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t9b3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绝对禁药 > 第九章
    第一卷:宫闱深深道阻且长第一章冬日苏谧在墙上,把手中的水桶放在一边。

    轻轻对着红肿的手掌呵了一口气。这见鬼的天气,才刚入冬就冷成这个样子。

    昨天刚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今天倒放了个大晴天,太阳明晃晃的当头照着,可却没有一丝暖和劲儿,都晒了一天了,那树枝头上的雪还是没有一丝一毫要融化的迹象。

    倒是这寒风一阵比一阵够劲儿,像小刀子割着似的,直吹得人骨头都生疼了。

    幸好把昨个儿刚刚做好的棉衣穿上了,她一边跺着脚一边想着。看看天色也不早了,水还得快点提回去,屋里头主子还等着用呢。

    她弯下腰提起水桶刚迈步,却听见身后有人叫道,

    “苏姐姐,苏姐姐……”回头一看,原来是采薇宫东后院那里的小太监小禄子,正忙不迭的跑过来。

    “姐姐今个儿怎么出来提水了?这天气,这路上有是雪又是冰的,还是给我吧”小禄子伸手抢过苏谧手中的水桶,一边问道。

    “昨个儿那一场大雪,把院子里头的井给冻上了,今天一早起来打水,水桶抛进井里砸出好大一声儿,倒把我和卫主子唬了一跳。”见他执意要提,苏谧也不再推让。

    “是姐姐不知道了吧,下雪天夜里得把井口给封上的,随便找个盖子啥的就行,最好上边再盖上一层稻草,早晨揭开就没事。”两人一路往前,一边说着。

    “看这天气,只怕这几天都要出来打水了”苏谧轻轻呵着快要冻的失去知觉的双手,一边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天气才会回暖。

    “恐怕还早着呢,”小禄子摇摇头,

    “对了,苏姐姐是南边过来的,肯定没有过过这么冷的日子吧?这才刚冬至,过些天恐怕要更冷呢,卫主子的病还没好吗?”他问的是苏谧服侍的主子,采薇宫东侧院里的才人卫清儿。

    “没什么起色,过一会儿我还要去给主子领药呢。”苏谧摇摇头。卫才人今年春跟自己一起入的宫,刚入宫没多久就落下了病,一直恹恹懒懒,月事不调。

    “姐姐那儿的活怎么尽是姐姐在干,不是还有惠儿那个丫头吗?就她最懒。一直害得姐姐受累。”小禄子忿忿不平的说按宫中例,正六品的才人除了扫洗之类的粗使奴才外,还有两个贴身服侍的丫头,跟苏谧一起服侍卫才人的就是惠儿。

    “惠儿那丫头一向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苏谧道。小禄子也是采薇宫的小太监,是东后院服侍的,东后院一直没有主子住进去,还是所空院子,只有小禄子并一个小丫头负责日常的看守打扫工作,因为住得近,才进宫没多久几人就混熟了,他算是个手脚勤快的,不时过来帮苏谧她们干点儿活。

    前不久小禄子在外头的哥哥得了重病,眼看就要不行了,一家子急得不行,他们家就这两个儿子,因为日子太穷了把弟弟卖进宫里来做了太监,还指望着哥哥传宗接代呢。

    苏谧知道了这件事,问明白了病情以后,开出了个方子又从卫清儿的份例里偷偷抓了几把药交给小禄子,他托人捎回家去让哥哥按方子服用,没几天竟然好了。

    以后小禄子就完全把苏谧当救命恩人一样看待了,常常过来帮苏谧干活。

    “我看她不仅是懒,还一心想攀个高枝呢,”小禄子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瞅了瞅四周无人,压低声音道:“姐姐你不知道吧,前几天我去看我师父,你知道我看到了啥?”苏谧看他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问道:“看到了什么?”

    “那根白玉簪子,就是惠儿说是什么传家之宝一直当宝贝收着的那根啊,在我师父的柜子里呢。”苏谧心里一动,顿时明白了,在宫里身居要职的太监一个个都富得流油,例如在乾清宫当差,虽然伴君如伴虎,却是人们争相贿赂的对象,那位九五至尊最近好去哪里,喜欢吃什么,那位得宠的云妃娘娘最近喜欢哪种颜色的衣服……在后宫这个复杂的环境里都是可以价值千金的消息。

    小禄子的师父韦福隆是乾清宫里侍奉茶水的管事太监,偶尔也会有一些小道消息。

    “你师父又发了一笔小财吧?”苏谧打趣的问道。

    “那只老土鳖,赚那么多银子还要克扣我们的份例,都留着买棺材吧。”小禄子啐了一口,忿忿地道。

    宫里头有点体面的太监都收徒弟,少则几个,多的上百。明着说是徒弟,其实就是培植自己的势力,象小禄子,一个月一半的份例都得孝敬给这位师父。

    总算他嘴甜人也机灵,派给他的差使也不算坏,在东后院里,虽说比不上伺候得宠的主子威风光鲜,但胜在轻松,比起在那些膳房,衣局里头的劳累活儿不知强上多少倍。

    “你小心让你师父听见把你派到冷宫那边儿啊。”苏谧忍不住打趣他。

    “让他听见我也不怕。”小禄子一边嘴里说着,一边忍不住缩缩脖子往四周看了看。

    “不过苏姐姐,照我看,就凭惠儿那种姿色,嘿,就算真见了皇上的面也是麻绳提豆腐别提了,倒是换了姐姐,说不定真有这个机会。”

    “胡说八道什么。”苏谧白了他一眼。

    “我说的是真的,姐姐别不信,照我看就是姐姐平时不打扮,整天这么粗布衣衫的也比惠儿那个整日里头涂脂抹粉的小丫头强的多,若要真打扮起来,只怕比起现在最得宠的那位云妃娘娘也不差的。”小禄子有点急了,分辩道。

    苏谧脸色一正,低声喝道,

    “快别说了,这种话是我们做奴才的应该说的吗?若要落到旁人耳朵里,指不定要惹出多大的祸事呢。以后万万休提。”小禄子也自知失言,警惕的四下看了看也不敢多说了。

    片刻功夫,已经到了采薇宫东角门,苏谧从小禄子手里接过水桶打发他回去就进了院门。

    她们住的采薇宫东侧院虽说只是一宫侧院,却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正堂并两间暖阁再加奴才们住的廊间角屋通共七八间屋子。本来是供两位低阶妃嫔居住的。

    当今在位的皇帝登基不过三年,后宫并不充实,因此只住了卫才人一个。

    便是整个采薇宫,也只住了包括主位郑贵嫔和卫才人在内的四个主子而已。

    苏谧提着水桶正要进屋,正撞上一个身影快步走出,她微微后退抬头一看,正是惠儿。

    惠儿一身水葱绿的宫裙,侧髻别着两朵新裁出的绢花,两滴玉耳垂在耳畔,脸上薄施脂粉。

    更衬得肌肤白皙,楚楚有致。仔细一看其实这丫头倒真生得有几分清秀动人之处,也怨不得一心想往上爬。

    想起刚才小禄子的话,苏谧禁不住暗自思量。惠儿正想出去,不想会撞见苏谧,见到她手里的水桶,也微觉脸红。

    正想说几句什么,却见苏谧正仔细打量着自己,神态间似笑非笑,心里不禁有点儿恼羞成怒起来,当即开口道:“怎么姐姐出去打水了啊?那帮奴才当真可恨。”象打水这种力气活儿本来都是有由各宫的粗使杂役奴才来承担的,但自从她们这一屋的主子卫清儿病倒了以后,刚开始这些人还算尽忠职守,待卫清儿病得久了,就开始偷懒钻空子,不找上门去指使个三五遍不见动静。

    到现在病了大半年以后,任她们怎么指使命令,也只是推诿拖延,上半个月命他们抬桶水,只怕到下半个月都不见个水珠子,苏谧和惠儿两个也无计可施,骂得多了自己都嫌烦了,只好自己动手了。

    偏偏这个惠儿是个极好吃懒做的,于是几乎全部的活都落在了苏谧身上。

    “不自己动手,难道还有奴才供我们使唤不成?”苏谧没好气儿的道,

    “谁让我们没有当主子的命呢。”惠儿脸色微微一变,好像自己的心事被人揭穿一样,连忙转移话题道:“何有必非得当什么主子呢,只要有个造化能跟个好主子就是我们天大的福分了,若是我们主子能争口气儿,有云妃娘娘一分儿的宠,我们也好有个见天日的时候啊。上次还听说云妃娘娘那儿人手不足呢,我这个粗手笨脚的是不敢有这个想头,姐姐这么伶俐的人……”

    “主子怎么样岂是我们这些人能议论的。”苏谧心下厌烦,淡淡的打断她,转身放下水桶,进了屋。

    惠儿被噎了一句心里也不痛快,自顾出门去了,刚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道,

    “郑贵嫔那里的香萝姐姐刚才过来了,说这个月的份例已经下来了,劳烦姐姐去一趟领过来。”说罢转身走了。

    苏谧进了屋拨旺炉火,把水烧上,端起温热的药掀起帘子进了里屋暖阁。

    卫清儿正斜倚在床头,任何人见到她最先想到的一定是一朵枯萎的花。

    她的脸色灰白,原本丰润秀美的双颊消瘦的厉害,眼睛更是毫无神采。

    “主子已经醒了啊?”苏谧把药放在床头,

    “别叫我什么主子了,阿谧,就像以前那样叫我吧。”卫清儿开口道,只有声音还是如以前那般清丽。

    “好了,清儿,正好起来吃药了。”知道拗不过她,苏谧略一迟疑就依言改了称呼,一边扶她坐了起来。

    “我这病只怕是好不了了,任吃多少药都是泼在沙里,”卫清儿摇摇头道:“能早走一天也是福气了,反倒害得你跟着我一起受这份罪。”苏谧不禁一怔,立时明白刚才惠儿的话只怕都让她听见了。

    “别听惠儿那小蹄子瞎嚷嚷,不过是因为水土不服而已,过了这个冬天就没事了。”卫清儿依然摇摇头沉默不语。

    看着卫清儿灰白的脸色,苏谧心绪一阵烦乱,干脆放下药碗,正色道,

    “清儿,左右不过是奴才的一句话,何苦往心里去。旦是你心里能放开些,这病也不至于到今天了,你我姐妹如今在宫里虽说孤苦伶仃,但也好有个照应……”见卫清儿神色,知道她是半点儿没有听进去。

    苏谧也无法可施,干脆住了口。她知道卫清儿的心结在哪里,平日里头劝过多少回都不见一点儿成效,自问没有能力解得开了。

    更何况她自己的心结尚且没人来解呢。

    “先把药喝了再说。”苏谧端起碗服侍卫清儿把药喝了,又让她躺下,掖好被角。

    望着卫清儿灰白的脸色,苏谧心神一阵恍惚,她依稀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眼前这个女孩的景色。

    那是四年前的时候,十二岁的她拉着着义父的手,走进了卫国的王宫。

    义父是来给皇上的妃子,那位美丽又病弱的柔妃娘娘治病的。走在长长的回廊里她一边惊叹着原来皇宫是这么美丽的地方啊,一边对着义父撒娇般地要求阿谧也想要住在这里。

    义父又好笑又无奈地刮了刮她的小鼻子。这时候,她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欢笑声,她转过头去,看见在不远处的的嫩绿的草地上,几个和她一般大小的女孩子正在踢着毽子,她一眼就看见当中的是个穿红衣的,娇嫩俏丽的脸庞微微挂着几滴晶莹的汗珠,一边大声笑着,一边数着数。

    在绿树掩映的早春三月的阳光之下,显得更加鲜活生动。义父拉着她的手继续向前走着,一转眼树木的枝丫就遮盖了她们的身影。

    她微微有些怅然有点羡慕了,那个毽子做的好漂亮啊,义父打来的锦鸡也没有这么鲜亮的羽毛。

    到了柔妃的宫室,她见到了这个据说是娘亲好友的柔妃娘娘。她是个温婉如水的女子,生的很美,她暗自比较起眼前的这位娘娘与娘亲还有义母来,觉得还是娘亲更漂亮一些,实际上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象娘亲那么美丽的女子,义母也生的很美,但是比起娘亲来还是略略差了那么一点儿,不过比眼前这个柔妃娘娘还是强了那么一点儿的。

    她这在沉思比较着,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从柔妃身后探出,一对明晃晃的大眼睛,这是刚才在花园里见到的那个红衣小女孩。

    后来苏谧才知道她就是柔妃的女儿,颐清帝姬卫清儿。柔妃的顽疾是早年留下来的病,时不时复发的,义父也觉得颇为棘手,为了医治方便,柔妃为他们在宫里太医院找了间房子暂时住了下来。

    不久苏谧就和卫清儿熟悉了,卫清儿虽然贵为帝姬,却从来没有金枝玉叶那种娇贵傲慢看不起人的脾气,性子天真烂漫,调皮好动,而且卫国只是小国,宫里面也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两人时常在一起玩乐游戏。待柔妃的病痊愈了,苏谧要离开时,已经成为好友的两人都有些恋恋不舍。

    柔妃见状便提议苏谧留下来算了,正好颐清帝姬今年刚满十二岁,依宫里的规矩正该找一位伴读了。

    于是苏谧便留在了宫里,跟这个圆脸活泼的女孩相伴。直到四年后,大齐的精兵良将破城灭国,长驱直入,作为南方众多小国之一的卫国亡了国,包括卫清儿在内的众多宗室帝姬宗姬,贵候女子作为战利品被押送入大齐的京城。

    一夕之间,属于这些女子的世界完全的颠倒了,她们甚至来不及作出任何选择,事实上她们也没有选择的机会,或者赏赐有功的将士,或者充入君王的后宫,她们所能够做的只不过是静静等待命运或者残忍,或者相对温和的安排而已。

    卫清儿与另外几名容资最为出众的女孩被选入后宫,苏谧作为卫清儿的贴身侍女也被带进了宫廷。

    她们是在今年四月入了大齐的皇宫,刚进宫卫清儿就病倒了,苏谧明白从一个金枝玉叶不谙世事的帝姬到国破家亡遭遇的痛苦已经把她压垮了,尤其是她的母亲柔妃在被押送进京的路上就受不了折磨病逝了,更让卫清儿失去了最后一个活下去的依靠。

    苏谧常常想,若不是因为这场病,恐怕卫清儿未必能活到现在。在这个各方实力盘根错节的后宫里,作为亡国女子的她们是最无依仗的一群人。

    一同进宫的几位女子,比较得宠的几个,比卫清儿大一岁的颐安帝姬在今年七月的时候失足落水身亡,颐玉帝姬小产身亡,还有一位宗姬因为言语不慎,触怒皇后而被打入冷宫,不久也死掉了。

    剩下的几人,都是在小心翼翼谨慎恐慌中度日。对她们来说,皇帝的宠爱与其说是恩德,不如说是催命符。

    作主子的尚且如此,何况象苏谧这样作为附属品被带进宫里来的奴才呢。

    至少她就知道一个,颐玉帝姬身边的坠儿,原本在卫国皇宫的时候也时常过来找她们一起玩的女孩子,因为被皇上无意间临幸了一次,不久就被找了个错处活活打死了。

    苏谧无意识地用钩子拨弄着炉灰,她自小跟着义父学医,卫清儿的病她能看得出来,恐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这样也好,有时她忍不住这样想,等卫清儿去了,她在这个世上的牵挂又少了一个。

    不……应该说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牵挂的了。她忍不住冷笑起来,一半自嘲,一半苦涩,苏谧啊苏谧,你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她扔掉手里的火钩,去柜子里拿出毛巾皂豆,端起烧热的水,进了里屋。

    她现在所能做的,也不过是让她在剩下的日子里尽量舒服些。第一卷宫闱深深道阻且长第二章份例郑贵嫔是采薇宫的主位,居正殿,虽然位列正三品的十二贵嫔之一,却也是失宠已久了。

    原本各宫妃嫔的月例,都是由内务府派人直接送到每一位主子手里的,采薇宫合宫上下几个主子没有一个得些宠爱的。

    便是位份最高的郑贵嫔一年到头来见到皇上的次数也不过三五次,而且还都是在逢年过节后宫的筵席上。

    内务府自然也懈怠起来,每次的月例,都把全宫上下的供给一趟送到郑贵嫔那里,随个人去领。

    当然,克扣一些是少不了的。苏谧进了采薇殿,小丫头领着她进了后角屋,一进门桌子上放着红纸包着的银锭子,几包散开的铜钱和两个小箱子,郑贵嫔身边得力的大丫头香萝正在数着。

    床上还堆了一堆的绫罗绸缎,五光十色的,住在西后院里的常在郝盈春带着身边的丫头正在那里翻捡,猛的一抬头看见苏谧进来,脸上忍不住一红。

    各宫室定例由内务府送至,但也是有一定的规矩的。总是先送位份高的,再是位份低的。

    平时逢年过节的赏赐下来,也是先由上面的娘娘们先挑,然后才一层一层地递下来。

    整个采薇宫,除了一宫主位的郑贵嫔,就属卫清儿的位份最高,只是她从未承宠,而且又病怏怏地整天连床都下不了,众人难免存了轻视之意,行事全无顾忌。

    这个郝常在却是个羞怯懦弱、胆小怕事的主儿,此时见苏谧进来忍不住心虚。

    苏谧那里有心情计较这些,朝她略略行了个礼便转头看向香萝。不等她发问,香萝已走过来拉住她笑道,

    “我们刚才念叨着你呢,正说着别是惠儿那个小蹄子给把正事儿给忘了,可巧你就来了。你们主子的病可好些了?我们娘娘今个儿早上还惦记着要去看看卫才人呢,又恐怕吵吵闹闹耽搁了她养病,唉,卫才人年纪轻轻怎么就……真是劳累妹妹了。”

    “贵嫔娘娘打理采薇宫,事务繁多,姐姐伺候娘娘都日夜劳苦都不辞辛苦,我们干些微小事又岂敢承姐姐一句劳累呢,再说我们能伺候卫主子是我们的福份,那里会有什么劳苦,何况又有贵嫔娘娘一直福泽庇佑,还请姐姐待会儿见到娘娘代我们主子谢过娘娘的心意。”苏谧连忙正色道。

    香萝是郑贵嫔从家里带进来的家生丫头,自然是她的心腹。在采薇宫里,便是寻常主子象郝常在之流也对她客气几分,苏谧自然不会失礼。

    “难怪香霖也常说你是个极懂事又明理的,卫才人也是好福气能得你服侍。你们那儿吃穿用度若有什么缺的只管来找姐姐我。”她一边说着,一边拉着苏谧的手来到桌子前。

    先指着桌子上的银钱,道,

    “这是内务府刚送过来的这个月的份例,比照往常,卫才人是一个月三两月例银子的,唉,内务府说这个月前线战事吃紧,偏偏年关将近,又要置办年货准备内廷的各项宴会,还有太后的生辰大典又近了,处处都要用钱,一时紧张,只好先挪用一部分,待过一阵子再差人补送过来,一边说着,一边秤出一两银子并数出30个铜钱交给苏谧。”过几天差人补送?

    那简直是笑话了,除非哪一天卫清儿忽然病好了,而且又得了宠,这些克扣的才会一文不缺甚至加倍地补送回来,而且那些战事宴会大典这些让内务府上下

    “头疼”的名目,也自然而然地再也不会传到她们耳朵里。

    “呸,这群杀千刀的,也不想想卫主子正病着,虽说宫里头看病吃药自有太医料理,费不着银子。但也不是这么个克扣法的。”香萝也忿忿地骂了两句。

    苏谧却忍不住要冷笑,这被扣去的一两银子并70个铜钱,恐怕至少有一半是留在郑贵嫔手里的,内务府纵然是克扣,也不敢克扣这么多,只剩下不到一半了。

    香萝又打开那两个小箱子,一个箱子里红红绿绿,装得是各色精巧细致的绢花,另一个里金光闪耀,是几只金钗珠玉。

    “这是尚服局为庆新年特地新制的堆纱绢花,一并分到各宫。卫主子为正六品,应领十朵。你自个儿挑合意的就行。”

    “这一个是皇后娘娘为新年给各宫主子的赏赐,三品以上金钗两只,珠花两朵,六品以上金钗珠花各一只,六品以下只有一只金钗。卫才人的你也一并挑出来吧。”苏谧依言挑出十朵绢花,一支比目点翠金钗并一朵白玉镶银攒芯珠花。

    香萝又走到床边,道:“这是这个月份例的料子,按照旧例内制的锻子一匹,再加上年关上裁制新衣,又添了苏州织造进贡的明丝缎子一匹。”苏谧看着那几匹布料,因为是年关上用的,颜色尽都是大红大绿的,花纹也是织金描红,极尽喜庆浓艳。

    明晃晃让人看着刺眼头晕。她随便依例挑了两匹,就待告辞离开,香萝却又拉住她道,

    “妹妹先别忙着走。”一边叫过一个门外伺候的小丫头,命她替苏谧搬回去。

    “妹妹且留一下,我这里还有一件要紧事要与妹妹商量。”说着与郝常在打声招呼便拉着苏谧进了内室。

    “妹妹可知这个月十三是什么日子?”

    “恕妹妹学浅。还请姐姐告知。”苏谧摇头道

    “那一天正是云妃娘娘的生辰。唉,原本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本来……虽说云妃娘娘眼下圣眷正隆,可素来与我们也没有什么交情,本来是不用理会的。可是听说因为上个月娘娘小产之后一直闷闷不乐,皇上为了能够让她释怀,这次生辰特意下了旨意,旨令内务府大办,要六宫同庆呢。”香萝说着撇撇嘴。

    苏谧转念一想,立时明白了。云妃曲怡然是如今皇上的宠妃,自从去年入宫以来,一直圣眷不衰,宠冠后宫。

    仅仅不到两年的时间,就从从六品的美人晋封到正二品的六妃之一,甚至皇上一度想将其册封为从一品的四妃之一,只因云妃出身太低,众臣劝谏而且当今太后亲自出面阻止才作罢。

    如此风头一时无二,见风投效,逢迎拍马之辈自然趋之若鹜。可这位万千宠爱在一身的云妃娘娘却偏偏是个极其孤高清冷的性子,对送上门去拜望讨好的各色人等皆不假辞色,对宫中各种筵席应酬皆冷冷淡淡,甚至听说她对待当今的圣上也都是这样的模样。

    当初她册嫔位的时候皇上知道她生性酷爱莲花,又爱其色若芙蕖,所以皇上专门为她赐封号为

    “莲”,原本后宫中便有很多人对她出身低微却得到如此盛宠而颇有微辞,封号颁下之后不久,就有人暗暗传言道,

    “莲者,廉也,正好配上这位新近持宠生骄的莲嫔微贱的出身。”这些话传到莲嫔的耳中,她竟然立刻上表向皇上请辞封号,皇上细问之下得知这些谣言后勃然大怒,严惩了传言的相关人等,而对于云妃请辞封号这种冒犯天威的举动不仅没有一句责怪,反而赞其

    “言观贞直”,并依言改其封号为

    “云”,甚至连曲怡然的父亲一个屡试不中的老秀才,都破格恩典赐同举人出身,授府厅照磨。

    真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之后宠爱不衰,历迁经娥、婕妤、贵嫔,更在今秋时因为怀有龙裔,进位为妃,可惜皇嗣还怀有不到三个月就在上个月流产了,原本以为一旦失去龙裔,云妃没了依仗,宠爱必定大不如从前,可从今天的消息看来,恐怕这宠眷不降反升了。

    集宠于一身,亦是集怨于一身。因为云妃一直独占圣宠,又丝毫不顾念

    “姐妹之情”,后宫之中对其多有不满,只是碍于其声势,不敢声张而已。

    正五品以上的妃嫔,生辰时自然由内务府按照宫中规矩操办,去年云妃的生辰也是如此,她那是刚进嫔位,又向来不得人心,各宫之中不过顾忌她得宠,依例选些礼物派人送去即可。

    今次却与以往不同了,既然是皇上下旨了,筵席礼仪固然是内务府的职责了,可是这礼物却需要各宫费心思了。

    送的轻了,不免被人看轻,认为太小家子气,甚至万一传到皇上耳中,引来不快。

    送的重了,更会被人认为是在讨好谄媚,引得有心人忌恨。

    “如今我们娘娘正为准备什么礼品头疼呢,”香萝接口道,

    “陆嫔的事你也是知道的。”她所说的陆嫔苏谧自然知道。今夏的时候,陆嫔还是陆贵嫔呢,数年前她初入宫时也得宠过一阵子,可不过几个月就被抛在了脑后,再也无缘得见天颜。

    她所住的朝安宫离云妃所居的聚荷宫最近,眼见云妃盛宠不衰有心讨好,以结为援,特意备下重礼拜访上门,可惜云妃淡然处之丝毫不为其所动,使得她败兴而归。

    祸不单行,没过多久,她又被人发现宫中所用的衔珠金凤有一枝竟然是六尾(宫中规定正二品妃以上方可用六尾凤),因而获罪被罢黜贵嫔位,降为嫔。

    贵嫔与嫔,不过一字之差,品级却足足差了四级。只是对于此事,宫中暗地里另有传言,是因为有宫中掌权势大的贵人对云妃得宠不满,但碍于她圣眷正浓,只好把气出在陆贵嫔这样不长眼色的人身上了。

    说道这里,宫人多半会隐隐约约地向西边一指,这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西边的西福宫中所住的皇贵妃倪晔琳,论位份是这个后宫中仅次于皇后的两位皇贵妃之一,而且出身显贵,皇上对她也是极为看重,再加上在云妃之前一直是她最为得宠,如今被人抢了风头,岂能不怨。

    无论云妃还是西皇贵妃,都不是她们小小的采薇宫能得罪的起的。

    “可惜苏谧愚钝,不能为娘娘分忧……”苏谧不动声色的道,卫清儿病弱避世,这些宫中纠纷自然是旁观者清。

    “其实我们娘娘已经有了计较,”香萝接口道,

    “昨个儿就说,‘我们采薇宫合宫上下姐妹情深,本为一体,索性我们各位当主子的备了礼物一齐送过去就是。礼物也不必是什么贵重的,云妃娘娘那里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呢,只是一份心意到了就行。’所以今天趁大家过来领份例时想同各位主子商量一下,郝常在,吴美人她们已经同意了。只是……卫主子一直病着,我们又不好劳动她,好在你是个有主意又懂事的……”

    “姐姐过奖了,我们采薇宫的人自然是听凭郑娘娘作主,只是不知道娘娘打算哪天过去?也好让我们备好礼品过来。”苏谧立刻应道。

    郑贵嫔也不过打着个法不责众的想头。

    “今天已经初七了,这个月十一就是个不错的日子,众位主子都议定了这天过去,妹妹可别忘了。”苏谧自然点头称是,香萝拉她进来,也不过是交代这件事,眼见已经完毕,两人随口说了一会儿家常琐事,苏谧便借机告辞了。

    第一卷宫闱深深道阻且长第三章宠幸刚回到东侧院,就看到小禄子正在门口探头探脑,见苏谧回来大喜,连忙跳出来,

    “姐姐可算回来了,我正有一件大事要告诉姐姐呢。”

    “什么大事?不会又是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吧?”苏谧迎他进了屋,一边随口问道。

    “绝对不是,这次可是十足的好消息啊,我要是敢骗姐姐就让我下辈子还当太监去。”小禄子诅咒发誓道。

    他看了看四下无人,这才凑近苏谧低声道来。原来就在刚才他送完苏谧刚想回东后院,忽然想起把自己随身的拂尘忘在师父那里了,反正闲着无事,便转回去拿。

    刚走到师父那里竟然地远远看见惠儿的身影在他师父的屋里,他见左右无人,就蹑手蹑脚地走近窗下,就听见惠儿与他师父在里屋争执起来。

    原来,惠儿去找韦福隆是为了能得到一点消息,以求能有一个机会见见皇上。

    为此,前些日子她着实送了不少财物给他,自己在宫里攒的家当几乎全填进去了。

    可韦福隆还是嫌惠儿的礼物太轻,任她如何好言哀求,就是不肯透露一个铜子的消息。

    两人争执不果,惠儿只好悻悻然地走了,小禄子在外边听着偷乐,她原本就看惠儿不顺眼,正想从暗处出来,跟上她讽刺两句,却见到郑贵嫔那里的丫头香霖走了进来,他生怕师父责怪自己偷听,只好继续躲着不敢出来。

    又听到了香霖与韦福隆的谈话。香霖与香萝一样也是郑贵嫔身边得力的大丫头,她来找韦福隆的目的竟然与惠儿一模一样。

    “平时倒看不出来啊,她竟然也存了这个心思,如果让郑贵嫔知道了……”小禄子摇摇头,咂着嘴

    “不过她在郑贵嫔那里当差,可着实攒了不少好东西啊。那包袱一打开,啧啧……”她送的礼物够份量,韦福隆很痛快地告诉了她想要的。

    “前几天皇上正在读诗集时曾问道未央池东边的那处梅林开花了没有,昨天皇上身边的内监总管高升诺又差人过去仔细打扫看护了一遍,恐怕皇上这几天会有兴致过去。”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啊,小禄子逮准机会,一溜出来立刻就来找苏谧。

    “不如姐姐也去试试,依我看姐姐肯定是个有造化的,惠儿、香霖她们,哼,去了也是白费劲儿。”

    “她们去了是白费劲儿,我去了难道就能得奇遇了不成?”苏谧忍不住笑道。

    “姐姐那里是那些人可比的,”小禄子见苏谧全然不为所动,忍不住劝道:“姐姐模样生的比她们好不说,识文断字,又懂医术,哪一样不比她们强啊?”苏谧正要答话,却见窗户外面人影一闪,她忍不住暗笑。

    “在这个宫里,想要真有造化,单凭着模样,才学可是万万不够的……”苏谧悠然道,转而一笑,

    “况且,大冷天的,我也不去凑这个热闹,卫主子原本就病着,若是我也折腾倒了,这日子还怎么过呢?难不成由你这个小猴子来伺候啊?”小禄子听她说得在理,只好不再劝说,本来这个机会就很渺茫,再加上苏谧原本是南方人,怕冷易冻,万一真的因为这事儿害了病,实在是不值得。

    “可惜了,难得从我师父那儿听到点儿中用的话,又偏用不上。”小禄子灰心丧气地道。

    “未必用不上啊。”苏谧看着窗外笑道。窗外的人影已经不见了,苏谧透过蒙冷的窗纸,看着惠儿住的角屋。

    她的动作倒快!小禄子却是一头雾水得看着她。打发走了小禄子,苏谧进屋静静地坐下来开始思量。

    对于云妃的生辰贺礼,在香萝那儿她心里就有了主意。如果用的好,这才真正是一个机会,一个真正让她能够飞黄腾达的开始。

    对于刚才小禄子梅林待宠的建议,苏谧压根儿没有放在心上。这个宫里头有多少女子朝思暮念,绞尽心力只为着能够见皇上一面,先不论那些一年到头都无缘圣眷的妃嫔,便是宫里头粗使的丫头,无论有姿色的,没姿色的,哪一个不是做梦都盼着飞上枝头变凤凰。

    然而美梦成真的机会何其渺茫,前朝先皇的后宫里由宫女得蒙圣宠而晋为妃嫔的旧例只有三桩。

    就算真的有了这一天……苏谧冷笑,那三位宫妃后来的下场可是没有一个得善终的。

    惠儿既然打了这个守株待兔的主意就随便她好了,她苏谧自然有自己的办法。

    她站起身来,打开自己屋角的柜子,与平常宫人所放的衣物钱财不同,里面堆满了一卷一卷的画轴,她取出其中的一卷,轻轻打开。

    画中所画的是一池荷花,淡淡的曲线勾勒出池塘粼粼的水波,池面上的荷花开的正盛,一只小蜻蜓轻巧地立在一只花苞上,将飞未飞。

    明明是一副只有黑白两色的水墨画,可整张画却给人一种色泽明艳、格调富丽的感觉,其中荷花更是娇艳欲滴,睹画闻香。

    苏谧的目光落在画中的题记上,无声地笑道:这次可要全凭你的了。苏谧拎着药从太医院出来,走过未央池畔禁不住放缓了步子,远远地向东眺望。

    只是一片小小的梅林,不知道里面藏了多少期盼的身影。不知那边是个怎样疏梅横斜,暗香浮动的美景,可惜隔得这么远只依稀可见树枝上点点的白色,也不知是盛开的梅花,还是前几天的残雪。

    若是那位九五至尊真的去了,也不知道赏的是人,还是梅花。从小禄子传消息过来已经过去两天了,这两天惠儿总是天刚亮就起来,仔细地对镜梳妆,然后就一天不见人影。

    苏谧自然知道她去了哪里,去干什么。略站了一会儿,苏谧快步离开了,卫清儿还等着她的药呢。

    回到采薇宫,远远地看见她们东侧院门前的光景,苏谧顿时怔住了。原本失宠妃子的宫室,门庭冷落是少不了的,平时这个时候,就算是采薇宫正殿的门口也只有偶尔看见几个当差的内监宫女,她们一个侧院就更不用提了。

    可是眼前……十几个侍卫分列四周,把宫门守得严严实实的,还有很多光看服色就知道品级不低的内监在四周来回走动着,他们或远远张望着,或低声细语着。

    在苏谧发愣的时候,早有一个尖下巴的小太监跑了过来,上下打量了她几眼,严厉地问道,

    “哪里当差的?干什么的?”苏谧连忙低头报上名号原委,看眼前这光景,苏谧已经大致能够猜到发生了什么。

    可真是意料之外啊。听完她的话,小太监脸色有点变了,低声问道:“你是说,这个院子里还住着一个一直病着的主子?”苏谧点了点头,

    “我还要进去赶着给主子熬药呢。”并把手中的药递上。那个小太监神不守舍地接过来,略一翻检就还给苏谧。

    然后指了指左侧不远处一只大槐树底下,

    “都去那儿候着吧,还熬药呢……这时候,天大的事都得先拖着。”挥挥手说罢转身走了。

    苏谧转头一看,那里已经站了不少内监宫女肃手侍立,都是采薇宫的人,小禄子和香萝、香霖都在其中。

    苏谧只好走过去,轻声问小禄子:“这是怎么回事?”

    “是惠儿那个小丫头,”小禄子低声道,

    “说是今天去东边梅林里折梅花时刚好让万岁爷给看见了,如今正在里头……嘿嘿,承欢呢,也不知道她哪座祖坟上冒了青烟,怎么就让她给……”

    “惠儿原本模样性情都是一等一的人材,”香萝在一旁接口道,

    “我就常说她是个有福相的,如今果然有了这个造化,我们采薇宫又要添一个主子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谁前天还骂着说,惠儿这个丫头又懒又馋,不干正事,真应该打发到苦役司那儿的……”小禄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低声嘀咕着。

    香萝脸上一红,不说话了。苏谧吃惊过后已经静下心来,见到此景不禁暗暗好笑。

    微微侧头正看见香霖站在那儿,她今天打扮地倒也够费心的,上穿一件洒红对襟小薄夹袄,丝光荡荡,下身是石榴红裙,水光漾漾,脸上蛾眉淡扫,朱唇轻点,倒真有点

    “眉黛夺得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的气度。不知道如今数九寒天的,她穿成这样事后会不会大病一场啊?

    只怕这两天她也够辛苦了,只是运道不好,怨不得旁人。苏谧转过头去想着。

    香霖此时站在那里,脸色阵阵发青,嘴唇不住地打颤,几乎是快要晕倒过去的样子。

    也说不清是因为这天气太冷冻的,还是因为被人捷足先登气的。她的手无意识地拉扯着丝帕,心里却在拉扯着那个小贱人的头发,丝帕已经几乎快要被她扯破了。

    等了不久,远远地从西边跑过来一个身穿褐色总管服饰的内监来。

    “那个就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乾清宫总管高升诺,”小禄子向那边指了指,向苏谧小声道。

    高升诺年纪约莫三十来岁,生的白白胖胖,一张元宝脸,满是和气的样子。

    立刻就有几个人迎了上去。刚才盘问苏谧的那个小太监也在其中,他走到高升诺身边,凑在耳边低声不知说了些什么,高升诺眼珠子一转,略一沉吟,点了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来到宫门前与那些奴才一起候着。

    等了差不多大个时辰,里面似乎传出了什么声音,宫门开了,高升诺立刻弯腰进去。

    又等了一会儿,三五个衣着光鲜的内监恭恭敬敬地簇拥着一个身穿明黄色衣袍的人出来。

    立刻,外面候着的侍卫内监望尘而拜,而苏谧这边的人也已经齐齐跪下。

    苏谧跪在人群中偷偷的抬起头。大齐的当今天子、九五至尊齐泷看上去也就只有二十来岁的模样,面目清俊秀气,几乎可称得上

    “皎皎如玉”了,只是在苏谧这种精擅医术的人眼中看来,脸色略带着几分苍白,脚步也有些虚浮。

    高升诺紧跟在皇帝后面,半哭半喜地道:“皇上,您可是要了奴才的命了,如今这天气正凉,刚刚太后她老人家还把奴才叫过去好一顿训斥,生怕我们不会伺候,皇上身子有什么闪失。皇上怎么这么不爱惜身子了呢?如今这院子里面还有一个长年病着的主子,万一过了什么不干净的病气儿给皇上,就是把奴才的皮揭上一万遍也不够啊。”皇帝眉角动了动,然后用一种不耐烦的口气随口问道:“太后召你去说什么了?”

    “太后问了问皇上这几天的饮食起居,嘱咐奴才们好生伺候,又问了……”高升诺偷偷抬起头看了看皇帝的脸色,接着道:“又问了问云妃娘娘生辰的事,也没再说什么就打发奴才出来了。”

    “嗯……”皇帝嘴角动了动,终究没有说什么,起身往御辇走去。高升诺连忙跟上,低声问道,

    “皇上,您看今天这事儿……”皇帝微微一怔,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略一迟疑,挥了挥手道:“就……不必记档了。”说罢转身上了御辇。

    不必记档了!这句话虽轻,却也一字不差地传到了苏谧他们的耳中,刹那之间,每个人神色迥异。

    不待他们有所反应,高升诺已经到了他们面前。

    “都听见了?皇上是个什么意思?不用本总管再多说了吧?”他斜睨着众人道。

    “高公公您辛苦了,我们当然明白的,皇上朝政繁忙,偶尔出去透透气儿也自然是在各位主子那里赏花吟诗,我们采薇宫地处偏僻,又没有什么心旷神怡的景致,皇上又岂会临幸。”香萝满脸堆笑,忙不迭地点头应道。

    “算你是个伶俐的,”高升诺点点头,满意地看着眼前战战兢兢跪伏着的众人,依然是和气的笑脸却透漏出一股狰狞的意味,

    “都记着把自己的嘴巴放严实点儿,干好自己份内的活儿就行。”又随手向香萝一指,

    “好了,你带几个人去把里边收拾一下吧。”领着手下的内监走了。眼见着他们走远了,众人从地上站起来,又开始议论起来。

    “就一个小丫头也想当主子,呸,做梦去吧,白白害得我们在这儿受了半天的冻。”郑贵嫔身边的一个内监唾了一口,骂道。

    众人立刻纷纷称是。

    “也不先想想自己是个什么模样,一看就知道没有当主子的命。”

    “还当她们家祖坟冒青烟了,我看是冒黑烟才对。”

    “……”

    “……”

    “快别说了,刚才高公公说什么来着,都不想要命了不成?

    “苏谧听得厌烦,忍不住道。想到高升诺刚才的话,众人齐齐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多说,都散去了。香萝带着苏谧、香霖并几个小丫头走进了东侧院。第四章红缎采薇宫东侧院的西暖阁里住的是卫清儿,,而东暖阁,就是她们今天要收拾的地方。门还虚掩着。香霖一马当先推门进了屋。苏谧和香萝跟着进去,眼见屋里的情形禁不住都红了脸。原本一直没有人住而收拾地整整齐齐的大红被褥此时在床上凌乱地摊开着,床上隐隐露出的一小滩血迹在满床光彩流离的红绫紫缎中也显得格外刺眼。屋里的炭火正暖,惠儿缎子般光滑的大腿伸到了外面,露出细腻的肤色,可以看出她的身子是完全赤裸的。她还睡得正香,在那些柔顺光滑的布料里,也在那个华贵奢侈的美梦里。香霖冷笑一声,也不待别人吩咐,立刻冲上去一把扯住惠儿露在外面的胳膊把她拖了出来,一边狠狠地往上一掐。惠儿立时疼地醒了,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香霖已经劈头盖脸地骂了起来。

    “小骚货,这是那里的规矩,竟然敢睡到主子床上来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那里配睡这样的床?”香霖一遍骂,一遍用力的把惠儿往下拖,好像此时被占据、被玷污的是她的床一般。

    “我是侍寝的,我是皇上的人了,凭什么不能睡在这里。”惠儿反应过来,立刻挣扎起来。

    “呸,就凭你,也有侍寝的份儿?别做梦了你!”香霖的手和话语一起继续撕扯蹂躏着惠儿,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下作的小娼妇……”香萝听她越骂越不像话,连忙上前打断道:“好了,好了,惠儿又不是故意的。”一边推开香霖,拉起已经从床上跌倒地上的惠儿。

    惠儿赤裸裸的的身子上遍布着点点青紫的淤痕和污液。香萝脸都要烧起来了,也不敢细看,微微偏过头去,道:“今天的事已经过去了,你快准备热水,先去洗个澡再说。”

    “什么叫已经过去了?”惠儿惊恐地张大眼睛。刚才香霖的喝骂已经让她有了不好的预感。

    “就是……”香萝欲言又止,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没等她说明,香霖在后面已经开口了。

    “就是皇上已经吩咐下来了,不必记档了。”她得意地笑着。不必记档了!

    不必记档了!不必记档了!惠儿只觉得天旋地转。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刚刚皇上对她还是那么地温柔又热情,说她的肌肤曼妙,是他的很多妃子都比不上的。

    说她的声音清丽,宛如黄鹂般动人。说她的……惠儿怔怔的愣在那里,任香霖如何地嘲讽,香萝如何地规劝都全无反应。

    苏谧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翘。香萝眼见劝了半天,惠儿全然神思不属。

    心下也不耐烦起来,推了她一把,道:“别出神了……”还没等她说完,惠儿忽然惊醒了一般,猛地跳起来就往门外冲过去,口里一边喊着:“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皇上不会这样对我的,皇上一定会为我封妃……”。

    她声音凄厉尖锐,像着了魔一样,状如疯虎,把香萝香霖都吓了一愣。

    还是苏谧反应快,连忙抱住她,向茫然不知所措的两人喝道,

    “还不快拦住她。”两人这才回过神来,如果被惠儿这么出去把事情闹大了,只怕她们都没有活路了。

    可是惠儿也不知道从哪里生出的力气来,合三人之力竟然拉不住她。香萝连忙唤外面候着的几个小丫头进来,众人七手八脚这才把惠儿按回床上去。

    “跑什么跑,还想见皇上,实话告诉你吧,皇上早走了,你想倒哪儿去见去?”香霖一边用帕子按住脸颊,一边恨恨地道。

    刚才惠儿挣扎时正好在她脸上划了一道,虽然没有见血,但也火辣辣地疼。

    听到她的话,惠儿挣扎地更厉害了,她的嘴已经被几个小丫头用毛巾堵上了,依然不停地发出

    “呜呜”的声音。

    “唉,香霖,你就少说两句吧。”看着在床上依然不停的挣扎的惠儿,香萝急得团团转,

    “这可怎么办好啊?”

    “还能怎么办,先锁倒柴房里算了,什么时候老实了,什么时候在放出来呗。”香霖悠悠然道。

    “一个小丫头也想一步登天,哼!”如果不是听了小禄子那天偷听来的话,苏谧都要忍不住佩服她了。

    “这里到底是主子的屋子,就这么乱着也不合规矩。”苏谧道:“如今总这么把人按着也不是办法啊,依我看不如先送到惠儿她自己的屋子里,等她冷静下来再说。”

    “也只有这么着了。”香萝也想不出别的法子来。几个小丫头照着吩咐把惠儿架起来。

    苏谧见惠儿还是赤身裸体,随手扯了一件床单把她围起来。

    “妹妹倒是好心,”香霖不冷不热地说道。

    “谧妹妹这也是为了我们采薇宫的体面,若惠儿这个样子出去了,以后她还怎么做人?便是我们主子脸上也不好看。”香萝也忍不住道。

    “她早就丢人丢到家了,做人?以后她还有做人的份儿?”香霖尖声叫着,她对于惠儿抢了自己飞黄腾达的

    “机会”耿耿于怀。她毫无缘由地相信,如果今天承宠的人换作是她的话,一定会有不同的结果。

    以后她还有做人的机会?这句话入了耳,苏谧忍不住心里一动,她有意无意地扫了香霖一眼,以确定这只是她愤恨之下的无心之语。

    .香萝被抢白了一句,白了香霖一眼,也就不再说话,自顾指挥着那几个小丫头拉着惠儿向门外走去。

    惠儿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再反抗了,她只是费力地挣扎着回过头去望着那满床的绫罗锦缎,和那滩在满目流光溢彩中依然掩不住红的刺眼的小小血迹,这里是她一生最短暂的美梦实现又破碎的地方。

    纵是苏谧觉得自己已经是铁石心肠,看到那个眼神也禁不住被触动。也许是因为她比屋里的任何人明白,这恐怕是她最后一次看到这个女孩子鲜活的眼神了。

    她闭上眼睛,苏谧啊苏谧,你看过多少比这个更加悲惨,更加凄凉,更加绝望的眼神啊,为什么此时还要再同情呢?

    难道你还不明白?好好看着眼前的一切,你不能失败,你不能落到像她一样,决不能,你还有必须要做的事,你决不能失败。

    等她再睁开双眼,已经淡若清风,无喜无忧。

    “香霖姐姐是要和妹妹一起收拾这里,还是回郑娘娘那里伺候?”她笑着问道。

    “啊,娘娘那里还让我今个儿过去把衣服晾晒出来呢,瞧我这记性,就先劳累妹妹了。”不知道为什么,香霖被苏谧这会儿的眼神一看就觉得莫名地有点心惊,连去看惠儿热闹的心情都没了,连忙找了个理由推托了出去。

    苏谧的目光顺着长廊,望向惠儿的角房,的确,惠儿恐怕很难有以后了。

    她没有方法救她,也没有必要救她,惠儿她既然选了这条路,就应该明白失败的后果,她所要做的,只是让自己不要落到这一步。

    第二天,宫里的杂役传来消息,惠儿被发现在未央池里投河自尽了。对于惠儿是如何打开了用重重的铜锁从外面反锁的房门,又是如何在只披着一件床单的情况下踏着雪跑到了遥远的未央池,没有任何人有兴趣探究。

    况且,卫清儿一直病着,而苏谧在那天的晚上也睡得很沉很沉……苏谧所最后看到的,不过是尚仪局的杂役内监们抬着放置惠儿尸身的草席,来到她们东侧院门口。

    因为按照宫里头的惯例,死掉的宫人入土的时候至少要穿一件自己的衣服,不然做了鬼也是个被人欺负使唤的奴才鬼。

    而惠儿的身上,只有一件湿透了的床单而已。抬尸身的杂役太监们在宫门口一边跺着脚一边抱怨着这个费事的宫女,连死了都不让人清闲,还要害得他们多跑这一趟。

    但是,当他们看到苏谧捧出来的东西时,这种抱怨立刻停止了。苏谧把惠儿的衣服全部收拾地干干净净,整理地丝毫不乱,抱了出来。

    她轻轻把惠儿最喜欢的那件水葱绿的宫裙盖在已经冻得发紫的尸身上,又把装满衣物的包袱和首饰盒子放在她的头边。

    这是她唯一能够为她作的而已。虽然她也明白,这些东西恐怕陪伴不了她很久。

    几个小太监的眼神已经死死地盯着包袱和盒子,原本以为没什么油水的苦差事竟然有这么一笔天将横财。

    只可惜了那件上好的裙子,盖了死人,是没法子动了。几个小太监看看苏谧,搓着手,笑道,

    “姐姐竟然不忌晦这个,刚才遇着的几个丫头,都吓得连头也都不敢抬呢,姐姐竟然不怕?”苏谧淡淡一笑,没有说什么,正要吩咐几个小太监把人抬出去,却看见远处却匆匆跑来一个身影。

    待离得近了,才认出是高升诺身边昨天问她话的那个尖下巴的小太监。

    他手里捧着两匹布料,来到苏谧面前,厌恶地看了几个杂役一眼,微微挪了挪,离那张草席远了一点,才问道:“你是这个院里的人吧?”苏谧点头称是又问道,

    “这是……?”不会是昨天的赏赐吧。

    “算是赏赐吧,这是高公公命我送过来的,”他把绸缎往苏谧怀里一塞,

    “昨天这儿不是有个一直病着的主子吗?让挂上这几块红缎子去去晦气,免得污了贵人,明白吗?”他扫了周围一眼,

    “这可是要紧地差事儿,若是疏忽了有你受的。”说完立刻就转身走了,仿佛多呆一会儿都会沾了这里的晦气一般。

    苏谧看着手里的绸缎,那血一般的颜色几乎要顺着缎子流下来了。不远处惠儿那青紫的遗容,仿佛也被这灿烂的红光耀地鲜活了一般。

    苏谧终于再也忍不住,轻笑起来……生有何欢?死有何哀?在这个宫里头,我与她,有什么分别?

    物伤其类,惧有何惧?第五章碧波池苏谧一大早就起来了,今天是郑贵嫔吩咐的去聚荷宫拜望云妃的日子,她服侍完卫清儿,就捧着礼物来到采薇宫正殿。

    吴美人和郝常在已经到了,郑贵嫔还在按品大妆。香萝和吴、郝两人身边的贴身丫头正捧着礼物,规规矩矩地等在门前。

    苏谧走过去站在她们身边,静静等待着采薇宫之主的身影。郑贵嫔是在两年前的上一届选秀中被选入的,在这个

    “红颜未老恩先断”的宫廷里,刚刚满十八岁的她虽然没有枯萎,却已经是昨日黄花了,况且明年又有新的官家选秀,待到新人进来,她更是人老珠黄。

    有时她也会忍不住会想,那位盛宠的云妃年纪明明比她还大呢?为什么皇上就是不肯多看她一眼呢?

    因为她美貌不够吗?她坐在铜镜前,一边任手下的宫人摆弄,为她盘起高叠的云髻,插满明丽的珠翠,戴上轻颤的步摇,一边忍不住想着。

    云妃固然是天下绝色,可是她郑佩玉也不差多少啊?直到身边的宫人轻声提醒,

    “娘娘,已经好了。”郑贵嫔回过神来,仔细打量着镜子里明艳动人的娇颜。

    “还不错,唉,想想本宫也很久没有这样慎重地打扮过了。”

    “娘娘清水出芙蓉,便是不着脂粉,也远比我们这些庸脂俗粉强不知多少倍呢。”伶俐的吴美人立刻接口道。

    旁边的郝常在也连忙点头称是。郑贵嫔心情好了不少,

    “两位妹妹过谦了,天色也不早了,我们这就走吧。”三位主子乘着车辇,苏谧她们捧着礼物跟在后面,不一会儿就到了云妃所居的聚荷宫。

    聚荷宫位于后宫偏东,离乾清宫也不远,紧挨着碧波池,整个宫室临水而建,模仿江南水岸的风格,极尽雅致精巧。

    一行数人刚到聚荷宫,早有云妃身边得力的宫人迎了出来。当先是个身着时新碧绿宫裙的丫头,年纪约二十五六,形容俊俏,举止伶俐,看服色钗环便知是个有品级的宫人,身后跟着几个小丫头。

    老远便向郑贵嫔行礼道:“娘娘和各位主子可来了,我们主子一大早就盼着呢。特命奴婢彩蕊等在此等候。”一边走到车辇旁,伸手去扶郑贵嫔下来。

    郑贵嫔位份虽说比云妃差了两级,但好歹也是一宫主位,眼见自己前来拜访,云妃却只派了个丫头出来,脸上便不怎么好看。

    手一甩,也不看彩蕊,曼声道:“香萝……”香萝见状早把手中的礼物交给身边的人,连忙上前扶住主子。

    彩蕊眼见扶了个空,脸上却无一丝恼色,跟在郑贵嫔后面又道:“我们主子昨个儿知道娘娘要过来,很是欢喜,还说道她性子内向,入宫时日又浅,早有心意结交各位娘娘,可又生怕各位娘娘不待见……”郑贵嫔听她说的甚是谦卑恭敬,脸色这才和缓下来。

    进了宫门,几位主子自然被迎进正殿,苏谧她们几个手捧礼物的则有管事的宫女内监领到侧院库房。

    不一会儿就把礼物点数登记。卸了差使,香霖她们的主子还在殿里,自然不能离开,小丫头领她们进了侧屋喝茶等候。

    苏谧不耐烦这样浪费时间,借口卫清儿那儿还要伺候,早早地出来了。

    寒风凛冽的冬日,原本就算是绿叶也很是罕见,可是眼前的碧波池里,却是荷叶起伏,万花盛开。

    因为云妃酷爱莲花,皇帝为了讨佳人欢心,特命内务府详加培育耐寒抗冻的莲花品种,又在碧波池畔大兴土木,多植树木,多建假山奇石,以挡寒风,在其上多放置炭盆暖炉,今秋又从地下引宫外温泉火龙泉的水入池,终于在冬天造就了眼前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盛景。苏谧看着眼前美景,也忍不住心旷神怡。

    一时兴致起来,索性沿着碧波池畔向东,虽说走这条路回宫稍微远了一点,但沿途可以欣赏这样美景的机会可不多。

    走了半响,已经离聚荷宫渐远,池中的荷花打理地也不象刚才看到的那般整齐,路也难走起来。

    来到一个池角,苏谧正想歇歇脚,索性进水去洗洗脸。刚翻过一座假山,来到水边,苏谧顿时怔住了,眼前竟然有人,而且竟然正在池子里洗澡。

    是个大约只有十三四岁的小丫头,也不知道是哪一宫的丫头。什么时候云妃变得这么宽容了?

    后宫的三处池子,太掖池,碧波池,和未央池,原本都是各宫主子玩赏散心用的,但自从皇帝为了云妃大兴土木,把碧波池翻新改建以后,各宫妃嫔心里便存了说不出的芥蒂。

    即使是离得近的,也少有再过来散心的,宁愿去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