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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对人的直觉一向很准,路上观察巩绍的举止神态,应当是个信得过的人。

    祝澜让客栈的伙计取来一份云州城的地图,巩绍在地图上画了三个圆圈。

    “我父亲将宁安伯府的罪证分别藏在了这三个地方,天色一暗,我们便出发。”

    此时距离天黑还有些时间,祝澜让客栈伙计简单上了几个菜。

    巩绍心事重重,只随便吃了几口,接着便一直望着窗外发呆。

    三人相对无言,房间内一时变得十分安静。

    忽然,院里传来了几声咳嗽,祝澜二人原本没有在意,谁知窗边的巩绍却脸色骤变,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目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死死盯着外边。

    祝澜二人被他冷不丁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是周阳!”巩绍的声音压抑着极度的愤怒,他的声音……我绝对不会听错!

    祝澜二人一惊,也起身到窗边察看,只看到几个身影走入了客栈大门,其中一人用帕子捂着脸,似乎咳嗽得很厉害。

    “周阳?”祝青岩回忆道,“不就是你说的那个……永业茶庄的掌柜么?”

    她说着又纳闷起来,“不对呀,方才咱们进城的路上,不是听说他被县令抓到牢里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巩绍咬牙冷笑,“我说过了,这云州城上下官员沆瀣一气,官商勾结。姓周的与那廖县令本就是一伙的,什么抓人、秉公办案……那都是为了自己的官声,做给老百姓看的!”

    巩绍话音刚落,几人的客房外便响起了脚步声,接着听到小二打开了几人隔壁的客房门,让新来的客人住下。

    期间咳嗽声不断传来,巩绍更加笃定自己没有听错,那人绝对就是周阳!

    这家客栈装修破落,墙体的隔音极差。

    祝澜三人十分默契地保持安静,连呼吸都放轻许多,小心地将耳朵靠近了墙壁。

    不消一会儿,墙壁那边的咳嗽声再也没有响起,隐约传来了说话声。

    第367章 证据,茶税记录

    “娘的……拿这玩意儿捂了一路,装咳嗽装得可累死老子了!这破客栈什么味儿啊,你们怎么找了这么个破烂地方?”

    另外一人道:“老爷,您就别挑了。现在您回不去府上,也不能在城里露面,只有这家客栈查得不严,才不会暴露咱的身份。”

    “行行行,就你话多。去叫小二打些热水,老爷我要泡脚!”

    周阳没好气的声音从隔壁传来,接着有人开门出去了。

    随后又有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响起。

    “您消消气,大不了咱们给店家多使些银子,让他们伺候得好些就是了,那点小钱您还能放在眼里么?”

    祝青岩在这边听得直皱眉。

    从年龄判断,这女子八成是周阳的女儿,但说话的语气却感觉怪怪的。

    “还是红儿讲话中听。你陪老爷度过这几日,待咱回去了,便挑个日子让你进门!”周阳笑着说道。

    那被称作“红儿”的女子似乎很满意对方的许诺,嗔笑几声,又问道:

    “可咱们要在这客栈之中躲藏多久呢?您不是说,廖县令让那姓巩的替您下了大狱,叫您躲出城去么?咱们留在城里,会不会还是太危险了……”

    墙壁这边的巩绍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没想到父亲竟然是替这样的混蛋背了黑锅,还进了大牢!

    周阳道:

    “那姓廖的不过就是小伯爷手下的一条狗,你以为他让我躲出去,真是为我好?哼哼,他那是看上我们老周家的家产了!

    我那夫人独个儿可守不住这么大的家业,那姓廖的想想办法,就能把我剩的那些家底搞过去。我可不能走,我得留在这儿看着。

    放心吧,老赵跟了我三十年,有他代我去向府上传递消息。本老爷呢,就在这小客栈里稳坐中军,运筹帷幄。我们周家的钱,他姓廖的一文也别想动!

    更何况这客栈虽小,却还有你这小美人儿陪老爷风流快活,也算美事一桩!哈哈哈……”

    隔壁接下来的动静已经不适合继续偷听了,祝澜与祝青岩同时坐回了身子。

    巩绍一想到父亲此时命悬一线,而本应受到牢狱之灾的周阳却在此快活,一腔怒火更是快要压抑不住。

    他此时简直恨不能冲到隔壁房里去,一刀杀了那姓周的才好!

    发现了客栈隔音极差之后,三人都聪明地来到了房间的另一侧,这才压低声音交流。

    祝青岩愤慨道:“咱们要不要现在就过去,把那个家伙扭送到那个廖县令面前对质,当众戳穿他们二人勾结之事?”

    祝澜却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冷静分析道:“听周阳的意思,他还要在这客栈待上一些时日。咱们若现在便将他拿了送去县衙,会打草惊蛇。”

    巩绍虽然愤怒,却也明白祝澜说的话有道理,没有反驳。

    祝澜在心中谋划一阵,沉声道:

    “外边天色已经差不多了。青岩,你身手好,便陪着巩公子去找证据。

    我留在客栈,继续盯着周阳。”

    “好。”祝青岩点点头。

    很快,祝青岩便带着侍女打扮的巩绍离开了客栈。

    ……

    祝澜一个人留在房中,只燃着一根蜡烛。

    她直等到了后半夜,就连隔壁周阳那屋都没有动静了,祝青岩二人却还没有回来。

    已经两个时辰过去了……莫非出了什么意外?

    祝澜心中开始有些不安,她在房中来回轻踱着步子,终于下定决心,打算出去看看。

    她刚走到房门口,门便被人轻轻推开了。

    祝青岩和巩绍的脸出现在门外。

    二人进屋后,小心地关好房门。

    “怎么样了?”祝澜连忙压低声音问。

    祝青岩冲她挤挤眼睛,“有我出马,还能出错不成?”

    巩绍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三样东西放在桌子上,那些东西都用布包着,上面都沾着泥土,一看便是刚从地里被挖出来。

    “这便是你父亲搜集的宁安伯府的罪证?”祝澜问。

    巩绍点点头,脸上的神色似是激动,又好似哀伤。

    “我父亲用命护着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祝澜拆开那些沾着泥土的旧布,里面是三本账册一样的东西,她借着昏暗的烛光翻看起来。

    这三本册子中,果然密密麻麻都是那些茶农上交所谓“茶税”的记录。

    而按照大梁律法,地方官员是禁止私自设立收税名目的。

    祝澜翻看几页,皱起了眉毛问道:

    “你说这是宁安伯府的罪证,可这些茶税……却都是以嘉余县衙的名义收缴的呀。”

    巩绍一愣,“可……他们都是一伙的,那周县令收上来的茶税,不还是上交给宁安伯府么?”

    祝澜叹了口气,一旁的祝青岩已经忍不住了,对巩绍道:

    “不是我说,你们没有读过大梁律么……

    就算大家都知道那县令是宁安伯的走狗,但这几本册子上记录的罪证压根没有一个字提到宁安伯。

    最多扳倒一个周县令,但想要攀扯上宁安伯府,还差得远呢!

    我要是宁安伯啊,直接把那县令推出来顶罪就是了。”

    巩绍闻言,顿时如遭雷击一般怔在原地。

    难道父亲拼死留下的这些东西,最多……也只能扳倒一个小小的县令么?

    祝澜知晓事已至此,抱怨也无用。毕竟巩元亮再怎么样也只是个平头百姓,能够做到这份上,已经极其不易了。

    宁安伯府树大根深,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

    哪里是一个巩元亮说撼动便能撼动得了的?

    “巩公子,你不必灰心。”祝澜安慰道,“这些证据虽然不足以直接威胁到宁安伯,却也并非无用。”

    说着,祝澜的目光落向桌案上的蜡烛。

    “你看,就像这烛火,虽然微弱,可一旦被人碰倒,顷刻之间便能变成熊熊烈火。”

    “而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去成为那个碰倒蜡烛的人。”

    巩绍神色复杂地点点头,“好吧……那要我怎么做?”

    祝澜沉吟片刻,抬头望着巩绍的眼睛,缓声说道:

    “在决定怎么做之前,我要先问你一个问题。

    当初你父亲掌握了这些证据,为何没有考虑越过县衙,直接证据送到府衙——也就是如今的丁知府手中呢?

    难道,你们不相信他?”

    第368章 慈云塔

    被问到是否相信如今的丁知府,巩绍明显愣了一下,下意识道:

    “这云州上下的官员,没一个好东西,我当然不信他。”

    “莫非那丁知府也做了什么有损百姓的事情?”祝澜问。

    “这……”巩绍想了想,“倒没有。”

    说罢又补了一句:“可谁知道他是不是和那个廖兴一样,表面上做得公正廉明,实际上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衣冠禽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