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播不死》 第1章 《主播不死》作者：不明眼【完结】 简介： “我的羔羊，既然来到我的面前，就将你的一切秘密都说给我听。” “十一帮你吃掉它们，今晚，或许就能做个好梦了。” 刚刚在一场煤气爆炸事故中失去双亲的宅男阿东为了排解痛苦，无意间踏入了名叫“自白室”的虚拟直播间。 在这里，将秘密交给自称不死恶魔的少女十一，她便会用“死亡”抵消你的罪恶和痛苦。 然而，渐渐沉迷其中的阿东也很快就发现，属于恶魔的不死魔咒，并不只是在网上说说而已…… 引子 新闻 “据悉，宝河区一处待拆建筑今日凌晨发生煤气爆炸事故，目前造成两死一伤，事故具体原因还在调查中……” 随着雾蒙蒙的晨光斜照进副驾，一辆警车开过宝河大厦旁的高架，副驾上的警察咬了一口煎饼果子，把广播关了。 “看来动静挺大。” “动静能不大吗？当场炸死两个人，还有个流浪汉现在还在 icu 躺着，早上派出所电话都给打爆了……还有附近居民以为是空袭。” “这些人……就不能盼着点好？” “你不也不盼着好吗，果子，说真的，就煤气爆炸这事儿还值得你一个副队长来跑一趟？” “毕竟死了人的，总得看看，反正也没别的案子。” “案子……你觉得这里头还有案子？” “毕竟涉及钱了，宝河区的房子已经快拆了，拆迁款不是笔小数字，住在里头的人死了，这笔钱就会落在别人手里。” “你指谁？” “死的那对老夫妻有个儿子……我看看，叫齐东。” 第1章 药片 齐东去认尸的那天早上，是未婚妻蒋思月陪着他去的。 月亮不敢让他开车，又怕没有司机愿意跑那么偏的地方，于是刚拿本三个月的她只得战战兢兢地上了路，一边小心翼翼的踩着油门，一边用余光注意副驾上阿东的表情。 从接到李警官的电话开始，阿东原本就瘦弱的脸便愈发憔悴起来，眼镜片后的两只眼珠子正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后车镜，脑袋随着路面的颠簸轻轻颤抖，像是黏在车上毫无生机的摇头车摆件。 月亮还记得，很久以前她曾经看过一句话，人在悲伤到极点的时候，其实是哭不出来的。 这件事她深有体会，在多年前外婆去世的那个夜晚，她的父母出门去给哭闹的弟弟买冰棍，然后就在那短短的二十分钟里，家里最疼她的外婆就在月亮面前停止了呼吸。 直到现在，月亮还记得在外婆胸口停止起伏的那一瞬，她的大脑就如同一台断了信号的电视机，视野和耳边都只剩下一片茫茫的雪花。 如今的阿东，恐怕也是一样的吧？ 临近殡仪馆的时候，月亮又一次偷偷打量阿东的脸，他看上去比家里的兵人手办还要苍白。 不管怎么样，月亮想，这一次，她绝不会让阿东像是多年前的自己一样，独自渡过这段突如其来的痛苦时光。 据早上联系他们的李警官说，爆炸的发生时间是在凌晨四点，附近早起拾荒的流浪汉在一楼院子里偷偷捡拾拆迁留下的垃圾，在窗台附近抽烟时点燃了屋内泄漏的煤气，巨大的爆炸声几乎惊醒了方圆几公里内的所有居民。 而在这场惊天动地的爆炸里，齐东的父母于熟睡中当场身亡，老夫妻俩的尸体现如今就停在齐东面前的两张铁床上。 齐东一言不发地盯着白布，发现白布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扭曲着，仿佛底下盖着的是一团错杂的树根。 一旁的殡仪馆人员说，这是被烧死的尸体常常呈现出的斗拳姿态。 齐家夫妻俩被发现时都在卧室里，他们躺在那张他们睡了三十年的床上缩成一团，在高温作用下，床单甚至融化在了他们的皮肤上，以至于在停尸间的冷光灯下，碳化的黑屑中依然隐约能看见红色牡丹的花纹。 齐东小时候也睡过这条红色牡丹的床单。 冷不丁，一股酸水涌上他的喉头，齐东捂着嘴巴急急地奔到了停尸间外，将昨晚在父母家吃的那点大排全都吐了个干净。 “阿东！” 月亮给他顺背，眼泪却不争气地先落下来，她用力搂住齐东的后背泣不成声：“没事的！我在这儿，没事的阿东……我陪着你。” 你看，人处在悲伤中时，连言语都很贫瘠。 齐东呕了一会儿，身上剩下的最后一点儿和父母有关的东西都进了垃圾桶，他狼狈不堪地抹了一把嘴，转过身抱紧他的未婚妻，紧跟着，越过月亮颤抖不停的肩膀，他看见走廊那头站着一个警察。 “齐先生……节哀顺变。” 警察走了过来，他的年纪看上去也不算很大，伸出的手上却已经满是老茧：“我是李果，早上就是我联系的你。” 齐东的手上全是他自己吐出来的胃液，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握上去，艰涩道：“李警官，有查出什么吗？” 李果叹了口气：“涉及到着火和爆炸，不会这么快，齐先生，你现在感觉还好吗？我有几个关于你父母的问题想问问你，有助于我们之后的调查。” 齐东的耳边嗡嗡作响，余光里全是停尸间的铁床折射出的冷光，显而易见，相比于回到那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面前，现在或许和警察攀谈两句还要相对好受些。 第2章 于是他虚弱地点了点头，跟着李果走向了走廊的另一头。 警察的问题大多关于齐家夫妇平时的社交。 然而，对于自己父母的日常生活，齐东也确实是知之甚少。 毕竟，自从大学毕业，齐东回家的频率就保持在两周一次，像是昨晚便是这个月的第一次，他回家吃了一顿晚饭，像是往常一样在九点半左右离开，却没想到六个小时后，和他一起吃饭的人就双双成了一堆焦骨。 李果的目光扫过齐东的左手中指，那里套着一只朴素的银环，意味着面前这个瘦弱的年轻人已经订婚。 一个快要结婚的人，回家次数还是这么少？ 李果的问题没有问出口，因为站在他面前的齐东突然哭了。 他原来一片死寂的脸忽然就皱成一团，捂脸的手像是厚重的幕帘，李果只能从缝隙里窥见他通红的眼睛还有颤抖的嘴唇。 “他们……他们昨天还说我要结婚了，给我做了大排……我刚刚，我刚刚都吐掉了……” 阿东崩溃地揉搓着脸，他的眼镜落在地上，又被急匆匆赶上来的月亮一把拾了起来。 “阿东！别想了……伯父伯母肯定也不想看你这样。” 女人慌不择言地安抚他，两人拥抱着，在走廊上的椅子上蜷缩成一团，李果见状叹了口气，知道今天的问话恐怕只能到此为止了。 他将抄着自己联系方式的纸条放在两人身旁的椅子上，决定把空间让给这对悲伤的未婚夫妻。 虽然大多数人来殡仪馆认尸都要花上一两个小时的时间哭泣和呕吐，但其实真正走完流程前后却只需要五分钟。 回去的路上还是月亮开的车，她还没有开过这个点的闹市区，偶有几次被人鸣喇叭，原先十分胆小的月亮这回却表现得像是个护崽的母狮子，摇下窗子就骂了回去。 在这种时刻，她不想再让阿东的心情受到一丝一毫旁人的影响了。 回家后，月亮先帮阿东请了一周的丧假，而从头到尾阿东就像是个木偶一样受她摆弄，月亮心中隐隐发疼，轻轻地搂住他：“阿东，你下午先睡一会儿好不好？睡不着就吃一粒我的安眠药，然后晚上想吃点什么？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让身体垮了。” 她给足了阿东反应的时间，就这样抱了他许久，终于听见怀里传来轻轻的声音：“我想吃大排。” 月亮一惊。 大排是阿东平时最不爱吃的东西，每次吃都觉得有一股肉腥味儿，因为齐母严重酒精过敏，所以小时候他家里做荤菜总不放料酒。 “好，那就大排，我给你做油炸的好不好？” 她说完，却又感到怀里的脑袋摇了摇：“就吃红烧的。” 月亮只觉得一阵鼻酸，她想到过去在外婆刚刚去世的时候，她也总想念外婆给她做的菜，哪怕味道不好的，她也希望能再吃到那个味道。 “嗯，那我一会儿去买菜，阿东，你去洗个澡睡一会儿，我给你拿药。” “好。” 阿东机械地起身，却没有洗太长时间，很快他就躺在了床上，如同接收指令的机器人一样等待着。 “给你放在这儿了，通常要二十分钟才会起效……你早点吃。” 月亮将一粒她常吃的艾司唑仑和温水一起放在床头，想了想，又去书房从自己那一大堆棉花娃娃里费力翻出了阿东去年买的等身抱枕。 她不想放阿东一个人。 哪怕只有去买菜的这短短半小时，她也不希望阿东再像是过去的自己，一个人缩在房里哭了。 月亮轻手轻脚地走了回去，在昏暗的光线下，她看见床头柜上的艾司唑仑不见了，而阿东闭着眼睛，呼吸变得绵长。 不到十分钟，他已经睡着了。 第2章 故事 李果又去了一趟殡仪馆。 自从一队包揽了所有稍微有点名堂的案子，他这个给分配到二队来的副队长就只能每天围着各种意外和自杀打转。 说是不甘心是肯定的，但是想想，他一个毫无背景，只花了不到八年时间就从派出所升到分局做副队的人也不该有什么怨言。 机会从来只能靠自己争取，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这是李果在孤儿院大院里学会的最初的道理。 这次拉来的是一具在海边发现的浮尸，身份已经确定，是三天前失踪的 23 岁男性。 李果实在太饿，以至于进停尸间里的时候手里还提着啃了一半的炸糕，接待人员习以为常地看他一眼，撩开白布。 青白肿胀的尸体，没有明显外伤，指向自杀。 当然，单纯的自杀案不至于会让李果这个副队长千里迢迢地来殡仪馆跑一趟，李果翻开尸体的左手手腕，即便皮肤已经溃烂不堪，他依旧能看到上头的刀痕。 据死者的室友称，死者过去明明没有过任何精神问题，但在自杀前却突然频频宣称自己白日见鬼，甚至还看到自己死去的母亲在窗外队自己招手。 李果有点怀疑存在药物方面的影响，说动了家属尸检，但在来的路上他已经收到报告。 血里什么都没有。 李果眉头紧皱，看向尸体的膝盖。 那里存在多处瘀伤，倒像是反复跌倒所致，据死者的亲友称，死者是个彻头彻尾的宅男，平时最大的爱好是看动漫和直播，几乎所有的钱都花在了打赏主播和买周边上，很少参与社交和体育活动。 第3章 既然如此，难道这个瘀伤是他在躲避什么的时候留下的？ 李果有很多猜测，但他师父老蛇在带他第一天就教过他，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白搭。 于是，李果重新给尸体盖上白布，再不甘心，现在也只能在确认自杀的报告上签字。 而李果自然也不会知道，他面前这具毫不起眼的尸体，其实正是某些当下流行都市传说的主角原型。 月亮是在去菜场买鸡的路上看到那篇推送的。 《宅男忽然消失半月，竟是被恶魔缠身？》 月亮的胆量颇为玄学，自从亲眼目睹外婆在眼前死去，她就变得不再怕鬼，甚至在小时候常常盼望着外婆的鬼魂能回来看望自己。 毕竟相比于喜怒无常的父母还有贪得无厌的弟弟，如果世上真有鬼，他们能安安静静地生活在自己身边，不吵也不闹，月亮反而觉得很好。 也正是因为这样，月亮的一大爱好就是关注各类奇奇怪怪的都市传说博主，拿半真半假的鬼故事当作消遣。 发布推文的是她不知什么时候关注的新博主，粉丝不多，首页的内容倒是不少。 离到站还有至少二十分钟，月亮百无聊赖地点开了推文。 故事的主角有和她还有阿东一样的爱好，喜欢美少年美少女，喜欢二次元，喜欢流连在虚拟世界里，切断自己和现实的联系。 一个多月前，主角在 z 站逛虚拟直播间时意外发现了一个新人主播，而从此，就没有人再见过他出门。 直到半月后，主角的父母听说他已经缺课半个月，匆匆从外地赶来出租屋，一进门就是一股恶臭扑鼻。 屋内一片狼藉，所有东西都乱了套，泡面盒子和没吃完的剩菜倒在沙发上，毛巾泡在马桶里，而被子和枕头却被整整齐齐地叠在浴缸里。 父母慌了神，冲进书房，而他们的儿子正端正地坐在书桌前，看上去面色如常，但放在他面前的东西也不是电脑。 他在看的，是一面镜子，而他手上紧紧握着的鼠标，却是一把刀。 父母眼睁睁地看着剔肉刀的刀刃深深陷入儿子的手掌，血肉白骨外翻，几乎当场崩溃，他们想将儿子送去医院，但儿子听见他们的声音，却高兴地要带他们见自己新交的女朋友。 他打开衣柜，只见在层层衣物和电线的包裹下，是他的电脑显示器。 明明没有插电，但就在衣柜门打开的那一刻，父母却分明看见它是亮着的。 之后，儿子被送往医院，他右手的肌腱几乎全部被自己切断，如果再不送医恐怕就会失血而死，而医生检查了他的眼睛，发现他的瞳孔对外界刺激毫无反应，虽然不见异常，但却如同失明了一样。 在儿子的描述里，他其实一直在跟往常一样生活。 将泡面丢进垃圾桶，将毛巾放进洗衣机，最后，每天铺床和叠被子，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只不过，在他的“视野”里，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是错乱的。 医生们对这样的怪病闻所未闻，父母四处求医，但儿子的病却一直没好，最后，他们只能求神问佛，找到了传言很灵验的花婆子，花了大钱。 而花婆只看了一眼就说，他的眼睛确实没有问题。 他的眼睛，只是一直被他身后的女人捂住了。 车子就在这时到了站。 月亮看得入神，以至于差点错过了下车时间，她有些狼狈地跳上了站台，急着将故事往后拉，却发现，这竟然是一篇广告。 在推文的最后介绍了几个 z 站最近的新人虚拟主播，而他们也都拥有可以让人“迷失”在幻想中的巨大魅力。 月亮忍不住笑出了声。 虽然用的方法奇葩，但这样的广告确实让人印象深刻。 回家的时候，月亮还是忍不住在想这个故事。 或许故事里的主角结局悲惨，但是，它却启迪了月亮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她悄悄望向正在低头咀嚼着鸡肉的阿东。 自从父母去世，阿东就像是被抽了魂，胃口很差，睡眠也不好，除了第一天，他后头吃安眠药也还是失眠，白天她去上班时看到他坐在沙发上，晚上回来人却还在那个位置，月亮甚至怀疑他整个白天都没有动过。 阿东需要一些事情分散他的注意力，而眼下就有个很不错的选择。 虚拟主播，恰巧就是阿东的一大爱好。 月亮难得自信地想，如果不是她，换了什么别的女孩来，一定不能理解这些。 什么套着二次元皮套唱歌跳舞的主播，对于那些现充网络用语，指现实充实圆满的人生赢家来说，一定都是幼稚又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但是，恰恰因为他和阿东是在二次元认识的，是彼此的初恋，这些对于阿东来说珍贵的宝物，她也一样如数家珍。 她将阿东吃不下的鸡腿捡回自己碗里，忽然柔声道：“阿东，我今天在微博上看到有人安利了几个可爱的新人主播，我看有几个皮套和你喜欢的真花挺像的，你最近请假在家，要不要白天去给她们捧捧场？” “主播？” 阿东缓慢地抬起头。 夜晚的失眠让他行动变得迟缓，每晚都吃的安眠药没法让他睡几个小时，却仍然会带来头晕乏力的副作用。 月亮小心翼翼道：“我知道，你以前家里的很多事情不想和我说，但是一直憋着也不是回事，你如果不愿意告诉我，那说给这些不认识的人听或许会好一些，哪怕花点钱？我听说这些主播不是经常会安慰 scsuperchat，指付费留言的老板吗？” 第4章 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是包裹人的月光，等了一会儿，阿东才终于满怀歉意地点了点头：“抱歉，让你担心了月亮……我试试，也许白天做点事，晚上就能睡着了吧。” “不着急，不论怎么样，我都会陪着你。” 月亮不愿给阿东太大压力，干脆把时间留给他，准备利用请假的半天去医院再开点安眠药。 临走前，月亮习惯性的检查药盒里剩下的药片，结果却意外发现还有不少。 上次开了这么多吗？ 月亮愣了一下，没有放弃下午的计划，毕竟本来只有她一个人吃药肯定还够，但现在她的未婚夫也要吃药。 她将之前看到的博文推给阿东，又给他切了一大盘苹果放在书房，就月亮对阿东的了解，不管怎么样，自己推荐的东西，他总归会打开看一看。 而就和月亮想象的一样，在她出门后不久，阿东将最后一片苹果放进嘴里，随即，用电脑打开了那个链接。 第3章 主播 再一次，阿东无比困倦地坐在了电脑前。 月亮在五分钟前已经去上班了，而她给自己留下了满满一桌的水果，是怕他中午又不吃饭。 月亮的担心其实并不无道理，毕竟，不管是昨天还是前天，阿东都忘记了吃午饭，哪怕月亮在临走前已经将待热的饭菜放在微波炉，但他却还是因为沉迷在直播间而忘记去按那个开始键。 阿东不得不承认，月亮那天提了一个非常好的主意。 打开直播间的时候，十一已经上播了。 就像是所有的新人主播，“十一的自白室”每天营业的时间很长，从早上九点到晚上十二点，猫耳的恶魔小姐几乎都守在她的忏悔板前。 那上头用花体写着一行字。 “我的羔羊，既然来到我的面前，就将你的痛苦，罪孽还有恐惧都说给我听吧，十一帮你吃掉它们，今晚，就能做个好梦了。” 这正是阿东现在所需要的。 他注视着屏幕上的少女，毛茸的兽耳，血红的猫眼，摇来摆去的心型恶魔尾巴，还有娇小可爱的身体。 十一的皮套精细又漂亮，甚至，还可以说是妖冶。 在说话的间隙，偶尔她会从口中吐出一条长长的信子，口中嘶嘶作响，努力扮演好一个恶魔。 此时，她正在聆听直播间里一位男士花了一千块发出的秘密。 据这位名叫长腿的“忏悔者”说，这一周，他有五天都在不同的女人身畔醒来，有两次甚至连保护措施都没做，如今，他希望十一能吞噬掉他的罪孽和焦虑。 窥探他人的秘密。 这也是自白室的魅力之一。 弹幕们心照不宣地发着偷笑的表情包，就连阿东见状也下意识地露出了短暂的笑容。 十一的声音听着嗲，慢条斯理，同时嘴里还像是在吃着什么，尾音淋漓。 在主播当中，做吃播的并不是少数，但以人秘密为食的，却仅此一位。 十一吃得很优雅，阿东甚至能想象到她在屏幕另一边用一块儿白布擦嘴，末了，她轻声说道：“那么，感谢你，为我提供了美味的秘密，现在你想好要什么奖励了吗？” 自白室的规矩，阿东也是昨晚才刚刚知道。 只要在直播间里一次性花超过 1000 块发 sc，那么十一就可以给这位羔羊提供某种十分特殊的服务。 让他“杀”了自己。 1000，可以选择窒息和火刑两种。 1200，多加溺毙。 1500，再加断头。 超过 1500，就可以让金主定制死法。 这些让人心惊胆战的字眼从十一的嘴里说出来，轻松愉快得就像是一个笑话，要不是阿东昨天已经“见识”过一次，他简直无法想象，这竟然真的是这个自白室的“回馈机制”。 等了一会儿，那位长腿选择了窒息。 而阿东盯着那两个字，忽然又想起了铁床上被烧焦的尸体。 据说，在爆炸发生前，两人都已经因为燃气泄漏而陷入了昏迷。 大火燃起时，他们无法挣扎，只能被迫吸入那些灼热的烟尘，最终在酷热中窒息。 一阵怪异的感受涌上阿东的心头，晃神之际，耳机那边却忽然传来一声杯子落地的脆响。 这就是十一的“谢礼”。 挣扎，喘息，绳子勒紧，女人喉咙里的气泡在不甘中破碎，最终，随着屏幕上的绳圈悠悠地晃荡，直播间里归于了一片寂静。 这场怪异的声音演出一共只持续了不到两分钟。 甚至还没等阿东指尖的麻意消退，直播间的背景已经被换了回来。 少女慵懒地吐着蛇信子。 她笑着问：“羔羊，你满意嘛？这是我的第 67 次死亡，作为秘密的交换，我将它献给你，用我的死，抵消你的罪恶和恐惧。” 一瞬间，本来人数不算多的直播间里刷起了屏。 长腿感动之余发了满屏泪流满面的黄豆脸，他说：“我一定还会再来找你忏悔的。” 是了，这个直播间里充斥着肮脏的秘密和虚假的希望，但是，它却又给阿东带来了一种诡异的宁静。 用一场精巧却又简陋的表演，十一吞噬掉秘密的同时也打破生死之间模糊的边界。 而这恰恰是这段时间困扰阿东最多的两样东西。 听见刚刚还在屏幕那一头“濒死”的恶魔重新恢复生机，阿东想到给他夹菜的父母和铁床上的尸体，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像是只受惊的鸟，要从他的胸骨里挣扎着飞出来。 第5章 甚至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手机已经收到了付款的短信。 十一似乎又打开了一包零食，这一回，是脆的。 她轻巧地吃着那些薄如骨片的东西，读出了最新的 sc。 “我的父母刚刚去世了，但我过去做过很多对不起他们的事，这也是可以被抵消的罪孽吗？” 因为堵车，月亮比往常晚了将近四十分钟才到家，顺便在门口取了自己新定的棉花娃娃。 在上楼前，她的手机因为新消息震了一下。 “阿东这两天没犯什么怪吧？他性格不好，突然遭遇这么大打击，你可别让他趁机对你乱发火。”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操心这个？ 月亮颇为无奈地回了一个你别瞎想，随即将自己的回复和董音的微信都删掉，这才慢慢地走向电梯。 董音是和月亮一起长大的发小兼闺蜜，但是阿东却不喜欢她。 这件事很公平，董音也不喜欢阿东，从他们俩第一次见面，月亮便能敏锐地察觉两人之间的不对付。 而她其实能够理解阿东为什么会不喜欢董音。 作为月亮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董音可是个货真价实的现充。 她的成绩从小名列前茅，长相漂亮，父母和睦，性格开朗，在过去月亮给董音安利她的新纸片老公无果的时候，她也不无嫉妒地想，或许，并不是董音不喜欢二次元，而是她不需要二次元。 在有活人陪伴的时候，又有谁会想要去二次元里寻找慰藉呢？ 她和阿东本来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就更不用说，阿东还曾经亲耳听见董音在背地里试图拆散他们，只因为她觉得阿东的眼神很“可怕”。 在那件事过后，只要有董音在的聚会阿东就再也没去过，但同时，他也不会干涉月亮和董音的交往。 相比于从来锋芒毕露的董音，阿东就连愤怒都来得很沉默。 电梯上到七楼时，月亮想到阿东惨白的脸又不禁开始愧疚，她决定今晚要多做两个阿东喜欢的菜来补偿他。 “我回来啦！” 月亮打开门，房间里很安静，她听见书房里传来阿东的声音：“今天有点迟了啊。” “是啊，没想到这么堵，饿了吧？我马上做饭。” 女人的拖鞋声匆匆去了厨房的方向，而阿东轻轻呼出一口气，捏掉手心里的冷汗。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沉迷到这个地步。 阿东望向手机屏幕上一连串的扣款记录，一种痛快后的巨大后怕涌了上来。 十一的表演还在继续，但是阿东却没敢再看下去。 他飞快地删掉了所有短信，好像只要这样，他就不曾将那些深埋于心底的秘密告知恶魔。 随着收件箱变得空空荡荡，阿东的内心逐渐平稳下来，这时却又有一条新的短信进来，他的背后倏然出了冷汗。 “齐先生，您的父母今天已经火化了，还请您明早来殡仪馆拿骨灰罐，节哀顺变。” 第4章 长腿 在丧假的最后一天，阿东独自取回了父母的骨灰罐。 因为担心骨灰罐倒下，他不得不给冰冷的罐子绑上安全带，而回家的一路，他总是忍不住用余光去打量，就好像这两只罐子随时都有可能变回人一样。 阿东最终将骨灰罐放在了书架的最高层。 小时候，阿东的母亲是老师，父亲则是超市里的保安，虽说前者读书太多而后者读书太少，但意外的，两人在阿东的教育上却是出奇的一条心。 阿东从椅子上跳下来。 或许是因为骨灰罐的外表光滑，他甚至有一种错觉，自己放上去的也许并不是两只陶瓷罐。 那是两只眼睛。 “现在，你们随时能看见我有没有好好看书了。” 阿东去洗掉了手上的灰尘，回来的时候，他发现手机上多了一条未读消息。 “东哥，要不就定在这周末，你有空吗？” 在长腿之前，阿东已经有很久没有在 z 站加过好友了。 想来，要不是长腿用的头像是他过去的纸片老婆，阿东或许也不会想要加这个一周睡五个女人的花花公子。 而长腿在加了他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东哥，你就是刚刚那个发匿名 sc 的大哥吧？一个晚上在直播间里花这么多，说真的，你想不想见见十一的真人？” 阿东的脑袋嗡的一下。 他下意识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长腿道：“大哥你不知道啊？所有发超过 1000 块 sc 的老板都会被自动拉入铁粉群啊？十一这边一共也没几个老板资助过，我当然一下就知道是你啦。” 一种恶心的感觉瞬间上涌。 阿东并不喜欢自己的秘密和自己对上号的感觉，正想把对方删掉，长腿又说：“大哥，你真的不想见见十一的真人吗？我一直在约人想要见见她，因为就我一个人约人家姑娘见面太那个什么了嘛……我天天在人家 sc 里说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阿东的手一顿。 过了片刻，他回复长腿：“你确定能约到她吗？” 阿东没想到长腿的效率这么高，又或者说，他没想到十一竟然会真的同意出来见面。 毕竟，虚拟主播线下赴约便等同于直接被开盒指被曝光真实身份。 而开盒，恰恰是很多皮套人最惧怕的事情。 第6章 他忍不住问长腿：“你怎么约上她的？她不怕被开盒？” 长腿很快回道：“她似乎没打算一直做这行，就是来玩玩的，想多交两个朋友也正常吧？” 阿东挑不出这话的毛病，此时此刻，他也确实希望能有见一面十一的机会。 毕竟，虽然对着外人比对着熟人更容易吐露秘密，但是，随着讲出的秘密越来越多，知道承载秘密的人是谁反倒会让他感到安心。 长腿简单和他说了一下线下见面的时间和地点，阿东有些好奇他一个现实当中的花花公子为什么会对虚拟主播感兴趣，旁敲侧击问了一嘴，长腿却只说，他一开始也只是无聊发了几次 sc，但慢慢就开始对这个会用声音发嗲的恶魔小姐感兴趣。 就他的经验而言，女人的声音好听，脸蛋好看的可能性也很高。 长腿又得意地告诉他，为了保险，他也曾经试探过十一对面基的态度，在长腿看来，如果对方真的觉得自己长的拿不出手，是不可能会同意线下见面的吧？ 长腿的文字里透出一股泡在女人堆里的油滑，因此连选的地方都很有讲究。 一座只有他们的轰趴别墅。 长腿兴奋地说，难得约到喜欢的主播，他们要在那儿玩到天亮。 那一天很快就到来了。 去见面之前，阿东告知了月亮他要去面基的事，未婚妻也只是大度地亲了亲他的额头，又将自己新定的几只棉花娃娃堆在书架上，说他现在多出去见见人也是好的。 毕竟，从上学开始，阿东就一直缺少线下的朋友，在月亮看来，这一次或许反而是个机会，可以多认识一些人，让他和新朋友的合照取代她的“儿子女儿”，成为书架上的装饰。 他们约在下午五点，阿东四点的时候还在屋子里换衣服，他左一套又一套地往身上比，喃喃自语地问书架上的罐子。 “你们觉得哪套好？” 就像是以前一样，阿东最终选了母亲帮他买的那套墨绿色的休闲装，他望向沉默不语的“父母”，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但是却发现自己早就无话可说。 那些他没能对他们坦白的秘密，现在都已经交给了十一。 打那些 sc 的时候，阿东的耳边还能听见母亲高亢的尖叫，背后则是父亲锐利的视线，在看一个贼。 现在，十一已经是承载他这一切秘密的人，长腿曾经问他期不期待，阿东却想，让一个人掌握你的秘密，从来都是件让人害怕的事情。 他准时来到了别墅。 远远的，长腿走了过来，确实是个泡在女人堆里长大的好长相，脚边还放着十二瓶啤酒。 长腿另一只手甩着一把钥匙，贼兮兮地看着他手上的戒指笑道：“东哥，说起来你有女朋友吧，这么出来玩，你女朋友不介意？” “其他人呢？” 阿东不想回答他的问题，环顾四周，这家偏远的轰趴别墅根本没有几个客人，四周除了大片的荒凉林地，他没有看到任何一个所谓“同好”。 “嘿嘿，约了几个，但是来的好像……就只有我们，那个招待的小哥给我钥匙就走了。” 长腿尴尬地笑了笑，忽然上来一把搂住了他的肩膀：“东哥，咱们也算是面基过的人了，你别看上去这么拘谨啊，别一会儿玩游戏放不开，弄得场面很尴尬。” “还要玩游戏？” 阿东厌恶地皱起眉。 长腿好笑似地看着他：“当然要啦，要不租这么大个别墅干什么？还不就是为了玩游戏方便，要是去宾馆，玩得晚了太闹腾，隔壁还要有意见。” 阿东的脸色没有好转多少，长腿看着他一愣，突然反应过来：“我靠，东哥，你不会是正人君子吧？只想出来和美女交个朋友什么的……” “我订婚了，有未婚妻。” 阿东推开他的手，想到眼前这个人也“拥有”他的秘密，阿东的眉头越皱越紧：“我平时也不怎么喝酒。” “这……” 长腿连着碰了两颗钉子，英俊的脸都瘪了下去，他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但这时身后却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一个穿着古怪黑斗篷大衣的姑娘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 “你们就是……来见我的粉丝？” 斗篷下传来一个十分嗲的声音，长腿的眼睛顿时没出息地瞪直，而阿东看着来人慢慢掀开帽子，眼前却恍惚出现了另一幅光景。 很久以前的某次漫展上，一个穿着蕾丝斗篷的小姑娘就这样笔直地撞到了他的镜头面前，而他一低头，便能看见姑娘黑亮的皮鞋，雪白的皮肤还有被光照的微微发亮的脸部绒毛。 “恶魔小姐！” 在长腿夸张的惊呼下，阿东看清了面前人的脸。 那是一张比他原来想象的还要稚嫩许多的脸，画着恰到好处的浓妆，加上一身的洛丽塔配饰，精致得像个没有心跳的人偶娃娃。 就是这个女人，在短短一周内，在自己面前反反复复地表演了将近十场“死亡秀”，从火刑到溺毙，每场都不一样。 对方用戴着深红美瞳的眼睛凝视他，几乎就在下一秒，她开口说道：“东哥，你父母的事情，我很抱歉。” 第5章 秘密 阿东这辈子拥有的第一个秘密，藏在母亲的办公桌抽屉里。 第7章 母亲是他小学隔壁班的班主任，从来不允许他自己回家，于是，阿东就只能在办公室里自习到母亲下班，然后，在写作业的间隙偷翻母亲的抽屉，从里头找出被母亲没收的动漫杂志看得目不转睛。 阿东是一个小偷。 父亲曾经骄傲地告诉他，他在超市里做了十年保安，曾经抓住过数不胜数偷偷往怀里揣鸡蛋和牛奶的人，这些人都有一脸“贼相”，甚至还没伸手，父亲就能嗅出他们身上老鼠一样的“贼味儿”。 从小学三年级自己第一次偷偷打开母亲的抽屉，阿东就知道，自己也是有贼相和有老鼠气味的人了。 然而，他却还是忍不住把手伸进去。 “所以，这杯，咱们……敬东哥的父母！” 回过神的时候，阿东的手已经不在办公桌里，而是在啤酒箱里。 他喝得有点头晕。 这一星期来的作息不规律让他本就算不上好的酒量大打折扣，但每当十一用黏糊糊的声音叫他东哥，阿东却又控制不住地将杯子递到嘴边。 他本以为十一没有将他父母去世的说辞当真，却没想到对方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劝他节哀顺变。 恶魔小姐毫不掩饰地说，他的脸上写着一些不好的命运，如果不是马上即将发生，就是已经发生。 这也是为什么她立刻就知道了阿东的身份。 如果说秘密是一个人质，那么阿东告诉自己，讨好绑匪是必要的。 阿东将那杯献给他父母的酒喝下肚，眼前瞬间大幅度地扭曲了一下，好像一块石头直直砸进了他的脑袋里。 “不行……不能再喝了。” 阿东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肩膀却被满身酒气的长腿压住，纨绔子弟拖长了声音：“别走啊东哥！你瓶子里的酒还没光呢！是不是看不起伯父伯母啊！” ……看不起？ 阿东在剧烈的恶心中琢磨这三个字，面前扭曲的画面里，焦黑的尸体给他夹来大排，母亲用钉子一样尖锐的声音叫喊：“我烧的饭你就不吃，天天想着吃外头那些不卫生的？是不是看不起爸爸妈妈？” 记忆里猪肉的腥味儿几乎立刻将他的胃翻过个来，而阿东一把捂住嘴，急急奔进了厕所。 在剧烈的呕吐中，阿东甚至觉得自己的意识短暂地中断了两三分钟。 而很快，门板外长腿的嘻嘻哈哈再次传了进来。 他正在催十一喝酒。 果然不该跟这样的花花公子打交道。 阿东试着站起身，酒精掏空了他的胃，只留下了剧烈的晕眩，以至于阿东抓了两三下才抓到门把手。 他走进客厅，不知何时，长腿的脚边又多了一箱新的啤酒，而阿东的酒杯也已经被重新满上。 “东哥你出来啦！快……快来！我们玩好玩的！” 长腿余光看见他，立刻满脸通红地将他拉了过去，哐当一声在茶几上丢下一只酒瓶。 “咱们转瓶子吧！转到谁！就……讲一个秘密或者喝酒！就跟直播间里一样！不许撒谎！十一也玩！怎么样！” 长腿趴在阿东的肩膀上，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说出这句话。 而阿东在其中只听见了两个字。 秘密。 这是一个多奇怪的词？ 明明是紧闭嘴巴开的头，最终却被迫要张开嘴才能完成。 也许所有人都注定藏不住他们的秘密。 阿东脑袋里模糊冒出这个念头的同时，他感到自己轻轻点下了头。 第一个幸运儿是长腿。 酒瓶晃晃悠悠地指向长腿，他俊美的脸立即皱成一团。 阿东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他，立刻用手掌捂住酒杯：“你提的游戏，不能光喝酒吧？” 长腿夸张地在原地打转，最后却只能不情不愿地开了口。 他说，别看他现在这样，但他小时候天天给家里像条狗一样地打。 他现在讨好女孩儿的花言巧语，最初也都是用来向他的父亲求饶的。 长腿撩开衣服，背后是一道又一道的疤，如同擦不干净的铅笔印，横七竖八地长在他的皮肤上。 “畜生！我爸就是他妈一畜生！” 长腿发疯似地对天咒骂，踢翻了一只凳子又灌了一大口酒，让十一去摸他那些丑陋的伤疤。 “恶魔小姐，这个秘密你也认可吧？” 长腿抓着十一细长的手指，毫不掩饰地在她白嫩的手背上流连。 最后，他满上了十一的啤酒。 “恶魔小姐，你平时可是会吃掉秘密的……今天，嗝！要不，咱们就换个别的方式？” 长腿把啤酒喂到十一的嘴边，几乎是按在了她红润的嘴唇上。 “喝吧，恶魔小姐，喝吧……” 长腿醉醺醺地笑起来：“今晚的游戏，从现在才刚开始呢。” 在阿东的记忆里，自己最后一次看向挂钟，时针指向十一点。 他们脚下的酒瓶正在堆积。 在过去，阿东从来没有足够多的朋友陪他玩这样的行酒令，也因此他并不知道，这个游戏的重点其实根本不在他心心念念的“秘密”上。 因为，人们只有在清醒状态下才能说出秘密，醉酒状态下，他们更是只会说自己本来就想说的事情。 长腿反反复复地痛斥被父亲殴打，而偶有几次十一被酒瓶指到，她也只是咯咯笑着说自己是不会死的，然后撒娇卖萌地喝酒了事。 第8章 阿东在发现自己喝得太多时已经太迟。 在秘密和喝酒的选择里他全部选择了后者，要付出的代价就是，随着酒瓶再一次歪歪扭扭地转动，它滚落地面发出的脆响忽然响如爆炸，阿东给惊得一颤，面前的一切随即天旋地转。 他眼睁睁看着散落一地的红色瓶盖变成一朵床单上的牡丹。 在十四岁的那年暑假，他睡在这床铺着红色牡丹的床上，用爸妈房间的 dvd 机偷偷放他最爱的幸运星，将手颤颤巍巍地伸进裤子里。 抓紧，用力，颤抖，窒息。 阿东的梦境逐渐变得迷幻，最后，他在一片冲天的火光里睁开眼，看到的却不是刚刚的酒瓶盖，而是一团酒红的蕾丝腰带。 阿东倒在沙发边上，不知为何，他的胳膊和脸上刺痛万分，而十一的纱裙还有左手正从沙发上垂荡下来，仿佛是为了哄他入睡，正轻轻扫着他的脸。 在不远处，长腿趴在沙发边上，侧脸贴着十一的脚，已经醉得昏死过去。 十一并没有穿袜子，从阿东的角度看过去，她的脚趾在灯光下有一种病态而奇异的惨白。 他们，之前在做什么？ “恶魔小姐，你怎么不喝了？再喝点嘛。” “你怎么又说自己不会死……你是真的不会死嘛？” “嗝，我们都讲了这么多秘密了……恶魔小姐，这一次，你真的不给我们奖励了吗？” 阿东头疼欲裂，耳边都是长腿聒噪的声音，他想要拨开十一的手，结果却骇然发现，女人的手冷得像一块冰。 怎么回事！ 阿东背后瞬间被冷汗浸湿，猛地支起身，甚至还因为动作太大踹醒了长腿。 “干嘛，东哥……别闹……” 另一头喝得七荤八素的花花公子艰难地睁开眼，随即就像是阿东，他在看清眼前一切的同时便如同被石化一般，僵硬在了原地。 在他们面前，不久前还在和他们玩游戏的女孩衣服散乱，折断的美甲沾着血，落在沙发上。 在阿东慌乱的动作下，那块儿死死压住十一脸的方形靠垫歪掉了一个角，而底下，则是一只圆睁着的，血红的眼睛。 “恶……恶魔小姐？ 长腿颤声开口。 沙发上的十一却只是一动不动。 第6章 共犯 阿东将一捧冷水拍上自己的脸。 现在是凌晨两点，他的脸在惨白的日光灯管下显得异常憔悴，要不是还有呼吸，阿东甚至有种死的其实是自己的错觉。 十一怎么会死？ 阿东确定了浴室的门反锁，随即小心翼翼地卷起衬衫的长袖，露出底下被抓出的血痕。 五根指头，清清楚楚。 阿东侧过脸，在他的脸上也有一道清楚的伤痕，不出意外，应该也是美甲留下的。 张开手掌，那枚折断的美甲如今就在他的掌心，上头沾染着的血迹，毫无疑问，也是他的。 该死！ 阿东猛地拍在洗手台上。 他完全记不得刚刚发生的事情，但是，留在外头一切的证据都指向了一个最有可能也是最坏的结果。 是他闷死了十一。 即使处理掉了美甲，也有十一残缺的手指，即使处理掉了残缺的手指，也还有长腿这个现场的目击者……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撇清这里头的关系。 而如果和警察说他喝多了，记不得发生了什么，对方可能会相信他吗？ 阿东望向镜子里自己滴水的脸，抚摸伤口的手指上还套着订婚的指环，他恍惚想起，另一半指环的主人，甚至还在等着他回家。 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放弃这一切。 突然，阿东一拳砸在墙上，疼痛让他的脸和神经像是一张纸一样皱了起来。 他知道，他得先给自己找一个共犯。 “我们得把她处理掉。” 冷不丁，一直呆呆跪坐在十一尸体前的长腿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他回过头，阿东面色苍白地站在那里，又重复了一遍：“我们得把她处理掉。” “处理？”长腿跳起来，脸色难看万分，“又不是我杀的！我为什么要处理？” 他又指着阿东脸上的伤口：“那个伤不是她抓出来的吗？你自己干的好事，现在要怪在我头上？” 在这种时候，这个兔崽子倒是一点不傻。 阿东心中冷笑，却没有被唬住，反倒用下巴点了点十一裸露的左脚，冷冷道：“她的袜子是谁脱的？又是谁说，要她给直播间那样的奖励？现在还看不出来，但再过一会儿，等到她的血液彻底凝固，警察只要看一眼她脚踝上的淤血，就会知道这个事儿不会是一个人做的。” “你……” 长腿瞪着他，但突然，他又像是反应过来，面露惊恐：“等等，你……你怎么会这么熟悉这些……” 阿东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知道长腿误会了什么，但是现在只要能将这个人拉下水，让他胡思乱想也没什么。 毕竟，想要说服一个人，恐惧可比讲道理要快多了。 他耐心地等待着，果然，很快长腿就说服了自己。 “你想怎么做？”那人警惕地问。 在挖坑的时候，阿东收到了月亮问自己在哪儿的微信。 这个点，她不该醒着，唯一的可能，就是月亮又做噩梦惊醒，发现本该到家的未婚夫并不在床上。 第9章 他胆小的妻子，在过去曾经无数次被偏心弟弟的父母丢在黑漆漆的老家里睡，因此对独自睡大房子这件事总是存有莫名的恐惧，要在床边放很多娃娃才能睡着。 如果不是为了处理这桩他根本记不得的谋杀…… 阿东恶狠狠将铲子插进土里，余光瞥见守着十一尸体的长腿正在偷偷给她穿上袜子。 也许他已经想起什么了。 又或许……他才是凶手？ 阿东脑内冒出无数猜想，但很快就被他自己一一否定。 毕竟，他现在赌不起这些。 就算人是长腿杀的，他去报了警，长腿也一定会死死咬着他不放，即便撇得干净，这件事的后果他依旧无法承受。 他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快要娶妻，快要有一个家庭，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岔子！ 又是一铲。 阿东想，津海这个季节多雨。 他还得再挖深一点。 凌晨五点。 月亮被浴室的水声吵醒的时候，正陷在一个噩梦里。 她梦见在自己的婚礼上，坐在主桌的父母为了给弟弟买一根冰棍，当着所有人的面离开了会场。 她的眼泪淌进了婚纱里，然而一转头，就连原本牵着她手的阿东也变成了一只巨大的棉花娃娃。 月亮便是在此时彻底清醒了过来。 津海的天已经快亮了，她的怀里只有娃娃，而在青白的天光下，一个人影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卧室，上了床。 阿东的浑身被热水烫得暖洋洋的，从洗发水到沐浴露都是自己选的味道。 月亮的心安定下来，转身将自己塞进了未婚夫的怀里，睡眼朦胧地问道：“怎么玩这么晚？人很多吗？” “人不多，就是喝了点酒，地方又偏，找不到代驾，路上还摔了一下。” “严重吗？” “没事……就是擦破点皮。” “那你后头怎么回来的？” “估摸着酒味儿淡了，大着胆子开回来的，知道你一个人睡不好。” 阿东柔声安抚着怀里的未婚妻，用手指轻轻顺着她的发路和肩膀，好像这样，他就可以忘记几个小时前那些散落在土里的头发还有尸体死白的皮肤。 野林子里没有光，是他打着手电，看着长腿一铲一铲，将十一的尸体埋进坑里。 虽然长腿因为害怕，合上了十一的眼睛，但直到他们走出很远，阿东却还是感到那双血红色的眼睛一直在背后望着他们。 而这一切，如今在他怀里的女人永远都不会知道。 阿东在未婚妻的体温下渐渐镇定下来，一晚上的酒精摧残，如今的他实在是太困太累，意识正在远离，忽然间，他又听到月亮问道：“那个主播漂亮吗？看你这么喜欢，之后等她再上线，我也想看看。” 阿东抱着未婚妻的手微微一紧。 “她今天说，之所以愿意和我们面基，就是因为她之后不想做这行了。” “是吗……好可惜啊。” 月亮打了个呵欠，又再次睡去。 此时此刻，她感觉她的噩梦已经彻底消失了。 阿东本以为自己会做噩梦，但是，这一觉他却意外睡得很沉。 醒来时，时间已经接近下午，阿东坐起身，发现月亮临走前还将等身抱枕塞进了自己怀里。 平时最爱的猫耳美少女，如今却连多看一眼都感到心慌。 阿东疲惫地将脸埋进手掌，缓了一会儿，终究还是逼迫自己去吃了点东西。 别墅的钥匙已经让长腿还了，所有东西也都处理掉了，但是，无论他们怎么掩饰，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凭空消失都是不争的事实。 似乎是因为长腿和她保证过，不需要身份证，所以直到最后，他们都没能从十一的随身物品里找到任何可以证明她身份的东西。 而除此以外，最重要的手机被阿东带了回来。 走进书房，那只贴满水钻的手机就静静躺在电脑桌下上锁的抽屉里。 为了保险，他们已经将里头的手机卡丢了，虽然长腿不情愿将手机交给他，但是一旦发现十一失踪，那届时，这个手机就会变成铁板钉钉的证据。 长腿不愿意碰这样的烫手山芋，这才将手机交给阿东。 然而，他似乎也忘记了，全程将十一约出来的人就是他自己。 在十一的手机里，有着证明长腿和她关系的铁证。 阿东脸上浮上薄薄的冷笑，试图将手机开机，却不想，无论他怎么充电摆弄，十一的手机都没有丝毫反应。 怎么回事？ 阿东皱起眉，又听嗡的一声，他自己的手机反倒亮了起来。 那是一条推送，阿东下意识瞥了一眼，却在瞬间感到浑身血液都冻结成冰。 屏幕清楚显示着： “z 站提醒：您最爱的主播恶魔小姐十一，已经在刚刚上播了。” 第7章 恶魔 和阿东的预感一样，秋天的津海天气阴晴不定，以至于他的车还在高速上，天上就落下了暴雨。 噼里啪啦的雨声催化了阿东原先就惶然的情绪，手上因为焦躁沁出的冷汗让他几乎握不住方向盘。 明明一天前，他才从这个地方逃离，但如今，他却又不得不回到这一切噩梦的起点。 原因很简单。 他遇见了恶魔。 第10章 “我的羔羊们，欢迎回来。” 几个小时前，阿东在进入直播间的一刻便听到了十一那熟悉的声音，慵懒的声调和往常一样缱绻，却让他背后的汗毛一根根倒竖了起来。 这确确实实就是十一的声音，他昨晚才见过真人，不会有错。 长腿也上线了，很明显，他也是要来确认一样的东西。 自白室里一切正常，人人都知道，皮套人不会受伤，不会有青白的脸色和折断的指甲，也因此，出现在直播间里的这个恶魔小姐看上去就和平时一样娇艳动人。 十一深红色的眼睛“望”了过来，却没有急着开始直播，反倒慢条斯理地说起了一个童话故事。 “从前，有一位恶魔小姐住在树林里，有一天，来了两位少年，他们看上去年轻又单纯，恶魔小姐决定好心地接待他们，却没有想到，这两位少年其实也都是狡猾的猎人，他们为了恶魔的心脏而来。” “在夜里，两位少年悄悄爬了起来，他们一个按住了恶魔小姐的脚，一个掐住了恶魔小姐的脖子，恶魔小姐就这样在他们的身下断了气，而他们去掏恶魔的心口，才发现那里竟是空空如也。” “是啊，恶魔又怎么会有心脏呢？少年们失望不已，将恶魔的尸体掩埋在土里，但是，一个没有心脏的东西，又如何能够真正死去？少年们回到家中，从此，恶魔小姐便不再住在林子里。” 十一顿了一顿，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们猜，不会死的恶魔小姐，如今究竟去了哪里？” 大雨滂沱，阿东没有带伞，在渐深的夜色里疯了一样地跑向昨晚的野树林。 那里甚至已经站着一个人了。 长腿扔给他一把铲子，崩溃地在雨中大喊：“我找不到她埋在哪儿了！你究竟把坑挖在哪里？” “给我让开！” 阿东一把将人推开，找到林子里几棵松树的对角，一铲便插进土里。 然而，在暴雨里，挖土俨然变成了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无论阿东挖出多少，大量的雨水都会将泥土重新冲刷回坑中，如此反反复复很多次，两人才终于勉强将昨晚填上的那个土坑挖开。 但是—— “人……人呢？” 长腿看着空荡荡的土坑，腿一软，人已经跪倒在了泥地里。 他不甘心地又用手去刨，扯着嗓子质问阿东：“你确定是埋在这儿吗？你是不是记错……” 话还没说完，长腿的声音戛然而止，手指颤抖地从泥里拖出了一根已经被泥水浸透的蕾丝缎带。 “怎么会这样……人到哪里去了？她的尸体呢！啊？” 长腿如被雷击一般的丢掉了手里的东西，脸色煞白地爬出土坑，双腿却好似被抽了骨头，跪坐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 阿东的脑子同样濒临停转。 他跳进土坑里，很快，就在那满是泥水的地方又摸到了一个尖锐的小东西正戳着他的手掌心。 那是十一折断的鲜红美甲，正在手机的冷光下泛着冷光。 一股寒意瞬间爬上他的脊背。 十一的东西都还在这里，但是，唯独她本人的尸体，却哪里都找不到。 难道她真的没死？ 不，不可能，昨天那个样子，她肯定是死了，还是说…… 阿东逼迫自己思考，然而甚至还没等他想出点名堂，他的后颈一紧，整个人已经被人大力从土坑里提了出来。 “是不是你！” 他听到长腿咬牙切齿的声音：“是不是你把她藏起来……想要嫁祸在我头上！” 理智的反义词从来并不是疯狂，而是绝望。 阿东在泥地里跌跌撞撞地躲避长腿的攻击，嘶吼道：“你他妈是不是疯了！我要是把她藏起来了，为什么还要回来确定她的尸体在不在这里？” “是……我就是疯了，我要不是疯了，她为什么会活过来！我们昨天……我们昨天明明……” 长腿的双眼满布血丝，显然昨晚完全没有摄入任何睡眠，他用铲子指着阿东：“你不是也看到了吗！她明明……她明明！” “她确实死了。” 阿东给雨浇得浑身冰冷，但却意外冷静了下来，如果长腿现在可以恢复些许理智，那么他就会意识到，面前这个瘦弱的男人脸上的表情忽然在一瞬间全部消失了。 阿东在幽暗的树林中央静静地看着他：“我们俩是共犯，如今会一起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长腿，我们现在考虑的应该是，昨天晚上是否还有别人看到了我们做的事情？” 长腿浑身一颤：“你，你什么意思……” 阿东冷冷道：“我们没有办法确认，今天那个在直播间里的就是她本人不是吗？只不过声音很像，现在也有变音器，如果是有别人偷走了尸体，以此想来威胁我们呢？” 长腿难以置信：“那他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们！为什么还要通过直播间！他又是怎么登陆十一的账号的！” “他……” 阿东还没说话，一道惊雷过后，他却突然在长腿身后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 “那当然是因为，根本没有别人，从头到尾就只有我呀。” 恶魔的声音穿透雨声钻进阿东的耳朵，长腿颤抖着双手将手机灯光照过去，穿着一身破败蕾丝裙子的女人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第11章 她的脸上还画着昨晚的浓妆，如今叫大雨打潮，漆黑的眼影还有血红的口红淌了满脸。 而她只是面带夸张的笑容，睁大眼睛望向了杀死她的凶手们。 “啊……” 看着面前厉鬼一般的十一，长腿几乎立刻就崩溃了。 他的浑身抖如筛糠，但却好似被人定在了原地，一步都迈动不了步子。 十一就这样一步步朝他走去。 “看来你们不相信我呀，我都说我是不会死的了，你们怎么还要跑回来确认？” 十一很快走到了长腿的身后，如同捉迷藏一样探出脑袋，在冷色的灯光下，少女青白的皮肤一览无余，形同鬼魅，只让阿东浑身血液都凉了大半。 他眼睁睁地看着长腿痛苦却无声地对他喊着救命。 然而，无论他如何挣扎，四肢却全然无法动弹，长腿就如同一只被抽了筋骨的玩偶，如今，提绳正被捏在十一的手中。 少女冰冷的手指一寸寸地顺着他的脊柱攀爬上去，声音一如直播间里一样慵懒。 “想知道那两位猎人的下场吗？” 十一轻快地笑着，纤细的手指已经摸到了长腿的喉咙。 “恶魔小姐虽然不会死，但是，却也有讨厌的东西。” 又是一道闪电落下，阿东浑身一颤，便见十一爱怜地攀上长腿的肩膀，在他的脸颊上轻轻落下一吻。 “比如说，她就很讨厌，不经过她同意的谋杀。” 下一秒，少女的双手用力一拧，长腿的脑袋忽然不自然地向左扭去，而在死亡到来的最后一秒，他却还像是难以置信一般，瞪大双眼看着阿东的方向。 “别怕。” 随着长腿没了生气的身体无力地倒下去，阿东双腿一软，跪倒在了大雨里。 恶魔血色的双眼转过来，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死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痛。” 她轻柔道：“东哥，我马上也送你去见你的父母，好不好？” 第8章 狼狈 阿东在大雨里狂奔。 为了避嫌，他特意将车子停在了一公里开外，如今却成了他逃命路上最大的障碍。 雨声掩盖了所有的脚步声，阿东听不见十一是否有跟上来，他现在全身全心只有一个念头。 要离那个鬼地方远一点。 阿东自从大学毕业之后就再也没有这么疯狂地奔跑过，而长期缺乏锻炼的身体劣势在此刻也尽数显现了出来。 又跑了不到两百米，他软成一团的膝盖像是再也支撑不住高强度的运作，阿东身子一歪，瞬间在湿滑的路面上失去重心，狼狈地一头栽倒在地。 该死！ 疼痛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阿东生怕恶魔在此刻扑上来，缓过来一些就慌张地往后看去。 来时的道路上空空荡荡。 这片工业区只有在工作日的时候才会有些生机，如今正是周末，整条街上恐怕也只有他一个活人。 在此时此刻，这是好事，又或者是坏事？ 阿东艰难地爬了起来。 在确定十一没有追来之后，他也终于有了一点思考的时间。 阿东找到了一个避雨的地方。 不久前，月亮给他发来消息问他在哪儿，是不是去加班了，晚上还回不回来吃饭？ 而就是这句来自未婚妻的普通问候将阿东原本魂飞魄散的心思拽了回来。 他还活着，还有人在等他。 如果现在他像是长腿一样死去了，也会有人发现。 阿东摸着自己冰冷的脸，突然狠狠拧了一把，剧烈的疼痛让他猛地回神。 第一个问题，刚刚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和月亮不一样，阿东对这些灵异鬼怪的东西从来都不感兴趣。 从小到大他已经经历过足够多的失望，告诉他幻想中的一切都是不会存在的，他爱的美少女不会替他吃下腥气的大排，不会替他聆听父母的责骂，同样，也不会真正拯救他。 那些美好的幻想不存在，这些可怖的也是一回事。 阿东回忆方才看到的恶魔，她有实体，雨会打落在她的身上，同时，她也有可以被他和长腿听见的，属于人类的声音…… 是有人想要为十一报仇，为了杀他们在装神弄鬼？ 毕竟，在那样昏暗的光线和浓妆下，即使是人就站在面前，他们也无法确定那就是十一本人。 而声音，声音也是最好伪装的东西…… 只是，对方这样大费周章地杀死长腿，又将他逼到这个地步，究竟是为了什么？ 因为长时间的淋雨，阿东头疼欲裂，他简单给月亮回了要加班的微信，理智也随着和未婚妻的交流而彻底回归。 他突然就意识到，在他是否杀了十一这件事还不清不楚的情况下，长腿这个唯一的目击证人也突然死了，如今一旦长腿的尸体被人找到，外人肯定不会觉得他是被恶魔杀死的。 阿东心里一寒。 无论对方是谁，他现今所做的一切，都正在把阿东变成真正且唯一的凶手。 不到七点，雨还没有彻底停下，但阿东已经走在了回去的路上。 就像来时一样，他如今也不得不跑回去，因为长腿的状况甚至还不如昨晚的十一，如果是有人存心想要将他的死做成是“灭口”，阿东可不觉得对方会好心到帮他掩埋尸体。 第12章 这个人杀死长腿，却又没有来追自己，说不定已经报警了？ 得在尸体被人发现之前赶回去！ 阿东心急如焚，然而，就在他跑到路口的时候，一道蓝红相间的炫目灯光却突然由远及近。 警车！ 阿东想要掉头离开却已经来不及了，两声车喇叭在空荡荡的街道上突兀地响起来。 对方看到了他。 阿东绝望地闭上眼，听到警车的方向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喂！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在警车的远光灯中，一个身材消瘦的警察已经走到了阿东的面前。 他看上去像是这块地区巡逻的片警，穿着全套警服带着帽子，问道：“你是这附近的居民吗？怎么搞的浑身都是泥？受伤了吗？” 阿东深吸口气。 从小到大，他曾经在父母的面前撒过无数次的谎，而他深深明白，完全否认是最容易被识破的谎言。 而聪明的骗子，都很会“装疯”。 阿东抹了一把脸，突然满脸恐慌地抓住了警察的胳膊：“警察同志！我……我……” 他看上去上气不接下气，脸色苍白，像是心脏病快要发作，警察给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刚刚还极度严肃的口吻缓和下来：“你先别急，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东的声音扭曲着：“警察同志我好像……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什么？” 警察一愣，随即给他逗笑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你撞鬼了？” 阿东抱着自己的脑袋，努力表现出神经错乱：“我昨天……和我朋友两个人来这里的轰趴别墅玩，当时就觉得这边有片林子很适合拍那种灵异短视频，我们就约好一起过来，谁知道突然下雨，我联系不上他就打算自己拍，哪能想到突然看见……” “看见什么？” 警察的声音已经越发松弛，像是在哄一个精神病人。 阿东知道自己快成功了。 他再接再厉，抱头尖叫：“我看到……看到林子里有影子！警察同志，我还拍到了，你看……” 他将已经被自己按关机的手机猛地举到警察面前，几乎要撞在对方的鼻子上：“警察同志你看啊！哎，我手机怎么不亮了……刚刚我还拍到的……” 他慌乱地想要把手机开机，但借着夜色，他的手指从头至尾都没有沾上开机键，就这样白忙活了好一会儿，警察终于看不下去了，无奈道：“好我知道了，你拍到鬼了，但现在人家不是也没追来吗？大下雨天的，你朋友也没来，你一个人在外头瞎逛什么呢？快回家吧。” 这话一出，当然是正中阿东的下怀，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他表面的“忙乱”。 他还在试图开机，但警察已经按住他的手：“行了，你怎么来的？这一片都是工厂平时可不住人，周末也没有公交车，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是，警察同志你听我说……” “看你年纪也不小了，下次不要做这种危险的事情，下这么大的雨，林子里黑灯瞎火，说不定是个野狗呢。” 终于，警察接着他的逻辑往下说，阿东心中松了口气，慢慢“平静”下来。 “我……之前打车来的，警察同志，我家在市区那边很远，要不，你把我丢在前头的那个停车场，借我手机打个车回去就好了……” 阿东当然不能让警察把他送回去。 毕竟家里还有个对一切一无所知的未婚妻，他现在可不能再有更多的麻烦了。 而就和他想的一样，这样一个雨天，警察也不会愿意冒雨开十几公里路把他送回市区，于是就按照他说的，将他载到停车场，给他的手机充了“恰到好处”可以开机的电，随即就离开了。 目送着警车的灯光远去，阿东脸上的感激瞬间消失，他准备再等一会儿就返回林子，谁想还没有三分钟，刚刚才离开的红蓝灯光却又倒回了他的面前。 “那个是你的车吧。” 警察笃定地看着他身后的车子，声音很冷。 “这一带周末不会有人来，这儿也不会有外来的车，你是开车来的，既然这样，为什么要骗我，又为什么不开车，在雨里跑？” 一连串的问题将阿东问得浑身僵硬。 他张了张口，还没说出话来，警察却已经给车后门解了锁。 “上车，告诉我你的名字和身份证号，带我去你‘见鬼’的地方看看。” 第9章 消失 即使阿东没有立刻说出别墅的地址，但警察却还是朝那个正确的方向开去了。 “这一片平时不来外人，只有之前一个开厂的老板闲来无事把自己不住的几栋别墅改成了轰趴馆，你和你朋友昨天就是来这儿玩的吧。” 警察自顾自地说着，时不时就抬眼从后视镜里打量他。 而阿东不敢再与之对视，只能望向窗外潮湿的地面，含糊说道：“对……就在那个附近。” 别墅一共有三栋，附近的林子也不止一片。 阿东还没有放弃，脑中飞快思考着对策，只是再一次，他错误估计了对方的较真。 将车停下后，警察从后备箱里拿出了一支警用强光手电，明显不打算草草看一圈了事。 阿东心里一惊。 而警察扬起下巴，示意他走在前面：“带路吧，保险起见，我会把这周围都看一圈，也算给你一个交代。” 第13章 晚上八点，大雨刚歇，两人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别墅后的泥地里。 阿东能感觉得到，警察就跟在他的身后，钥匙在不断击打着皮带发出脆响，而对方的视线则一直停留在他的后背上。 他正在怀疑自己。 阿东的额头浸着一层冷汗，也多亏了之前淋过一场雨，如今才没有叫对方看出异常。 他们已经将别墅群后的荒地走了大半圈，即使阿东再如何拖延，按照顺序，他们的最后一个目的地，一定是那片他不久前才逃出来的树林。 强光手电的照明强度远非手机可比，在这亮如白昼的光线下，阿东知道，一切都将无所遁形。 无论是长腿的尸体，又或者是，之前埋葬十一留下的痕迹。 大雨冲不毁那些证据，就更不用说，黑暗里还有一个一门心思想把他变成凶手的“恶魔”。 “是不是这里？你刚刚说林子里有东西……就这块儿的树最多。” 忽然间，警察在他背后开口。 阿东深吸口气：“我刚刚跑的太急了，天又黑，没太看清，可能是吧……” 就这样，被背后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地催促着，阿东感觉自己像是一只提线木偶，一步步地迈向深渊。 他们终究还是走进了林子。 深夜，月亮听见开门声响时，她已经睡下了。 连着两天，未婚夫都将她丢在漆黑又空荡的新房里抱着这些冷冰冰的棉花娃娃睡，月亮平白生出火气，然而再一想到枕边人在不久前失去了父母，她的怒火却又在开口之前就已经消散了。 “阿东，是你吗？” 那人拖着脚步走进书房，然后很快又走了出来，轻轻回了她一声：“你先睡，我把东西忘车上了，一会儿就上来。” 他的声音怪异又熟悉，月亮打了个激灵，还没回话，脚步声又远了，房间里重新变得空荡荡的。 事实上，阿东并没有回车上拿东西，他是拿着十一的手机回了车上。 在黑暗里静静坐了一会儿后，阿东再一次尝试将手机开机，但一片漆黑的车厢里却始终没有东西亮起来。 就像是林子里的一切，这只手机的所有功能似乎也在一夜之间突然消失了。 几个小时前，与警察走进林子的时候，阿东本已编好了谎言，打算再演一次发现友人死亡时的惊慌失措，却不想，在煞白的手电灯光下，林子里只剩下一片被风雨摧残过的泥泞。 长腿的尸体还有被他们挖出来的坑都不见了。 似乎是发现阿东的僵硬，警察在这一片逗留的时间格外长久，细细用手电光照过每一个角落，但是，什么都没有。 不久前的一切都好像是阿东自己的幻觉，然而，就只有警察眼睛里的怀疑不是假的。 “看来你是真的撞鬼了。” 警察不冷不热地对他说着，在手机上操作着什么，阿东隐约看见，他似乎是在做备案。 一种渗透每个毛孔的凉意涌上心头。 阿东自然不会忘记，从他坐上警车的那一刻，警察就已经拍了他的身份证还有全脸照了。 “该死！” 突然间，阿东就像是一只暴怒的野兽，他用力将手机砸向车后座的扶手，看着轻薄的屏幕倏然迸出骇人的裂口，阿东却没有丝毫犹豫，又砸了第二下，第三下…… 手机的碎片开始在狭小的空间里四处飞溅，甚至划伤了阿东的手指，但他毫不在意，仍旧疯狂地摔打手机，甚至还拿出了后备箱里的工具盒，狠狠用榔头和老虎钳将已然看不出形状的手机拆成了一团扭曲的金属。 做完这一切，阿东已经出了一身汗，他气喘吁吁地靠回座位，在黑暗里盯着车顶的铁皮发呆。 这是他的铁皮盒子，秘密只有在他自己的盒子里处理才算是安全。 阿东手摸到座位上的一片狼藉，安静地想，接下来还得将乱掉的盒子整理好才行。 翌日一早，月亮醒来的时候家里弥漫着一股早饭的香气。 意识到那是阿东最擅长做的鸡蛋饼，月亮心里的那点小小怨气立刻就烟消云散。 她其实并不知道阿东是几点回到床上的，毕竟，直到她的安眠药起效，阿东那一侧的床面都还是冷冰冰的。 然而，只睡了这么几个小时的人，如今却在给她做早饭。 月亮急忙跳下床铺，果真看到桌面上放着热腾腾的豆浆还有鸡蛋饼。 拿来筷子的阿东脸色有些苍白，看到她却满怀歉意：“抱歉月亮，之前请假欠下的债太多，明明是周末，昨天还是在公司加班到那么晚，之后又想起有工作没做完，怕回来做打扰到你，就干脆在底下加了一会儿班，我……” 他还没说完，月亮已经心疼地扑上来抱住了他的脖子。 “快吃饭吧，明天我来给你做，看你累的，加班成这样还早起，眼圈儿都黑了。” 在愧疚折磨下，月亮不由庆幸自己藏起了那些小性子，并暗自下定决心，今天晚上一定要给阿东做两道他爱吃的菜来弥补他们这两天的聚少离多。 然而，此刻满怀爱意的女人却不会知道，她的未婚夫非但昨天不在工作，今天也不会工作。 再一次，用父母去世的好理由，阿东请了一天的事假。 他预备去市场，将自己的手机换了。 第14章 阿东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如果他真的被人盯上了，那换掉电子设备会让他更安全。 就更不用说，昨晚的警察已经对他起疑，万一突然又来找他要什么之前拍摄影片的备份，阿东可拿不出来。 换掉手机是个一了百了的办法，甚至他现在还有个极好的理由。 昨天淋了雨，所以手机坏了。 阿东开着车飞驰在高架上，听了一路的广播，但至今没有听到任何发现尸体的新闻。 明明不久前煤气爆炸发生时，当天一早事情就已见报，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父母在爆炸里丧生。 这是否意味着，长腿的尸体真的被人藏了起来？ 对方又为什么要藏？如果要陷害他，让尸体被发现不是更好吗？ 阿东的脑袋里装着一团乱麻，刚把车子开下高架，手机忽然连续嗡鸣了数声，每一下都让阿东的心跳得更快。 他才在警察那里留了备案。 阿东几乎立刻就下了高架，停在路边一把抓过手机。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比起警察联系他，眼前发生的一切简直惊骇到让人无法呼吸。 “她昨天又上直播了，我看到直播提醒了，怎么回事？” “你不是确认过了吗？” “你是不是知道怎么回事。” “回复我！” 阿东看着对方闪烁的二次元头像，只觉得喉咙像是被人扼住了一样。 那是长腿。 又一次，死去的尸体复活了。 第10章 不死 阿东给长腿回拨了几个语音通话，但是长腿却都没有接，他的头像亮着，显示这个人还在线。 是本人吗？ 隔着网线和文字，任何人都可以登陆长腿的号来给他发消息，一切都只有等他见到真人才能确认。 但是，如果这一切都是一场针对他的阴谋呢？ 阿东安静地注视着屏幕上他和长腿的聊天记录，瘦弱的脸上一片阴沉。 昨晚长腿死时他并没有确认，如果，长腿只是和那个突然冒出的“恶魔”一起在演戏耍他呢？ 那如今他好像忘记一切地突然出现，是否意味着另外一出戏已经开始？ 阿东的手指抓紧方向盘，皮肤下暴起的骨骼关节清晰可见，忽然，他怪异地笑了一声，给长腿发去了一个地址。 同样是津海的市郊，阿东选了一个比那片野树林更偏僻，更荒无人烟，也更缺少监控的地方。 他对长腿说：“有人盯上我们了，得避着一点人，晚上来这儿见面。” 阿东放下手机，他想，如果长腿不敢来，那么长腿一定有鬼，然而，如果他敢来…… 阿东的余光望向了后座上的工具盒。 下午六点，阿东给月亮发了加班不能回家的微信，将车停在一片树的阴影下。 他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在过去他上初中的时候，这一带还有几个没人住的铁皮屋子，旁边有一条小溪，阿东有时会骗父母他去图书馆，独自来到这里抓蝌蚪和青蛙。 时过境迁，过去的铁皮屋子已经不见，仅剩下一片荒凉的土地。 阿东曾经听这一带的人说过，小溪旁边有不少以前的老坟，最早那几座铁皮屋子也是给人祭拜时烧东西用的，也因此，这个地方无论建什么都长不了。 而这样十年如一日的死寂很快就给一阵车的引擎声搅乱。 长腿从车上跳下来，却只是警惕地看着他的方向，没有走过来。 确实是有点脑子的。 阿东在暗处嗤笑一声，下了车。 走过去的一路上，他看到长腿一直不住上下打量着他，似乎是在寻找他身上的武器。 然而，长腿不会知道，过去为了在父母老师面前藏起那些他偷买的动漫杂志，阿东最擅长的就是将杂志卷成细长的书卷，藏在袖口里。 终于，阿东走到了长腿的面前。 太阳还留了一点余晖，刚刚好好足够让他看清楚这张脸上的每一个细节。 他确实是本人。 半分钟后，阿东确认了这个事实。 “到底是怎么回事？” 长腿警惕归警惕，但难以控制的，他的眼底满是疑惑和惊恐：“她怎么会再上线！你看她直播了吗？她……她不是已经……” 阿东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面前的人。 从小到大，为了守护他不能见光的小小爱好，阿东从来都是个察言观色的高手。 人是天生擅长撒谎的动物，但是就算是骗子，他们也有必须要做的事。 呼吸。 都说人在紧张的时候会忘记呼吸，这不是一句真话，因为所有人在感到窒息时都会本能地想要吸入更多空气。 而阿东已经数过了，从刚刚开始，长腿呼吸的速度比起之前已经要快出不少。 这究竟是什么呢？ 害怕？紧张？又或者是……在撒谎？ 要怪就怪这次的事情太过怪异，竟然叫他无从分辨长腿如今的反应究竟是哪一种。 阿东在心底冷笑一声，忽然说道：“我昨天晚上差点叫警察给抓了。” “什么？” 长腿瞪大了眼，一瞬间呼吸的速度更快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什么警察？问什么了？” 阿东将昨晚的事情全盘托出，在听到自己已经被“杀死”的时候，长腿脸上的表情怪异至极。 第15章 他的呼吸已经快得像是狗在喘，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脖子。 在阿东的描述里，那里的骨头应该已经被扭断了。 “所以，昨晚你在干什么？” 阿东抱着胳膊，摸到了袖子底下的榔头。 他希望长腿能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毕竟，他的名字已经在警察那里，最近发生在他身边的意外太多，阿东实在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生出更多事端。 “我……我今天早上起来，就觉得很累，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我还以为我又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情，但是床上却没有别人了……” 长腿怔怔地搓着自己的脸，像是难以置信，自己已经死过一次。 “我现在只记得，昨天晚上突然下雨了，然后后头……我应该是在家睡着了，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真是糟糕透顶的回答。 阿东的眼神阴沉下去，他看着长腿在自己面前微微垂下的脑袋，犹豫着要不要松开袖口，而就在这时，两人的手机却同时响了起来。 六点半，整点。 隐约意识到要发生什么的阿东拿出手机，果然，屏幕上弹出了那排熟悉的字。 “z 站提醒：您最爱的主播恶魔小姐十一，已经在刚刚上播了。” “所以他已经连着三天晚上都在外头了？” 做了一大桌子的菜却被临时告知人要加班回不来了，月亮无奈之下，只能邀请了自己的好闺蜜来帮自己解决部分过剩的菜品。 而久违踏入月亮家中的董音自然不会忘记数落害她无法常来的罪魁祸首。 她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早知道自己工作做不完，不会早上就跟你打预防针，还让你多买这么多菜。” 她看了一眼房间里的装饰，娃娃又多了不少，冷哼：“看来他也没给你多少安全感。” 和月亮不同，董音漂亮得锋芒毕露，如同挂在最显眼处的鲜艳辣椒，虽然知道咬一口要付出代价，但却总有人忍不住要去招惹。 月亮叹了口气：“不说这个了，你最近怎么样？你搬回家住之后还有跟踪狂吗？” “最近好一点儿了，哼，我特意天天走派出所，我看哪个变态还敢跟着我。” 董音没好气道：“你也要学学我行不行，别老是这么好脾气，和他没结婚他就能让你白忙活一大桌菜，等结婚了还得了？” “这不也特殊情况，他父母的事情让他心里很乱吧。” 月亮慢吞吞地吃着自己碗里的大排，这是她特意为阿东学的葱烧做法，先炸再卤，嘴巴轻轻一抿就能脱骨。 她总想着，多让阿东吃吃自己烧的口味，这样或许，他早晚就能忘记小时候吃过的那些满是腥气的猪排。 她苦笑道：“阿音，他现在能依靠的人就只有我了，要知道当年大学的时候，你人在外地，我爸妈对我又那样，指望不上，我有一段时间是全靠着阿东撑过来的……现在轮到他，我必须要体谅他的难处。” 这么一说，董音才终于哑了火。 大学，是她们这辈子唯一分开两地念书的四年，而也就是在那时，齐东在动漫社招新会上对月亮一见钟情，两人在半年后成为了情侣。 而月亮至今还记得，齐东说她穿的那套 lo 装很好看，殊不知那套衣服甚至都是她兼职一月后才买得起的山寨。 明明知道穿山是可耻的，但是，月亮实在没有钱去负担所谓的正版。 毕竟，家里的钱都留给了弟弟，月亮也从来没指望过他们能为自己小小的爱好买单。 最终，她这辈子第一套全新的正版 lo 服是阿东买给她的，不但如此，他还给她找场地，拍照，修图，让她能大大方方地在网上晒出自己的 cos 照片。 要不是阿东，月亮觉得自己的大学四年会过的悲惨至极。 想到这些，她的脸上再次露出小小的，甜蜜的笑容：“就这几天，之后我会让他早点打电话和我说的。” “你最好是……” 董音对好友的选择颇为无奈，虽然没法干涉，但终究还是放不下心来。 毕竟，月亮以前可是吃过亏的，她还记得她倒在小巷里的样子。 董音在心底冷哼，月亮的父母不作为，不如让她再来调查调查阿东这小子。 她倒要看看，齐东到底够不够格，娶她最好的朋友当老婆。 第11章 崩溃 十一精巧的皮套一如既往地守候在她的忏悔板前。 “她……她怎么会……” 长腿面如白纸，这副落水狗一样的德行就和昨晚一模一样，阿东看着一阵心烦，冷冷道：“闭嘴，听她说话。” 直播间里的人不算多，弹幕区和往日也一模一样，充斥着“舔狗”发言。 这些人恐怕永远不会知道他们守候的主播皮下到底是什么东西。 阿东想起不久前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恶魔”，不由感到一阵恶寒。 “我的羔羊们，欢迎回来。” 十一微笑着吐出信子：“昨天晚上，大家是否拥有如同死去一般香甜的睡眠呢？” 长腿一个激灵，立刻哆嗦起来：“她，是不是在说……” 然而，隔着屏幕，十一自然不会回答他的任何问题，反倒意有所指地又开始讲起了她的故事。 依旧是关于恶魔小姐和两位猎人。 第16章 “恶魔小姐虽然不会死，但是，背叛也依然会让她感到痛苦，因此，恶魔小姐一开始才会在林子里藏起来，她只会把自己的死献给那些主动交出秘密，虔诚的信徒，而对于贪得无厌的猎人，恶魔小姐想啊想，她想，该如何惩罚这些贪心的讨厌鬼呢。” “是死亡吗？不，死亡是一份礼物，远没有那么可怕，痛苦转瞬即逝，又如何能比得上当日恶魔小姐被背叛时的心碎？恶魔小姐于是决定，她不会让他们轻易地死去，她要，从他们手中夺去死亡这份礼物。” “什……什么意思……” 长腿这时已经没了刚来时的气焰，而十一就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一般，愉悦地摇起了细长的尾巴，嘶嘶地笑起来。 她说：“被恶魔小姐杀死的人，只会永陷轮回，既不会永远地生，也无法轻易地死，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大概……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吧。” 死一般的寂静弥漫在荒地里，远远传来两声乌鸦的叫声。 太阳下去了，气温跟着走低，在十一再一次开始说话之前，阿东本想提问获得更多的信息，谁想这时长腿突然一把拍掉了他手里的手机。 “别再……别再听她说话了！” 长腿满脸恐惧地嘶吼，拿起自己的手机便按下了 110。 “我没杀她！是她要杀我……不行，我要报警！管他是人是鬼！我要让警察去抓她！” 阿东冷眼看着长腿，还在思考他是做做样子还是玩真的，却不想就在分秒之间，长腿竟然已经按下了那个绿色的拨通键，眼看电话就要接通，阿东一把夺过了手机挂断了。 “你疯了啊！”阿东怒吼，“如果尸体是被人藏起来了，你这么报警就是自投罗网！” “我又没杀她，是你杀的！” 长腿疯了一样地要来抢手机，在一片漆黑当中，榔头已经从阿东的袖子里滑出来了一半。 如果只有这么一个拖他后腿的同伙，那或许还不如不要。 电光火石间，阿东心中冒出这个闪念，而就在这时，黑暗里却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滴”。 那是 z 站的私信通知音。 阿东抓过手机，恶魔小姐十一刚刚给他私信了一段视频。 打开之后，却是他和长腿正在将十一的尸体用毯子裹住，拖去林子里埋葬的影像。 看视频的视角，却像是被放在桌面上。 是那只……被他砸碎的十一的手机！ 阿东倒吸一口凉气。 现在想想，似乎自从走进别墅，他就没有见十一用过那只手机……或许，它本来就不是一只手机呢？ 阿东的头皮一阵发麻，慌不忙重新打开直播间，十一依旧在那里，她的脸上明明不会有任何预设之外的表情，然而，阿东却莫名有一种她正在冷笑的错觉。 十一微笑道：“这是恶魔小姐的游戏，无论如何，她都会让背叛她的孩子受到惩罚……所以，如果被恶魔小姐找到，在她决定原谅之前，千万，千万不要想着作弊喔。” “怎么会这样……” 关闭直播间后，荒地里只能听见呼啸的风声还有长腿崩溃一般的喃喃自语。 如果说之前还有一线希望，在看到十一的视频之后，长腿很清楚，自己无疑也给盖上了“凶手”的标签。 恶魔已经找上他了。 “不要……我不要变成她说的那样……她肯定，肯定是骗子，警察查一查就会清楚了，对……还是得报警……” 长腿摸索着又要去抓手机，而到了近处，阿东才意识到他已经哭得满脸是泪。 真是个没出息的东西，但是…… 对方还在暗处盯着他们，现在他如果真的对这家伙动手，就真的会变成一个把柄。 或许对方就是想要这么逼他。 阿东咬了咬牙，将榔头收了回去，一把抓住长腿的前襟：“你冷静一点！如果对方真的是恶魔，你叫警察有用吗？而如果对方是人，她现在手上就有指证我们的证据，你再报警，岂不是白白把自己搭进去？” “可是……” “你动动脑子！想想报警的后果！上次你不是说你爸经常把你打得像狗一样！你想想，如果他知道了你干的好事……” 阿东熟练地搬出了他最熟悉的恐惧理论。 从上次听到长腿反反复复地说起他的父亲，阿东就知道，对付这个人，搬出他的父亲甚至比警察还好用。 有一些根深蒂固的恐惧会如同钉子一样地插在脑子里，就像是直到现在，阿东看到超市门口的保安依然会绕着走。 果不其然，拨动钉子的后果就是，长腿立刻就哭得更惨了。 他原本长得端正的五官全都扭曲在一起，半点看不出平时花花公子的样子，一边可怜兮兮地擤鼻涕一边结巴着问：“那你说……说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死了一次还完全记不得？他们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阿东冷笑，心想他还正想问长腿这个问题。 整件事里最说不通的就是长腿的死亡，据说有些神经类的致幻药物可以让人短暂失忆，但对方是怎么才能弄到这样的药物的呢？ 又或者说，昨天他在树林里见到的那个长腿，根本就不是长腿？ 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爬上阿东的背脊，而让他觉得最可怕的是，他根本想不到对方的目的。 第17章 长腿还在哭，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实在让人心烦，阿东没好气地丢给他一包纸：“你都死过一次复活了还哭什么？没听她说吗，我们连死都死不掉，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长腿抽抽嗒嗒地擦脸：“东哥你不怕啊？” “怕？”阿东冷笑，“当然怕，但怕有什么用，我说过，我有未婚妻，快结婚了，我不能在这个关头掉链子。” 他细细拍掉身上因为和人扭打而沾上的泥土，盘算着下一步。 既然十一手里有视频却没有报警，那么意味着对方不想报警，而他们还有与之周旋的余地。 再去确认十一是否真的死亡无异于大海捞针，就更不用说那一片的警察现在已经认得他，万一再碰到就等同于自投罗网。 相比之下，这个躲在屏幕后头用十一声音直播的人却是一个靶子……只要能在现实当中找到主播，他们就能知道到底是谁在后头搞鬼。 就像小时候定下那些欺骗父母去漫展的计划，阿东冷静地对长腿说出他的打算，还没等长腿问他具体该如何操作，阿东口袋里的铃声大作。 他接起来，对面传来一个十分熟悉但正经的声音。 “齐先生你好，我是昨天津海新区的民警，关于林子里你看到影子的这个事，我是来做回访的，想问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第12章 噩梦 月亮发现自己的未婚夫最近总是睡不好。 在那些没吃安眠药的夜晚，月亮的睡眠浅得如同一汪雨后的水洼，叫人轻轻一碰便会清醒。 在过去，惊醒她的总是老房子里窸窣的老鼠，而这几次，却是在床上翻来覆去的阿东。 偶尔，她听见阿东口中呢喃着诸如“别过来”之类的呓语，随即，就在她试图拨开对方被冷汗浸湿的头发时，阿东便在极度惊恐中醒转过来。 “他醒过来看着我的眼神会让我觉得挺陌生的……那时候他说话的声音也是，我都不认识了。” 月亮的视线惆怅地越过热气腾腾的火锅，另一边的董音眼里却写满了“我早和你说了”，她下意识想要帮阿东辩解，但这一次想说的话却卡在了嘴边。 因为就在昨晚，她第一次意识到阿东那种让她觉得熟悉又古怪的说话腔调是来自哪里。 小时候外婆家的房子又黑又大，她晚上害怕得睡不着觉，就会打楼下银行的电话，听着那头设定好的电子男声，假装有人陪她入睡。 而阿东刚醒来时的声音，就和她小时候听过无数遍的，没有丝毫感情的电子语音一模一样。 “阿东最近怪怪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父母的事情……” 月亮漫不经心地翻动着调料碗里的牛肉，心里却已然驳斥了自己的猜测。 如果是梦到父母，他会喊他们“别过来”吗？ 一种不安涌上心头，而还没等她反应，面前的碗里又多了几颗煮好的虾滑。 董音无奈地看着她：“吃饭吧你，为了个男人茶饭不思的，是他家里出事了又不是你。” 月亮被看穿心思，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又听董音说道：“你别太担心他了，阿东这人从小就没什么朋友，这么多年还不就这么过来了，最近这样的状态肯定也就是一时的。” “从小？” 月亮一愣，紧跟着突然反应过来，紧张道：“阿音，你找谁去问了阿东的事情？” ”你看你，还没结婚就搞得这么精神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他。” 董音满不在乎地往锅里涮了些蔬菜：“你爸妈两眼一闭就想把你嫁了，但在我这儿可不行，阿东这小子虽然有车有房，但说不好以前有什么怪癖，我总得趁着最后帮你问问清楚……以前不是说了吗？如果你没有娘家人，那我就是你的娘家人，总比那些娃娃强吧。” “阿音……” 月亮心中一暖，想起小时候虽然她要一个人孤零零地睡大房子，但是只要天一亮，董音就会来找自己玩，然后在房子门口的白墙上用粉笔画满花。 甚至，她人生当中的第一只娃娃，就是董音送给她的。 她感动道：“阿音，要你是个男人，我早嫁给你了。” “现在知道嘴甜了。” 董音嗔她一眼，又道：“我是去问了问，毕竟我和你都只知道阿东大学之后的事情，他这个人嘴巴不是挺严的吗，什么都不愿意跟你说，现在他的父母又去世了更是无从问起，我废了老大劲才找到的他以前的同桌。” “那他们怎么说？” “说他人缘儿很差呗，没什么朋友，就喜欢动漫什么的，家里管得又紧，放学之后全班男生都去打球了，就他一个不参加。” 董音漫不经心地揭着阿东的短，然而再一看桌子对面好友的脸，她就知道这样的事情实际只会让月亮更加心疼阿东。 “你啊……” 董音无奈地摇摇头：“我之后还会找人打听的，你别怪我说他坏话，毕竟我可不能让你随随便便就找个人嫁了。” “嗯，知道你是为我好了。” 月亮坦然接受了董音的好意，心里却仍在琢磨，从小到大，阿东连一个能够倾听他烦恼的朋友都没有，也难怪，他习惯不将噩梦里的内容说给她听。 然而，月亮却不知道，阿东的这些噩梦，其实永远也无法说给任何人听。 第18章 快要下班的时候，阿东意识到自己今天又得在公司吃饭了。 接连的噩梦让他白天精神恍惚，工作中一错再错，终于到了必须要加班的地步。 好在今天月亮跟董音出去吃饭了，他不必再多费心思和未婚妻解释他最近的不对劲。 眼看四周的同事已经走的差不多，阿东下楼去给自己买了晚饭，心不在焉地坐在超市靠窗的位置等着碗里的面条软下去。 月亮今早小心翼翼地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阿东就知道，一定是自己昨晚又把她吵醒了。 自从那天他和长腿见面，已经过了一个星期，警察没有再打过他的电话回访，似乎是被他那天三言两语给对付了过去。 但是，现在的主要问题也已经不是警察了。 阿东掀开盖子，扑面而来的水汽在他的眼镜上打出了一片雾气，阿东不得不摘下它擦了擦，结果就在这时，他的余光却忽然看见，远处有一对面目模糊的夫妇正在直勾勾地盯着他。 又来了！ 阿东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站起身时甚至险些掀翻了塑料碗，他慌张戴上眼镜，但窗外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又是他们。 阿东怎么可能认不出来，那对夫妻，男的穿绿色毛衣，女的则烫着卷发，穿一双白色高跟鞋。 那是他的父母，穿着打扮都和老家里那张被焚毁的蜜月照片一模一样，脸上隐约带着夸张又狰狞的微笑，就如同那天林子里的“恶魔”。 这一周来的第无数次，他在不同的地方见到了这对夫妻，有时，甚至会在大街上擦肩而过，却又在他回头的时候隐匿不见。 一开始，阿东也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几天前的夜晚，他从自家阳台上往下看，在不远处的昏黄路灯下，他再一次看见那对夫妇。 他们挽着胳膊，像是两只苍白的塑料模特，远远地凝视他。 阿东浑身冷汗直冒，他逼迫自己跑下去确认，但一如既往，那对夫妇就这样消失在了夜色里。 于是，他们开始变成了阿东噩梦里的常客。 有时，是两个画着 80 年代浓妆的塑料模特，坐在桌边，给他碗里夹全生滴血的大排。 有时，又是黑焦血红的尸体，躺在红牡丹的床单上看家里的老电视。 阿东中间甚至一度怀疑有人给自己下毒，去医院做了测试，最后医生看着他全部正常的检查单，建议他去心理科。 而就在那时，阿东忽然想起，小时候曾经有一段时间，他也做过这样的噩梦。 那时他刚上初一，终于脱离开母亲，从此往后每一天回家，阿东都像是只吃不饱的耗子，流连在过去他只能惊鸿一瞥的报刊亭和小卖部前，拿自己辛苦攒下的半月的零花钱去买最新的杂志，包上书皮，塞到书包的最下头。 阿东从小就是个仔细的人，但百密一疏，初一下半学期，他这个“小偷”还是被抓住了。 母亲帮他收拾书包时发现了赃物，一边哭一边让父亲将那本薄薄的册子撕成雪花一样的碎片。 她说：“天天看这些没用的东西，你还没有我和你爸在外头资助的小孩争气！” 母亲的声音十分高亢，像是菜刀一样尖锐，阿东跪在那阵雪里，看着他爱的泉此方被母亲的声音肢解，脑袋轻飘飘地落在面前，还在对他猫猫嘴地微笑。 从那天起，阿东连着做了一个多月的噩梦，只不过梦里被撕碎的人是他自己。 他在簸箕里看着父亲一下又一下将自己的残肢扫进来，却无论如何无法再拼接在一起。 难道，他是真的有心理问题，所以才开始看见幻觉了？ 阿东冷笑着夹起已经快泡烂的面条，心想，这两个人还真是死了都不放过他。 而这时放在手边的手机震了一下，阿东本以为又是那该死的提醒，提醒他十一又上线了，却没想到这回却是长腿。 点开语音，长腿哭着恳求他：“东哥……我受不了了，刚刚在路上又看到了，看到我爸拿着棍子对我冲过来，这都这星期第几次了？我们去问问她吧，好不好？问问她，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行吗？” 第13章 地狱 “齐先生，关于你父母的保险金理赔现在还在走程序，需要等到警方和我们确认是意外事故才能开始接下来的流程，不会这么快，还请你安心等待。” 凌晨回家的路上，阿东又听了一遍不久前保险经理发来的微信，脸上浮上一层冷笑。 最近的他就像是被困在了虚拟和现实的夹缝里，也多亏了他的保险经理，阿东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或许，这只一直以来缠着他和长腿的恶魔，是他们两个认识的人。 三个小时前，在阿东进入直播间时，十一正慢条斯理地吃着一包薯片。 而以往让人充满食欲的声音如今在阿东听来，几乎每一声都像是在嚼自己的骨头。 收到私信后的十一并没有在单独回复他们，再次在直播间里说起了故事。 “当然啦，恶魔小姐也是恶魔啊，在她带来的‘地狱’里，没有生也没有死，自然还有很多很多的恐惧和噩梦。” “你们问具体有什么，那得看他们心里藏着什么咯，每个人的地狱都不同，恶魔小姐也不知道那些贪得无厌的人会看到什么。” 第19章 “两位深陷地狱的猎人当然想过要逃跑，后头，恶魔小姐告诉了他们她的规矩，很简单，恶魔需要的，是交易。” “人类不是经常有这样的交易吗，花钱买命，恶魔小姐也没有那么铁石心肠，她若有所思，对猎人们说，只要你们让我有舒服的居所，美味的食物，那么，我或许就会放过你们。” 咔嚓一声，十一又嚼碎了一片薯片。 “恶魔小姐又说，按照你们人类常说的，有多想要活命，那还得看你们的诚意。” 诚意。 阿东的手指敲击着方向盘，在连续的睡眠不足下，每一次思考都让他头痛欲裂，但此时此刻，却又伴随着一种打通堵塞血管一般的异样快感。 他已经知道对方要什么了。 住所是金钱，食物是秘密。 对方不但知道，他有即将要到手的保险金，同时她还知晓自己身怀巨大的秘密。 阿东现在还不知道同样的情况对于长腿适不适用，但是很显然，对方既想要财又想要把柄只意味着一件事，从一开始，所谓的恶魔就没想过要放过他。 阿东无声无息地穿越黑暗的停车场，他上楼打开门，家里静谧一片。 十一点整。 一早要上班的未婚妻这个点应该睡下了。 阿东拧开书房的房门，在房里暗淡的光线下，一个穿着精致洛丽塔衣服的女人正像是人偶一样地端坐在他的书桌前。 阿东感觉自己的呼吸在一瞬间停止了。 一霎那，他耳边尽是潺潺的流水和蝉鸣，鼻腔里有一股铁锈一般的腥气，他下意识倒退一步，仿佛下一秒那女人便会睁开眼睛，让他看到两只失神又放大的瞳孔。 “我想回家。” 恍惚间，他听到人偶开口说话，后背猛地撞在了门板上，而随着一阵疼痛袭来，人偶也站起身，担心地叫了他一声。 “阿东？” 被呼唤名字的人颤抖着打开灯，认出月亮脸的那一刻，他只觉得一阵邪火腾地烧上了胸口，整张脸甚至不受控地扭曲了起来。 “阿……阿东，我只是……董音说你以前上学的时候不怎么开心，我就想让你回忆一下，大学生活……” 月亮在慌乱中甚至忘记替自己的好闺蜜做遮掩。 她当然发现了他的异常。 重返青春生活的“夫妻情趣”并没有让她的爱人开心……非但如此，似乎还起到了反效果。 “你大半夜的穿成这样做什么……” 她听到阿东压低着声音质问，一种彻骨的寒意还有恐惧涌上月亮的心头。 不同于之前还算温柔的“电子声”，阿东如今的口气她更是熟悉。 每一次父亲为了弟弟对她怒吼之前，都会这样说话。 翌日清晨，月亮比寻常提早了四十分钟出门去上班。 在书房一夜未睡的阿东听见了她小心翼翼的关门声，一如昨晚她在房里的抽噎那样低声下气。 这是两人订婚之后第一次争吵，又或者说甚至谈不上争吵，只是阿东单方面地在对她发脾气。 到了最后，月亮已经说不出别的话，只是满脸眼泪地呢喃着对不起，脸上画得精致的妆面晕成了一片。 半小时后，阿东在去上班前收到了月亮的微信，跟他说自己晚上不回来吃饭了。 阿东知道她多半会去找董音，但现在他根本无暇去管这头的事，只是面无表情地将自己的领带狠狠地卡在了脖子上。 在未婚妻的微信来之前，他已经收到了十几条长腿的消息。 在昨天恶魔开出条件来的那一刻，胆小的猎人就已经弃械投降，仅仅一晚，长腿就已经在十一的直播间里花了快一万块钱了。 真是没出息的东西。 阿东翻了个白眼，仔细看了长腿告知对方的秘密。 从初夜的时间到叫过几次上门服务一目了然，不但如此，这些信息里还透露出了一件阿东现在很在意的事情。 长腿不缺钱，又或者说，手上的闲钱可能不少。 他这些年花在女人身上的钱都是一个天文数字，也难怪之前会在十一的直播间里挥金如土。 而这也或许直接导致他变成了一个靶子。 之后整整一个上午，阿东还陆陆续续地收到了很多长腿的消息，要求无外乎一件事。 是他们两个同时招惹上了十一，现在光是长腿一个人又出钱又出秘密肯定不能让对方满意，他希望阿东也能做点什么。 阿东被人在屁股后头催了一天，再一想到自己现在被两波不同的警察盯着，家里和公司都一堆破事，整个人仿佛一只闷烧的煤气罐，在晚上十一上播的时候，这股隐忍不发的邪火也已烧到了顶点。 明明现在该是他这一生最自由的时候。 阿东咬牙切齿地进入直播间，只感到面前的猫耳少女愈发的令人厌憎。 然而皮套不知冷暖，不识疼痛，阿东甚至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咒骂，然后想象她像是一张纸片一样被自己撕成无数片，最后洋洋洒洒地落在簸箕里。 十一笑眯眯地问：“今天又有哪位可爱的羔羊，有美味的秘密想要分享给我呢？” 阿东在狭小的洗手间面无表情地盯着十一精致的脸，犹豫了一下，发出了一条匿名的大额 sc。 “我上学时曾经因为讨厌班上的同学往他的水杯里倒过消毒水，把他送进了医院。” 第20章 他轻描淡写的 sc 果然在直播间里激起一片表情包的声浪，而十一咽下嘴里的东西，却很快声音轻快地纠正他：“不可以说谎哦，猎人先生。” 什么？ 阿东一愣，对方随即不紧不慢地补上下一句：“被送进医院的真的是你的同学吗？” 阿东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凉。 初二时，是他的同桌在他的杯子里放了消毒水，导致他去医院洗胃，最后，同桌的全家甚至给他下跪道了歉。 阿东有意说谎，是想试探对方到底对自己了解多少，没想到竟真的会被识破。 “我说过的，在恶魔小姐的游戏里无法作弊，而如果你作弊了，就要付出代价。” 不等阿东反应，十一猩红的眼睛已经透过屏幕望向他。 “当然，在那之前，虽然你给予我谎言，但我仍然会将死亡献给你。” 阿东听见麦里传来一声熟悉的声响，瞬间他的掌心就布满冷汗。 那是酒瓶在桌面上悠悠转动的声响，而不久前，他们就是在这场游戏里“结束”了十一的生命。 十一微笑道：“这次我替你选奖励吧，这位羔羊，用沙发垫带来的窒息……你觉得怎么样？” 第14章 怀疑 又是一夜未眠。 阿东侧头望去，月亮在床的另一侧缩成了小小一团，怀里还抱着她新定的娃娃。 他无依无靠的未婚妻，早就对这样蜷缩在黑暗里的睡姿养成了习惯，而她隔三差五往家里抱，如今放的到处都是的棉花娃娃，也都是为了填满她童年常常孤独一人的遗憾。 阿东的视线又转回天花板，他悄无声息地抬起手，左手中指上的指环正在月光下闪烁着暗淡的光芒。 阿东本想着，等他父母的丧期彻底过去就和月亮提办婚礼的事情，结果却没想到…… 夜色里，他慢慢地捏紧了拳头，翻身给长腿发去一条消息：“那个女人的身份查的怎么样了？我们得尽快把她找出来……我已经受够她隔三差五威胁我们了。” 为了走到今天，他已经付出了太多，现在就算是有真正的恶魔来碍事，他也不能在这儿止步。 好在，阿东从来都非常明白自己的未婚妻该怎么哄。 一个从小并不幸福的女孩子需要的实在不多，豆浆鸡蛋饼就能满足一半。 而月亮醒来时，阿东的鸡蛋饼已经摊完一半，不少月亮的娃娃都被整齐地堆在床上，最前头的两只是月亮定做的，足足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才寄到。 一个瘦弱的眼镜娃娃，还有一个洛丽塔娃娃。 这是月亮给自己做的订婚礼物，她说过，要放在她的婚床上。 如今眼镜娃娃的面前放着一张纸，上头写着三个字。 “我错了。” 在月亮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脸上已经露出了笑容，而她不禁又想到之前董音同她说过，要有些脾气，于是，她决定这一次不要这么轻易地被哄好。 月亮走进客厅，看到熟悉的早饭，阿东招呼她去吃，月亮却也只是怯怯地看着他。 “今天不上班，可以慢慢吃。” 今天阿东的声音不是冷冰冰的电子语音，月亮安心了一些，但却坚持坐得离阿东远一点。 她的未婚夫也很快发现了这件事。 他苦笑着将自己的椅子拖过来了一些：“是我错了月亮，这些日子因为我爸妈我天天做噩梦，那天回家的时候我也在想这个事情……结果就被吓了一跳，忍不住对你发了火，是我的不对，我其实很喜欢你穿 lo 裙的样子，你知道的……以前我给你拍的照片不都还在家里吗？” 他的声音轻轻柔柔的，月亮最喜欢他这么说话。 从小到大，弟弟总在尖叫，父母总在怒吼，在外婆死后，再也没有人好好地同她说话，因此，即使电话里的声音并不是真人，她也总是在夜里怀抱着它入睡。 阿东凑过来想要吻她，月亮躲了第一下，但她听见阿东又用那样的声音让她别躲，所以，她就没有再躲了。 之后，阿东从书房抽屉最深处的铁盒里拿出一叠照片，都是大学时阿东给月亮拍的 cos。 他耐心地指导年轻的女孩儿摆出人偶一般的动作，对方听不明白就自己上去摆弄那些柔软的肢体，轻车熟路，让当时还十分青涩的月亮瞬间羞红了脸。 终于，未婚妻的脸色像是月光一样柔和了下来，她乖巧地倚在人怀里问道：“我就记得你把照片都收起来了，之前怎么都找不到这个盒子？” 阿东亲了亲她的额头：“当然是被我藏起来了。” 他们对着照片怀念了过去，气氛差不多了，月亮问道：“你最近总是做噩梦，我听到你在梦里说别过来……阿东，你梦到什么了？” 阿东失笑：“我说出来你可别生气。” “当然不会。” “我梦到……警察来抓我。” 阿东叹了口气：“其实，最近保险也在给我打电话，你知道的，我爸妈住的那个老房子本来就要拆了，还有他们的保险，因为这场意外，我看上去是受益最多的那个人，所以警察才来找我了解情况，本来也没什么，但是偏偏最后一次回家，我还和他们吵了架……” 月亮瞠目结舌：“阿东你在说什么呀……” “最后一次回去的时候，我爸妈和我说起拆迁款，然后又说起伯父伯母，说他们……等着我们结婚，也在盼着这个拆迁款，我听不下去他们这么说你，就和他们吵了一架，却没想到……” 第21章 阿东崩溃地用手捂住脸：“这些天我总是想如果我那天没有和他们吵架，再多留一会儿……说不定我就能发现煤气泄漏的事情，说不定一切就……” 他说不下去，而月亮也终于知道，这些天与她同床共枕的未婚夫正在噩梦里忍受什么。 他本不该有这些压力的，要不是因为她的父母…… 月亮在反应过来时已经抱住了阿东，她想她可真是笨，连她的娃娃都会从她身上汲取热量，再将自己变成一个小小的热源，但她每天躺在阿东的身边，却连他的心事都猜不到。 月亮懊恼不已，不住地安抚怀里的人：“没事的……警察只是例行调查，他们不会多想的……” 她这么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以为自己是在讲着理所当然的事，但月亮并不知道的是，从接手煤气爆炸案的第一天，警察就从没有相信过她身边的这个人。 李果此时正在赶往齐家的煤气爆炸现场。 早在两周前，尸检结果和现场勘查报告就已经摆在了他的桌上，然而，李果却迟迟没有定案。 他总觉得那个儿子有哪里不对劲。 今早保险给他打来电话，在开始齐家夫妇的意外理赔之前，保险公司得确认那场爆炸并不是刑事案件，而当李果问起老夫妇俩的保险受益人，果不其然，写着齐东的名字。 一笔拆迁款，一笔保险金，加在一起可不是小钱。 而涉及到钱的时候，李果很清楚没有人靠得住。 他将车停在警戒线外，看到那些焦黑的残墙，脸色又不由凝重了几分。 齐家夫妇是宝河园小区最后几对没有迁走的住户，也多亏了如此，爆炸发生时才并没有祸及同一栋单元楼的其他邻居。 在第一次现场勘查时，他们已经确认现场没有助燃物，燃气是因为软管故障泄漏，而出事的软管也早在爆炸中被烧毁，无法查出痕迹了。 夫妇二人的血液里都有安眠药的成分，但据查，夫妇俩平时也有服用安眠药的习惯，事发前由于小区拆迁，凌晨常有施工队施工，夫妇俩为了保证睡眠，服药的频率也有所上升。 事发当天，因为安眠药，导致夫妻二人未能在睡梦里闻到浓烈的燃气气味，最终又因为流浪汉手里的火星触发爆炸，这一切虽然来的顺理成章，但是…… 李果在废墟里捡起一只被烧黑扭曲的铁锅，耳边响起之前开发商和他说的话。 “原本这对夫妇都要签字了，后头好像是听了他们儿子的话吧，说是要结婚了，想多攒点本，就跟我们耗着，非要我们再优化条件……但是这事儿又怎么可能轻易松口呢，之前搬走的不要有意见啊？最后我们领导好说歹说，给他们送了几张一千块钱的超市卡，这才终于同意。” 李果冷笑一声。 就为了几千块钱的超市卡，让自己的父母一直住在这种快拆的建筑工地上，还害的他们每天都要吃安眠药才能入睡。 太巧了。 快拆的房子，没有邻居也就没有目击和救援，一切都似乎那么刚刚好好，又凑巧得令人生疑。 就更不用说，这个那天在他面前痛哭流涕的儿子在那之后再也没有联系他，提供过任何线索。 李果犹豫了一下，终究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老师，你最近有空吗？我有个案子想来问问你。” 第15章 打窝 如果非要说李果有什么靠山，一手将他从派出所带进分局的师父老蛇就是他这些年唯一可以依仗的人。 李果轻车熟路地提着外卖和二锅头穿过渔场，一个身材瘦削的老人拿着钓竿坐在岸边，不知为何，年轻时候的老蛇是个急性子，退休了却喜欢上了这种愿者上钩的运动。 李果就着破桌子将点的川菜铺了一桌，老蛇乐呵：“也就你，回回都带着吃的来见我。” “师母在家肯定不许你吃这些，回去可别给发现了。” 李果给老蛇倒上酒，师徒俩很快就在日头下吃得满头是汗，喝酒的间隙问起案子，李果苦笑：“正经案子都在一队，落我手里的都没什么查头。” “听你这口气不服气啊，想钓个大案子？” 老蛇对李果脸上那股狠劲儿再熟悉不过，从他当年在派出所第一回 见到这小子，他就知道李果是个好苗子。 警察不能等着案子送到自己面前才查，说的更难听些，警察想破案，也得有功利心。 而又有什么人在这方面能比的上一个背负全家人性命，从孤儿院里走出来的孩子呢。 李果于是将齐家夫妇的案子大致说了，老蛇听完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果子，你知道打窝吗？” 李果点点头：“是说先丢点饵把鱼都引过来？” 老蛇道：“对，就是放散饵但是不急着钓，果子，你的性子和我年轻时候一样，太急，现在既然现场做的这么干净，又不是什么领导关注的大案子，你这么急做什么？想做队长啊？” 李果给师父戳穿心思，脸皮不禁有点发烫：“老师你知道的，我刚来分局，得有点成绩下回才能跟上头要案子。” “你这个拼劲儿很好，但是现在急不来。” 老蛇看向被搁置在一旁的鱼竿，鱼塘里的点点波纹就在浮标旁打转，但距离它们咬饵似乎还要过很久。 老蛇淡淡道：“只要你不点头保险就无法理赔，耐心一点，鱼总会自己来找你。” 第22章 “很抱歉齐先生，今天警方回复我们，称这个案子还在调查，所以，理赔流程还没办法开始，不过一旦他们有新的进展，我会让你知道的。” 在接到保险电话时，有那么一瞬间，阿东觉得自己就是一条砧板上的鲫鱼。 小时候他曾经一度非常喜欢在陪母亲去菜场的时候看人杀鱼。 小贩会先用刀背把鱼打昏，刮掉鳞片，挖掉鱼鳃，最后，切开肚子，从里头拽出内脏扔掉。 现在，不仅仅是那个恶魔女人想要挖空他的内脏，就连警察也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的鳞片。 是因为之前那个雨夜发生的事情吗？ 阿东冷笑一声，视线偏移，落在副驾的手机上。 不久前，长腿给他发来消息，说他费了一番功夫，已经找到了十一的实名注册信息，看身份证号应该是个 25 岁的津海女性，注册地点也就在本市。 说话时长腿的语气战战兢兢，仿佛这些日子已经被十一的噩梦还有威胁折磨得吓破胆，他再三问道：“东哥，你确定这没问题吗，她那么神通广大，万一发现我们在查她怎么办……” 阿东立刻反问：“你真的觉得她是恶魔不是人？” 长腿的消息迟疑了半分钟才到：“如果是人的话，那她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 消失的尸体，不死的诅咒，反复出现的幻觉，甚至……还有能够洞察一切谎言的眼睛。 这一切用“对方是恶魔”这个理由当然能解释得通，但是，如果说不是呢？ 阿东面无表情地开着租来的车跟着不远处的银灰色大众，模糊的车窗玻璃里倒映出一个熟悉的背影。 他拨通电话，看着那个人影手忙脚乱地将手机接起来，阿东冷冷问道：“你现在在哪儿呢？” 在被迫成为一条船上的蚂蚱后，阿东和长腿曾互相交过底。 长腿说过，他是做传媒方面工作的，没有固定上班时间，但平时事也不少，至少应酬很多。 阿东问完，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我在去见客户的路上。” “你还有心情见客户？” “工作啊哥们儿，不想见也得见的。” 长腿的声音听起来干巴巴的。 “是吗，什么时候约着见一面，现在有她的注册信息了，我们得去核实是不是本人。” 阿东挂了电话，余光扫过一闪而过的路牌。 他们正开往津海的市郊，准确的说，他们现在离津海已经有三四十公里的距离了。 什么样的客户，会在这样荒僻的地方，又要走这种不知名的小路？ 又开了十分钟，阿东跟着长腿的车下了土路，他看了一眼导航，他们正在驶往一个叫高家镇的地方。 在进入镇子之后，阿东将车距拉开，远远看见长腿将车停在了一处农贸市场的门口。 客户？ 阿东面无表情地戴上手套和帽子，将车停在安全的“盲区”，沿着绿化带打量沿途的监控。 也多亏是在这种穷乡僻壤，路上的摄像头几乎没有。 阿东走进市场，看见长腿上了二楼，停在了角落里一家卖粮油的摊子面前。 很快，摊子的主人站了起来，虽然扮相邋遢，但是眉眼间却仍然可以看出几分和长腿的相似。 突然间，中年人一巴掌扇在长腿的脑袋上，直接把他扇地原地倒退出一步。 而阿东像是意识到什么，立刻装作来买菜的路人，一边挑着附近摊位的土豆一边和摊主搭话：“什么情况啊？打人？” 摊主只看了一眼就好笑道：“那是他家儿子吧？说是在津海做生意，平时很少回来，每次一回来就打。” 阿东想起长腿背后那些横七竖八的伤痕，默默地退到一边，眼睁睁看着中年人当众扇了长腿七八下，随后两人在不远处的百货店里买了两瓶酒就收了摊子，坐上了长腿的车。 又是一路尾随，长腿的车停在一处老旧荒僻的院落前。 阿东借着夜色的遮掩远远打量，隐约在那斑驳老旧的院落大门上看到几个已经扒掉的铁皮字。 阳光之家。 长腿和中年人走进院落门口的屋子，很快那里亮起灯。 阿东如同一只夜行动物一样悄然跟了过去，隔着没有什么隔音功能的玻璃还有门板，他听见中年人正在对着长腿破口大骂。 “臭小子，你他妈一年到头才回来几次？” “在津海赚了多少钱了，啊？就把你老子往这儿一丢不管，不想想你妈死了之后是谁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带大的！” “你还说你他妈不是嫌我？找打？” 屋子里传出一阵桌椅翻倒的声音，很快长腿的声音也响了起来：“爸！你别打了，我，我最近是真遇到事儿了……” 长腿那哭唧唧的嗓子听的阿东想吐。 最终，他没听几句就返回了车上，在黑暗中，阿东又坐了一个多小时，直到长腿耷拉着肩膀从屋子里出来，上了车。 他紧跟着就去了一家夜店。 阿东在这时给他发消息，长腿只说明天再见面，他今天和客户谈的不顺利，连轴转有点吃不消了。 远远的，阿东看着长腿走进纸醉金迷的夜场，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将头靠在驾驶座的靠枕上。 谎言拙劣，但是，至少他不是拿着菜刀对准鱼肚子的人。 第23章 阿东休息了一会儿，重新启动车子，而在回家之前，他将手套和帽子都扔进沿途的垃圾桶，最后，从沉甸甸的袖子里倒出了一把榔头。 他在把榔头收回工具盒的间隙给月亮发微信。 “晚上回来吃饭，刚刚加完班……等我。” 第16章 废楼 董音从走进月亮家的那一刻就知道，阿东一定又给她的朋友灌了什么迷魂汤。 那些上次来还凌乱不堪的棉花娃娃如今收拾得齐齐整整，让这个不大的家焕发出温馨的气氛。 就更不用说，阿东还洗了一张月亮大学时的 cos 照片挂在沙发上。 董音无奈地想，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就算是她真查出阿东过去犯过什么事儿，月亮恐怕也不一定能放手。 毕竟，从小缺爱的人，只要给她一点点的关心就足以让她深陷泥沼了。 董音在沙发上坐下，注意到就这么短短几天，家里的娃娃竟然又多了不少，甚至月亮还专门买了一个小屋子给它们拍照。 倒水回来的月亮注意到她的视线，甜蜜的表情再次出现在她的脸上：“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定的一批娃娃在路上耽搁了一段时间，最近突然到了很多，阿东天天给我拿快递，说反正我们不会这么快要孩子，在那天来之前，不能亏待之前这些儿子和女儿。” “这小子倒是想的挺远，说起来他今天怎么又不在家？” “公司有事，不过阿音你别瞎想，还是阿东主动说，他今天不在，让我找你来陪陪我的。” 见好友的周身洋溢着幸福，董音也不由开始犹豫她该不该说接下来的话。 这一周来，她在工作之余确实又打听到了一些阿东的事情。 从小见多了男人的董音可不像是月亮这么好骗，哪怕阿东对月亮说他过去从未谈过恋爱，但月亮也曾说过，阿东给她拍照时轻车熟路，并不像是个呆头呆脑的宅男。 这些男人，总归都是嘴上一套，手上一套。 董音想起自己遭遇的跟踪狂，一种恶心的感觉涌上心头，她还是忍不住说道：“他在你面前充好人，我要是还说他坏话，你不会生气吧？” 月亮一愣，却摇摇头：“阿音你是为我好，我明白。” 董音叹了口气：“我就是觉得不能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所以又去你们大学找前几届的问了问，结果他们都说，他可不呆，虽然不谈恋爱，但是专找好看姑娘给人家拍 cos，还特别喜欢指导女孩儿动作……” 听到最后，月亮倒茶的手微微一僵。 她忽然想到那个被阿东藏起来的铁盒，搬家的时候月亮曾经见过一次，它看上去沉甸甸的，里头应该……也不止只有她的照片。 董音看出月亮的僵硬，终究还是不忍心，只能又将自己的话往回圆了圆：“不过……我之前陪你去漫展的时候，也见过不少摄像冲上来要给你拍照，应该做这个的多少都有点职业病吧。” “……也对，我也给很多人拉着拍过照的嘛。” 月亮脸上的僵硬转瞬即逝，很快又恢复成了往日的样子。 然而，也只有她自己才会知道，那种难以抑制的好奇心已经开始在她心底如同野草一样疯长。 月亮忍不住想，在阿东的那个铁盒子里……到底还有几个人的照片呢？ “我说……东哥，咱们就非得，晚上来这种地方吗？” 在月亮和董音愉快喝茶的时候，阿东正和长腿坐在车里，眺望着夜色里阴沉的建筑。 要不是导航最终指向的就是这里，没有任何人会想到，这就是十一身份证上的住址。 阿东冷冷看了一眼面露难色的长腿：“她的身份是你查出来的，路子靠谱吗？” 长腿听出他话里的怀疑，小声道：“东哥你要不信，你也可以自己查呀……你是不知道我废了多少功夫才弄到的信息。” 阿东没说话，面色难看地将视线重新投回不远处的废弃建筑。 如果，他真的有这样的人脉可以去查出十一的身份，阿东绝不会将这件事委以他人，然而，事实就是月亮说的没错，阿东在现实当中从来没有足够多的朋友可以让他完成这样的事情。 而这也是为什么，他必须要确保长腿不会对他撒谎。 也还好，在不久前的那场跟踪里，长腿不算让他失望。 好不容易拿到了一点和十一有关的线索，没有在这个时候退缩的道理，临下车前，阿东给长腿丢了手套帽子和口罩，嘱咐道：“小心她随时可能会出现。” “那……这次她万一又要杀我们怎么办？” 长腿跟在他后头，发出的动静让阿东感到烦躁，却也刚好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十一会再出现吗？ 阿东抓紧自己沉甸甸的袖子，忽然感到长腿紧张地拉了一下他的胳膊，而他抬头，就看见不远处的保安室里坐着人。 他们都没想到这么一个荒僻的废楼门口居然还会有人看守。 阿东不愿意节外生枝，当即拉上长腿，两人绕过保安亭，从一旁翘起的铁皮缝隙里钻了进去。 四处都是垃圾，显然，这不是什么住人的地方，而当两人悄无声息地摸进主楼，这种感觉则更加明显。 看贴条，这里从几年前就已经被查封了。 阿东的脸色愈发难看，狠狠问道：“你确定登记地址是在这里？” 第24章 “那也有可能是她以前住在这儿啊，身份证上的地址又不代表她就是在那个地方直播的。” 长腿说完，忽然两人身后传来一阵钥匙的碰撞声，手电筒光照在破烂的墙壁上，拉出一个闲庭信步走来的影子。 保安来巡逻了。 阿东的心一下提了起来，上次被警察撞个正着的场面历历在目，他示意长腿跟着他躲去楼梯间，却不想下一秒手电光便直直朝着他们这里打了过来！ “谁在那儿？” 门外传来一个异常低沉的声音，而阿东还没来及反应，身旁给吓破胆的长腿就已经手脚并用，疯狂往走廊的另一头跑了过去。 在一瞬间，一切仿佛回到了那个雨夜。 保安的脚步追着长腿追去，阿东知道自己不能再给抓第二次，正要趁势溜出大楼，眼睛余光一瞥，一张惨白的脸正在走廊黑暗的一角注视着他。 被抹花的浓妆还有夸张的笑容都在说明她的身份。 十一！ 阿东感到呼吸停滞了一秒，猛地用手机照去，脸已经不见了。 不对，他不可能看错。 阿东立刻就意识到他们恐怕确实来对了地方，而他还在犹豫着是要追上去还是离开，远处又传来了保安的咒骂：“都是谁他妈的喂的这些野猫，天天到处乱窜谎报军情。” 保安拿着手电走了回来，手电光在角落里晃了一圈，很快又往屋外去了。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就在凌乱的垃圾和厚厚的灰尘中，两串刚留下的脚印正通往废楼的深处。 阿东这一次没有选择再逃。 并非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有什么胜算，只是事到如今，之前一直不愿意彻底相信的事实已经摆在他眼前。 这个女人就这样毫无声息地出现在这么一栋已经废弃几年的大楼里，她真的……是人吗？ 连日来发生的一切犹如一团塞在阿东脑袋里的荆棘，他想理出头绪，但无论先捏起哪一头，荆棘都先将他刺伤得措手不及。 阿东跟着脚印来到二楼，随着对方进入了一间全黑的房间，阿东胸腔里关着的鸟也再次不安分地扑腾了起来。 他已经意识到，地上杂乱的脚印不仅仅属于十一。 阿东将手机微弱的光照过去，就见长腿一动不动地倒在黑暗里，身下的血泊还在一点点变大。 这已经是第二次，长腿死在他的面前。 走廊里倏然传来一串令人胆寒的笑声，恶魔似乎还未远去，而阿东只犹豫了一下，便从包里拿出了一双比自己大两码的运动鞋穿在了脚上，又捡起地上沾血的凶刀。 他得“亲手”确认长腿是否已经死去。 阿东毫不犹豫地奔向长腿的尸体，而他刚抬起刀，身后却又传来保安急急赶来的脚步声。 “别藏了！我已经看到你了！” 第17章 盒子 阿东无声地在盒子里喘着粗气。 在保安的手电光出现的上一秒，他一头钻进了房间一角的破柜子，眼睁睁地看着那束白色的圆光在走廊上停留了一秒，又向前飞速离去。 如今透过破烂柜门间的缝隙，阿东能看见长腿一动不动地倒在那里，像是一条死鱼。 而无论他怎么仔细去看，在这种光线下，他都无法确认长腿的胸口已经不再起伏了。 那个该死的保安。 阿东知道对方多半还在这一层，他不敢贸然打开手机手电，只能祈祷对方不会再折回去。 毕竟，一旦他被发现和一具尸体同处一室，那么下场显而易见。 可是为什么，保安会看不到那个女人？ 阿东在黑暗里头皮发麻地思考着，那些显而易见的脚印，还有传遍大半楼层的笑声，保安听不见吗？ 还是说那个女人，真的不是人？ 而就像是为了回应他的想法，就在离柜子很近的地方倏然传来了一声尖利的笑声，两条包裹着破烂丝袜的腿从柜子前头迈了过去。 有人在铁皮盒子外头叩了两下，阿东只觉得自己的后背全湿了。 “狡猾的猎人，你要躲去哪里？” 少女的尾音像蛇一样，从柜子的缝隙里钻进来，阿东浑身剧震，又听声音换了一个方向传来。 “之前，你说谎骗我，今天，你又想来杀我，东哥，看来你还是不相信我呀。” 阿东瞪大双眼，一瞬间，他意识到这种奇异的违和感来自哪里。 一句话，断成了两半，一半从柜子的后头传来，还有另一半，却是来自于房间里的尸体。 准确的说，那已经不是一具“尸体”了。 就在刚刚阿东的注意力全全集中在十一身上时，“长腿”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他的身上还在滴血，四肢虚浮，如同一只被人提着脖子吊在那里的木偶，一声不吭。 “长腿”用女声说道：“我看的到你，我亲爱的猎人，我知道你其实一直在怀疑，你的同伴到底处在哪一边，是生还是死？不过，从今天开始你就不用担心了，我要给你一个教训，所以，我会带走他，不会再还给你。” 眼前发生的一切太过荒谬，阿东想要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如同被人扼住一样，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这时，柜子后头又传来女人模糊的声音，恶魔抱着怀里的铁皮盒子，在盒中人的耳边低语。 第25章 “你的秘密远比他的要好吃，所以，继续把秘密奉献给我吧，或许，我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说罢，柜子外头倏然传来一阵密集的，指甲抓挠铁皮的声响，阿东肝胆俱裂，不得不用双手紧紧捂着耳朵，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他再睁开眼时，长腿的尸体却已经不见了。 到哪儿去了！ 接二连三反常识的事情在眼前发生，阿东这时再也顾不上别的，他一把推开柜门，却是一脚踩进了一片粘腻里。 阿东打开手机，只见屋子里如同被泼了红油漆，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血迹。 而在一旁的墙上，写着血红的大字。 秘密。 环顾室内，恶魔和长腿都已不见踪影，要不是地上这一大片的血迹还有红字，阿东甚至觉得刚刚这半小时里发生的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到哪里去了…… 一种熟悉的崩溃感开始出现，阿东像是只无头苍蝇一样地将手机光照向每一个角落，每一处都影影绰绰，似乎足够藏起一张画着浓妆的脸，然而等阿东定睛再去细看，那里又只剩下在空气中飞舞的灰尘。 恶魔找上了他。 终于，阿东只能脊背发寒地给眼下发生的一切下了一个定论。 而甚至还没等他挤出任何理智去思考该怎么处理这一切，在他身后，熟悉的钥匙碰撞还有脚步声已经出现在了门口。 保安的手电光久久地停留在墙上的血字上，手习惯性地拨弄挂在身边的钥匙串。 他们的距离只剩下不足两米。 阿东在铁皮盒子里，看着男人站在刚刚长腿躺的位置拿出手机，似乎正在犹豫要不要打电话，而他捏紧手里的刀，脑子里不受控地开始产生很多可怕的念头。 在某一个瞬间，阿东甚至觉得自己正身处噩梦，结果就在下一秒，口袋里的嗡鸣便将这美好的幻想击碎。 随着保安的手电光猛地转过来，阿东的脑袋一片空白。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阿东并没有接她的电话。 在连打了两次手机都没有被接通后，月亮并没有再尝试第三次。 甚至莫名的，她的心底还升起一股小小的侥幸。 多亏了阿东没有接电话，否则，一旦她开口去询问阿东是否能去翻他的铁盒子，阿东就可能会让她等他回来，然后再由他将盒子里的照片找给她。 但是，这并不是月亮想要的。 月亮推开书房的门，在过去虽然她也帮阿东整理过很多次书房，但从未有一次让她心跳加速到这种地步。 不知为何，月亮知道，阿东并不想让她看到那只铁盒里的东西。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搬家之后，月亮才会对铁盒放在哪里毫无概念。 如今，是阿东没有接电话，那到时即使被发现了，或许她也可以有理由推脱。 月亮满心羞愧地拉开那些抽屉，一点点地摸索着里头的内容，想她可真是个疑心病和占有欲很重的女人，就算那个盒子里有别人的照片又怎么样？明明阿东平时在网上看那些女主播跳舞她也从来没表示过不满。 但是，她确实想知道，她是不是唯一一个被阿东指导，摆出那些漂亮姿势的人偶。 整整一个小时，月亮找遍了书房里的每一个抽屉，从里头翻出了无数她和阿东过去收来的谷子二次元周边和杂志，但是，没有盒子。 那个那天她见过一次的铁皮盒子，就像是凭空从这个屋子里消失了一样。 “我把它藏起来了。” 月亮想起阿东说过的话，内心升起一股她自己都不愿看见的怀疑。 阿东究竟为什么要把一个放照片的盒子藏起来？ 仿佛是个越挠越痒的蚊子包，月亮这下是铁了心要把盒子找出来，她大动干戈，搬开了房间里无数的玩偶还有摆饰，最终，终于在摇晃阿东的旧主机盒子时，听到里头传来金属的脆响。 那只不起眼的金属盒子就在这儿。 月亮小心翼翼得将它拿出来，很快意识到，阿东竟然还给盒子上了三位的密码锁。 月亮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就开始转动起了上头的数字。 就算是阿东和董音也不知道，对电子设备一窍不通的月亮其实是个开启简单机械锁的高手。 原因无他，小时候弟弟为了恶作剧，经常把她的课本锁在行李箱里，反反复复，乐此不疲。 父母不可能帮她问出密码，也因此，月亮很早就学会了通过指尖去感知机械关窍微妙的触感。 咔哒。 就像是断掉的骨头被接回了正确的位置，月亮的手心里倏然出了一层薄汗。 她低头，正确的三个数字是 504。 月亮在这时倏然反应过来她忘记记密码锁原来的数字，但是，事已至此，她没办法回头。 盒子就这样被打开，在最上头，月亮的照片被整整齐齐地捆扎成一小摞，而她用手一探，心便已经凉了下来。 在自己的照片下头，还有七八摞这样的照片，少女们穿着华丽的 lo 服，有的坐着有的躺着，为了模仿没有生命的玩具，她们的眼睛大多无神地睁着，又或者干脆闭上。 在阿东的盒子里，全都是“少女人偶”的照片。 第18章 崩坏 阿东从柜子里出来的时候还举着手机。 第26章 “干什么呢？” 保安生气地想要上前按下他的屏幕，却被阿东灵活地闪开了，他小声道：“保安大哥，这儿录视频呢，你别这么凶啊。” “录什么视频！关了！” 保安脸上戴着防灰尘的口罩，虽看不清表情，但语气已在爆发边缘，而阿东见状不敢托大，只得“不情不愿”地放下手机，无奈道：“大哥你别生气啊，我们就是图一新鲜，来这儿拍探险视频的。” “拍探险视频你把这儿……搞成这样？” 保安一听就是个老烟枪，声音又沙又哑，阿东琢磨着这时候递烟可能会是个好选择，但是，他偏偏不抽烟。 无计可施的阿东只得先赔礼道歉：“对不住大哥，我和人一起来的，他说他来布置我来拍，结果我也没想到这家伙把这儿弄成这样就跑了……” 保安狐疑地看着他：“你和人一起来的？我怎么从头到尾就看到你一个人？” 阿东心里一颤。 明明一开始，保安是追着长腿跑的，然而，他却以为是一只猫。 难道说从那个时候长腿就已经…… 一种极度怪异的感觉从他的心底深处攀爬上来，阿东强撑冷静地说道：“一开始保安大哥你追的猫就是他，他为了布置这个地方给我拍摄，所以跑得快……” “你们这群小孩也真是，从哪儿知道的消息，来这种地方探险？” 保安的语气终于好转了一些，然而阿东却也从中听出一丝微妙。 他试探道：“这个地方，以前发生过什么吗？” 保安没好气道：“还能是什么，死过人！要不你以为为什么要我在这儿看着？就几年前，有个女的精神不正常突然来这儿跳楼了，最奇怪的是，说是后头尸体还给偷走了，真是搞不懂，都摔成那样了，怎么还有人偷尸体啊？” 偷走了？ 阿东想到林子里消失的尸体不由得打了个激灵，下意识问道：“那那个女的之前做什么的？” “好像是网络直播吧……我也不清楚，长得挺漂亮的才会有人偷尸体啊，你问这个做什么？” 之后，无论保安说了什么，阿东都一概没听进去。 最终，阿东给了保安三千块钱现金才将事情摆平。 自从“杀死”十一，他就一直习惯在身上多放现金，本是为了可能的“逃跑”有备无患，却没想到最终用在这里。 失魂落魄地上了车，阿东回到家已经接近十一点。 漆黑一团的家中一片死寂，月亮早就睡下了，阿东却没有立刻就去洗澡上床。 他进了书房，先上线看了自白室，漆黑的屏幕上提示主播不在线，而长腿的所有线上联系方式都是灰着的。 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除了—— 阿东拉开包，那把杀死长腿的刀在情急之下被他塞进了包里，一路上竟也忘记丢了。 如今，刀刃上的血液都已经干涸，闻上去有一股令人作呕的浓烈血腥气。 长腿，是真的死了吗？ 阿东浑浑噩噩地思考着，余光一瞥，角落里几只手办盒子的方向却像是被人动过。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在那个地方放着什么。 如同一只木偶，阿东脸上的表情慢慢僵住，最终，当他发现铁盒上的数字改变，木偶眼底的所有情绪都在一瞬间消失了。 “你是不是，乱动我东西了？” 有人走进卧室，月亮几乎立刻就睁开了眼。 即使吃了安眠药，她也没有睡着。 又或者说，对马上即将发生的一切，月亮有一种古怪的预感。 她早知道阿东会发火。 只是，如果知道这场怒火会到达这个程度，几个小时前，月亮一定不会忘记记下箱子的初始密码并将它归位。 不到七点，一夜没睡的阿东选择从一片狼藉的家里离开。 月亮在卧室里哭了一夜，她的“孩子们”也在这场剧烈的争吵里被打落一地。 只可惜，他们只是棉花做的，没有真正的心跳，所以，当父亲对着母亲大发雷霆，他们也只能呆呆地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坐上车的时候，阿东意识到今天月亮必然会去找董音，而董音非但不会给他留什么面子，甚至说不好，还会直接劝说月亮将手上的指环摘下来。 只是，精疲力竭的阿东已经无力去考虑这些。 他径直去了长腿的公司大楼，等到上午九点，长腿没有出现，不死心的他随即又开车去了高家镇，在那天的农贸市场找到了长腿父亲的摊子。 在这个菜市场人声鼎沸的点，中年人的摊位门口却拉着卷帘门。 阿东找附近的摊贩一问，才知道对方从今早就没出摊了，而看这急急忙忙的架势，大家都当是家里出了什么急事，也没敢再细问。 阿东心里咯噔一下，匆匆赶去第三站阳光之家，隔着街道，房子里的灯熄着，似乎这里的主人当真是碰上了什么变故没能回来。 无数的巧合堆在一起就不是巧合了。 阿东深吸口气，再次拨打了长腿的电话，谁想这次手机却被人接了起来。 接电话的是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满口骂骂咧咧。 他也不管阿东是谁，上来便问：“你知道这个臭小子去哪儿了吗？一大早他们主管打我电话要找他，说是这小子连班都没去上，害得我现在也没法出摊，喂，你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哪儿？” 第27章 男人似乎也正在四处询问长腿的下落，阿东听见他正在电话那头问：“你们有没有见过这个人啊？这臭小子最近是交了什么狐朋狗友，连个影子都没了？” 下一秒，阿东慌乱地挂断了电话。 他想起恶魔说过，这一回，她会彻底带走他的朋友，让之前就已经死过一次的长腿，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恶魔没有说谎。 原来，长腿是真的没了。 阿东浑身发麻，他记起自己包里的那把刀，想到它昨晚可能捅过一具早已是“尸体”的人体，瞬间，一股巨大的恶心涌上喉咙口，阿东跳下车子，将胃里剩下的那点可怜的食物全都倒进了绿化带里。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不可控的深渊滑落。 将胃吐空之后，阿东虚弱地坐回车子上，发现不久前月亮和公司人事都给他发了消息。 月亮说今晚不回来吃饭。 而公司人事则说，他这个月请假次数已经达到十二天，接下来如果再要请假，则会直接当作旷工处理。 阿东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都被不死的恶魔缠上了，竟然还要应付这些事情。 阿东毫不犹豫，给对方发去自己要辞职的消息，随即，他打开 z 站和十一的私信，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到底要什么？” 而就像是早就等待着他来找自己，十一在一分钟后上播。 还是一样精致的皮套，恶魔的心情看起来很是不错，尾巴摇来摆去，用暗红色的眼睛微笑着凝视屏幕这头的“罪人”。 “猎人想要投降了吗？但是，恶魔小姐只接受一种礼物，你知道的。” 她的话说得没头没尾，弹幕却已经心照不宣地帮他们心爱的主播补完了后半句。 “秘密！她要吃新的秘密！” 是啊，这也是自己最不缺的东西。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甚至连阿东自己都没有察觉，他的脸上正露出一个极其狰狞的，夸张可怖的微笑。 如果用一个秘密就能杀死一只恶魔，那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划算的买卖。 阿东这样想着，满脸微笑地在私信里回道：“那再见一次面怎么样？我亲口告诉你，关于我父母的，最大的秘密。” 第19章 骆驼 阿东曾经见过的，被压死的骆驼。 小时候，父母曾经带他去过一次动物园，说相比于他喜欢的卡通动漫，多看看活生生的动物反倒有些益处。 阿东跟着他们走进草食动物区，角落里有一头脏兮兮的老骆驼，驯兽员牵着它，手里提着一桶已经干掉的胡萝卜，旁边还插着一个牌子，上头写着，骑一次十块钱。 正是周末，无数孩子被家长牵着手领到老骆驼的面前，它便一次又一次地跪下，让那些细瘦的胳膊和腿顺着鞍子爬上去。 阿东也在这时排进了队伍。 老骆驼晃晃悠悠地带着每一个孩子走一圈，很快，就在又一个穿花裙子的女孩子骑上去的时候，忽然间，阿东听见老骆驼的身体里发出一声如同机械故障一样的可怕声响，然后，它就这样直挺挺地带着孩子摔倒在了地上。 老骆驼死了，压死它的是人。 在回家的路上，阿东看着手机里新多出的三条未读信息，觉得自己也是一头骆驼。 第一条是老板，因为下午阿东突如其来的辞职，老板让他来公司给出合理解释。 第二条是董音，他们的上一次聊天记录甚至停留在三年前，而女人的语音听起来相当愤怒。她说，月亮今天哭得连班都没有去上，现在两个人还没结婚，让他不要得意忘形，小心竹篮打水一场空。 最后一条则是之前那位李警官，让他最近有空联系一下自己，毕竟，他父母的案子目前还没有一个定论，而保险公司正催得紧。 阿东仔仔细细地看完三条消息，在某个瞬间，他也听见自己的身体里发出了像是老骆驼一样的声音。 而过了五分钟，将车勉强停在路边的阿东在双手的剧痛里清醒过来，他终于意识到，原来，骆驼被压死之前是会哭的。 那个从骆驼身体里发出的声音，就是骆驼的尖叫。 阿东抹掉脸上的水渍，他的手因为用力捶打方向盘疼痛不已，而他木然地想，既然此刻他没有倒下去，那他的结局，大概也不会和老骆驼一样。 并不知道自己差点压死一只骆驼的李果最终还是没有等来阿东的回复。 他无奈地自我检讨，自己的火候到底还是不够，老蛇让他等，但他却等不住。 虽然案子不会自己长腿跑了，但是别人对他的期待却会。 刚被调进分局的时候，人人见了他都要开玩笑地叫一声“小蛇来了”，李果心里头清楚，这都是他的老师给自己带来的荣光。 他是老蛇力荐的徒弟，李果实在不愿意手上一直没有能拿得出手的案子。 犹豫了一下，李果点起一根烟，终究还是拨通了齐东未婚妻蒋思月的手机。 “你好，蒋小姐，因为联系不上齐东，所以只能打电话来打扰你了。” 出乎意料的，电话那头的女人似乎有些哭腔，用沙哑的声音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出于职业习惯，李果下意识试探：“蒋小姐，你还好吗？是不是和齐东发生了什么矛盾？” 沉默了两秒，女人却立刻否认了他的猜测：“不是的李警官，您别多想……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第28章 “哦，我这儿是还有几个问题，想问蒋小姐你方便吗？” 正在咖啡馆里抹眼泪的月亮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有问题要问她，她匆匆对对面脸色铁青的董音说了一句“我出去一下”，人便已经出了大门。 “您问吧。” 到了无人的地方，月亮谨慎地开口。 李警官道：“您别介意，接下来的问题只是我们例行公事，不是真的怀疑什么。” “我明白。” “好，那么，请您再说一下，事发当天齐东的行程。” “他……每隔两周会去父母家吃饭，那天就和往常一样，他下班之后直接去了那边，然后，快十点的时候回来的。” “那天他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 月亮想起齐东对她说过的那场争吵，小心翼翼地掩饰道：“我们快结婚了，所以，伯父伯母还挺高兴的吧，阿东回家也挺高兴的。” “是这样，蒋小姐，有个情况我还是要和你说一下，齐东的父母各有一份 150 万元的保险，受益人都是齐东，这件事您知道吗？” 来了！ 月亮一惊，手心里立刻出了一层细汗。 不久前阿东崩溃的模样历历在目，哪怕也是同样一个人，昨天晚上对着她冷眼相待，但是，只要想到阿东是为了她才跟父母争吵，背上完全没有必要背上的负担，月亮心中就忍不住羞愧。 董音劝她好好思考，阿东这个人到底值不值得托付。 但是无论如何，阿东才是那个不顾一切都想要娶她的人，不是吗？ 月亮深吸口气，感到她飘摇了一上午的心此刻终于慢慢地沉静下来，如同静水里的月影，不再晃动了。 她轻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李警官，但是我想说，阿东不是这样的人，这段时间他也过得很痛苦，所以，如果没有证据，还请您不要这样揣测他。” 而就在月亮努力证明未婚夫清白时，阿东却正在谋划着要杀一个人。 准确的说，是杀一只恶魔。 阿东很清楚，杀死一样东西并不是多困难的事情，难的，却是保证将这一切变成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为了达成这件事，阿东换了手机，又去了一趟市游泳馆。这个季节，游泳馆里的人很少，他将自己脱了个精光，站在四处水汽弥漫的冲淋区打起电话。 事到如今，虽说对方可能不是人，但是，他还是想将可控的变数控制到最小。 没有衣物，意味着没有任何可能，对方可以在他身上放置任何可供监控的机械，而冲淋区的巨大水声也进一步减少了他被人偷听的可能。 阿东拉上帘子，拨通了不久前他和长腿去过的那家轰趴别墅的电话。 在开始一切之前，为免节外生枝，他得先确认，十一用来威胁他们的那场“凶案”并没有第四个人知情。 毕竟，当天在别墅里的三个人只剩下他一个还活着，而如果说还有什么人可能会知道当天晚上十一的存在，那一定就是别墅的管理者。 电话接通，阿东开口就是气势汹汹：“我女朋友两周前跟别人去你们家别墅开房了，我现在要知道房间是谁开的！” 老板给他问得一愣，很快却好整以暇道：“先生你先别急，我们搞接待的小伙子刚离职，你等我先看看……她是哪一天来住的？” 阿东报出出一个日期，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却有些为难：“先生，你说的这个日子，我们这儿没有登记女性住客啊……其他的部分我也没法和你透露，毕竟这算是客人的隐私。” 阿东没这么快放弃：“我和她都要结婚了！老板，你不告诉我信息也可以，要不你把监控给我看看，我现在就需要证据，要不马上聘礼也要不回来。” “监控？” 老板的声音愈发无奈：“不好意思啊这位先生，我们家这个别墅这么偏，平时也没什么人定，房子门口的监控嘛，大半个月前就坏了，后头也一直没修。” “监控，坏了？” 阿东一怔，固然这对他来说当然是件好事，但是…… 一种古怪的感觉爬上背脊，他下意识咽了一口口水，再次追问：“那这也不行的话，你告诉我那天开房的那个男的后头还有没有来过！我老婆背着我偷人肯定不是一两次……” “好好好，客人，你先别急。” 对方明显也给他问烦了，阿东听见他操作了一番电脑，很快，那头却传来一声轻轻的“咦”。 “怎么了？”阿东紧张道。 别墅老板疑惑地说：“我刚刚才发现，那天定别墅的这位客人并没有走网上预定，是用现金支付的房费……我们这儿这么偏，竟然还有人能直接找到我们这儿来吗？” 第20章 瑕疵 在漫展现场拍下的照片时常会有瑕疵。 即使阿东过去拍过许多场照，对那些角度和光线早就如数家珍，然而，瑕疵仍是无法避免的。 有时是妆容花了，有时是表情不对，有时则是背后的人太多，总之，当你一直盯着一个瑕疵看的时候，你就会慢慢看出更多的问题。 一丝不挂地站在泳池的淋浴间里，阿东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别墅老板发来的视频，意识到，他很快就要找到第二个瑕疵了。 据老板说，虽然他们别墅区的监控早就坏了，但是因为订房要现场登记身份，也因此，当时开房的客人曾经来过他们办公室，在那里的监控里应该会留下痕迹。 第29章 老板说的是“应该”。 阿东的舌头顶着上颚，全神贯注，终于，在某个时刻将视频暂停了下来。 抵不过阿东的纠缠，老板最终还是给他发来了一小段监控，只为了证明，那里头并没有他要找的“奸夫”。 在住客身份被上传系统的时间点，办公室里却没有出现那个住客的身影，这只说明了一件事。 有人越俎代庖，替从未出现在办公室里的长腿上传了身份，还顺利骗过了全套的系统。 阿东看着画面的一角，那个做这一切的人正将别墅区的钥匙挂在腰上，急匆匆地出门。老板说，因为别墅平时来的客人很少，他们都是临时雇人来做接待，这次也不例外。 给长腿做登记的临时工已经离职，阿东以别墅不录入旅客身份为威胁要求老板提供临时工的身份，最终，拿到了一个名字。 一个假名字。 阿东在 12306 输入临时工的名字，发现无法匹配，意味着这个临时工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子。 而他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给出另外一个假身份。 当你盯着一个瑕疵看，你便会发现一连串瑕疵。 很快，淋浴间里传来一阵几乎能谈的上疯狂的笑声，正在众人用怪异的眼光望向那里时，阿东却忽然一把撩开帘子，大步流星地从里头走了出来。 虽然他身上未着片缕，但阿东却走得仿佛一个战士。 直到站在更衣室更加明亮的灯光下，阿东再次打开刚刚的视频，定格在一帧勉强可以看清对方的画面。 同样的身型，藏在黑暗里的时候或许可以骗过他，但是，一旦察觉到自己身处一个巨大的骗局，那么无论多坚固的障眼法都会在瞬间变得不堪一击。 阿东打开手机，不久前在废楼里为了糊弄“保安”拍摄的视频还在，他拉到一帧可以看到保安全身的画面。 男人将钥匙挂在腰上，习惯性拨弄钥匙的动作就和别墅监控里那个接待小哥一模一样。 仿佛是拽住了一根不起眼的线头，这些天发生的一切都慢慢粘在了阿东扯出来的网上。 很快，阿东就如同锁定肥美猎物的猎人一般兴奋地睁大眼。 他想起来了，不久前的那个雨夜，开车领他回树林的警察似乎也有将车钥匙挂在腰上的习惯。 直到走在回家的路上，月亮想到白天和警察的对话还是感到惴惴不安。 即使对方的语气风平浪静，但因为从小锻炼出的谨小慎微，她却还是能够敏锐地觉察到水面下深藏着的怀疑和针对。 直到最后，那位李警官还是没完全相信她。 难道说，是因为知道阿东和父母的关系很不好吗？ 月亮忍不住想，阿东过去几乎从来不和她说家里的事情，但是，一个现实幸福的人又为什么会沉迷于二次元？ 在这件事上，她和阿东只能是同类。 心事重重地将钥匙捅进锁孔，月亮想起早上她离开家时的一地狼藉不由重重叹了口气，本已做好了要先收拾一番的准备，谁想一开门，那对定制的娃娃头靠着头，被摆在门口，旁边还有一大束玫瑰。 所有被扔在地上的东西都已经放回原位，非但如此，家里还有一股让人沉醉的食物香味。 “回来啦？赶紧换鞋，准备吃饭了。” 在听到阿东声音的一瞬，察觉到自己已经开始消气的月亮半是无奈半是气恼地想，或许董音今天有句话说的没错。 阿东确实已经吃死她了。 “前些日子天天让你烧饭，今天我特意买了螃蟹，凑巧，你开门前刚蒸好。” 阿东话说得温柔，但拿大闸蟹的动作却谈不上体面，几乎可以说是手忙脚乱地将刚蒸熟的螃蟹“扔”在了未婚妻的面前。 而月亮定睛一看，没用草绳捆住的大闸蟹十只脚已经断了四只，一看就知道刚刚在锅里经历过相当惨烈的挣扎。 阿东满脸窘迫地捏着耳朵：“我还以为不能捆，废了好大力气才剪掉草绳，还被它夹了一下……果然不管是什么，给欺负过头都是会生气的。” 他展示手上的创口贴，月亮顿时感到自己软得差不多的心脏成了一团绵绵的糖浆。 她将人拉到沙发上帮他处理伤口，这时阿东忽然问道：“月亮，最近家里的娃娃多了不少，都是你之前定的？” “是啊，之前为了布置新房就想集中订一批，没想到有一些物流特别慢，最近才到，怎么了？” “今天我帮你拿快递的时候发现有个新来的娃娃脏了，我帮你联系了卖家，她把钱打给我，娃娃已经给她退回去了。” 齐东说话时盯着那个被螃蟹夹出的小小伤口，凝固的血痂卡在伤口深处，让他想起了那个藏在棉花娃娃身体里的小设备。 他现在也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些人可以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了。 月亮仔细地盖上创口贴，心底的最后一丝介怀也跟着烟消云散，她对自己正在发愣的未婚夫笑了笑：“这几只螃蟹都让你付出这么大代价了，我今晚可得好好品尝。” 他们于是又像是一对爱侣一般回到了桌子边上，因为阿东的手不方便，月亮帮他拆开蟹壳，犹豫了一下，终于说道：“今天白天，有警察联系我了。” 原先在月亮的设想里，阿东或许会因为听到这个消息而再次崩溃。 第30章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阿东却只是苦笑着摇头：“怪我，如果我回了他的电话，他应该就不会骚扰你。” “阿东……你知道他要找你问什么？” “还能是什么，不就是怀疑我为了保险金干坏事。” 阿东用筷子拨下蟹黄，都夹到了月亮的那只蟹壳里，他无奈道：“我之前因为这个事情一直胡思乱想睡不好觉，甚至还疑神疑鬼……月亮，我说实话你可别生气，其实，昨天晚上我发现你动我东西发脾气，就是觉得……连你也信不过我，要在家里找证据交给警察。” “什么……” 月亮大惊失色：“你怎么会这么想！我……” “我知道。”阿东打断她，“我就是最近状态太差，所以总是胡思乱想，我害怕……我没了父母，然后连你都要离开我，毕竟你知道的，我没有朋友，这么多年，身边就只有你。” 短短几句话，如同一支细针头，月亮那点委屈给扎个正着，瞬间漏了气，只剩下熨贴的底色。 她哭笑不得：“你也真会冤枉我，明明今天警察来找我问这个事儿，我还好好替你澄清。” “是我对不起你。” 阿东自暴自弃地垂下头：“我今天一天心都很乱，家里突然遇到了这种事，然后警察还在怀疑我，你嫁给我外人肯定会说闲话……月亮，我也不希望我们两个在这种情况下结婚，所以，我已经想好了，要去找警察好好说清楚。” “说清楚？” “对，我会告诉他一切他想知道的，但是，我也怕到时候讲错话，让他更怀疑我，所以……” 阿东顿了顿，坚定地望向未婚妻：“月亮，之后你把他今天问你的过程仔细跟我说说，我要知道他在怀疑什么，这样，之后我才能尽可能地配合调查，打消他对我的所有怀疑。” 第21章 脱钩 李果接到阿东电话时刚从钓场离开。 老蛇问起阿东的案子，李果有些心虚地说还在等，而老蛇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兴致勃勃地和他聊起了脱钩。 在现实当中，脱钩的原因无非两种，鱼太大，心太急。 大鱼用小钩是钓不上的，而就算是钩子对了，浮漂调的太灵，鱼还没抓口就提竿，那么就很容易空枪。 老蛇最后乐呵呵地说道：“退休之后钓了大半年鱼，想起以前办的一些案子，都觉得当时要是懂点钓鱼就好了……你回去也多琢磨琢磨，办案子和钓鱼，很多时候就是一回事。” 而李果也没想到他人都还没出钓场大门，他的浮漂就动了。 下午两点，李果准时在局里的问询室见到了阿东。 就和他想象的一样，坐在色调单一的房间里，年轻人看起来格外惶恐不安，双手紧抓着膝盖，像是一条砧板上的鱼。 李果心中一喜，审讯向来是他的强项，现在既然鱼已经上钩，他并不觉得阿东可以在自己面前撑很久。 问话是从闲聊开始的。 “你的脸怎么了？” “前几天和人聚会喝多了，摔跤碰的。” “你先不要紧张，其实也是例行公事，说一说事发当天你都做了什么。” “嗯……虽然我每两周都会回去一次，但是，具体哪一天其实是不确定的，那天是我爸妈叫我回去，他们说，拆迁的事情最后谈下来了。” 李果一愣，没想到阿东会主动提到拆迁款的事情，不由眯起眼睛：“拆迁款？” 阿东忐忑地低下头：“对，其实……是怪我，贪小便宜，想要我爸妈和开发商谈判多谈些条件下来，所以，才让他们在那个地方多住几天，没想到……” 阿东的声音颤抖起来：“那天我爸妈叫我回去，说是开发商答应让步了，我心里很高兴，因为我马上要结婚了，虽说我们家已经出了婚房，但是，我老婆她家那边要的比较多，我总担心他们看不起我又变卦，所以，一听到开发商能多给点就很高兴地回去了。” 李果细细地打量阿东的脸，没看出破绽，反而让他有了一种更加怪异的感觉。 他问道：“你老婆那边是什么情况？” 阿东红着眼眶道：“她的爸妈，一直把她当个商品，从小对她很不好，在彩礼上不肯让步。” “那你回去之后呢，发生了什么？” “一开始都很正常，我知道开发商只让了几张超市卡，虽然有点失望，但是想想也不可能做到更多了，就开始和他们聊之后搬家的事情，但是，我也没想到，我爸妈会突然开始说我老婆家里的事情。” “什么你老婆家里的事情？” “就是……他们开始说我老婆家里惦记着我们家的拆迁款，没安好心，这个婚结的吃亏……我听不下去，就和他们吵了几句嘴，然后他们又开始说我胳膊肘往外拐，总之就是，那天我确实跟他们发生了争吵。” 阿东说到最后，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决然：“我之前没敢说，也是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但是，李警官，我在这件事里头确实是无辜的，我和我爸妈的关系谈不上好，但是，我也做不出那种禽兽不如的事情。” 随着心里那种不对劲越来越明显，李果干脆直接问道：“那你知道保险的事情吗？” “我知道。”阿东直视着他，“因为之前他们有习惯在外头资助一些孤儿，李警官你知道，看多了那种情况就会未雨绸缪，所以他们就给我保了险，还经常说，他们把什么都给我了，让我一定要争气。” 第31章 年轻人的语气里有胆怯，眼神里也有心虚，竟然和他说的内容严丝合缝地贴合。 鱼或许要脱钩了。 李果心里一寒。 阿东就这样坦荡荡地把他怀疑的所有事情放上台面，看上去像在坦白，实际却更像投其所好。 毕竟，寻常“撂”了的嫌疑人，他们都只会按照自己的逻辑交代自己想说的内容，不会有这样明显的侦查逻辑，上来就明确知道警方正在怀疑什么。 自己昨天跟那个未婚妻聊得太多了。 李果追悔莫及，但是他知道，自己确实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暗暗咬牙，李果不死心地问：“那你和他们吵架，怎么还是呆到九点半才走？” 阿东一愣，随即苦笑：“我毕竟要结婚了，不管怎么说，还是希望能在最后和他们搞好关系，获得他们的祝福……只是，我也没想到，那天竟然真的就是……” 他哽咽着说不下去，李果看着年轻人通红的眼角，耳边又响起老蛇说的，鱼如果脱钩，只有两种原因。 之前他去齐家父母开安眠药的医院了解过情况，夫妻二人都曾经说过，他们会在琐事烦心的时候选择吃安眠药休息。 如果明知道自己的父母会因为吵架烦心就吃药…… 李果的目光冷了下来，而还没等他再开口，齐东又忽然说道：“李警官……我也不是催您，但是，因为我之后还想如期和我老婆结婚，您看能不能尽快给一个结果，毕竟，如果让我老婆家那边知道，我一直被当作个嫌疑人，我怕他们又会有意见。” 李果轻笑：“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还在考虑结婚？” “是啊，毕竟我爸妈还在的时候也一直想看着我结婚嘛……” 齐东垂下眼，他脸上那有些悲戚的神情并无一丝破绽，就像是一张完美的皮套。 “我会尽快回复保险公司的。” 李果不甘心地看着鱼脱钩溜走，心里却隐隐产生一个念头。 或许，他在钓的这条鱼比他想的要大多了。 而与此同时的城市一角，还有另外两个人也觉得自己的鱼正在脱钩。 这是津海著名的海天一色景区，从上世纪开始，无论早晚，景区附近的免费停车场几乎日日爆满，无数旅客来来去去，其中，一辆不起眼的黑色房车却已经在景区的角落里停了三天了。 “他应该是发现了。” 车厢里，瘦削苍白的男人看着桌上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不久前他们刚收到的 z 站私信。 “晚上七点，老地方见。” 说罢，还配了一张铲子的照片，意思不言而喻。 桌边的少女长着一张十足幼态的脸，在不化属于恶魔的浓妆时，她看上去像是个高中生。 少女眉头紧皱，却在盯着桌上的电脑，每隔两分钟就刷新一次某明星的微博评论区。 不久前，她匿名投稿给了吐槽 bot，称要和网恋的男友见面了，担心他长得不如某当红明星帅，询问网友要不要见面。 而在投稿的结尾，少女加了一颗红心，这是她的签名，老板只要一眼就能认出来。 又刷新了两次，投稿里明星的最新微博下出现了两条以黑桃结尾的评论。 “可以见面，但要小心。” “将计就计。” 少女又点了一次刷新，两条评论也很快就被淹没在了一众粉丝的控评中。 “要我陪你去吗？” 桌子对面的消瘦男人抱着双臂，满脸歉意：“有几个窃听器的信号断了……不知道是不是这次藏得不够好。” “你别多想了，本来这次时间就紧，出岔子也很正常……在老板的预料中。” 少女摇摇头，目光转向一旁的旧照片，上头的夫妻正搂着两个半大的孩子对镜头微笑。 “反正骗他也骗烦了，这种连自己亲生父母都能下手的畜生——” 少女咬着牙一字一句：“我巴不得快点揭穿他的真面目。” 第22章 红桃 距离七点还有几个小时，红桃从房车上跳下来，点上了一根烟。 事实上，最近她已经很久没有抽烟了。 只要有足够好的配角还有舞台，演好一只恶魔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光有演技也没什么用。 老板曾经说过，一场骗局能否成功看的是细节，比如说，恶魔身上不应该有烟味。 老猫也很快下车来透气，在白天的阳光下，他的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加上消瘦的身材，就像是个刚从戒毒所出来的人。 老板说，老猫虽然有很多擅长的事情，诸如电脑技术又或者是改变自己的声音，但这副样子实在不适合在台前活动，如果真需要“上场”走动，只能出“夜戏”，并且要穿得多。 出于这种原因，给他的角色大多捂得严严实实，警服，保安服，还有阿东父亲的绿色毛衣，每套衣服都能把他变成另外一个人。 而老猫到现在都难以想象，最终让老板这样大动干戈对付的，会是齐东这样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人。 “长腿那边怎么样了？” 见他也来了，红桃立即把烟掐了，她可不敢拿一个血友病患者的身体开玩笑。 老猫无奈道：“连夜把老林送回老家去了，给骂得狗血淋头……这回也是赌大了，不但让齐东见到了老林，还让他跟去了阳光之家，昨天我拿长腿手机接齐东电话的时候都觉得后怕。” 第32章 红桃抱着手臂，目光锐利地看着远处的一家四口，父母牵着两个孩子欢快地向远处的沙滩跑去，就像是这个城市里的大多数人，他们尽情享受阳光下的生活，从未想过，就在同一片大地上，还会有人生活在阴沟里。 阳光之家是红桃和老猫长大的地方，但是，它的存在却和阳光没有任何关系。 直到今天，红桃还记得院长说，他们这个地方，有的只有一些不值钱的孩子。 弱智的孩子，残疾的孩子，血友病的孩子，又或者是，没人要的孩子。 在管得不算严的那些年里，经常有惊慌失措的父母偷偷在凌晨出现在阳光之家的门口，他们将怀里的包裹急匆匆地丢下，在里头塞上十几块钱或者一只冷馒头，紧跟着就如同逃命的野狗一样逃离了这个城市。 后头，随着阳光之家的床位变得紧缺，为了杜绝这种情况发生，院长还特意招来一个新的保安，又因为给的钱不多，便对保安带来的小拖油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红桃和老猫就是在那时候认识的长腿。 虽然拥有着“父母”这样稀缺的资源，但在阳光之家里，长腿的日子却可以说是相当不好过。 红桃刚来的几年，几乎一到夜里就能听见门口传来的鬼哭狼嚎，一直到院里的其他护工受不了，皮带抽打皮肉的声音才会停下。 在这点上，老板的骗术非常高明。 长腿背上的每一条伤疤都是真的，他对老林的愤怒也是真的，也正因为如此，即使是在酒精作用下，他的台词也绝不会露出破绽。 “只是没想到这个兔崽子竟然真的这么多疑……多亏了老板想到了他会跟踪长腿。” 红桃笑了笑，对于老板的能力，她从来都很相信。 要不是老板，她现在可能还在什么小饭馆里露大腿卖啤酒，而老猫也没办法规律地用上药。 虽然最终出了岔子，但是他们也并不是没有收获。 不是所有人都会带着榔头去跟踪别人。 红桃想起那天，她和老猫看着齐东戴上了口罩和帽子，揣着鼓鼓囊囊的袖子小跑进菜市场，从那一刻开始，红桃就知道，如果长腿没有按照老板说的去见老林，恐怕齐东就会对他动手。 “要骗到一个多疑的人，首先要制造一些谎言让他‘识破’，只有让齐东觉得自己是掌控局面的那个人，他才有可能会毫无知觉地走进陷阱。” 红桃将老板的话记得只字不差。 他们已经将齐东逼到了极限，离让他说出秘密只差一步了，原本红桃觉得在这时被发现是满盘皆输，但老板说的“将计就计”却点醒了她。 “识破”并不意味着骗局的结束。 红桃恨道：“到这份儿上齐东都没有报警，说明他不敢去招惹警察，手一定不干净……所以肯定是他，为了保险金杀死了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对于阳光之家的孩子们来说，这原本应该是一个非常陌生的词。 在 10 岁之前，红桃脑中的爸爸妈妈总共有三种形象。 第一种，是将她卖掉的人。隔着面包车肮脏的窗子，她在自己呼出的水汽里看见他们远远眺望的脸，模糊得像是一团鬼影，慢慢消失在路的尽头。 第二种，是将孩子丢掉的人。阳光之家的所有孩子嘴里都有一个爸爸妈妈，像是块咬不烂的骨头，在茶余饭后总要拿出来讲，有些孩子讲着讲着就摔掉了碗筷，还有一些讲着讲着就哭了。 最后一种，是永远和她没关系的人。那些来到院里挑选孩子的夫妻，小心翼翼地躲开痴傻儿的拥抱，一个个床位看过去，然而，每每到这时候，红桃就永远不可能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院长说，她和姐姐是院里最漂亮的孩子，脸蛋最嫩，嘴巴最红，所以，像她们这样漂亮的孩子，去别的地方会受欺负的。 和老板相比，院长并不是个高明的骗子。 早在红桃第一次被单独带进办公室的那天，她就识破了院长的谎言，姐姐将她从窗户抱出去，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说，她一定会想办法。 后头姐姐又救过她很多次，一直到 12 岁姐姐被人领养了，在临走前，她留下了最后一份礼物。 “爸爸妈妈。” 那对夫妻让红桃和老猫这么叫他们。 和以往不同，他们来到院里便直奔院长办公室，说他们想要资助两个孩子，一个患有轻度血友病，还有一个则是被孤零零留下的妹妹。 也是直到那时红桃才知道，原来姐姐已经悄悄给外头写了好多封的信，她偷偷把信交给长腿，让长腿拦住马上要上车离开的夫妻，说院里有孩子非常喜欢他们，但是院长却不让他们露面。 而在夫妻俩的坚持下，院长才终于不情不愿地将红桃叫了出来。 “我姓齐。” 男人看起来并不富裕，但他却拿出了很多小零食塞给红桃和老猫，乐呵呵道：“虽然我只是个超市保安，但是这点小东西还是可以带给你们的。” 男人说完，他身旁的女人又拿出了几本旧书，红桃注意到封面上写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名字。 齐东。 女人说：“这是我儿子看的闲书，天天看都影响学习了，你们拿去看吧。” 又过了很久，红桃才知道“爸爸妈妈”之所以要在孤儿院资助两个孩子，是为了给他们不争气的儿子树立榜样。 第33章 “连人家没有爸爸妈妈的孤儿都能学得比你好。” 长腿有一次对着他们惟妙惟肖地模仿，听起来很冒犯，但是红桃和老猫却并不在意。毕竟，在有了爸爸妈妈之后，他们的日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每个月，齐家夫妇都会带来小零食和书本，而为了应付他们的“检查”，院长不能克扣老猫的医疗费，也没办法再对红桃做什么。 他愤怒地罚两人包揽了整年清扫厕所的工作，却并不知道，在那些夜深人静的夜晚，红桃和老猫在厕所里等着护工们睡下，随即便一溜烟地跑去找了长腿，用齐家夫妇夹在书本里的零花钱出去上网，吃他们从来没吃过的路边摊。 如果不是爸爸妈妈，这一切都不会存在。 红桃回过神，在不远处，她又看到一对夫妻正在哄着哭闹的儿子。 多讽刺啊，他们这些虚假的孩子，要为了虚假的父母，去找他们真正的孩子讨公道。 红桃冷冷道：“晚上我去，在听到他亲口承认自己做的事情之前，我绝不会罢休的。” 第23章 交易 红桃到树林的时候，阿东已经到了。 老猫和长腿都在附近，老猫说，在阿东做出任何危险举动前，他们肯定会出现。 然而，红桃却觉得阿东找她来另有目的。 “你来了。” 阿东站在阴影里，声音很镇定，显然红桃的模样已经吓不到他了。 他们暴露了。 红桃还记得那句将计就计，作出一副强装镇定的模样来：“亲爱的，你在说什么呀？” 阿东笑笑：“还觉得你能骗到我？我知道你不是恶魔，我也知道我的那位好朋友长腿没有死，你把他藏到哪儿去了？” 红桃不说话，脸上却如同受惊的白兔一般，恰到好处地出现了一刹的惊慌。 示弱。 老板教过她，即使在无计可施的时候，示弱总能为你拖延时间。 阿东上当了，他将那个拆得稀烂的棉花娃娃丢在地上，嘲讽道：“看来恶魔也有怕的时候，我很好奇，你们费这么大力气骗我，连窃听器都用上了……到底图什么？” 红桃继续沉默，她知道，这样就能让对方感到自己占据上风，像是打开壳的蚌一样露出更多鲜软的肉。 阿东冷笑：“让我猜猜，你们调查过我，知道我家里出事，现在不但保险正在理赔，拆迁款也快谈下来了，所以不但想要网上那些打赏，还想要套出我的秘密，未来继续威胁我？” 拆迁款？ 红桃清晰地感到自己的太阳穴跳了一下，她控制着，没让自己的面部表情发生扭曲，只是故作恼怒地咬牙：“你都知道了？知道了，为什么不报警？” 阿东叹了口气：“去报警，然后让所有人知道，我被这么愚蠢的谎言给骗了吗？估计我去报案警察都不会一下相信吧。” 红桃紧紧盯着不远处的这张脸，毫无记忆度，也丝毫看不出聪明，但是在某些时刻，阿东的脸却比直播间里的皮套看上去还要像假的。 这次的时间太紧，就算是老板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去了解阿东，也因此，他们只是跟踪了他几天便很快下了饵。 然而就是在那几天里，红桃发现，在没有人看的时候，阿东时常面无表情，就好像他的脸是一张幕布，上头的所有喜怒哀乐都只是播放出来的 ppt。 她皱起眉：“所以你想怎样？不会只是想要大发慈悲地放我们一马吧。” “我看上去像是这么没脾气的人吗？” 阿东给她逗笑了，他打量着这个面相稚嫩的少女，在一切被揭穿后，她脸上画出来的浓妆变成了幼稚的 cosplay，看上去就像是个被人抛弃的破布娃娃。 “你多大年纪？”阿东忽然问，“成年了吗？” 一瞬间，少女的脸扭曲了一下，写满了不甘，阿东见状微笑：“我知道，你们做这样的事情一定也有苦衷，但是能做到这个地步，甚至还敢假扮警察，说明你们以前肯定不止做过一次……如果我告发你们，应该足够让你和你的两个同伙在里头呆上很久了吧。” 少女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于是阿东笑得更灿烂了：“不过，你们也不需要太担心，我确实不想报警，这对你们来说应该是好事吧？”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好事。” 红桃冷冷看着他：“为了让你真的不报警，你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 这一回，阿东没有思考太久。 他几乎立刻就说道：“我希望，你们能帮我稳固我的婚姻。” 完全出乎红桃意料之外的答案让她愣了两秒。 “稳固……婚姻？” 红桃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瘦弱的宅男：“你的婚姻我们怎么帮你稳固？” 阿东耸耸肩：“这就要看你们的本事了，能把我骗得团团转，就不能骗骗人家吗？” “骗谁？”红桃越听越懵，“你老婆？” 她想起那个内向沉默的跟踪对象，老板只看了一眼她的照片还有家庭背景就说，在电信诈骗里，这个女人一定是一块人人都想要染指的肥肉。 红桃在心里冷笑，一时嘴快地说出了口：“你要骗她什么，是骗她你没在网上给女主播打钱，还是骗她你没在以为自己杀了对方之后第一时间挖坑埋尸？” “我不报警，就是因为不想让她知道这些蠢事，明白吗？” 第34章 阿东的脸色冷下来，他走近一些，而随着距离的缩短，阿东也意识到刚刚少女脸上一闪而过的凌厉只是光影下的错觉，实际上，她已经在逞强地发抖了。 毕竟，她的两个同伙现在都不在这里。 于是阿东的语气又变得平和，仿佛幻灯片自动播到了下一页：“你们不需要接触我老婆，只需要……帮我扫清一些障碍就行了。” “什么障碍？” 少女用花了妆的，水汪汪的眼睛不服气地看着他，阿东有一瞬间觉得她就像是一只不服管的花斑幼犬。 从恶魔到幼犬，这种转变让阿东心满意足，于是他的声音也变得很温柔。 “让我老婆的朋友……不要再有这么多的闲工夫围着我和我老婆的婚事打转了。” 阿东回到家的时候，月亮正满脸忐忑地在桌边等他。 “阿东，你……怎么样？” 白天月亮给阿东发微信问警局的情况，却没想到得到了另外一条坏消息。 阿东刚刚失业了。 虽然阿东没有在微信里明说，但月亮也能想象得到，这一个月阿东经常请假和加班，可公司却不会体谅他一夜之间失去了父母。 于是，之前和阿东吵架残留下的一点愧疚混合着不安，在这一天里彻底发酵，即使月亮做了一大桌阿东爱吃的菜却仍是坐立不安。 在门锁响之前，她想象了很多种阿东回到家时的情形，痛苦，焦虑，无所适从……月亮想好了要如何安慰他，却再也没想到，阿东回来时看上去竟挺高兴的。 “菜都冷了吧？对不起，公司那边的事情处理的晚了些。” 阿东急急换下鞋，在离开树林时，他仔细擦干净了鞋上的每一个泥点，也因此，如今这双穿了一年多的皮鞋看上去就像是新的一样。 而月亮此时的注意力显然不在这些小事上头。 她急急问起白天分局的情况，阿东苦笑着说都解释清楚了，本来他就是清白的，硬生生憋着一些事情不说，反倒搞的杯弓蛇影，这些日子连觉都睡不安稳了。 说罢，他又拉着月亮到桌边坐下，握着月亮的手认认真真地说：“这些日子也辛苦你了……我已经想好了，辞掉手上这份工作就是为了换一份加班少的，这样之后晚上可以多陪陪你。” “阿东……” 月亮睁大了眼，没想到这一天的等待会等来这样一番话，她就像是大学时第一次被阿东邀请拍照一样手足无措：“可是，工作……” “我知道，毕竟马上我还要娶你，如果没法向你的家人还有朋友证明我可以托付那可不行……你放心，我肯定会尽快再找一份工作，就是……月亮你也别太担心，你家里那边不管怎么说，等拆迁款下来，我总归可以应付好。” 他的后半句话说得含糊，但月亮却很清楚，阿东什么都明白，他知道，只有钱到位了，她的那些所谓的家人才可能放手…… 来自灵魂深处的自卑此时仿佛被一只熨斗熨平了，月亮忍不住落下眼泪：“阿东，你真好。” “这段时间我可一点都不好。” 阿东捏捏她白嫩的脸颊，轻柔地替她把眼泪擦掉，半晌却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说道：“不过，你的家人里应该还包括董音吧……我知道，她最不放心我。” “阿东……” 月亮刚要解释，阿东却摇摇头，目光扫过家里泛滥成灾的棉花娃娃：“没事的，我明白……都要娶你了，之前有什么恩恩怨怨也得放下，之后你挑个日子，我去见见她吧。” 第24章 操手 长腿从乡下回来的时候，身上青了两大块。 这本来是他为了让计划成功付出的代价，然而长腿一回来就发现，计划失败了。 “以前我们对付过的那些宅男，没有一个这么贼啊。” 红桃正在给他搽红花油，这个味道他从小闻到大，熟悉得就像是一道家里常烧的难吃的菜。 红桃尽可能把手放轻，但还是免不了让长腿疼得抽搐，她无奈道：“这么多年了，老林的手还是这么重。” 在过去那些她和老猫半夜溜出去的夜晚，他们偶尔也会用珍贵的零花钱帮长腿买红花油，只因为他身上那大片大片的淤青已经连衣服都遮不住。 而至于他们帮长腿的理由，红桃说过，长腿是整个阳光之家里长的最帅的孩子，她不想看他被打成残疾。 好在，长腿最终还是全须全尾地活了下来。 在红桃一次又一次地辛苦熬夜不睡，在半夜用各种方法将老林搞醒之后，他一到下午五点就困得连眼皮都睁不开，喝了酒闷头就睡，再也没力气对长腿挥舞拖把棍了。 搽完油，长腿忍不住大翻白眼：“这个老东西，我就不该救他……就该让齐东找他的麻烦。” “这种狠话你从小到大都说多少次了，老林现在不还是在安享晚年？” 老猫笑笑，心想长腿和老板可真是截然相反的人。 不久前在他们制定计划时，老板预料齐东可能会跟踪长腿，问他愿不愿意将老林暴露。 就在长腿犹豫不决的时候，老板又冷静补了一句，齐东逼急了可能会不择手段，如果你希望老林消失，这或许是个机会。 干脆利落，布一盘杀人的局，仿佛是在杀一只鸡，这就是老板。 第35章 而毫不意外，长腿最终决定将暴露之后的老林送回老家。 他不满地嘟囔：“毕竟我妈死后，他还算养过我……” 红桃拍拍他：“行了，这部分已经告一段落了，接下来是新的计划，我们得顺着齐东的意思，看看他到底在玩什么名堂。” 房车的桌上，铺着一张巨大的白纸，上头密密麻麻地画着如同蛛网一样的箭头，指向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这样的白纸在角落里还放着一大卷，他们每完成一次“工作”就会烧掉一张，很明显，属于齐东的这张目前还远远没到可以被烧毁的阶段。 红桃在中央“最后的秘密”下画了一个新的箭头，指向一个名字。 董音。 齐东未婚妻蒋思月的闺蜜。 按照齐东所说，董音正在为了好友“考察”自己，他不想让董音查出这段时间他到底在干什么，所以希望他们能够从中作梗，让董音别再一直盯着自己。 齐东的原话是：“你们也不希望她查到你们身上吧，所以这么做也是帮你们自己……装神弄鬼这一套你们不是最熟了吗？让她多操心别的事情，就不会总缠着我老婆了。” “说的好听。”红桃抱着胳膊冷哼，“我看根本是他杀了自己父母做贼心虚，所以才怕被董音看出端倪。” “说到这个，我之前黑进齐东的保险代理人那里看了，关于他爸妈的理赔已经启动，说明警察那边松口了。” 老猫在宝河分局上头画了一个叉：“警察靠不上，爸妈的案子他们查不出来。” “很正常。” 红桃冷笑，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寒冬，天上下着小雪，她和姐姐瑟瑟发抖地抱在一起，而马路对面就是派出所。 如果当时她们走进那个派出所说了实话，或许里头的警察会给她们披上毯子，倒上热水，甚至还会轻声细语地安慰她们，让她们别害怕。 但是接下来，她们就会被送回那个刚刚把她们卖掉的家。 警察的工作只是查那些像“案子”的案子而已，而这也是为什么，他们现在还在做这份“工作”。 如果那些自述见鬼的人去报警时，他们的话能被仔细聆听，那么，或许早在那一具跳进海里的尸体被找到时，他们就该被抓了。 “老板之前就说了，齐东做的很干净，我们唯一能做的是撬开他的嘴巴，接下来的物理证据还是得让警察找。” 红桃将视线从宝河分局几个字上挪开，又在齐东的名字下多加了箭头，指向了“拆迁款”。 不久前在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一切都合理了。为什么爸爸妈妈要住在那个破烂的小区，为什么煤气泄漏却没有邻居提醒，又为什么会有抽烟的流浪汉大摇大摆地走进院子。 红桃冷峻道：“再这么下去，他可真是三喜临门，既能拿到保险金又能拿到拆迁款，不但如此，他还要结婚了。” “他老婆家里怎么想的？结婚前夕男方家里忽然出了这种事情，不会觉得晦气吗？”长腿插嘴。 “不会，因为蒋思月的家里根本没把女儿的婚姻当成是喜事，只是一场交易罢了。” 老猫在“蒋思月”旁边补了一个名字：“她有个弟弟还在上学，但是家里已经在给他看婚房了，他们家可没这么多钱，这个钱得从蒋思月的聘礼里出……我猜这就是拆迁款未来的用处。” “拆迁款要用来打点亲家，所以保险金才是必要的……如意算盘打得挺好。” 红桃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钱已经准备好了，他现在要扫清结婚路上最后一个障碍……这件事有点奇怪，家里都买通了，只是一个朋友为什么这么如临大敌？对方也不至于闲的没事做，真的像是公安局一样查他吧。” 众人沉默下来，而半晌，老猫从抽屉里拿出一小包窃听器：“这个答案只能在董音身上找了。” 任何花哨的骗局最终都要依赖于扎实的情报收集工作。 长腿满脸头痛：“这回是什么？上次一个个拆棉花娃娃烦死了，我是学艺术的，又不是裁缝！给十一画皮套搞 live2d 建模才是我该干的活儿！” 红桃好笑：“这回你不干这个，我来干，董音化妆品买的多，猜你也不懂怎么拆口红和粉底。” “那这回我干什么？” “跟踪啊，老三样。” 红桃将毫不起眼的连帽衫丢给他：“董音长得漂亮，你一个大帅哥在大街上多看她两眼也不奇怪吧。” 不多时，吐槽 bot 上又多了一条匿名投稿。 “男朋友和我闺蜜关系不好，现在男朋友让我和闺蜜绝交，该怎么办？各位林志玲教教我吧。” 结尾，照旧有一颗红心。 与此同时，一个外卖小哥刚刚替他的同行跑了一趟腿，将不是他的外卖送上楼，在下楼的时候，他和一对爱侣同坐电梯，听见他们正在聊天。 “阿东，阿音对这种二次元的东西又不感兴趣，要不我们还是给伯父多带点保健品吧……阿音之前还说呢，他爸这个年纪还天天在外头骑摩托，担心他心脏吃不消。” “保健品不是也买了吗？这些小东西你以前也送过不少吧，都是你最宝贝的，她不会不喜欢。” 外卖小哥低着头从一楼下了电梯，在电梯门合上后，他点开 bot，看到了那条投稿。 第36章 评论区里满是建议分手的，但是全世界也只有外卖小哥一个人知道投稿人到底在问什么。 不久前他才回收了树林里的窃听设备，而就算是红桃，也对在场的第三个人毫不知情。 老板曾经说过，他们的行动永远是互相分开的，除了网上的匿名投稿，红桃不会用任何方式联系老板，而老板会自己取得他需要的信息，在必要时单线联系他们。 外卖小哥想了想，打开林志玲的微博，在最新一条下评论。 “闺蜜可能知道更多的东西。” “看看她查出什么了。” 结尾，外卖小哥加了一个黑桃的图案。 而很快，这两条莫名其妙的评论就被淹没在各式粉丝当中。 “是明星买来的僵尸号吧。” 网络上的怪人太多，偶尔也有人看到这两条评论，却也只是嗤笑了一声，很快就划了过去。 第25章 跟踪 董音不喜欢齐东这个人，从见他的第一眼就不喜欢。 她曾经和月亮说，她觉得齐东的眼神可怕，但其实，真实原因远比这个复杂。 董音觉得，月亮有一种吸引坏人的体质。 从小时候两人刚刚认识，董音就有这种感觉，月亮并不是在温室里长大的女孩儿，事实上，她一直饱受摧残，只是，当一个人始终无法逃离痛苦，她就不得不去习惯。 习惯痛苦带来了很多可怕的副作用，其中就包括，月亮会在明明意识到有危险的时候继续不自觉地接近。 明明知道，回家父母就会没有任何缘由的责骂她，但是，相比于独自安稳地睡在外婆的老房子，她却还是想回家。 明明知道，弟弟会将她的书都藏进行李箱里，但是，她却还是继续将书包放在弟弟唾手可得的地方，然后一遍遍地自己打开箱子。 而真正给董音敲响警钟的，是发生在她和月亮上初中时的一件事。 那天放学，她在校门口两人约好的地方没见到月亮，问了报刊亭才知道，刚刚有个孕妇找月亮问路，月亮就带着她往巷子里去了。 感觉到不对的董音匆匆赶上去，看到的就是月亮倒在巷子里，孕妇正要从怀里掏什么东西，却被董音大吼一声震退，匆忙跑了。 之后，董音带着月亮在学校班主任的帮助下报警，发现月亮的脖子上有一个小巧的电击痕迹，而根据现场留下的破枕头，警方判断，袭击月亮的恐怕也根本不是什么孕妇。 破枕头里藏着一把锋利的剪刀。 警察说，如果不是被董音撞破，对方说不定已经从肚子里掏出这把剪刀，扎进了月亮的脖子。 董音的父亲曾经教过她，对付坏人永远都不能退缩。 这条经验源自于他年轻的时候骑摩托被人抢包，后头靠的也不是报警，而是奋力追上去自己将包抢了回来。 董音一直记着父亲的话，坚持要让警察找到那个图谋不轨的杀手，但是，当月亮的父母来到派出所，他们做的却只是将自己的女儿痛斥了一顿，责怪她耽搁了家里的晚饭。 而从那一天开始，董音就知道，她要多为她的朋友操一份心了。 如今，坐在齐东的对面，董音再次打量这个男人的脸，意识到，即使过了这么长时间，齐东身上那种让她不舒服的特质依然存在。 并非单单是眼神，而是他展现出的全部表情。 她曾经亲眼看到阿东在月亮转身的一刹那变得面无表情，前后的反差让她不由想起那个在孕肚里藏剪刀的凶手。 她想知道，齐东那些或怯弱或温柔的微笑底下到底藏着什么。 “所以阿音，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月亮亲昵地挽住董音的胳膊，难得她能带着阿东走进董音家的家门，必须要趁热打铁。 “可以啊，你定地方吧。” 回过神的董音又看了一眼齐东低垂的眼睑，自从进了这个家门，他表现得就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除了在一开始送礼物的时候说了两句，其他时候便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 董音见不得他卖惨，当即毫不客气道：“要不还是让他定吧，有人虽然还没娶你，但带这么多礼物，都有一家之主的架势了。” “阿音……” 月亮生怕两人吵起来，不知所措地抓着自己刚送的棉花娃娃，这时却听阿东轻轻叹了口气：“是我不对。” “我可没逼你在这儿承认错误。” “不是你逼我，是我该道歉……之前我对月亮发火，你骂我是应该的，我也和月亮道过歉了。” 阿东苦笑道：“我知道我们之间有误会，但是我是真心想娶月亮，不想把之前的矛盾带到这段关系里……晚上一起吃饭吧，我请客。” 网上流行一句话，真诚是必杀技。 这天晚饭过后，送董音回家的月亮挽着未婚夫的胳膊兴高采烈地想，这真是一句好话。 因为阿东真诚又主动的道歉，吃饭时，原本坚持不坐他们车的董音破天荒地和阿东说了好几句话，最后甚至还同意阿东将她送了回去。 然而，月亮并不知道的是，董音之所以突然对阿东态度改观，其实只是因为一句话。 吃饭吃到一半，阿东悄悄给董音发了微信：“刚刚进来的时候我看到有人在跟着你，一会儿跟我们的车回去吧。” 第37章 这该死的跟踪狂。 回到家中，董音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家里全部的窗帘全都拉上了。 父母问她是怎么了，董音却只是含糊地应付过去，急匆匆进了房间。 在父母眼中，她搬回家住是因为没时间烧饭，但实际原因，却是她一直莫名其妙地被人跟踪。 从几个月前开始，这种毛骨悚然的“被注视感”就一直存在，董音试过无数种办法，调监控，找警察，甚至还曾经让自己的朋友“埋伏”在附近想要抓住对方。 但无一例外，这些方法都失败了。 原因很简单，对方不是天天跟着她，经常跟两天就有一个多星期不出现，而且最要命的是，跟踪狂还知道躲掉沿途的监控，像是个幽灵一样，藏身在街头巷尾狭窄的黑暗里。 她甚至不知道对方的目的是什么，只是那种若有若无的视线让她感到恶心至极，就好像是缠在身上的蛛丝，拨都拨不掉。 最终，董音不得不搬回来和父母住，而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换了地方，在今天之前已经有很久，她都没有感觉到那股让人作呕的视线了。 房间里只点着一盏很暗的灯，董音犹豫着走到窗前，将窗帘拉开一条缝，警惕地往外看。 夜色里，老小区里有不少人都在楼下散步，推婴儿车的人，和女友打电话的人，跳广场舞的人……所有人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和躲在暗处的幽灵完全不同。 她听见房里的母亲正在抱怨：“你怎么又把摩托车油桶提回来了！之前被人举报过还没长教训，到时候警察再来查怎么办？” “都说了是空的，里头又没汽油！警察上门也不怕！我懒得锁油桶，放在车库都被偷三个了。” 父母的吵嘴让董音高悬的心脏慢慢落了下去，她推开门去劝，却因此没有看见，在她的窗台下，刚刚还在和女朋友隔空吵架的年轻人正抬头望过来。 “情况怎么样？” “快递我都放回去了，长腿你那边呢？” “今天齐东带着他老婆来见她了，是个大美女，我们真要吓她吗？这活儿又不来钱……不就是为了把齐东对付过去吗？” 夜晚，回到房车上的三人简单碰了一下。按照齐东的意思，他们只需要让董音没办法和蒋思月继续接触， 而做到这件事最快的办法，就是像之前的许多次一样，挖掘“客户”内心深处的恐惧，通过实际演绎的方式让恐惧成真，干扰对方的日常生活。 老板教他们的这套方法，虽然听起来很不靠谱，但实际效果却好得惊人。 毕竟，只有当人处在恐惧当中的时候，他们的思考能力会被剥夺，而之后，秘密或者金钱，无论要什么他们都会双手奉上。 在真正进入实操之前，他们需要做的就是找出董音害怕的东西……至少，要让齐东看到他们的“诚意”，在想办法和这个真正的敌人周旋。 董音不是二次元，用直播间那套肯定行不通，红桃原本计划，先用窃听和跟踪来探探底，却没想到三天之后的夜晚，在约定碰头的时间，长腿没有回来。 不久后老板紧急联络他们。 长腿在跟踪董音的过程里被刺伤，现在正在医院抢救。 第26章 巧合 李果在医院走廊上快速翻看着助手递过来的资料。 被刺伤的人身上没有任何身份证明，甚至没有手机，他就仿佛一个现代文明的异类一样出现在了那条小巷里。 而相比于受害者，加害者的身份就要清晰得多。 董音，某公司的销售经理，家在事发地点的两公里开外，据初步的讯问了解到，事发时她因为加班晚回家，而那条小巷则是必经之路。 问及为什么反应这样过激，董音只是崩溃地称她之前曾经陆陆续续被跟踪过好几个月，试过多种方法都没有抓到人，而这次对方再次出现，她在极度戒备和紧张中才会失手用随身带的小刀将对方刺伤。 只是，董音并没想到，她这一刀下去，刀刃险些划到对方的小肠，被送到医院的时候人已经因为失血休克，现在还在急救室里。 凭心而论，这样的失手伤人一般还不至于要让一个副队长来亲自跑一趟，但是，跟踪者没有手机这件事却还是触动了李果敏感的神经。 现在这个社会，连街边卖菜的大爷都会带手机了，看受伤者的年纪只有二十多岁，过去他在派出所见过不少这样的跟踪犯，跟踪年轻女性时都热衷于偷拍，手机可以说是必备品。 究竟是巧合还是…… 李果正在发呆，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在他背后响起：“叔叔阿姨！阿音……阿音她怎么样了？” 回过头，李果看到齐东带着他满脸焦急的未婚妻出现在了走廊的尽头。 对于一个刑警来说，他们的工作里是不存在巧合的。 当一个人的身边反复发生各种意外事件，相互之间还看不出关联，那基本就意味着，还有什么隐藏在水面下。 李果走过去，阿东看到他不禁愣了一下：“李警官？” “好巧啊，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李果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阿东的脸，没有在他眼底看到明显的慌乱。 反倒是他身旁的未婚妻在听到李果声音的时候结结实实打了个摆子，甚至有些瑟缩地看了他一眼：“……李警官？” 第38章 齐东搂住她的肩膀苦笑：“是，就是宝河分局的李果警官，没想到最近……唉，李警官，董音是月亮的闺蜜，我们听到消息就来了。” 时机刚好，李果干脆当着齐东的面和董音的父母说了一下现在的情况，因为受伤者在倒地之前的反抗，董音也受了轻伤，在医院接受包扎。 最后，李果看着脸色惨白的老夫妻说道：“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虽然出血严重，但好在没伤到内脏，应该不会构成重伤，就看当事人醒来之后会不会愿意和解了。” “那个小伙子……到底是什么情况？” 董父皱眉：“小音虽然平时也挺泼辣的，但是从小到大从来不会出手伤人，到底……” 恰好，这时助手递来了最新的人脸识别报告，受伤者的身份已经查出来了。 林凯生，自从从某艺术类大专毕业后一直是无业的状态，父亲林大为，曾经做过很多年孤儿院保安，目前正在高家镇经营粮油生意。 孤儿院…… 李果心下一沉，他太熟悉那个地方，如果林凯生是在这个环境里长大的，他会变成什么样都不奇怪。 想了想，李果让齐东和蒋思月在一边等待，先将董音的父母叫来问话。 “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毕竟涉及到刑事犯罪，还是得严肃对待。” 李果对夫妇俩说着话，余光却锁定了不远处的齐东。 他能看出来，蒋思月的关心是真的，而齐东……他的全部注意力从始至终都在他老婆身上。 李果问道：“董音说她已经被跟踪很长时间了，她有跟你们说过这件事吗？” 还没开口，夫妇俩脸上的表情却已经说明一切，董音个性要强，在家里多半也是报喜不报忧。 李果决定换一个问题：“如果是长时间的跟踪，对方可能和董音是有社会关系的……她平时有什么仇家吗？包括那种被她拒绝过的追求者。” 董母艰难地回忆：“追小音的是不少，但是……她最近才搬回家里，这应该就是最近的事情吧，如果真要说她和什么人犯冲……” 夫妇俩对视一眼，电光火石间，李果已经明白了，他看了一眼齐东的方向：“是他？” “对……小音和我们说过的，她和月亮的男朋友有点……” “他们之间的矛盾根源在哪儿。” “就在几个月前吧，月亮和她男朋友刚刚订婚，小音曾经劝过她，让她再想想……然后，就是那一次，齐东听见了，后头好像他就再也不跟小音见面，直到前几天，他突然带着很多礼物上门来道歉，我们还觉得他和小音的关系终于要好转了。” 这么说董音阻碍了齐东的婚姻，和齐东有利害冲突。 李果只觉得脑袋里有一盏红灯正在闪烁不停，这是多年经验为他竖起的警报，告诉他，风暴中心的人一定有问题。 这样想着，李果整理好思路，朝齐东走了过去。 “齐先生，蒋小姐，又见面了。” 李果开门见山：“既然蒋小姐你是董音的好朋友，对跟踪的事情应该有所耳闻吧？” 月亮焦急道：“阿音和我说过，从几个月前她就感觉有人会在她下班路上跟着她，但是很奇怪，对方不是每天都来，有时候甚至会间隔半个月，导致她报警了但是派出所也堵不到人。” 李果用余光看着齐东，但他只是专注盯着妻子，就好像他们并不是在医院，而是在婚礼现场。 月亮说道：“这个人很可怕，还会躲监控，阿音不知道他的目的，所以后头就搬回家住了，我问过她，她明明说最近已经没有再碰到这样的事情……” “不，恐怕只是对方藏得更好了。” 突然间，齐东插嘴，他安抚地搂紧了月亮的肩膀：“其实，就在前两天我们吃饭的时候，我还看到有人在跟着她……我给董音发消息，让她吃完饭跟我们的车回去。” “什么？”月亮吃惊地瞪大眼。 李果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你看到有人在跟踪她，为什么不直接报警？” 齐东一愣，随即苦笑：“我和她的关系比较微妙，我也怕唐突做这种事给她惹麻烦，李警官，刚刚，伯父伯母应该也已经告诉你了吧？” 这回轮到李果暗暗吃惊，他意识到，或许在自己观察齐东的时候，这个人也一直在观察他们。 齐东说道：“当时董音不肯跟我们的车走，所以是分头去饭店的，她到的时候我们已经在饭店门口了，然后，我就无意间看见，有人跟着她上电梯……” “你怎么确定对方是在跟着她？” “因为那个人在她进饭店后还在门口徘徊，警察同志，你去调监控就有数了，看上去很可疑。” “哦，这个我们之后会去确认的。” 李果忽然话锋一转，“说起来，你父母的案子我已经通知保险公司了，他们会给你走理赔程序，不过……涉及这种大额数字的理赔，保险公司一般也会进行二次评估。” 他的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齐东的脸，终于，在他说到后半句的时候，齐东仿佛完美面具一样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轻微的不自然，转瞬即逝，却仍然给李果捕捉到了。 副队长在心底冷笑，此时此刻，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面前溜走的大鱼身上，因此也没有发现，在不远处楼梯间的拐角，一个带口罩的护工已经在那儿站了将近二十分钟了。 第39章 似乎是发现他们的对话告一段落，护工压低帽子转身进了厕所，给 bot 投稿了一条结尾是黑桃的吐槽。 “前男友和人斗殴抢救回来了，可恨，希望警察把他抓进去，让他别来！别再来骚扰我了！” 第27章 洗牌 凌晨三点，红桃呆呆地看着老板几小时前发的那条投稿，没有丝毫睡意。 老板让他们别去医院，意味着长腿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处境却并不乐观。 警察就在那儿。 桌上的红花油静静放在角落，红桃忍不住想，长腿其实是非常怕疼的，老林打他两下就能让他哼哼唧唧好几天，这次直接挨了一刀，后头醒过来还不知道要疼成什么样？ 更不要说，长腿和这件事其实并没有太多关联。 他并不是爸爸妈妈资助的对象，除了那一瓶又一瓶的红花油，他并没有从齐家夫妇那里承多少恩情。 以往长腿之所以为老板工作，是因为他缺钱，读不起他想要读的艺校，但如今，从阿东身上获得更多经济收入已经不可能，长腿还在这里，只是纯粹想要帮她和老猫的忙。 要是她没让长腿去跟踪—— 忽然间，红桃的手机上收到了一条隔空投送，打开是一只睡相可爱的小猫表情包，底下配了一句话，累了的话要不要休息一下。 红桃一愣，抬起头望向房车的窗外，却只看到远处漆黑的大海，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第二条隔空投送又来了，是一张附近汗蒸馆的过夜套餐二维码。 老猫是被一阵冷风吹醒的。 他的身体经不起熬夜，因此昨晚早早就睡，记忆的最后是红桃趴在桌上看着红花油瓶子发呆。 而如今，红桃还坐在昨晚那个位置上，正在分塑料袋里的豆浆还有煎饼。 “你没睡？”老猫爬起来，血友病让他十分怕冷，不得已立刻要裹上厚重的衣服，“现在这个时候——” 他扶住红桃的肩膀，却在触及对方眼神的时候直接愣在了那里。 少女双目泛冷，昨晚的焦虑懊悔已然悉数消失，现今看上去就像是个冰冷的洋娃娃。 “先吃早饭，我们现在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红桃说道：“我已经休息够了，等吃完饭，我和你对一下现在的情况。” “……好。” 老猫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红桃了，他好奇老板到底对红桃说了什么，但却最终只是微笑道：“这样也好，我还怕你太担心。” 他们坐下吃了早饭，老猫看着煎饼里多加的蛋无奈道：“我在你心里已经虚成这样了吗？” 红桃却没有笑：“我很需要你，所以你现在必须要保重身体，长腿一时半会出不来……警察在怀疑齐东，或许想拿长腿的案子当突破口来查齐东。” “查齐东？” “他身边发生的意外太多了，警察不会蠢到这个地步。” 红桃小口吸着豆浆，脸上有淡淡的憔悴，但一双眼睛却是精光四射：“虽然我们的目的也是让警察查齐东，但是按照现在这个方向查，先玩完的是我们，齐东说不好能全身而退。” 老猫一凛：“你的意思是……这次的事情也是齐东？” 红桃冷笑一声：“多半，他比我们预估的要聪明，我之前就觉得，他让我们想办法分散董音的注意力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现在看来，他知道我们的手法，也知道董音曾经被人长期跟踪，会对跟踪者有过激反应，所以，他是故意引导我们去找董音的。” “但是，警察也因此开始怀疑他了不是吗？” “那只能说明，董音有让他冒险的价值。” 红桃喝完了豆浆，将那张属于齐东的巨大白纸放回桌上，她在董音的名字旁新画了一条箭头，指向两个字，“跟踪”。 “整件事里就只有这个很奇怪。” 红桃冷着脸，笔触比起前两天都要生硬不少：“做出这种预判的前提是，齐东必须要知道董音会对跟踪应激，而他只可能有两种渠道知道这件事。” 老猫想了想：“通过他老婆或者……他自己？” 红桃点头：“如果只有这两种可能，那我们不妨做排除法，只要能确定并不是蒋思月告知的齐东，那么——” 少女眯起玻璃珠一般的漂亮眼睛，用黑笔将“跟踪”的另一头连回了齐东的身上。 “让董音产生这种应激反应的罪魁祸首……就是齐东。” 从年轻时候开始，李果就不是那种“只是说说”的警察，因此他一早就去查了商场的监控。 很快，他就在画面的一角看到了齐东和蒋思月，两人走进饭店后不久，董音也来了。 李果将监控暂停下来，开始一帧帧看。 董音急匆匆地从手扶电梯上来，而在她身后确实有一个熟悉的尾巴。 林凯生。 李果皱起眉，他意识到，林凯生其实并没有十分谨慎，虽然带着帽子和口罩，但是，他完全没有躲监控，似乎只是闲庭漫步地跟着董音上了楼，也没有明确的目的性。 在董音进入饭店之后，林凯生也确实在门口逗留了四五分钟，然而，在他离去时，他依旧没有躲避摄像头。 李果想了想，立刻又去了当天他们吃饭的饭店，调出了饭店里的监控。 摄像头清晰的显示了齐东他们坐在哪一桌，李果试了一下，坐在齐东的位置上，确实可以看到门口的部分情况，但是—— 第40章 就在他们坐下后不久，他们前头的桌子也来了客人，在有人遮挡的情况下，看到门口就变得非常困难。 就更不用说，在门口的林凯生其实还在一直移动。 李果冷笑一声，看着监控画面里的齐东，他低声道：“你和那个林凯生认识，对不对？” 而就在这时，助手给他发来了微信。 “林凯生的父亲林大为来医院了。” 乍一看，林大为就和过去李果所在福利院的看门大爷一模一样。 眉间深深的沟壑还有紧抿的嘴角，无一例外说明林大为的脾气暴躁，而这也就不难解释林凯生身上那些陈旧性伤疤的来处了。 李果奋力在脑中压抑住自己过去被看门大爷拿着扫把打的回忆，走上前礼貌地和对方搭话，在简单说明了情况后，毫不意外，林大为上来就是一顿痛骂。 “这个臭小子我就知道他在外头没干好事！前几天急急忙忙把我送回老家了，还说什么，他在津海惹了事儿……” “等等……你说什么？” 李果几乎立刻就捕捉到对方话里的不寻常，皱眉道：“他惹事了？他平时在津海做什么工作，您知道吗？” 林大为没好气道：“这个臭小子一年到头没几天回来，也就偶尔给我拿点钱，我哪儿知道他在外头鬼混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他非要学什么艺术，认识了一些不干不净的人……” 李果陷入沉思，听这意思，林大为对儿子的生活一无所知，没有给儿子提供任何生活费，却反倒要从儿子那儿拿钱。 林凯生没有固定工作，他的钱到底从哪儿来？ 李果又仔细问了林大为，发现林凯生每次拿回家的钱都是现金，而打电话去学校问了之后，林凯生的老师却说他的画很有才气，甚至还私下自学了很多当下新的技术，像是 3d 建模，live2d，林凯生都会，他们都建议林凯生去更好的艺术院校念书，无奈他的家庭情况不好，成绩都好说，卡在学费上。 老师无奈道：“这孩子过的真的不好，之前来学校交钱都是提着现金来的，说是他在外头打零工，老板的钱都是日结，他不想存进银行还有手续费，所以直接攒够就来学校交钱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李果挂了电话，神色却愈发凝重起来。 现在这个处处电子支付的时代，只有见不得光的生意，才会一定要用现金支付。 难道说林凯生念书的钱，是被买凶得来的吗？ 第28章 剧本 “你觉得这个声音怎么样？” 老猫将手放在喉结上清了清嗓子，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已经骤然扬上去一个八度，甚至变得非常阴柔：“董音是做美妆销售的，他的同事，应该是这种感觉吧？” 红桃给他逗得笑起来：“你再练练，能变女人的时候，你的业务范畴就更广了。” 老猫叹了口气，小时候，他最初练习改变声音就是为了给红桃争取时间。 就算胆子大主意多，但毕竟红桃也被困在阳光之家里，为了帮他和长腿出头，时不时就被关禁闭，而所有孩子都知道，关禁闭的时长取决于大人们的心情，而且一定不会有饭吃。 于是，老猫只能练习将自己的声音扭曲成各种各样，引开护工后，再由长腿偷偷将存下来的馒头扔进去。 他也没想到这个技能长大之后还能有其他用处。 老猫无奈道：“那我打了？” 红桃抱着手臂点点头，老猫深吸口气，拨通电话。 “你好？” 很快，电话那头传来蒋思月闷闷的声音，而老猫面不改色地望向面前的剧本：“你好，请问是蒋小姐吗？我是时代美妆董音的同事，因为联系不上她本人，所以只好联系她在公司的紧急联络人了。” 写剧本，是做他们这种“工作”的必备技能。 老板本身就是个写剧本的高手，在这之前，老猫也曾经在剧本里扮演过很多角色。 快递，保安，外卖员，警察……他的身份，取决于电话那头的人。 而这么多次的扮演下来，老猫对于语气的拿捏早已驾轻就熟，以至于蒋思月立刻就紧张了起来：“你好，我是董音的朋友，请问……是有什么事情吗？” “她今天没有来上班，公司群也没有响应，请问你知道她出了什么事情吗？” “她……家里出了点事情，可能没这么快能来上班了。” “出了事情？具体是什么事，病假，还是事假？” “是……是事假。” 老猫听出对方话里的迟疑，这意味着他们的剧本已经过了要铺垫的阶段了。 “我不想做那种骗无辜人钱财的勾当，所以，我们最终找上的一定是本身就有问题的人，只有这样的人，即使发现被骗，也永远不敢去报警……他们比我们还怕被抓。” 彼时的老板坐在房车的桌子上晃动双腿，用手指关节敲打着白板。 “广撒网，然后从中挑出那些最心虚的，无论你们假扮成什么，算命的，心理医生，警察……无论什么，都要学会洞察他们的情绪，毕竟，心里没鬼的人是不会迟疑的。” 老猫心知肚明，蒋思月的迟疑来源于对董音的愧疚。 明明早就知道董音可能存在这样的心理问题，但是她却一直没有给予更多关心。 第41章 他语气一转：“我了解了，蒋小姐，其实……我和董音私下的关系还不错，我们几个同事都很担心她，请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啊。” 在对方迟疑的时候，见缝插针，老猫又说道：“你应该是她很好的朋友吧，之前她和我们说过，她有个十几年的好闺蜜，写紧急联络人都没有写父母写了你，你肯定知道她到底出什么事了吧？” 轻轻的，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吸气。 蒋思月飞快说了一句“我之后会让她家里人来和你们说明情况的”，紧跟着便把电话挂了。 “转二线。” 红桃拍拍他，换了一张电话卡，又把手机接了过来。 “当然，让一个人说出这么重大的秘密，不会是一次就能成的……要击溃一个人的心理防线，很难一步到位。” 彼时老板语气轻松而平静，谈论把一个人逼疯就像是在说晚饭吃什么。 “一线是为了让我们判断出他们有榨取秘密的价值，动摇他们的内心，紧跟着的二线，才是切实推动他们说出秘密的关键。” 老板笑道：“我们得在他们动摇的地方，再插一把刀。” 第二通电话是红桃打的，而她的身份也在顷刻间就变成了医院的护士。 这一通电话，打去了董音的家里。 红桃开门见山：“您好，我是市第一医院外科病房的，这边看到您的家属刚刚在我院做过外伤包扎处理，因为联系不上本人，所以现在只能回访家属了。” “啊……” 接电话的中年女人露出一声悲痛的喘息，很快电话就被她的丈夫接了回去，硬邦邦说了两句之后便挂断了。 老猫听着电话那头的嘟嘟：“这样就行了？这次的剧本可有点短啊。” “董音的父母从来没碰到过这样的事情，稍微刺激就会崩溃，而之后蒋思月会联系他们，她的性格软弱，一旦碰到老夫妻俩情绪失控根本承受不住，董音现在还在公安局，她只能和齐东诉苦，然后我们就能知道，齐东在这次事情之前到底对跟踪知不知情。” 红桃从桌子上跳下来，活动了一下关节：“你之前不是也说，齐东家里还有没处理干净的窃听器吗？” 李果站在林大为之前工作的农贸市场前。 因为林凯生还在昏迷，现在这起伤人的案件暂时无法推进，而他之所以会来这个地方，却是因为林大为的一句无心之语。 在林凯生将他急急忙忙送回外省老家前，他曾经在家里吃了一顿饭，然后告诉父亲，或许有人在跟踪他。 也正是因为如此，哪怕林大为的老家其实只要做高铁就能直达，林凯生最终还是走了非常麻烦的线路，大巴转黑车，历经快十个小时才把人送了回去，引得林大为对儿子的行为非常不满。 看起来，他确实是觉得有人在跟着他，而且，还觉得这个人很危险。 李果抬头望向市场附近唯一的监控摄像头，决定碰碰运气。 他很快就在监控里找到了林凯生回家那天的影像。 摄像头并不是正对市场门口的，然而它却还是拍到了林凯生急匆匆停车的身影，李果一如即往地按下了暂停，选择一帧帧地看之后画面。 结果，时间过去了 15 分钟，林凯生已经带着林大为从市场里出来坐上车子了，他还是没在画面里看到什么异状。 是他想多了吗？ 李果有些失望，但是却没有立刻就放弃。 他可是老蛇的徒弟，而老蛇之所以被叫做老蛇，就是因为他咬住嫌疑人之后从不会轻易松口。 李果又把监控倒了回去，这一回，他集中精神看林凯生的动作。 而他很快就注意到，在下车之后，林凯生的头迅速往摄像头的方向扭了一下，在他带着林大为上车前，他的头也往同样的地方扭了。 怎么回事，他是在躲监控吗还是—— 李果顺着对方的动作走到马路边，然后很快，一个让他毛骨悚然的念头便冒了出来。 林凯生在躲的不是监控，而是监控下的死角。 在摄像头下的盲区里藏着什么他害怕的东西，他反复回头，是在确定那个东西的位置。 “这个人很可怕，还会躲监控，阿音不知道他的目的，所以后头就搬回家住了。” 李果耳边响起不久前蒋思月说的话，手心沁出一层薄薄的汗水。 林凯生连商场那么明显的摄像头都不会躲，很明显，如果是他跟踪董音好几个月，恐怕早就被抓到扭送派出所了。 而眼下，他面前就有一个真正会躲监控的“跟踪者”。 冥冥中，李果感到自己内心那团杂乱的线正在慢慢被解开，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跟踪林凯生和跟踪董音的，多半是同一个人。 第29章 偷袭 不久后，蒋思月的声音在耳机里响了起来。 棉花娃娃的数量太多，齐东最终也没能清除家中全部的窃听器，以至于红桃和老猫至今还有渠道可以听到家中一角的对话。 女人的精神比红桃想的还要脆弱，甚至还不等她去上门拜访董音的父母，她便已经忍不住对未婚夫吐露心声。 “阿东……我打算去一趟阿音家里。” “那下午我给你去医院拿安眠药吧，你去他们家不会这么快能走的，毕竟现在董音都回不了家，他们心里可能也不好受吧。” 第42章 “其实……阿音之前跟我说过不止一次跟踪的事情，我每次都是问问就完了，我没想到……” 蒋思月哽咽起来：“以前我有什么烦心事阿音都会帮我想办法，结果她有烦心事，我都没帮上她的忙……她在公司的紧急联系人都是我。” 齐东叹了口气：“这个事情你又能帮上什么忙呢？不过，如果你早点告诉我，或许那天我看到有人跟踪她，就会不顾一切直接报警了。” “是他干的。” 红桃听到这儿立刻就摘下了耳机，面色冷峻：“他老婆因为他们关系不好没跟齐东说过跟踪的事情……董音就是他跟踪的，他知道对方会有那种反应才把我们引向董音，难怪，当时他下这个指令的时候看起来那么洋洋得意。” “但是他图什么？”老猫不解，“齐东是个很谨慎的人，他应该会知道，这种事一旦被董音发现对他百害无利。” 红桃摇摇头没有说话，她的注意力其实已经转到了别处。 半晌，红桃忽然问道：“之前蒋思月在什么医院开安眠药？” 月亮在不久后到了董音的家。 为了方便她来玩，董音甚至还在家里给她专门备了一双毛绒拖鞋，月亮盯着上头和董音一对的小兔子纹案，只感到心如刀绞。 而更让她感到痛心的是两老脸上的憔悴和泪痕。 不久前一通来自医院的电话再次让他们回想起宝贝女儿还在看守所里，这让董母在看到月亮的瞬间就崩溃了。 她拉着月亮的手泣不成声：“小音她怎么会碰上这样的事情啊……月亮，她被跟踪的事情之前跟你说过吗？” 月亮四下望去，董音家的客厅里堆满了她平时为了试妆买回来的化妆品，一切仿佛都如她的好友还在这里时的样子。 她心下越发酸涩，当即也不再隐瞒，将之前董音对她说过的那些全盘托出。 “那个人一看就是惯犯了，否则不可能连监控都拍不到，叔叔阿姨你们也别太担心，阿音这次肯定算是正当防卫。” 月亮十分笃定地说完，面前的两老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 董父虽说从年轻时就有些诸如骑摩托之类的叛逆爱好，但亲生女儿被抓还是头一遭，在月亮的宽慰下，紧锁的眉头才慢慢解开。 他叹了口气：“月亮，你也别自责了，小音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是她的运气。” 月亮苦笑：“叔叔，你这话说反了，小时候要不是阿音，我现在连命都没了，还谈什么别的？” 为了转移两老的注意力，她干脆说起初中时那场惊魂意外，警察在那之后一直没有找到犯人，就好像她扶的那个“孕妇”凭空消失一般。 事后回想，其实月亮当时并没有感到太过害怕，甚至，在被对方击倒动弹不得的时候，她还隐约觉得这是解脱。 只要对方把剪刀扎下去，她就可以再也不回到那个不需要她的家里。 而之后董音赶跑了那个人，班主任将她带进派出所给她倒了温热的水，一个女警轻言细语地安抚她，月亮低着头不说话，她们便都以为她是在害怕那个凶手。 其实，月亮只是在害怕之后发生的事情。 远远的，她听到父母的脚步声，一个重一个轻，而他们的声音高亢而模糊，像是还未见到她就忍不住骂起街来。 月亮便是在那一刻抖得更厉害了。 她如同叹息一般说道：“阿音已经帮我够多了……如果再帮下去，她就该认我做妹妹了。” 如果董音真的能当她的姐姐，那该有多好。 至少那样，那天她就可以跟着董音回家，不需要再挨那一顿惊天动地的骂，只因为她差点被杀，导致弟弟没有按时吃上晚饭。 没有人知道月亮心里正在这么想，她小小地在内心呐喊了这么几声，面不改色地继续对董音的父母说着闲话。 “阿音还说呢，她要当我的娘家人帮我考察阿东……叔叔阿姨，阿东今天因为帮我去拿药来不了，但是他确实也关心阿音，毕竟阿音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希望能和阿音处好关系。” 月亮小心地试图解开董音父母对齐东的误会，她并不确定董音的父母将她的话听进去多少，而月亮更不知道的是，这个城市里还有两个人正在屏气凝神地听她说的每一个字。 红桃吃着不久前拿回来的外卖，脸色看上去比早上要好了一些，闻言翻了个白眼：“这个傻女人，还真想给齐东这样的人当贤内助啊？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给齐东讲话。” 老猫说道：“不过这么看起来，老板说的没错，齐东要找董音的麻烦不仅仅是因为董音在干涉他的婚姻，更因为董音确实在调查他……虽然现在还没查出什么要命的，但保不齐，董音已经拿到了相关的渠道，可以知道他更多过去。” “这么说，这小子还藏着什么。” 红桃想了想：“董音因为这次的事情给吓破了胆，估计就算给放回来也不可能再调查齐东，这个活儿，该换我们来做了。” 在意识到有人跟踪林凯生之后，李果几乎立刻就去调了高速口的监控。 毕竟据林大为说，儿子很少回来，平时他们两个的日常生活几乎没有交集，意味着如果想要知道林大为在高家镇生活，这个人必然是一路尾随林凯生从津海过去的。 但很快李果就失望地发现，林凯生必然没有走正规的路径前往高家镇，以至于高速上一天都没有出现他租赁的那辆银灰大众。 第43章 而这也同时坐实了李果的部分猜测。 林凯生自己的手也不干净，这导致他其实也在刻意躲避警方的视线。 只是，林凯生的手段还远不如他的尾随者高明。 就是这小子……怎么还不醒？ 李果心知肚明现在的突破口就在林凯生身上，按道理说，失血导致的昏迷大多第二天就清醒了，结果这小子已经昏迷了一天多了。 总不至于是在装昏吧？ 李果狐疑地给照顾林凯生的林大为去了一个电话，刚接通，另一头就传来一个醉醺醺的声音：“喂……嗝，李警官？你有什么事情？” 李果心里一惊，没想到林凯生都伤成这样了，林大为在医院竟然还是照喝酒不误，这么一来，林凯生的身边恐怕根本谈不上有人“看护”。 毕竟，林凯生是这件事里的受害者，他也没法直接安排两个警察在医院看着他。 平白生出一种不好预感的李果立刻给助手打了电话，自己也马上上车，预备径直就去一趟林凯生的医院看情况。 然而，甚至还没等李果开过半程他就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林凯生醒了。 不但如此，林大为从药房给儿子拿回来的输液袋里掺了别的东西，虽然及时被急诊护士发现，但醒了的林凯生在意识到有人要杀他之后表现过激，目前看起来，像是存在某种精神障碍。 第30章 保护 在那个明显谈不上正规的汗蒸馆里，红桃曾经问了老板一个问题。 “你觉得这次查齐东的警察怎么样？” 虽然身处情侣包厢，但是红桃的声音却还是压得很低，她已经习惯了和老板“公事公办”。 老板正在休息，闻言好笑道：“让你出来是让你休息的，怎么还在想这些？” 红桃心想长腿还在医院里躺着，也不是她想睡就能睡得着的，无奈道：“我总觉得这次的事情很凶险。” “确实很凶险。” 老板睁开眼睛淡淡道：“齐东没有那么好对付，现阶段，我不觉得警察能抓到他的把柄。” “我也觉得……” 红桃想起多年前的那个下雪天，忍不住抱紧了胳膊：“长腿现在被抓了，我不想他的前途毁在这里，所以我也想过，如果，我是说如果，让长腿坦白……” “但是你又觉得，长腿即使坦白了，没有证据，齐东说不好也会逃脱。” 老板太了解她了，立刻就接了下半句。 “你想的是为了整垮齐东，把我们所有人搭进去，但是，却又无法相信警察真的能查出来。” 闻言，红桃心虚地往角落里缩去，小声道：“这个事儿……我没有问过老猫和你，所以也只能想想，我知道行不通。” 她不敢看老板，只能怔怔地盯着地上暧昧又劣质的桃红色灯光，过度运转一天的头脑疼痛难忍，但是她却不敢睡下去。 “既然信不过，那就还是靠我们自己。”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老板朝自己走过来，而很快，她的下巴被人抬了起来，老板轻轻抚过她憔悴的脸颊。 “你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我们是一个人，永远都共同进退，你不用担心，长腿被抓不会怪你，而我会想办法保护好他，完成这次的工作。” 李果在急诊病房外听护士说明情况。 由于林凯生暂时被安置在急诊病房，而急诊患者人数众多，通常来说，他们会让家属去药房拿药，回来由护士确认过后进行输液。 而不久前，输液的护士发现林大为拿回的输液袋上存在明显的针孔，当即停止了输液，正要给林凯生紧急做一系列检查，却不想，就在这个时候林凯生却苏醒了过来。 而他一清醒就听到身旁的护士和林大为在谈论换药的事情，很快竟是给吓得面无人色，进而拔了针头就要下床，说医院不能呆了，有人要杀他。 之后，无论护士如何劝阻林凯生都坚持要离开急诊病房，到最后甚至开始疯狂地大吼大叫，以至于管床医生在被逼无奈下，给他注射了镇定剂。 “所以，林大为在从拿到药到回急诊的路上碰到了什么人，注射或者换掉了他拿的药。” 李果直奔医院的监控室，不多时就找到了林大为的身影。 他在医院看护的这两天也依旧是二锅头不离手，在酒精作用下，走路时步子拖得很长，神情涣散。 李果咬了咬牙，心想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都可能换了林凯生的救命药。 他看着林大为的身影一路晃悠进了一楼人来人往的监控死角，暗暗骂了一声，精神百倍集中，随即便突然睁大了眼。 齐东。 李果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从汹涌的人潮里挤了出来，手上还提着一个塑料袋。 他怎么会在这里？ 李果还没来及从震惊里缓过来，就见齐东非常快地抬了一下头，望向他正在看的监控，随即，快步走出了医院大门。 而在那之后不久，林大为也再次出现在监控里，拿着儿子的输液袋，晃晃悠悠往急诊病房走去。 齐东在看监控——他知道监控在哪里，所以会选择在盲区里动手换药。 李果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大脑，他别开眼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却因此错过了监控的一角，一个推着推车的清洁工压低了帽子，快速推着车子经过了整个大厅。 第44章 没人知道，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注定会失败的“刺杀”。 李果没有第一时间就联系齐东。 在调取院内其他监控之后他意识到，齐东今天是来神经内科开药的，而他挂的是未婚妻蒋思月的号，给她拿了一个月分量的艾斯挫仑。 靠目前的证据，没有人可以说就是齐东换掉了林凯生的药。 而经历过上次的打草惊蛇，李果已经相当清楚齐东是条多么狡猾的鱼，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重蹈覆辙。 他从监控室回到病房，林凯生已经醒了，他看上去脸色苍白，但至少不再乱吼乱叫了。 血检结果还没有出来，看临床的表现，这应该是他的药第一次被换。 李果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然后开门见山，他问：“你刚刚说有人要杀你，是谁要杀你？” 林凯生哆嗦了一下，眼神不自觉地往门口飘去，李果心里一惊，紧跟着立刻意识到一件事。 他或许早就已经醒了。 于是，李果换了一个问题：“你醒过来的时候，看到那个要杀你的人了？” 所有人都知道，在林凯生住院的这两天，有一个人两天都出现在了医院。 李果从急诊病房里走出来的时候，急诊里坐满了焦急的患者家属，其中不乏有低着头默默哭泣的人。 助手问道：“怎么样？” 李果神色不明，压低声音说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出去抽根烟。” 他们大步离开了急诊病区，而这时坐在椅子上戴棒球帽哭泣的年轻人才慢慢地抬起头。 有的时候，最好的保护一个人的方法，就是让他变成一个差点被杀的受害者……至少，这样警察就会重视他。 老板站起身从医院的后门离开，他想，老林喝了这么多年酒，无数次差点把长腿打死，却没想到这个习惯有朝一日还能救自己儿子一命。 一天前，长腿在出手术室后不久就醒了。 急诊病房不似普通病房，即使是深夜，走廊上都能听见有人来来回回。 他的情况特殊，因此被放在单人病房，而就在长腿试图弄清情况的时候，他忽然察觉到自己紧握的拳头里有一张纸条，上头有很多密密麻麻凹凸不平的小点。 这是盲文，为了彼此间能正常说话，几乎所有从阳光之家出来的孩子都会摸。 纸条上写道：“警察正在查你，没在医院留人，但你跑不了，好好呆着。” 长腿并不傻，他知道老板的意思。 他悄悄松开手指上的监测仪器，像是个真正昏迷不醒的人一样躺着，一直躺到老林来医院。 本来，长腿还以为他至少要在这儿躺个两三天，却不想还没躺满一天，一个走错门的“患者”又给他塞来了第二张纸条。 “齐东今天要来医院，为保他之后不对你动手，得让警察把你保护起来，之后就没法轻易来找你了，记得，装疯卖傻，咬死齐东，拖延足够多的时间。” 他们在一起工作了这么久，长腿无奈地想，看来这次他不能一直守着红桃了。 小时候那个眼睛明亮的女孩子曾经救过他无数次，长腿一直觉得，他欠她的下辈子都还不完，却没想到，在这次工作开始前，红桃竟然还会那样怯怯地问他愿不愿意。 他怎么可能光是为了钱。 长腿听见护士们乱作一团的惊叫，他知道，这是老板趁着老林迷糊的时候换了他的药，而接下来，自己需要做的就只剩下一件事。 长腿慢慢睁开眼，在片刻的“迷茫”后，他的眼睛越睁越大，最后，就像是疯了一样，他猛地扯掉了手上的输液管。 “有人要杀我！” 长腿用尽力气地大吼道。 第31章 和解 一连过去三天，阿东都没有听到未婚妻再在自己的面前谈起董音的案子。 事情有点不对劲。 虽然他盼着长腿能伤及根本，但是按照警察那天说的，这小子只是失血不可能这么久还不醒。 阿东犹豫了一下，走到家楼下给月亮打了电话。 “你问阿音的事？”月亮似乎有点高兴他能主动提起，“伯父伯母之前给我发了消息，说那个跟踪者已经醒了。” “醒了？那应该就可以走和解程序了吧。” “嗯……按道理是这样，但不知为何警察那边还没找他们，伯父伯母这两天也等得很焦急。” 阿东皱起眉想了想，忽然说道：“董音的状态不好，在里头拖得越久对她越不利吧，我听说家属也可以代为和解，如果对方家属来了，不如让伯父伯母先去那边问问消息？” 月亮对他的上心十分高兴，却并不知道在挂断电话的一刻，齐东脸上的表情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像是拔了线的幕布。 说起和解…… 莫名的，齐东想起初中，当他喝下同桌递来的消毒水，对方的父母也在医院找他和解，而他要做的，只是全程面无表情地不说话，那对夫妻纵使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跪倒在他的面前。 没有人知道，阿东是主动喝下那杯水的。 在他举起杯子的时候他就闻到了浓烈的消毒水气味，但他依然选择让它滑进自己的喉咙。 喝下去之后，他那每天在他面前夸别人的父母会怎样呢？ 他那每天在他书包里吐口水的同桌会怎样呢？ 第45章 他那从来不正眼瞧他的班主任又会怎样呢？ 光是想到这些他所厌憎的人露出痛苦的表情，阿东就兴奋极了，以至于那个时候，他甚至在暗暗期待着腹痛的到来。 不知道董音的父母能做到什么地步？ 明明感觉自己也正处在危险边缘，但阿东却忍不住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露出了笑容来。 最终，李果在医院苦等了三天，没等来齐东，倒是等来了董音的父母。 在林凯生醒转过后，他在医院里反复地问过他很多次，为什么要跟踪董音，为什么要急急忙忙将父亲送走，而跟着他的人又是谁？ 然而，林凯生的精神状态却时好时坏，清醒时会支支吾吾地回答是有人出钱让他跟着董音，他把林大为送回家也是担心对方对他家人不利，然而，一旦开始进入惊恐的状态，他就只能说出两句话。 “有人要杀我。” “别过来！” 李果过去经历过无数次审讯，他其实一眼就能看出来，林凯生是在装病。 而只要稍微做一下精神鉴定，这些小把戏就无所遁形，但是，一旦林凯生离开医院，也意味着他失去了钓齐东这条大鱼的机会。 林凯生在把矛头指向齐东，意味着他俩真的存在一些关联。 而李果想看看，齐东到底要做什么。 远远的，李果看见董音的父母，他们看上去非常憔悴，这其实是一件不该发生的事。 毕竟，以林凯生的伤势，如果他清醒，两家可能早就已经达成和解，而董音也就可以回家了。 但是，李果心知肚明，林凯生装疯，而他容忍林凯生装疯，这里头需要暂时付出代价的人就是董音。 李果迎上前去，他和老蛇一样，都是咬住了猎物不放手的警察，因此李果还没打算这么轻易地放过这次机会。 他本想让董音的父母多“担待”两天，但是，这一回事情的走向却没有完全受他控制。 李果并没有想到，急于和解的人，其实还有一个林大为。 当天晚些时候，月亮为齐东带去了一个消息。 因为林凯生出现了急性的精神障碍，林大为愿意私下代儿子和解之前的意外，只要董家的赔偿足够。 林大为说，因为医院有人要杀林凯生，所以他也不想拖的太久，以免儿子的药再给人换一次。 换药。 齐东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他下意识追问那场意外发生的日期，对方的回答却让他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难怪医院一直没有动静。 齐东记起那个警察如同捕食者一样的眼神，终于意识到，恐怕最近自己都不能再接近医院了。 就在董家和林家达成私下协议的时候，红桃和老猫却已经从老板那里接到了新的任务。 老板说，长腿虽然暂时安全，并且将警察的视线引导向了齐东，但是，这势必也会引起警察对长腿更深的怀疑。 所以，接下来就是抢时间。 在警察抓到他们这窝兔子之前，给他一只更大更肥美的兔子，然后再想办法脱身。 也好在，董音确实给他们开了一个好头。 红桃低头看着老猫给他发来的信息，以他的能力，搞到董音最近的联系人名单并不难。 在董音最近的联系人里，有一些明显不属于同事和客户的人，老猫稍稍筛选了一下，就知道这些人是齐东过去的同桌。 “所以，事情就是这样，我是他们俩的朋友，想给他们筹备一份新婚礼物，所以想要收集一些他们过去朋友的祝福。” 不久后，红桃坐在咖啡店的一角，用新身份侃侃而谈，而不知为何，坐在她对面的男人却有些眼神躲闪：“上次也有一个女的打电话来……” “哦，你是说董音吧。”红桃随口答道，“她出了点事……” “什么？” 话还没说完，同桌的脸色突然剧变，而红桃立刻意识到什么：“你猜到她会出事？” 同桌咬了咬牙：“我就知道，过去但凡和齐东过不去的人，最后都……” “什么意思？” “上初中的时候一开始大家都觉得他奇怪，就喜欢那些动漫也不参加集体活动，虽说成绩还可以，但是老师也不喜欢他，后头安排我和他同桌，我不愿意，就故意招惹他，没想到……” 同桌脸色铁青道：“我故意在他茶杯里倒了消毒水，只是想吓吓他，毕竟味道那么大，寻常人闻了不可能喝的！但是他却喝了……就像是个疯子一样。” “那为什么说所有……” “因为不止是我，不止一次，他会在别人的书包里放死掉的青蛙，还在水杯里放蝌蚪，还有人喝下去过，后头就被送去医院查寄生虫。” 红桃神色一凛：“那……他做这个事情，你们没有找过老师什么的？” 同桌摇了摇头：“找了也没用，没有证据，齐东不会承认的……他很聪明，每次都能挑到没人的时候做这些，而且，那时候学校也有监控摄像头，但是在走廊上，有一个男生的座位明明可以被拍到，结果监控里他的桌子却给人抽到了监控的外头！你明白吗，齐东知道怎么躲那玩意儿，他是故意的。” “那既然这样，你们是怎么确定就是他干的？” “因为……刚上初一的时候，大家也想带他玩，那时候他就带其他男生去池塘里捞过青蛙，大家本想养起来，但是他却把青蛙杀掉了，然后告诉我们这种东西不干净。” 第46章 也难怪……齐东不想让董音知道这些事情。 红桃心中冷笑，最后问：“那这些事，上次那个女孩儿打电话来问的时候为什么没告诉她？” 同桌面露难色：“我本来以为他都快结婚了，应该不至于还……但是，你刚刚说那个女孩儿也出事了。” 旧时记忆涌上心头，同桌想起那双在病床上看着他父母的眼睛，即使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他都还能记得那里头的恶意。 他只是单纯享受让别人变的痛苦。 同桌最终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出来，只是讪讪说道：“请你别说这些事情是我说的……他不是什么好人，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和他扯上关系了。” 第32章 往事 红桃第一次知道齐东喝过消毒水是在阳光之家里。 那一周，爸爸妈妈来的比往常要晚一些，两个人看上去很憔悴，甚至连往常大嗓门的爸爸声音都沙哑了不少。 阳光之家的孩子都是察言观色的高手，红桃立刻就猜到了，一定是齐东出事了。 和爸爸妈妈的相处最多只有一小时，红桃抓紧时间，悄悄勾住妈妈的手指问道：“怎么了？妈妈不开心吗？” 女人本来紧蹙的眉头这才微微松开一些，苦笑着揉了一把红桃的脑袋：“连你们都看出来啦。” 之后，就好像找到了倾诉对象一样，妈妈拉着她到角落，让红桃靠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她说，齐东这孩子从小成绩就不算拔尖，这就算了，他还偏偏喜欢上什么日本动漫，天天抱着那些东西看，也不交朋友，在学校还被人欺负。 她说，这次只是消毒水，那下次呢，人家万一在他的杯子里放钉子，放刀片呢？她不明白，她从小把什么都给齐东了，和孩子他爸每次吵架都是为了齐东的教育问题，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孩子就是长不好。 她又说，她和孩子她爸这次逼着对方下跪道了歉，是想要杀鸡儆猴，但又怕这给齐东惹来更多的欺负，她想了又想，还是觉得，问题就是出在那些动漫杂志上，所以，她以后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允许齐东看那些东西，她要让齐东变成一个正常的孩子。 最后，妈妈抱着她，像抱着她真正的孩子一样，眼泪浸湿了红桃的肩膀。 在之后的很多年里，红桃都常常想起那天妈妈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如果你是我真正的女儿就好了。” “小姑娘，到了。” 在司机的唤醒中，红桃睁开眼，发觉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车里开着暖气，车窗上蒸腾出一片氤氲，而红桃下了车，才意识到同桌给的那个地址自己不久前才来过。 在长腿第一次“复活”后，齐东曾经把他约到过这里来，而当时她就在几百米开外的房车里监听着一切，整个后背都是冷汗。 那是整场计划里最让人紧张的时刻之一，为了保险，老板还让他们做了二手准备。 在两人说话时，老猫就捏着电话，准备随时以警察的身份打过去“回访”。 毕竟，将人约来这样荒无人烟的地方，任凭谁都猜的出齐东想干什么。 红桃沿着小溪慢慢地往上走，远远看见了几个铁皮屋子。 据齐东过去的同桌说，当年齐东就是带他们来这里捞的青蛙，而因为那场消毒水事故，时隔这么多年，他竟然还记得具体的地址。 齐东将青蛙埋在了溪水的第一个弯上。 红桃说不清她来这里的目的，但是，那句妈妈说的话却一直盘桓在她的脑袋里。 “如果你是我真正的女儿就好了。” 红桃深吸口气，其实她知道，在爸爸妈妈心里她和老猫永远都比不上齐东。 毕竟，他们拿到的所有东西都是齐东剩下的，旧书，旧衣服，还有多余的不用的亲情。 然而，红桃却还是没出息地渴望着这些她早已失去的东西。 她永远记得被卖掉的那个夜晚，她和姐姐手抓着手，在面包车上看着他们的亲生父母离她们越来越远。 红桃忍不住一直在哭，是姐姐帮她擦掉眼泪，说至少她们俩还在一起。 带走他们的女人觉得女孩远比男孩要好管，于是甚至没有绑住她们的手脚，只是在吃饭的时候扔进来了两包饼干，说很快她们就能吃上好的了，她给她们找了两户好人家。 两户。 姐姐敏锐地听出了女人话里的意思，而女人刚把车门合上，姐姐就严肃地对她说，她们得跑，否则之后女人会把她们拆开来卖，这样她们就再也见不到彼此了。 不久前才刚刚失去了亲生父母的红桃浑身一抖，她看着姐姐的脸，想到这就是她最后的亲人，随即也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勇气，她开始用力地掰面包车的车窗户。 而那个夜晚，她带着姐姐一直跑，跑了不知道多久，她们找到一个电话亭躲了进去，远远地看见了马路对面的派出所。 天上开始下雪，太冷了，红桃想要跑去马路对面，但是姐姐一把拉住了她。 “他们会把我们送回去的，之后我们肯定还会被卖掉。” 姐姐斩钉截铁地说：“我们不能回去，小晶，我们得找别的地方去——一个让我们能呆在一起的地方。” 呆在一起。 红桃只听见这一句话，姐姐又说：“一会儿进去之后，就说记不得了，什么都不记得，记不得爸爸妈妈，记不得原来的家在那里……反正他们也肯定不会找我们，警察查不出我们是谁。” 第47章 就这样，姐姐教她把这几句话反反复复背了几遍，然后牵着她，满脸胆怯地走进了派出所。 就和姐姐说的一样，警察给她们吃饭，喝水，安慰她们，然后问：“你们的家在哪里？我们送你们回去。” 红桃的心当即冷了下来。 她知道，姐姐是对的。 在这个世界上，她的亲人果然只剩下姐姐了。 而爸爸妈妈，爸爸妈妈是姐姐留给她的礼物——是代替姐姐来爱她的，是她的“亲人”。 时隔这么多年，红桃发觉自己的心情没有丝毫变化，她就是要找出证据来，证明她确实比那个齐东要配做爸爸妈妈“真正”的孩子。 红桃走到小溪的第一个弯上，蹲下身子。 她注意到这一代的植被长得很好，像是营养过剩。 毫不犹豫的，红桃将新买的铲子插进土里，在挖出一些土后，她又挖到了大块的石头。 这些石头平平整整地摆成一层，就像是一座简陋的棺椁。 红桃咬了咬牙，拨开石头，继续往下。 而很快，她的铲子再一次击打在了什么又硬又脆的东西上。 那是一颗长着犬齿的头骨。 有人在这里埋葬了一只死狗。 在听到此起彼伏的狗叫时，李果意识到，林凯生的问题可能比他想得要大。 他来到的租车行并不是什么正规的租车行，没有合规的资质和安保措施，甚至所有的车子都靠两条大狗看着。 因为林大为和董家达成的私下协议，他不得已开始走和解的程序，董音很快就可以回家，而林凯生则因为“精神问题”要在医院里再多呆一段时间。 以林大为的大嘴巴，李果相信，齐东肯定已经起了疑心，再来医院的可能性趋近于零。 他只能想办法从其他地方查出两人之间的关联。 根据之前林凯生租赁的车辆，他来到这家所谓的“租车行”，想要打听关于这个人的更多情报。 租车行的老板做贼心虚，自然是知无不言，很快就给李果展示了当时林凯生来租赁车辆时留下的驾照复印件。 上头的名字，却根本不是林凯生。 老板满头冷汗地说道：“这……我们确实没有核对，但是一般来说，也没人拿假证来租车啊。” “当然有。”李果冷笑一声，“有前科怕被查的人只能拿假证租车，而你正好给这样的犯罪分子提供了便捷的渠道，让他们可以逃过我们的侦查。” 李果让同事上系统查了一下，果真这张驾照本身就是子虚乌有。 一个人，不带身份证明和手机出门，上高速绕路，连租车都用的是专业的公司定做的，以假乱真的假证。 林凯生这个小子，到底在藏什么？ 李果感到心里的警报再次发出刺耳的尖叫，他给助手发消息，让他在医院看好林凯生，却不想得到了另一条消息。 “头儿，齐东和蒋思月一起去董音家了。” 第33章 牛蛙 在去董音家之前，月亮和阿东先去了一趟市场买水果。 在月亮在那些果子里挑挑拣拣的时候，阿东则站在不远处的摊子前，看鱼贩处理一个客人要的牛蛙。 先用一把巨大的银剪刀剪掉牛蛙硕大的脑袋，然后将剪子从后背一直剪到屁股，抓住牛蛙的脊梁，用力把皮拉扯下来。 从小阿东就发现，相比于杀鱼这样每天都发生在菜市场的事情，杀牛蛙需要一些运气才能看到，也更像一场真正的表演。 毕竟，牛蛙的嗓门大，力气也大，在被鱼贩抓住两肋从大盆里提出来的时候，它偶尔会发出非常大的惨叫，而这样的声音会在剪刀并拢的瞬间戛然而止。 阿东觉得很有意思，他想起以前那些同班的男生，吵吵嚷嚷得让人脑子疼，但是他们的胆子又很小，在受到惊吓的时候，他们会像是濒死的牛蛙一样浑身抽搐一下，然后变得悄然无声。 最初的时候，阿东并不知道原来牛蛙和青蛙是两个物种，因此在把那些蝌蚪放进他们的水杯里的时候，他还在想，他不过是放这些小家伙去找他们的同类了。 “阿东？” 忽然间，月亮拍了拍他，显然她的水果已经买完了。 阿东顺手替她提过那些沉重的橙子放进了车的后备箱，而月亮看着堆得满满当当的慰问品还有些不确定：“阿东，你说会不会搞得太隆重，又送米又送油的，会不会反而让她心情更不好？” “怎么会呢，你不是她最好的朋友吗？” 阿东笑笑：“再说了，叔叔阿姨不是之前也说了吗，她的状态其实还好，毕竟现在那个跟踪狂已经被警察抓到还严加看管起来了。” 月亮这才将原来的忐忑的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在剩下的二十分钟里，她甚至还有了和阿东闲聊的心情。 “阿东，你刚刚在看什么啊？” “在看他们杀牛蛙，你不吃，所以大概也没看过。” “我说呢，刚刚那个奇怪的声音应该是牛蛙在叫吧。” “对，一般来说在挑牛蛙的时候，都会挑那种声音洪亮的，虽然吵，但是这种牛蛙的肉质最好，就是杀起来要费点力气，如果不用很快的速度把头剪掉，它就会挣扎得很厉害。” 阿东声音柔和地解释着，月亮不禁有些奇怪，阿东从来不自己下厨，究竟是怎么知道的这些事。 第48章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好奇道：“阿东你是不是喜欢吃牛蛙啊？那下次……我也买回来尝尝？” “不用勉强自己，给你吃你估计也会怕寄生虫的。” 阿东笑了笑：“都是些脏东西，没什么好吃的。” 最终，红桃从小溪边的浅坑里挖出了六只青蛙，两只老鼠，一只狗和一只猫的骨头。 她像是个细心的考古学家，将那些陈旧的骨头整整齐齐地排开，拍照，发给老猫。 阿东的情况比他想得还要严重很多。 在狗的头骨上，她看到被砸得凹陷下去的伤痕，意味着这只可怜的动物很可能是死于非命。 它死于一把榔头。 一阵冷风吹来，红桃只觉得整个人如坠冰窟，而她环顾四周，这里没有任何人烟，意味着或许直到今天它仍然是一个狩猎场。 红桃想了想，又将那些骨头一块块地放了回去，她铺上石头，埋上泥土，在离开前，红桃轻声说道：“放心吧，有一天我会让你们见光的……不是今天，但是快了。” 说完，她裹紧身上的衣服离开，而在路上，她收到老猫的消息。 “回来吧，我这儿也有进展。” 红桃还没回来，老猫却先接到了一单他没定过的外卖。 外卖里是一份菠菜瘦肉粥，外卖的备注上写着：别忘了吃午饭，还给你买了电影票，记得来看。 之后，附上了电影的名字，场次，还有座位号。 而老猫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外卖小哥脸上的揶揄，这样的备注在普通人来看，就和寻常情侣之间的情趣没有任何区别。 不会有人知道，这其实是老板在约他“谈工作”。 老猫进电影院的时候，电影已经开始了。 不算是冷门的电影，影院里的孩子很多，而老板挑的座位就在一堆孩子中间。 他艰难地挤过去，老板正在安静吃着爆米花，他如同陌生人一样说了句不好意思，老板眼也不抬地回了他一句：“饭吃了吗？” 老板的声音几乎完全消失在电影的音效里，而老猫也用差不多会被淹没的音量回他：“真没那么虚，不需要吃这么多补血的东西。” “不虚也得吃饭。” “我下次尽量记得。” 在电影院的监控里，两人各抱着一桶爆米花，像是两个真正的观众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嘴巴因为咀嚼而动个不停。 只有他们俩听得见的交流却没有停止过。 “查得怎么样了？” “红桃查出他杀过一些动物，还有以前他的同学说他性格古怪什么的，觉得他是个变态。” “这倒不意外，你这边呢？” “也差不多，之前时间紧，没查到他以前的账号，但这次花了点功夫去查，发现他以前果然有很多不用的账号。” “微博还是什么？” “什么都有，他经常换号，我是用他 z 站的账号名做为关键词去做联想搜索的，结果他倒是个资深二次元，一些古早的论坛，贴吧上头都有他的留言，老实讲，不是特别好看。” “不好看？” “对，和他外表表现出的反差很大，求过里番和猎奇漫画的种子，而且性癖还挺可怕的，尤其喜欢一些窒息束缚类的东西。” “……收获不少啊。” “他之前做过 cos 摄像，接过不少场拍和私房的约拍，倒是没什么不干净的传闻，但是，他似乎很喜欢接洛丽塔的单子，包括他马上要娶的蒋思月，之前都曾经是他的客户。” “这不是新消息了，要不是因为他好这个，长腿也不会特意把十一改成那种风格的皮套。” “对，但是新消息是，他曾经在网上把洛丽塔叫做蝴蝶，还说，世界上既然有美丽的蝴蝶，就一定有令人讨厌的青蛙，前者会安静地停驻在花上，即使做成标本都很美丽，而后者却只会吵吵嚷嚷吓走蝴蝶……他讨厌青蛙，所以红桃挖出的动物骨头里有很多青蛙。” “残杀小动物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老板将一颗爆米花丢进嘴里，在黑暗中眉头紧皱，好像正因为跌宕起伏的电影情节心绪不宁。 “我们在打交道的对手比一开始预想的要可怕很多。” 老猫很少听见老板用这种语气说话，他愣了一下，下意识用余光去看，老板的脸也正被电影映得一片苍白，在一瞬间，竟让人产生一种这个人很脆弱的错觉。 老猫下意识道：“别担心，我们应付得过来。” 老板回过神，笑了笑：“你可是我们当中最虚的一个，哪里来的底气啊？” 要不是这个人，他连凝血因子都打不上，或许现在还只能躺在床上当个玻璃人。 可以说，他赵戬的一切，都是眼前这个人给他的。 老猫深吸口气：“有你在，我从来没什么好害怕的。” 这一次，老板没有立刻说话，吃爆米花的动作也停下了。 半晌，老板忽然问道：“蝴蝶会被做成美丽的样本，那齐东有说过吗，他讨厌的青蛙会变成什么？” “会被油炸。” 老猫想也不想地复述了他不久前看到的原话。 “齐东说，讨厌的青蛙会被丢进油锅里油炸，被人吃得只剩下骨头渣，最后，丢弃在阴沟里。” 第34章 烧焦 第49章 李果很快就没有闲工夫去继续查林凯生的行踪了。 从车上下来，李果在风中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烧焦气味，被火熏黑的老楼看上去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墓碑，静静矗立在老小区的中央。 助手说，好在董音家住在顶楼，下层的住户虽然有两人受伤，但好在都留住了性命，及时撤离了。 然而，董音一家三口却没有这么幸运了。 因为猛烈的火势，董音和母亲当场死亡，而父亲也在送往医院的路上抢救无效死亡。 李果撩开警戒线，脚踩在碎玻璃和砖头上的触感异常熟悉，他脸色铁青地问道：“不是煤气爆炸，没有助燃剂烧不成这样吧？查出来了吗？” “是汽油。”助手叹了口气，“否则也不会这么难扑灭了。” 他说着又递过来一份资料，却是董音父亲过去的行政处罚记录，在一年前，董音的父亲就因为违法在家中储存摩托车汽油油罐被处罚过。 然而，这份资料却只是让李果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一切都很熟悉，灭门，火灾，还有这个看起来挑不出毛病的意外前提。 不久前，他才碰到过一起一模一样的“意外”。 李果深吸口气，他闭上眼，眼前出现的却又是另一幅光景。 孩子白藕节一样的胳膊伸出防盗窗外，但却瞬间被大火吞噬成了一团焦炭。 这些年，他最讨厌的案子就是火灾。 李果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将资料捏出了深深的褶皱，他咬紧牙关，冷冷道：“让专家来仔细地查起火点，现场的所有东西都给我翻一遍，然后，查一下齐东这两天的行动轨迹，我记得……他前天才来过董音家。” 这一次事情不一样了。 李果几乎是强硬地闯进了他们队长的办公室，将两份案卷的资料恶狠狠拍在了桌上。 “两个月里，同一个人身边生了两起性质差不多的意外，你觉得这可能吗？” 自从来了分局，李果还从没发过这么大的脾气，这也是第一次队长瞧见这个话不多的副手脸上露出和他师父很像的“狠劲儿”。 “想彻查？” “不是想，是必须彻查！前头那个案子我也要重查，受害人家属可能会给我们压力，但是这个案子一定有鬼，我要人手，我他妈非得把这个兔崽子翻出来不可。” 队长叹了口气，他知道他拦不住一条咬住猎物的蛇，于是终究还是点点头：“去查吧，必要的时候我从一队给你调人，就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 “如果对方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队长看着他：“不要再让他手上多出下一条人命了。” 必然是齐东。 李果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回到了他的工位上。 世上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齐东和他父母吃完饭的当天晚上煤气就发生了爆炸，而在齐东和蒋思月去过董音家的第三天，董音的家就变成了一片废墟。 这个兔崽子明知道他就在警察的眼皮子底下，但是却仍然不忌用天底下最毒辣的方式来杀人。 他应该很清楚，被火烧过的人，即使被救回来了，也再也回不到以前的生活。 李果冷笑着将活儿派了下去，他决定今天晚上就睡在局里，不回去了。 而李果的决心也很快就给了他回报。 几个小时后，几份报告同时交到了他的手里。 董音家三口人的尸检结果显示他们是在晚饭前遭遇火灾，而事发时，董音和母亲都在厨房里也说明了这一点。 起火点是厨灶，但是奇怪的是，厨房里竟然会有汽油。 不但如此，根据家里家具的焚毁程度，沙发是重灾区，专家推测，在这个家里存在不止一处的汽油存放点，甚至可能有汽油意外泼洒在纤维上，导致火势从厨房迅速蔓延到了整个家的易燃物，根本没有给任何人逃跑的时间。 然而，即使这样，还是不能排除意外的可能。 毕竟在事发前，电梯监控拍到董音的父亲将摩托车的两只油罐带回家，而在一年前，他才因为非法储存汽油被行政拘留过七天。 这可不是什么秘密。 李果想，至少蒋思月一定是知道的，而她知道，齐东就有大概率会知道。 他将报告又翻过一页，想找一些能够更明显指向人为的现场证据，结果下一页写的东西一下就让他瞪直了眼。 “在现场疑似找到窃听设备碎片。” 李果几乎是一头扎进了物证科。 物证袋里的东西看着很不起眼，只是一团被部分烧焦的电线和芯片，但是李果可不是第一次见这玩意儿。 过去在派出所的时候，他们经常处理偷拍窃听之类的纠纷，这种小玩意儿他们每年能没收上百个。 “还不止有一个呢。” 物证科的人又丢给他几个袋子，里头都是局部的残片，有些还和一些塑料和玻璃粘在了一起。 他说：“这是目前搜出来的，大多数都藏在化妆品里头，但是，也有例外。” 他最后拿出一只几乎完全被烧毁的棉花娃娃，在它一团焦黑的内芯里，同样也有一只被烧成焦炭的窃听器。 物证科的人说：“这娃娃质量不错，窃听器都烧成这样了，外头的娃娃还没烧光……难怪要把窃听器放在这里头了。” 第50章 有点不对劲。 拿到现场找到的八个窃听器碎片后，李果本该为他们离凶杀推论进了一步而高兴，但是，如果明知道大火会将这些东西暴露，齐东又为什么会选择纵火这种方法？ 还是说…… 李果脑袋中冒出一个闪念，当即顾不上吃了一半的水饺，直接拿起了手机。 而不出两个小时，助手给他发来了齐东的银行流水，里头并没有取过大额的现金，但是，大半月前的一系列转账却立刻引起了李果的注意。 就在齐东父母刚刚过世后的那一周，齐东的账户上短时间内连续有几千块的转账，都是打给某网站直播平台的。 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情看这个？还真是个孝子。 齐东冷笑一声，就如同一条闻到老鼠气味的蛇，立刻便吐着信子追了上去。 不多时，他拿到了齐东具体的打赏对象，是一个 z 站的虚拟主播，名叫恶魔小姐十一，已经停播将近十天了。 看着一片漆黑的直播间，李果脑中闪过无数的可能。 会是新型的买凶吗？通过直播间转账，然后让别人替他动手。 虚拟直播间可不需要露脸，可操作性比真人主播要大，可能成为某些犯罪组织最新的“工具”。 毕竟，有林凯生这个例子在前，这个小子满嘴胡话，很可能是因为他确实也不是买凶的主要对象，而他拿到的那部分现金只是分账而已。 这样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一直交代不出有效的信息了。 李果没有丝毫犹豫，哪怕已经凌晨一点，他还是即刻要求网站方面提供相关主播的全部实名以及银行信息协助他们的调查。 齐东好歹还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但是这帮被买凶的对象却随时可能会溜走，李果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就如同吃了兴奋剂一样，李果靠着抽烟在办公室里连轴转到了三点半，本来已经是困倦至极的状态却被助手最新的微信给打消得彻彻底底。 “头儿，他们这个身份是假的，是买的四件套，从身份证原件到填的手机，银行卡，网银全都是冒名顶替……打到他们卡上的钱已经被人转走了，估计，我们接下来该查洗钱了。” 第35章 孑孓 李果第一次知道孑孓的存在，是在孤儿院的第二年。 那年夏天孤儿院里的蚊香不够用了，蚊子泛滥成灾，几乎每天晚上都把李果吵醒。 而他忍无可忍，在孤儿院里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了盛满水的洗手池，不知是被什么堵上了，里头积满了脏水，孕育出了很多扭动的黑色小虫子。 而这些名叫孑孓的小虫子在几天之后就会变成那些讨人厌烦的蚊子。 那一天，是李果放掉了洗手池里的脏水，冲掉了里头的每一只孑孓，最后，他转头去找了这周值日的男生，将他的脑袋死死按在了洗手台上。 11岁的李果如同训狗一样地说：“再有下一次不放水，我会把你的脑袋按进去。” 李果被吵醒时候鼻腔里还有一股焦味，刚刚上午七点，他饿得前胸贴后背，一看手机，昨晚他要查的洗钱团伙已经有了眉目。 倒是挺有两把刷子，不仅认识卖身份的，做假证的，现在，竟然和职业洗钱的都有联系。 李果搜罗了一圈零食感觉自己活了过来，不光是身体，他作为刑警的每一根神经都是兴奋的。 所有警察都知道，当一桩犯罪集齐了这么多重要素，它的性质会是什么样的。 “盯好齐东。” 李果给助手打电话：“无论被买凶的人是谁，没有他付钱一切都白搭，所以，我们最后还是得找他的麻烦。” 在李果的紧咬不放下，洗钱团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网了。 队长给他抽调的精英都不是吃素的，李果甚至在午饭前就在分局见到了洗钱团伙的头头。 中年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满脸无辜，直到李果拿出了虚拟主播的收入记录，他才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就这……就是一帮小孩儿的事儿，警察同志，这么点钱也不需要洗啊。” 李果冷笑一声，一巴掌拍在桌上：“你现在在包庇的人可能涉及不止一桩的故意杀人，你如果想要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把自己牵扯进去，那不妨就在这儿跟我打哈哈，反正，你应该也懂得，事情要是被我们查出来，那性质可就跟现在不一样了。” 光是找到孑孓是没有用的，不找到那个养育它的水池，忘记倒水的人，孑孓永远不会消失。 李果看着中年人的神情慢慢变得难看，心里却想，这个人也不过是孕育虫子的那一汪水而已。 对方很快就招了个干干净净。 中年人交代，其实他们一开始也不想接这个活儿，因为涉及的金额不大，又是他们完全没有涉足的领域，风险太大。 然而，当时来找他们接活儿的女孩儿实在是巧舌如簧，她说正是因为他们的业务金额小，领域新，才不容易被警察抓到。 这些日子反诈行动进行的如火如荼，中年人最终被对方说动，接下了这桩生意。 李果问：“他们是怎么找上你们的？” 中年人苦笑：“那个小丫头好像路子挺野的，也不是第一天做这个事儿，她说她是通过圈内人介绍，我后头想，我们的圈内，那就是电信诈骗了，也难怪她这么熟洗钱这套。” 第51章 随后，中年人交代了这些钱的最终走向，虽说他们用的手法和普通电信诈骗别无二致，但区别就在于，最终收到这些钱的人在国内。 下午两点，李果直接来到了洗钱分子说的交易地点。 据称，他们每次层层洗钱后取现，都会约定不同的地点交易，而上一次的交易地点，竟然就在市中心的储物柜。 李果一开始觉得十分纳闷，毕竟，市区监控密集，选在这种地方交易未免自投罗网，然而，在他看过储物柜的监控画面之后，立刻就明白了对方选择这里的原因。 来取钱的人即使带着口罩帽子，裹得严严实实，看上去依然非常消瘦。 如果是在偏僻些的地方做交易，万一洗钱的那一方反水，只怕是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么看，他们那个老大倒是还挺体恤人。 李果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调阅沿途的所有监控。 在取到钱之后，这一次的“洗钱”就算是结束了，加上金额小，许多人到这一步难免会放松警惕。 李果很有耐心，带着人看遍了一路上的所有摄像头，终于，他看到画面中的人短暂地拿下了一瞬的口罩，露出了底下消瘦苍白的脸。 “拿去局里人脸识别碰碰运气，说不定有前科呢。” 李果将照片交给助手，然而，在他的心底却有一种莫名的预感。 就像是林凯生是因为艺考录入的人脸信息，这些孑孓，或许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罪大恶极。 而李果的预感也很快就变成了现实。 等到下午四点，李果接过助手手里的资料，又听他说道：“没有前科……资料是医院录进来的。” “医院？” 李果翻了一页，资料上印出一张清晰又苍白的脸，一看就是一张病人的脸。 赵戬，27 岁，无业，本市人。 助手说：“血友病，但不算太严重，经常要去医院打针，医院那边说他每次也是现金结算。” 李果皱起眉，目光却落在下头的户籍信息上。 阳光之家福利院。 一切都串起来了。 “这个福利院因为经费不足，已经在几年前就关停了，剩下的孩子都并去市孤儿院，头儿，我估计以前的资料可能也在那边。” 接到电话的时候，李果人已经在去往市孤儿院的路上了。 都不需要调查，李果对于孤儿院这套系统太熟悉，甚至在看到赵戬出身的时候，他就能猜到他为什么走上这条路。 李果实在见过太多。 和他一起来到孤儿院的孩子，大多都是弱智的，然而其中也不乏有一些拥有完全正常的智能，只是身体残疾，又或者是罹患先天性的绝症。 在李果看，这些孩子远比那些弱智的孩子要更加悲惨。 他们非常清楚自己在经受怎样的磨难和苛待，但是却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很多时候，你都能在这些孩子的脸上看到世界上最怨毒的神情。 虽说这些孩子大多都活不到成年，但是，如果说他们能够进入社会，那么犯罪于他们而言可能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 李果将车开进市孤儿院，径直便去调了和赵戬同期的孤儿档案。 据洗钱团伙交代，对方的所谓头目应该是一个女孩儿，而这个人现在还隐藏在幕后。 然而，无论是林凯生不愿意供出共犯装疯卖傻，又或者是对方体恤赵戬的身体将交易地点设在市中心，一切行为背后都藏着一个逻辑。 他们并不仅仅是同伙。 他们是同伴。 而能够结下这样深厚情谊的地方，李果想不到第二个。 在档案室里，他搬出积满灰尘的盒子，在里头一张张地翻找。 “巧舌如簧”，首先排除弱智的孩子还有聋哑人，而在一所孤儿院里，剩下的就已经是凤毛麟角。 不多时，李果已经从盒子里找到了赵戬的资料，他因为血友病，是从出生就被遗弃的孩子，转过两次院，最终来到阳光之家的时候已经 8 岁了。 而不知为何，就在赵戬资料的下头还用订书机订着另一份资料。 韩晶，女，和姐姐一同被父母遗弃，记不起原家庭地址，于是被送到阳光之家福利院，后考上了津海市某职高。 李果翻过一页，却几乎立刻就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那是一张资助名单，从韩晶和赵戬的 12 岁到 18 岁，每个月都有对应的进账，而在资助人名单上，写着两个李果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齐东的父母。 第36章 解惑 “洗钱那帮人落网了，最好避避风头，那个警察有两把刷子，应该已经查到你们的身份。” 收到老板消息的时候红桃正和老猫站在长腿医院对面的楼顶，用望远镜眺望长腿的病房。 在董音的案子发生后，警察无心再管长腿，加上他装病，干脆就顺水推舟地把他留在医院方便看管。 “他看上去还不错。” 虽然身份已经暴露，但红桃却意外十分平静。 她看着长腿正在低头专心打游戏，笑道：“挺好，在医院老林不能揍他，也不用跟我们干这种搏命的活儿……我觉得这小子最近都胖了。” 这些日子以来，老猫还是第一次看到红桃露出轻松的表情，他忍不住也跟着笑了笑：“果然，一直用官方的平台还是不靠谱，如果能用伪造的直播软件，或许不会这么快……也还好，长腿本来就是给我们牵扯进来的，这个时候退出会比较安全，之后就算追究他应该就算个最轻的从犯，只要他聪明点，把事儿都推给我们，判不了多久。” 第52章 红桃一愣，随即嗔怪地用胳膊肘打了他一下：“你怎么这么悲观啊，事儿还没结束呢，只是查到身份，他又不能飞过来抓我们。” 她说完，对上老猫淡淡郁结的神情，却又忽然意识到什么：“等等，你的针还剩下几支？” “应该至少能到下个月吧。” 老猫看着少女倏然变得紧张的脸，神色反倒轻松下来，揉了一把她的脑袋：“别瞎想，还有老板呢，这又不是什么神药，总能弄到手……还好以前在阳光之家练出来了，现在我也不是非要去医院才能打针。” “是啊……还有老板，但是，我们也不能光靠老板。” 红桃喃喃着，又望向长腿的病房，半晌，她却好似忽然下定了什么决心，将老猫身上本就厚实的衣服裹紧。 “我们走吧，现在这个时候，再把你吹感冒了就糟糕了。” 红桃冷冷道：“现在不是避风头的时候，董音必然是齐东杀的……他已经露出破绽，只要让他把之前做的事情吐出来，我们就可以结束这一切了。” 而此时此刻，相信齐东已经露出破绽来的人却不仅仅是红桃一个。 李果开车在高架上飞驰，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可能。 齐东转账的那位虚拟主播，背后却是两个他父母的故人，而这几乎立刻就打消了李果对于买凶的猜测。 毕竟李果再清楚不过，孤儿院出身的孩子，爱和恨都比常人要浓烈几倍，只要给他们一点善待和帮助，他们就会将这份恩情牢牢记很多年。 赵戬和韩晶都是受过齐东父母恩惠的人，他们没道理会去谋杀自己的恩人，相比之下，倒更像是为了查清齐东父母的案子，主动接近齐东。 还是说，他想错了？ 林凯生跟踪董音，只是因为齐东想要对董音下手？家里的那些窃听器也都是他们放的，目的和他现在一样，只是想要调查齐东找上董音的目的？ 种种猜测和推理如同一条条蛛丝，在李果的脑袋里纠缠成一团，然而，很快李果就意识到，他下意识就站在了韩晶他们这一边，是因为他自己过去的经历。 孤儿院的那几年虽说辛苦，但是李果却无法真正地去恨里头的任何一个人，尤其是那些孩子。 他们为了一点点的食物大打出手，又会为了躲避惩罚互相推诿指责，但是那一切都是因为他们拥有的东西实在太少。 为了自保，李果也曾经伤害过一些孩子，在他成年之后，这些伤害都变成了他永远的后悔，而这也导致他无法完全理性地去看待韩晶和赵戬。 他可以直接去问林凯生，但是无论怎么看，林凯生都是他们当中比较微妙的一个存在。 他并非孤儿，或许只是因为一些家庭的变故才和孤儿院里的孩子玩在一起，而这也意味着他或许从头到尾都没有接触到事件的核心。 与其兜不必要的弯子，还不如—— 远远的，李果已经看到了齐东家的小区。 这次他不想再让他的鱼脱钩了。 李果来到齐东家门口的时候，屋子里正传来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痛哭。 即使董音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两三天，但是要让月亮一下子接受，自己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已经惨死在了火场里却依然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 她无法想象，那个不久前才从看守所回家，和她一起在床边说笑的女孩儿已经永远回不来了。 为了安抚伤心欲绝的未婚妻，阿东紧紧地抱住她，以至于一开始都没有听见门口的动静。 直到李果第三次按响门铃，阿东才终于开了门，而这时他整个前襟和肩膀几乎都已经湿透了。 “方便吗？” 房间里的女人还在低声的抽噎，而李果的心也还没有硬到这个地步，很快就和阿东来到了单元楼楼下。 李果给阿东递来一根烟：“抽吗？” “平时不抽的，但是……” 阿东苦笑着接过烟，动作生涩地点上：“抱歉，李警官，我老婆她还没缓过来……” 李果借着抽烟的动作打量齐东的脸，冷不丁道：“确实，你们应该刚去过董音家吧，刚刚见过面就出这种事情，确实挺难接受的。” “李警官你也知道啊？” 齐东面不改色地吐出烟雾，“我们那天去本来是想要去庆祝，董音终于出来了，两老也都挺开心的……我们当时还说一直跟踪她的人终于抓到了，董音也终于可以安心回家了， 谁能想到……” 他沉闷地叹了口气，又问道：“这两天李警官你也辛苦了，董音的这个事儿，是意外还是？” “现在还不好说，不过，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一些东西。” “什么？” “窃听器的碎片。” 李果盯着齐东的脸，看着他露出惊讶的神情：“窃听器？” “还不止一个，有很多个，大多数在化妆品里，还有一个在娃娃里……我刚刚看到，你们家客厅里也有很多的那种娃娃。” 李果淡淡问道：“你知道那个娃娃是怎么回事吗？” “那个……” 齐东噎了一下，脸色却慢慢变得难看起来：“那个是不久前，月亮送给董音的东西……平时都是她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里头会有……” 李果没有对他的回答做评论，只是紧跟着又说到：“齐先生，你在你父母死后曾经在网上看过一段时间的直播吧，你当时曾经给了一个虚拟主播不少打赏，是有这回事吧。” 第53章 “李警官，你怎么……” 齐东的脸色愈发不好看起来，然而，李果就如同一只缠住猎物的蟒，慢慢地在他身上绞紧，并不想给猎物喘息的机会。 “我们顺着这条线查了一下，发现这个虚拟主播的真实身份其实和你父母有些关系，他们都是你父母过去在阳光之家福利院资助的孤儿……这件事，齐先生你知情吗？” 终于，齐东的脸色变得铁青，李果看着他的眼睛，很熟悉里头一闪而过的神情。 恼羞成怒。 意识到鱼已经上钩的李果并没有立刻就拉起钓竿，他的话头一转：“真是巧啊，跟踪董音的那个林凯生也是阳光之家福利院的，你说同一伙人，为什么先去找了你，然后又找上董音呢？” 李果的余光瞥见齐东捏紧了又松的拳头，在这一刻他已经可以确认，齐东和这伙人是认识的。 而接下来，只要跟着齐东，他就能将那一团乱麻彻底剪开。 李果最后又聊了两句，转身就给助手发了消息：“给我盯死齐东，再调辆车来，我来守他。” 然而李果却并不知道，就和他一样，方才魂不守舍离开的齐东在转身后就立刻变了一张面孔。 他面无表情，眼底却压抑着疯狂的笑意，就像是脸上披着一层怪异的皮套。 齐东想，他得感谢警察，时到今日，他终于知道十一那伙人的目的是什么了。 第37章 油锅 齐东将锅里的鱼翻了个面。 在高温和油的作用下，鱼肉开始泛白，鱼皮膨胀出无数细小气泡，意味着这条煸过的鲫鱼将能熬出一锅足够美味的鱼汤。 在月亮精神不济的这几天，家里的饭都是齐东来烧。 而今天的情况有点特殊，齐东下午要去面试新工作，所以必须要提前一些晚饭也准备好。 “吃饭啦。” 不多时，他将热腾腾的鱼汤端上桌子，月亮却还像是二十分钟以前那样，如同一只人偶一样坐在桌边。 “多少也吃点，下午我不在家，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齐东给她盛了鱼汤，两人仿佛回到了齐东刚刚失去父母的那段时间里，只是这一次，被照顾的人变成了月亮。 终于，月亮好像回过神，她慢慢地拿起勺子，小声问道：“你晚上会按时回来吗？” “当然了，我只是去面试，能呆多久呢？” 齐东轻轻捏了一把她的脸，手感冰冷一片。 他们安静地吃了一会儿饭，眼看快到时间了，齐东做好准备正要出门，月亮却突然叫住他。 “阿东，别在外头太久。” 女人的脸色一片惨淡，在失去董音之后，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那时阿东每晚都会做噩梦了。 而现在每一次阿东出门，她都担心自己以后再也见不到他。 就像是看出他的心思，齐东只是温柔地给她一个安抚的亲吻。 “我会早点回来的，别担心。” 他将门合上，脸上的微笑却在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齐东并没有去面试，事实上，他只是去赴一个由他主导的约。 在昨晚，他久违地通过 z 站的账号联系十一，约她到最初的轰趴别墅见面。 齐东说他想要一个关于董音家的解释。 收到消息的红桃冷笑一声，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还挺会装傻。” 因为老板认为他们的身份已经暴露，这两天红桃和老猫都不能再住在房车上，而是蜗居在城中村的一处农民房当中，用假身份证租了一间房。 老猫刚刚给自己打完倒数第四支凝血因子，电脑的荧光屏将他本就消瘦的脸映得一片苍白。 老猫说：“这必然是个陷阱。” 警方已经查到了他们的身上，这时候去赴齐东的约风险太高，他们都知道。 然而，红桃看上去却丝毫没有要爽约的意思。 她冷笑道：“他胆子真的很大，那个警察是通过他才查得到我们，换句话说，现在警察就在盯着他，他是在警察的眼皮子底下玩花样，只要稍微玩过线，他也会玩完。” “但是你不能去，太危险了。” 老猫摇摇头：“董音就是个的例子，我们到现在都不知道齐东到底为什么杀她，甚至有可能只是因为董音知道他过去的一些事，会打乱他的计划就全家惨死……我们知道的太多，以齐东的性格， 他也不会放过我们。” “但是，他只要动手……” “你问过老板了吗？” 不欲和红桃争论，老猫直接问道：“老板同意你去吗？” “我已经到了。” 在阿东的导航显示还有 15 分钟的时候，z 站提示他有新的私信。 齐东面无表情地按掉了通知，注意到手机上还有另外一条别墅老板发来的短信。 “钥匙已经给了你朋友了。” 朋友？ 齐东的脸上勾出一个冷笑，从某些程度上，他也确实没有想到，这次找上门来的“恶魔”竟然会是他的老朋友。 他还记得那些频繁出现在他父母口中的“孩子”。 无论是考试失利，偷看杂志，又或者是交不到朋友，母亲的舌头一卷，下半句永远都是那句，“还不如我和你爸在外头资助的小孩”。 而对于这些人是谁，齐东过去从不关心，也丝毫不想去关心。 第54章 他不像是那些愚蠢的小孩，为了争宠就会中这样的激将法，更加努力地去满足父母的愿望。 他的父母自以为他们的关爱是他们可以用来威胁自己的筹码，但齐东实际对此毫不在乎。 也因此，他从来没有去问，他那些消失的旧书还有旧衣服去了哪里，他也从来没有去想，这些孩子是否还活着。 齐东再也没想到，这些孩子不但还活着，而且，他们竟然真的信了他父母当年说过的鬼话。 “你们不过就是他们用来刺激我的道具而已，还真的当自己是他们的孩子了吗？” 齐东喃喃自语着，将车停在别墅门口的车位上，随手将矿泉水瓶里的白色药片摇匀了。 齐东的车停了下来。 李果在对讲机里示意后方的助手找地方隐蔽自己，这个地方人太少，再靠前他们很有可能就会暴露。 来这种地方，齐东显然不是要做什么工作面试。 助手给他发来微信，说别墅老板已经将之前来取钥匙的客人信息发给了他，可以确定是韩晶。 而赵戬从头至尾都没有露面。 李果啃了一口早已放冷的早饭，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远处的别墅。 不管怎么样，洗钱的案子都足以让他扣住韩晶，而这一回不同于之前林凯生口说无凭的指控，他们有切实的流水记录，证明齐东给韩晶打款。 只要抓到现行，能把齐东带回局里，他就不信，在这么多的“巧合”下，他没法从他的嘴巴里撬出一句实话来。 李果胸有成竹，但是，很快他的好心情就被打破了。 远远的，他看见有一个脸色惨白的女人，正焦急而彷徨地在别墅的一楼落地窗对他挥手。 一瞬间，妹妹撕心裂肺的惨叫几乎响彻在李果的耳边，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下了车，朝别墅跑了过去。 而就像是多年前的噩梦重演，李果刚跑到别墅门口，迎接他的却是一道扑面而来的火光。 “头儿怎么回事！” 在巨大的爆炸声中，在他身后赶来的警察们面面相觑，但李果却顾不上回答任何问题，二话不说就从一楼的窗户撞了进去。 此时整个室内已经被浓烟覆盖，李果用门口净水器里的水打湿了衣服，径直便朝火势最大的地方跑去。 在剧烈的心跳中，李果甚至已经忘却了他在这里的目的，他眼前都是多年前的那场大火，他的家在他面前变成了一片灰烬和废墟。 “你在哪儿！” 李果几乎睁不开眼，在一片漆黑里摸索，而忽然间，他感到有人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李警官……咳，快，快出去！刚刚这爆炸了！” 齐东满身狼狈地要将他推出去，就在这时，李果却十分清晰地听到在不远处传来一声“救命”。 是个女人。 他的意识瞬间清醒，几乎一把推开齐东，大喊：“你先出去，这里还有别人！” 说罢，李果不管不顾地又朝里冲，他的脸上被烟熏的眼泪直流，视野里几乎什么都看不见，而就在他如同没头苍蝇一样乱转的时候，却又听到一声清晰的指引。 “这里，在你的左边！” 李果果断朝左边去，果真很快脚下便踢到了一具软软的身体，他勉强睁开眼睛，看清那是个满身是血的女人。 “韩晶！” 李果立刻就认了出来，他将人抱起来，发现韩晶已经昏迷不醒，李果咬了咬牙，想要带人强行突破火场，但这时一双手却将他拉了起来。 不知何时，在他的身后站着全副武装的消防员。 “先出去！” 第二个消防员抱起韩晶，他们艰难地穿过火势凶猛的一楼，最终，带他们到了救护车的旁边。 “是谁叫的消防？” 李果恢复了一些理智后几乎立刻察觉到了不对，他找到正在灭火的消防队长，对方却只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对方说是你们的人啊。” 队长满脸莫名：“他说你们的任务出了岔子，可能有人受伤，叫我们赶紧过来支援的。” 第38章 坦白 因为消防员的快速到达，别墅的大火被很快扑灭，现场的情况一目了然。 一楼的厨房煤气泄漏严重，只看了一眼，无论是消防还是刑侦都可以断定，这是人为的。 李果因为冲进火场被轻度烧伤，做了简单处理后他没有丝毫耽搁，直接冲到了急诊门口。 据急诊大夫称，韩晶的烧伤情况并没有那么严重，相较之下，她身上更严重的伤却是钝器伤。 后脑的钝器伤直接导致昏迷，身上多处骨折，被送来医院的时候凄惨得像是个破烂的娃娃。 “只差一点就救不回来了。”医生实话实说。 而李果咬紧齿关，医生话音刚落，他已经一言不发地砸在了一旁的墙壁上，动静之大，甚至将不远处一个满头绷带的病人吓得抬头望过来。 差点又要有一个和齐东有关系的人惨死，而且，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李果面色铁青，确定了韩晶的状况暂时稳定后，他立刻大步流星地朝另外一头的病房走去。 听闻未婚夫出事，月亮几乎是魂飞魄散地打车来了医院。 电话里的警察讲得不算清楚，然而，在听到爆炸两个字的时候，月亮的脑袋里就已经只剩下一片空白。 第55章 好在，这一次等待她的并不是冷冰冰的太平间，只是一间普普通通的病房，阿东靠在床上，脸上和身上都有不少划伤和烧伤，据说是刚刚醒过来。 “阿东！” 月亮扑过去，眼泪甚至都还没来及掉，便被身后匆忙而至的脚步声打断了。 李果脸色难看地冲进来，径直走到齐东床边，冷冷道：“能解释一下不久前发生的事情吗？” “解释？” “别墅里重伤的女孩儿就是你之前打赏的虚拟主播，也是你父母过去资助的孤儿之一，你很清楚她的身份，因为她就是是你约到这个地方来的，不是吗？” 李果无视了一边满脸震惊的女人，死死地盯着齐东的脸，一字一句道：“她身上的伤都足以致死，而且我只要看一眼就知道，那是有人从背后抱住她，然后用某种钝器殴打导致的，关于这件事，你难道没有什么想说的？” 短暂的沉默后，月亮先沉不住气了，她拉住齐东的胳膊小声催促道：“阿东，你快说话啊，你今天……今天不是去面试新工作了吗？” 一个谎言如同气泡一样碎了。 齐东的脸色惨白，双手紧紧抓着被子，而李果见状立刻怒斥：“有些事情之前你老婆不知道，不过事情到这一步，我想你再瞒她也没什么意义，为什么不告诉她，今天和你一起出现在别墅里的韩晶和上次跟踪董音的林凯生出自同一家孤儿院，他们是熟人？” “什么……” 女人的脸瞬间白了一个色度，月亮难以置信道：“李警官你到底在说什么……” 李果这次不想再给齐东留任何退路，他冷笑一声：“齐东，把这一切串联起来的人都是你，从你父母，到董音，再到韩晶和林凯生，这些日子你身边发生的意外太多了，你应该很清楚，有些事情如果是我们调查出来再来找你兴师问罪，那性质就不一样了吧。” 终于，话说到这一步，李果眼睁睁地看着齐东本就没有血色的嘴唇颤抖了一下，而很快，他崩溃似的抱住了脑袋。 “他们说……说我杀人了……” 出乎意料的，齐东坦白了。 本来，在听他说出“杀人”两个字的时候，李果已经沉默地松了一口气，然而，接下来齐东所说的一切却是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他断断续续地交代出了一桩让人感到匪夷所思的诈骗案。 从虚拟主播十一的出现，到她不可思议的直播方式，再到线下见面，最后，齐东崩溃地说出了那个夜晚发生的一切。 他以为自己杀了一个人。 齐东说话时甚至不敢看月亮，只是低着头哭泣，然后，讲到了整个故事最让人费解的部分。 恶魔的出现带来了真假难辨的噩梦，齐东因为无法分辨那是幻觉还是现实，逐渐陷入疯狂，最终，却又绝地逢生地发现了骗局的马脚。 无论是恶魔，共犯，父母，警察，又或者是保安，全都是被人为编织的幻梦，对方用精巧的演技引他入局，利用他懦弱的性格诱惑他越走越深，到了差点就要回不了头的地步。 齐东崩溃道：“我承认，我确实想过要杀了她，因为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我真的记不得我杀了人，我也不想失去我有的一切，当时我本来已经很绝望了，如果……如果不是突然发现了他们的一些破绽，我可能真的已经做出傻事来了。” 病房里一片死寂，从齐东说出他杀人的那一刻开始，蒋思月的神情就变得十分复杂，她眼睛含泪，到后半程甚至不去看齐东的脸，似是在做什么艰难的心理斗争。 相较之下，李果就要专注多了。 从头到尾，他的眼睛都没有离开齐东的脸，几乎是用尽他毕生的审讯经验在判断这个人是否在说谎。 而让他感到颇为震惊的是，齐东脸上的一切自然至极，他不曾讲出过分详细的细节，也没有说谎者常有的“冻结行为”。 这个人，竟然在说实话。 “那后来呢，你发现他们是骗子之后做了什么？” 李果自然不肯轻易放过他，不等齐东的情绪缓和就继续逼问。 在讲出最艰难的部分之后，齐东反而平静了下来，他苦笑了一下：“我发现之后也没想着报警，主要是因为，这里头我自己做的不光彩的地方太多了……我不想让月亮失望，所以就也没报警，但是，也不想轻易放过他们。” “你和他们摊牌了？” “对，我拆穿他们之后，意识到他们肯定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毕竟，他们做的这些事情都太周全了，还敢假扮警察，我当时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谁，就想，他们有这样的本事，那他们应该也可以帮我一些忙。” “什么忙？” “我想……” 齐东的脸难堪得皱成一团，小心翼翼地看向月亮，就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他终于深吸一口气：“我想……让月亮不受董音的影响，好好和我在一起，所以，我就想他们分散董音的注意力，但我也没想到……” “什么……” 听到这里，月亮终于愤怒地扑到了床前，尖叫道：“是你让他们跟踪阿音的？是你让阿音陷入那种危险里的？” “我只是……我只是想要和你好好在一起，我的爸妈都不在了，我只有你了，我怕……因为董音不喜欢我，你就离开我。” 第56章 齐东哆嗦道：“我没让他们做更过分的，我根本不知道他们会做什么，所以，那天吃饭看到董音被跟踪的时候我给吓了一跳，就赶紧给她发了消息，我根本不知道她之前就被人跟踪过，之后会……” 齐东说不下去，月亮也跟着哭成泪人，她已经想到了，或许她最好的朋友所遭遇的一切不幸，都是自己造成的。 女人受不住地在床边软倒下去，喃喃道：“所以……你跟我去阿音家送东西的时候，你其实根本就没想和她和好，你只是知道，她以后再也没办法……” 月亮说者无心，但李果却猛地想起那只蒋思月送给董音的娃娃，里头藏着窃听器。 他眯起眼：“所以，你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那只藏有窃听器的娃娃送给了董音？因为你自己也是受害者？” 还没等齐东反应，李果已经转头对一边的助理说道：“晚些时候去一趟他们家，看看他家里还有没有别的窃听器。” 到目前为止，齐东的故事并不能挑出什么破绽。 如同一只冰冷而执着的蛇，李果不依不饶问道：“那假设你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董音的死又是怎么回事，今天发生在别墅里的一切呢，你打算怎么解释。” 第39章 反咬 随着走廊上的刑警全都聚集在尽头的病房门口，驻足围观的路人也变得越来越多。 而在其中，一个满脸缠满绷带拄拐杖的病人显得尤其显眼，然而，他却不像是其他好奇的病人，对房里发生的一切毫无兴趣，在确认了所有警察都在那里面之后，他蹒跚走向了加护病房。 刚刚推进来的年轻女孩儿被安排在靠近门口的六床，透过门上的玻璃，病人只能看到她身上缠着的绷带还有床边密密麻麻的仪器。 护士正在检测她的情况，看起来，她的生命应该暂时无虞。 病人在那里驻足太久，以至于终于被不远处的护士站发现，有小护士关切地来问情况，却在这个奇怪的病人回头后被吓了一跳。 只见，绷带后是一双通红的眼睛，里头蓄满了没有落下的眼泪和浓烈到化不开的恨。 “你……” 小护士来医院的时间不久，还没怎么见过精神崩溃的病人，一时手足无措：“这位患者……你是哪个病房的？你的家属呢？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然而，病人却只是摇摇头，在她的手心里写了一个字，“坐”。 “要休息是吧？我扶你去坐一会儿吧，马上我让护士站问问，哪边的病房少人了，让她们来接你回去。” 小护士心善地将病人扶到不远处的座位上，转头去打电话，然而还没等总台接通，小护士偶一抬眼，却发现刚刚的座位上已经空无一人。 ……到哪儿去了？ 与此同时的齐东病房里，气氛却可以说的上是剑拔弩张。 眼看齐东又陷入了沉默，李果冷笑：“今天这场可是货真价实的故意伤人，如果你不和我说实话，我今天就可以把你带走。” 闻言，齐东哆嗦了一下，终于艰难地启齿：“我不知道我说了之后，李警官你会不会相信我，但是，我之所以打她，是因为我想要阻止她。” 就这样，齐东开始缓缓说出了不久前发生的一切。 最初，他约对方出来见面，是因为看到未婚妻因为失去好友而精神崩溃，他良心不安，所以想要约出韩晶来问个清楚。 而之所以约在那样偏远的地方，也是因为董音的事让齐东感知到了危险。 他觉得，就是因为董音伤害了他们当中的同伙，所以才导致被报复。 顾及到家里还有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的未婚妻，齐东实在不愿意赌，虽然将对方约在市中心对他自己来说更安全，但是一旦再出什么岔子，后头等着他的可能又会是一场惨绝人寰的案子。 于是，他便索性选了一个会让对方感到他“诚意”的地方。 那个骗局一开始的别墅。 他提心吊胆地去，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并且，从听说对方先拿了钥匙的一刻，齐东就开始戒备。 毕竟，他也很清楚，对方先进入别墅意味着她有时间在里头做手脚，齐东自认为自己已经足够小心，但他还是低估了对方的疯狂程度。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销毁过去的证据，对方这一次，竟然是打算连别墅都一起烧掉。 “什么意思？你是说，是韩晶破坏的屋内的煤气罐，打算引发爆炸？” 李果皱起眉：“她自己也在屋子里，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她就不怕自己也给炸死？” 齐东后怕道：“她给我准备了矿泉水，盯着我喝完的……我一开始以为那水里有毒，但是……” “他确实服过安眠药。” 一旁的干警递过来一份血检报告，显示齐东的血液里有高浓度的安神药物成分，初步推测服用时间应该就是在他进入别墅的前后。 李果问道：“你是说她原本的打算是将你迷昏之后用煤气爆炸的方式炸死？” 齐东流下眼泪：“我……不知道，但是她说了，我的父母就是这么死的，不如用同样的方式送我去和他们团聚。” 李果的脸色一寒：“你是在暗示，他们也要对你父母的死负责？”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她就是这么说的。” 第57章 齐东瑟缩道：“我后头感觉自己有点神志不清，又闻到煤气味，当时满脑子都是，我还不能死，因为月亮还在家里等我，她刚刚失去了朋友，如果我再回不去……而不知怎么，我当时就靠这么想没有睡过去，然后，我模模糊糊地看到她收拾好东西准备走，知道再不拼一把就来不及了，一把从后头抱住了她。” “然后呢？你用什么东西打了她？” “我手边只有一个烟灰缸，我不知道怎么才能阻止她，又怕自己随时可能失去意识，所以就用了最大的力气去打她，我也不知道怎么就……” “那爆炸到底是怎么引起的？” “我也……不知道，应该是她和我扭打在一起的时候被她点着的，爆炸发生的时候我失去意识了，后头是因为太热了才醒的，想往屋子外跑，然后就在那个地方见到了李警官你。” 李果这时忽然又想起他在爆炸前看到的那个女人，分明就是韩晶，然而，她却在向自己求救。 如果齐东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身为”施暴者”的韩晶又为什么会求救？ 咬了咬牙，李果十分确信，齐东说的话并不完全是实话，但是，偏偏事件的另外一个亲历人已经重伤昏迷，在现场没有第三个人的情况下，他们现在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推翻齐东所说的一切。 鱼不但脱钩了……还反咬了一口。 李果看着面前这个弱不禁风的年轻人，看起来毫无危险性，但却莫名让他这个从警已经接近十年的人感到脊背发寒。 他深吸口气，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真的不清楚，韩晶他们找上你的原因？” 闻言，齐东却只是怯怯地抬起头，用懦弱至极的眼神看着他：“或许……他们只是不满足当我爸妈的假孩子，所以，想要从我这里拿走属于他们的东西吧。” 简直他妈的鬼扯！ 从病房里出来，李果气得差点咬碎牙根。 他就是从孤儿院出来的，太清楚那里的孩子都是什么样的心思。 从来就不会有不知满足，恃宠而骄。 那些孩子，拿到一块发霉的面包都会小心翼翼地保存起来，他们只会担心自己仅剩的东西被剥夺走，卑微得像是一颗尘埃，根本不可能得意忘形地想要鸠占鹊巢，贪图什么保险金和遗产。 齐东，不过是给他自己找到了足够好的替罪羔羊。 李果连抽了三根烟，等到稍微平静了一些，他去了一趟加护病房看望昏迷不醒的韩晶。 没有养父母，唯一登记在案的姐姐也在 12 岁那年就被人领养走，如今的韩晶，只能孤零零地躺在这里，像是一只被抛弃的娃娃。 他拉住一旁的医护人员，再次询问韩晶的状况，随即被告知，她颅外伤的情况很严重，而这种情况在临床上，如果十天还不醒，那再清醒的可能性就比较渺茫了。 医生的神情平静，似乎已经看多了这样的事情，正要离开，却又被李果一把拉住。 “通常来说，受了这种级别颅外伤的病人，还能够清醒地求援吗？” 李果想到他在火场里听到的那个声音，听起来极度清醒，以至于李果一开始并没有想到韩晶会伤得这么重。 医生想了想：“在昏迷前能否做到这一点取决于个体的意志力吧……毕竟人的求生欲本就是不容小觑的，只能说，受了这种伤还能求助的人，应该是非常想要活下去了。” 第40章 李果 在去见老蛇之前，李果在车里发了一通很大的火。 在某处空旷的停车场里，他疯狂地拍打了一通方向盘，直到怒火平息，他才瘫软在驾驶座上，点上一根烟。 事实上，李果的脾气是到局里来才有所收敛，过去每次感到愤怒时他都会去一趟分局健身房，但显然，现在已经没有这种“娱乐”的时间了。 这是那段过去留在他身上的影子。 李果面无表情地看着烟往上飘，一闭上眼，仿佛又回到那天。 闻到烟味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大门已经被封死，身为检察官的父亲立刻就察觉到危险，带着他们退到了阳台边上。 防盗窗的缝隙并不能容下成年人的身量，然而，却勉勉强强还够李果和妹妹逃出去。 只是，妹妹只有四岁，她无法在那些高空的狭窄过道上站稳，李果也抱不住她，无奈之下，只能让李果先出去，让附近的居民在消防队赶来前营救他的家人。 七楼的高度，李果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爬下去的，他只记得自己的眼前是一片血红，烟味和油味让他无法呼吸，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是尖叫。 他像疯了一样地让楼下的人帮忙，也确实有人爬上去，但是，因为汽油，火势蔓延得太快了，不多时，窗子里就已经吐出火舌，而李果被几个大人死死抱着，在妹妹的尖叫声里，他看见那一截白藕似的细嫩胳膊在瞬间就变成了焦炭。 事后有几个警察找到李果，他们说的内容其实非常晦涩，但是李果却听得很明白。 他们家之所以被烧，是因为父亲刚刚处理过的一件案子，凶手的家人为了报复父亲，于是雇凶放火烧了他的家。 而李果作为这场火灾里唯一的幸存者，在没有亲戚抚养的情况下被送去孤儿院。 他也是当时孤儿院里唯一没有任何疾病和残疾的孩子。 第58章 在孤儿院里长大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李果比任何人都清楚。 孩子们的性格大多扭曲，但那只是被人欺负惯了的本能反应，许多人在离开孤儿院里走上犯罪道路，也并非是因为他们想，而是他们别无选择。 孤儿院是最好学习弱肉强食的地方，孩子们如果不抱团就一定会吃亏，而且他们也比任何人都明白，如果不守好自己拥有的东西，就一定会有别人来抢。 没人懂他们的可怜，却反倒先利用起了他们的可恨。 这也是为什么李果会生气。 李果睁开眼，手里只抽了一口的眼已经烧到了屁股，烟灰簌簌落了他一身，像是当年火场的灰烬，直到过了这么多年，李果还觉得亲人的骨灰粘在自己身上。 他绝对不会姑息这个兔崽子。 李果启动车子，一脚大力的油门便往老蛇家飞驰而去。 “你说什么，在那之后，又死了人？” 果不其然，老蛇一听李果说完案情眉毛就竖了起来，一拍桌子骂道：“怎么不看好他？” 将脾气都消耗掉的李果平静地接受了师父的指责：“确实是我的疏忽，主要是父母那边，还能说成是为了钱，但是我实在想不到任何他要对董音下手的理由，也怕打草惊蛇，所以没有盯那么紧。” 老蛇烦躁地在书房里转了一圈，喃喃道：“确实是……但是动机是什么呢？总不能真因为董音破坏他的婚姻就杀了他全家，就算是对于犯罪型人格，也不会在短时间内犯下两起离自己这么近的案子。” 李果无奈道：“加上董音家事发时，齐东有非常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推测是董音父亲图方便将灌给摩托车的汽油放在家中储存，油气泄漏，被做饭时的明火点燃……董音的父亲去年也确实才被罚过一次。” “他现在这套说辞有漏洞吗？” “没有，甚至还在齐东家里的棉花娃娃里找到了和董音家发现的一样的窃听器，齐东表示他虽然识破了对方的骗局，但也没想到对方一直在监听他的行动，所以他其实一直还是处在弱势的局面……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你说齐东在事发前去过一次董音家？”老蛇眯起眼，“他如果胆子大到直接当着他们的面动手脚，那风险非常大，他应该也很肯定知道，警察会怀疑到他，一定有让他需要做到这种程度的原因。” “比如说……董音知道他父母案子的内幕？” “不止。” 老蛇摇摇头，他当然知道这样凭空瞎猜不像是警察，但是同样，证据不会自己冒出来，你得主动去找，所以因为没有证据就不敢于“瞎猜”，这也同样办不好案子。 “董音和他有仇，要有切实的证据早就该报警了……齐东是在担心别的什么东西，你不是也说，针对董音的跟踪从齐东父母案子发生前就存在了吗？” 李果咬了咬牙：“如果是别的，那就意味着……” “意味着，你碰上大弯弓了。” 老蛇冷冷道：“果子，这是条大鱼，好好钓。” 又死了三个人外加发生一起险些致命的煤气爆炸，就算队长的脸色难看，但还是迅速往上请示，给李果批了搜查证。 最终，在蒋思月的陪同下，李果再一次进入了齐东家。 不久前他们刚刚细细地搜过这里的每一只棉花娃娃，最终搜出了六只续航时间极久的微型窃听器，而在看到那些窃听器的时候，蒋思月脸上的表情终于彻底变了。 李果看的出来，从这一刻开始，她相信了齐东的说法，并且十分确信，齐东在这件事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受害者。 也因此，不能指望这个女人给他们提供任何有用线索。 李果用余光扫过蒋思月紧绷的脸，意识到她有些过于紧张了，她并不知道，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过于控制自己的脸部表情其实也是一种线索。 这个家里恐怕真的有什么。 李果对助手说：“不要漏过任何东西，任何感觉可疑的都拿到我面前来。” 李果其实并不抱有太多的希望。 齐东是一个警惕心很高的人，如果他约韩晶是有备而来，那么他也一定会知道，警察会在这件事后得到搜查他们家的机会。 在这种情况下，在他家里找到证据的可能性可以说微乎其微。 身为老蛇的徒弟，他绝不会放过任何一次机会。 一整个下午，李果带着两个警员仔仔细细地看过家里的每一个角落，检查了齐东的每一个手办，每一盘游戏卡带，还有每一个抽屉。 然而，没有任何可疑物品，手套，帽子，可能用来储存汽油的设备，什么都没有。 齐东就像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宅男，在辞职之后更是专心顾家，冰箱里甚至塞满了他买的菜。 眼看天就要黑了，李果暗中咬牙，本打算再去翻一遍之前的柜子，这时只听蒋思月硬邦邦地问道：“李警官，您看完了吗？阿东所有的东西都在这儿了，他大学之后就一直住在这套他父母给他的婚房里。” 李果听出这话里的敌意，一抬头，却见女人看了一眼不远处给棉花娃娃搭的拍照屋，然后飞快地又将视线转了回来。 那些棉花娃娃，他们之前已经搜过一遍，所以这次李果一概都没有再看。 李果的内心冒出一个闪念，看向拍照屋，果不其然，蒋思月的脸立刻不安地绷紧了。 第59章 “蒋女士，对警察说谎不是个好习惯……你可能会害了你想保护的人。” 李果叹了口气，在女人不安的视线里走到了那个迷你拍照屋前，一个个摸过里头棉花娃娃的肚子，很快，便摸到了一个方方正正有棱角的东西。 蒋思月的脸色此时已经苍白到了极点。 她咬了咬牙：“那个……是阿东以前给我拍的照片的备份，我是打算留给阿东做惊喜的。” “你还是可以留着给他当惊喜，我不会告诉他。” 李果读出女人的紧张，猜测，齐东可能真的不知道这个 u 盘的存在。 他淡淡道：“您的未婚夫是个很缜密的人，蒋女士，如果我是你，我会对他留个心眼的。” 第41章 不甘 月亮拍下那些照片，一开始只是因为不甘心。 虽然她猜到了，齐东过去肯定也给其他女孩儿拍过一样的照片，但是却没想到有那么多，而且还和自己的照片被“平等”地放在盒子里。 从小到大，月亮几乎没有拥有过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弟弟的东西不会是她的，而她的东西却都是属于弟弟的。 月亮迫切地希望，有一样东西，上头只写着她的名字，而这也是她迷上洛丽塔的初衷。 那些小众的衣服只会生产几十件，几百件，除了她以外，她身边没有人会穿，永远永远都不会被弟弟抢走。 然而，也是阿东告诉她，原来她还可以拥有更加私密的东西，穿着全世界只有几百件的衣服，拍下只属于她的照片。 一共有九个女孩儿，静静地躺在那个盒子里。 她们做了一模一样的动作，一定也是受过一模一样的指导，董音说的是真的，阿东不止拥有过一个她这样的“人偶”。 光是想到，她的枕边人也像是摆弄她一样摸过那些柔软的手，月亮便觉得不甘心极了。 她想过要去问阿东，但是，再一想到阿东这样宝贝这个盒子，她的勇气烟消云散，最终就只能赌气一般地拍下了里头的每一张照片。 她想要等到时间足够的时候再仔细看一看，看看她究竟是和之前那些人偶一样，还是，她拥有只属于自己的“偏爱”。 在李果走后，月亮面色惨淡地看着那只被剖开的孩子，棉花外露，线团散乱，就好像是被生生掏出了心来。 如果让阿东知道，她偷偷拍了照片，还给警察拿走了…… 月亮想起她刚刚听闻的那些故事，阿东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做了那么多，而且甚至还和杀死阿音的人面对面打了交道。 没来由的，她突然打了个寒颤。 绝不能让阿东发现。 月亮找出针线包，仔细地将玩偶缝好。 接下来她只能祈祷，那位李警官真的如他所说，永远不会让今天的事传到她未婚夫的耳朵里。 而与此同时的宝河分局办公室里，李果也正在仔细地看屏幕上的照片。 蒋思月没有说谎，在 u 盘里确实只有一些用手机拍下的照片的备份。 而这些照片无一例外，都是一些穿着华丽 loli 装的少女，一共有九个，其中也包括蒋思月，但是，无论李果怎么看，也都是一些正常的 cosplay 照片。 但是，如果只是这样，为什么蒋思月要把它缝在娃娃里？还说这是送给齐东的礼物？ 一个快要结婚的人，会把丈夫拍的其他女人的照片当作新婚礼物送给对方吗？ 李果皱起眉，看着这些照片，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但是，还没等他得出更多的结论，不远处便有人叩了叩门。 李果抬起头，发现自己的队长正一脸凝重地站在那里。 和齐东父母的案件不同，董音家的火灾因为涉及到十几户受灾用户的利益，需要尽快定性，这样后续的工作才能展开。 而在一队二次验收过现场后，得到的结论是由于董父不当储存汽油所导致的意外，因为董父有过相关前科，在群情激愤下，这个结果板上钉钉，即使李果有怀疑，在拿不出证据的情况下也只能服软。 至于齐东和韩晶，齐东说的内容陆续得到了佐证，从打款流水到聊天记录，最后还有窃听器，一切都是吻合的，李果为此还特意去找过林凯生，谁想听闻韩晶重伤落网之后，林凯生竟又疯了一样地又哭又闹，不得已，李果只得送他去精神鉴定。 事情到这一步，李果很清楚，情况已经对他们相当不利，赵戬因为洗钱被通缉，林凯生一个人也很难拖延多久。 就算赵戬和林凯生能提供另一个版本的口供，诈骗罪名仍然很难抹消，一旦他们之前还有其他前科，根据诈骗金额，可能会被判到三到五年的刑期。 而当时发生在别墅里的一切，只有昏迷不醒的韩晶还有齐东本人知道。 交代完事情，队长拍了拍李果的肩膀转身离去，因此并没有看到他的副手在下一秒露出的，极度不甘的神色。 李果还记得，他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警察来孤儿院告诉他，杀害他父母的凶手已经畏罪自杀了。 就这样，李果的不甘在几天后愈演愈烈。 再一次，李果在自己的私人社交媒体首页看到了和孤儿院相关的内容。 而这一次，又是一则三年前某市孤儿院女孩儿遭“拉皮条”的新闻，新闻标题放了一张四五岁左右女孩儿的图，正躲在铁栏后哭泣着朝看客伸手求助。 第60章 李果几乎只看了一眼就将新闻关掉了。 妹妹被火吞噬的场面就在眼前，让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李果往下划，却又看到一条关于帮扶煤气爆炸事故家庭的水滴筹转发。 这该死的大数据时代。 李果咬了咬牙，直接将手机扣在了桌上，他内心烧着一把火，但不可否认的是，信息茧房是他自己选择的，而导致他纠结在这上头的人，现在正躺在医院里。 韩晶。 李果点上烟，想起女孩儿昏迷苍白的脸，几天过去了，她还是没有要清醒的意思，这或许意味着她再也醒不过来了。 但即使这样，她却还是戴罪之身，并且身边空无一人。 李果缓缓吐出一口烟，拿起手机，页面还停留在水滴筹的号召上。 求助人在最后说：“您的一点帮助，就是她的全部希望，我只有这一个妹妹，还请大家帮帮她。” 当天晚上，李果又去了一趟医院。 在韩晶的情况稳定下来之后已经被转入了普通病房，李果去的时候正是饭点，几乎所有病人都回到病房里，在家属的陪伴下吃晚饭，就只有韩晶孤零零躺在单独的病房里，身旁的监护仪器上数据有规律地记录着她的心率。 “所以，这位患者的家属还是联系不上吗？” 护士长拦住他，李果想起不久前看到的那条水滴筹，发现自己除了摇头，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就在出医院的时候，微博再次推送给他一条“有个小棉袄一样的妹妹是什么体验”，李果就如同被针扎了一样地合上了页面。 现在这个时代，就算李果是个警察也逃脱不开数据的狂轰乱炸。 越是看到，他就越是忍不住心痒去搜，而越搜，这样的东西就如同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多。 终于，在接连几天看了孤儿院和火灾相关的新闻后，李果的不甘也到了顶点，以至于某天下班，他甚至在停车场里看到一个女人的身影，像极了那天在火灾现场看到的韩晶。 然而，当李果急急忙忙地追过去，他却发现对方很自然地刷开门禁，只是自己同小区的业主。 该死。 李果暗骂自己承压能力差，点上烟想将脑袋里的东西赶出去，但却只起到了反效果。 因为韩晶的案子，那段在尘封已久的孤儿院的记忆就这样在短短几天里苏醒，李果很快就意识到，不论韩晶之前做了什么，他都无法相信这样一个人会为了钱想要杀死齐东。 他们有一样的出身，一样的过去，甚至，韩晶还像是多年前死在火场里的那个女孩儿一样，曾经对他伸出求助的手。 现在案子是暂时翻不了了，李果想，目前他唯一能为韩晶做的，就是找到她最后剩下的亲人。 这应该不是件难事。 可以说，直到来到市孤儿院的档案室之前，李果都是这么想的。 第42章 寻亲 “真的所有资料都在这里了？” 李果再三确认，然而，管理档案室的中年人却只能满脸无奈地对他苦笑：“警官，当时拿过来的所有东西都在这儿，就这些……您刚刚不是也说，您也是在孤儿院住过的，应该知道，一般来说早期的院资料都没有这么全，能留下的这些，都是后头国家做了管理，统一补填的。” 于是，三盒资料，被李果翻来覆去地找了三遍，竟是硬生生没有一点关于韩晶姐姐的信息。 明明和韩晶同期进孤儿院的孩子都有相关的表格，却独独缺了姐姐的那一份。 李果心中升起一股疑云，问道：“在你的印象里，还有别的人来要过阳光之家孤儿院的资料吗？” “没有，你是第一个。”中年人想也不想就回答，“我们这儿平时也都会严格对访客做登记的。” 没有人动过这些资料，意味着从一开始，姐姐的资料就不在里头。 是在搬家的过程中遗失了，还是被人故意处理掉了？ 李果作为警察的敏锐神经立刻就被拨动了，他翻动盒子里的资料，找到给韩晶同期孩子填表的负责人姓名，打通局里的电话。 “帮我查个人，大概十三年前在阳光之家孤儿院工作过，我要他现在的联系方式。” “是什么案子吗？” “我都来问了，还能是什么案子？” 李果笑了笑，毫不犹豫道：“你知道的……我过段时间，总会有一些线索。” 在宝河分局里，人人都知道，李果身上有一个查了很多年的案子。 多年前他的家在火场中付之一炬，虽说买凶的幕后主使很快落网，但是被买凶的人却逃过了前期的追捕。 三个月后，在李果已经正式成为孤儿院一员的时候，他被告知，放火的人已经留下遗书跳海自尽，警方还在找他的尸首，不过希望不大。 而这么多年来，世界上也只有李果一个人并不相信对方已经死了。 在来到宝河分局之后，他时不时就会去看一眼最新的通缉名单，也会拜托他的同事替他查一些莫名其妙的线索，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眼下，李果又查到了阳光之家去，同事没怎么多想就给他了相关的信息，却不想这却是这么多年第一次，李果私下调查别的案子。 他毫不犹豫地找到了当年在阳光之家当过一段时间护工的老阿姨，然而问起韩晶的姐姐，女人却只是沉沉叹了口气。 第61章 “那俩孩子命也是够苦的。” 女人说：“刚来我们院的时候漂亮得像是两个瓷娃娃，说是给人拐了，找不到之前的家人，就只能送到我们这儿来当孤儿了，我们看着都觉得可惜。” “那后头姐姐被谁领养了你知道吗？” 李果丝毫没绕弯子。 “好像有对夫妇来，花了点钱吧，就把姐姐领养走了，当初还觉得奇怪呢，怎么领养的这么随便，后头也是院里其他人提醒我的，说……” 女人忽然变得欲言又止起来，李果立刻皱起了眉。 他想起不久前他看到的那个新闻，年幼的女孩儿正躲在阴影里哭泣，冷冷道：“是领养，还是因为女孩儿长的漂亮就把她卖了？” 女人给他刺得脸色一僵，终究面露愧疚：“后头想想，当年院里其实发生过不少这种脏事儿，包括院长曾经把女孩儿带进他的办公室里，我们都是知道的，但是……谁都没敢报警，现在我年纪大了还经常想起那帮孩子，以前为了让他们听话，我也干了不少没良心的事儿，有时想想，晚上都睡不着觉。” 说话时女人时不时就会看向另一边的房间，李果注意到她的视线，皱起眉：“家里还有别人？” 女人小声道：“我孙女，今天在我家学习呢，她马上想考政法大学。” 李果明白过来，淡淡道：“有些事儿怕给小一辈添麻烦当年就不该做。” 他心里很清楚，这样的勾当都不是一个人能做成的，也因此，韩晶姐姐的资料才被从孤儿院里“抹掉”了。 想起这些以前也在他眼前发生过的“明码交易”，李果强压住心底的愤怒，冷冷问道：“当年孤儿院里都发生了什么？” 女人苦笑：“那些孩子不好管，弱智的听不明白你的话，残疾的听明白了也没法照做，有的时候，想让他们听话就只能靠罚，不吃饭，跑步，什么都有。” “那韩晶呢？她是这个正常孩子，也受过这些？” “就是因为她是个正常孩子，所以脑子活，有的时候还想着保护其他孩子，经常惹大人不高兴，所以罚得尤其多，成天都在禁闭室里，直到后头……她和另外一个男孩子吧，有了人资助，资助人每个月都要来看他们，给他们带点东西，这才好点。” 资助人……齐东的父母。 李果咬牙，如果是这样，韩晶和赵戬对他们的感情更不可能是齐东嘴里的那样。 他深吸口气，回归最初的话题：“那韩晶姐姐被卖给了谁，这件事还有谁知道吗？” “这个，应该只有院长清楚吧……只是我听说他现在已经出国了，如果您要联系他，打电话估计行不通，我这边有几个老同事的微信群，您要吗？” 注意到李果脸上微微的惊讶，女人苦笑起来：“您说的对，当年的事情已经无法改变……” 她还没说完，屋里的孙女去了厨房倒水，女人抬了下眼角，将院长的微信推给了李果。 她说：“现在为了下一代，我总得为过去做些补偿。” “做补偿？你还挺会说的嘛？” 不久后，随着李果离开女人的屋子，厨房里的“孙女”也跟着走了出来，她将满上的热水杯放在女人面前，淡淡道：“希望你说的都是真心话，毕竟，当年把韩晶送进院长屋子里的也是你。” 女人瑟缩地看了她一眼：“当年的事确实是我错了……不过，都过去了这么久，我孙女马上上学政审……” “放心吧，你今天的表现还不错，要知道，刚刚那位李警官也是孤儿院出身，如果你说的太假可是没办法瞒过他的，你没有说多余的话，所以我不会举报你……也希望你之后当作今天没见过我，否则之后的事情可说不好。” “孙女”脸上画着幼态的妆容，但神色却异常老辣，她找到某 bot，轻车熟路地用可爱的口吻投稿发了一条的匿名吐槽。 “想追的男生终于上钩啦，可以进行下一步了……可惜我们之间有时差，等他上线就聊天！” 结尾，是一个黑桃的图案。 “孙女”做完这一切，竟是打开了女人家的电视机，将音量调大：“保险起见，我还要在这儿待一会儿，不如这段时间您就和我叙叙旧吧。” “告诉我。” 女孩儿平静地问：“当年，在我离开阳光之家之后，你们到底又对韩晶做了什么？” 因为时差的缘故，一直到李果傍晚回到局里，所在地位于国外的院长才加了他的微信。 而本就憋着一口气的李国完全不想跟对方客气，直接将自己下午才了解到的事实摆了出来。 李果说道：“一切领养都需要有严格的法律手续，如果你不想跟贩卖人口扯上关系，影响你在国内的亲人，现在最好还是跟我说实话，韩晶的姐姐现在在哪儿？” 一通威逼利诱，院长果然很快招架不住，在十分钟后交代出了两个名字。 李果大喜过望，然而，当他将两个名字输入系统，跳出的信息却显示，这对夫妻登记在案的独女，已经在十年前过世了。 第43章 心魔 李果最近的状态很不好。 眼圈发黑，胡茬没剃干净，浑身还有一股浓烈的烟味。 老蛇看着坐在餐桌对面的年轻警察，甚至不需要用上多少侦查技巧就能确认这件事。 第62章 而他在桌子下踢了一下李果，师徒俩很有默契地去了阳台，老蛇给李果递了一根小苏，语重心长道：“一个案子碰壁就把你打倒了？这可不像是我的徒弟。” 李果苦笑着把烟接过来，无奈道：“让师父你看笑话了，还是我的心理素质不够好。” “你的心理素质还不好？” 老蛇跟听了笑话似的：“我当时把你捞到局里来靠的是什么你忘啦？哪个从派出所上来的小民警能提着煎饼果子去分尸案现场啊？还加肠，边问边吃，就你这心理素质，宝河分局往前翻十年都找不出一个来。” 李果给说得面红耳赤，尴尬之余原来焦虑的心情却也好转了一些，他无奈道：“师父，以前破案有没有碰到过那种，会让你睡都睡不好的案子？” 李果实在难以启齿。 作为一个警察，他竟然一连几天都会在外头看见自己的“心魔”。 就如同当年那场火灾后，他总是在噩梦里看到被火吞噬的妹妹，如今，他竟也时不时会看到韩晶对自己求助的身影。 无论是在早点摊，小区里，又或者是深夜的分局停车场，他时不时就会将路过的路人甚至是女警错认成韩晶。 而这样的情况，在他确认了韩晶的姐姐已经死亡后开始愈演愈烈。 李果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哑声道：“本来，案子破不了，我就想至少把韩晶的姐姐找到，结果一查，那个小姑娘已经死了十年了，就是因为那个该死的院长不负责任将她给卖给一对骗子夫妻……那两个人我查了，因为诈骗前科多的都数不完。” 老蛇这下终于明白了，拍拍徒弟的肩膀：“轮不到你来自责，那几年乱，才会发生这样的操蛋事情。” 李果叹了口气：“那天韩晶出事的时候，她就在我眼前，我看到她对我求救了，但还是没能来得及去救她……师父，我一点都不相信齐东说的那些鬼话，韩晶和赵戬都是孤儿院里出来的孩子，他们搞诈骗，我相信，但你要说他们无缘无故就要杀了自己资助人的亲儿子，这绝对不可能。” “你觉得他们是为了查齐东父母的事来的对吧？” “对，他们可能是有点前科，但是一定也是在用自己的方法在做调查，毕竟我看过他们之前给齐东设的骗局，从头到尾都在要齐东的‘秘密’……他们要的是齐东的坦白。” 李果在饭桌上喝了点酒，如今酒劲上头，忍不住就将这些日子的郁结吐了个干净，又道：“他们只差一点点了……只差一点点就要查出真相，但是……” “都想着非法搜查了，看来你是非抓他不可。” 老蛇一听他这架势，已经比自己年轻时候还“不拘小节”，不由摇头道：“情绪先收收，既然想查，那我也来帮你捋捋，你现在还有什么证据。” “已经对过齐东的口供，诈骗和打款是真实发生的，唯一有出入的地方就是对方的动机。” “还有董音的案子吧？一队定的是意外，齐东在暗示你是韩晶他们做的，而你认为是齐东做的。” “按照他们的诈骗金额来看，就算被抓到了也最多是判个十年，加上林凯生只是被捅伤并没有死，说是韩晶他们为了报复杀人一家三口，我觉得太过牵强。” “好，那么如果是齐东做的，上次我们讨论过他的动机不会这么单纯，你之后调查过有猜测吗？” 李果翻出手机相册里的照片，他将蒋思月拍的每张照片都导了过来，这些日子时不时就会翻出来看，但是一直没有进展。 李果对老蛇说了这些照片的来历，然而却迟迟等不来老蛇的回答。 “师父？” 李果注意到老蛇脸上的神情慢慢变得凝重起来，心里不由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您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老蛇正在反复翻看两张照片，上头的女孩子闭着眼躺在草坪上，四肢放松，像是一只沉睡不醒的人偶。 老蛇反复将照片放大又缩小，最后他指着女孩子的脚踝说道：“你看到这个了吗？” 李果凑过去，照片因为过度的放大而变得模糊不清，但是，因为女孩儿勾起脚踝的动作，却仍然能看到他白丝袜包裹的脚踝处隐隐有一大块儿黑色。 “胎记？” 李果一愣，老蛇却摇了摇头，又放出下一张照片，女孩儿靠在树干上，微微侧着头紧闭双眼，恰到好处露出了一节修长雪白的脖子。 老蛇指着靠近衣领的地方说道：“这儿也有。” 李果仔细去看，果真在在衣领旁的皮肤上看到一块儿不自然的黑色，乍一看，就像是树荫投下的阴影。 “这个到底是……” 作为警察，李果心中突然萌发了一种异常可怕的猜测，而他甚至还没说出口，老蛇就已经替他补上了下一句。 “只有这个女孩儿从头到尾都没有睁眼拍摄。” 老警察深吸口气：“果子，你不觉得那有点像是尸斑吗？” 最终，直到从老蛇家出来，李果脑袋里都像是蒙着一层雾一样。 他的酒喝得有点太多，车是开不了了，只能临时找了一个小区门口的代驾，而在回家的一路上，李果都在一直盯着那几张有问题的照片。 越看越不自然。 少女的身体明明是在阳光下，却一点没有寻常的血色，就像是全身上下都上了一层粉似的雪白。 第63章 就更不用说，她的脸上全无表情，虽然乍一看很是平静，但是仔细看，却只是一片死寂。 老蛇说，单是凭照片是无法确认那是尸斑的，但是既然能看到脸，那么去局里的人脸识别系统里碰碰运气说不定能有收获。 李果满口应下，虽然有心想要立刻回局里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但是，在酒精的作用下，他最终还是不得不放弃了回去加班的念头，让代驾师傅把车往家里开。 而就在他迷迷糊糊靠在后座的时候，怀中的手机忽然一震，竟是齐东发来的消息。 “李警官，最近的事情谢谢你，我和月亮商量过，打算下个月办婚礼，想问您有空可以来吗？” “哈，真是牛逼。” 李果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前座的师傅愣了一下，还以为他对自己的行车方向有什么意见，脚上连忙踩了一觉刹车，轻声细语：“怎么了客人？不舒服吗？” “谢谢，我没事。” 他自嘲一般地笑道：“只是心魔找上门来了。” 很快，师傅将车子小心地停到了他家的车位，李果付了钱上了电梯，看着手机延迟来的扣款短信，他被酒精麻痹的神经却好似突然被人拨动了一下。 等等…… 自己虽然告诉了代驾小区位置，但是却好像没告诉他自己住在几栋。 李果的酒意在瞬间就消退了大半，他下意识想要掉头去追刚刚的司机，但是却又立刻反应过来，无论怎样，对方确实把他送回了家。 或许对方的目的只是要确定，他到底去了哪里。 李果的心底一片雪亮，随着叮的一声，电梯停了下来，而几乎就在出电梯的那一刻，李果便听到楼道里传来了隐隐的抽噎声。 他寻着声音而去，很快就在通往天台的楼梯门口看到了一个蜷缩成一团的身影。 毫无疑问，那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儿。 “你是谁？” 李果听见自己用仿佛冻住的声音发问。 而听见声音，女孩儿在黑暗中慢慢抬起头，那是一张李果这些日子非常熟悉的脸。 韩晶满脸是泪地问道：“哥哥，你怎么不救我？” 第44章 失眠 李果来到齐东家交代情况的时候，齐东和蒋思月刚刚定好喜糖的款式。 金色的缎带，火红的盒子，远远看上去就仿佛一团燃烧正旺的火焰。 齐东将寄来的喜糖样品递给了李果一份，苦笑道：“因为现在还在取保候审阶段，就打算在本地先办了……怕之后去局里送这个不合适，就现在给您吧。” “恭喜。” 李国平静地说：“不过我今天过来，主要是想告诉你，韩晶死了。” 韩晶的情况是突然恶化的。 因为没有亲人在侧，护工发现不对时已经非常凶险，送去抢救了两个小时，但最终还是因为脑出血抢救无效死亡了。 李果淡淡道：“这样一来，你身上案子的性质就发生了改变，最终是正当防卫还是防卫过当还要看法院裁决，我只是过来通知你一声。” 说完这些，他婉拒了阿东请他留下喝杯茶的邀请，说了一句“结婚我会来的”便离开了，只留下齐东和他的未婚妻在家中面面相觑。 好在，突如其来的坏消息最终也只是短暂地让这对快要结婚的夫妻陷入不安和焦虑。 即使齐东身上背着案子，蒋思月的父母也根本没有要取消婚礼的打算。 事实上，自从齐东在上门时提到拆迁款的打款就在近期后，老丈人和丈母娘对他的态度都好了不少，甚至还给月亮备了几件不值钱的嫁妆。 可以说，在经历了数场悲剧后，他们的生活正在回归正轨，一切都在稳步推进，除了偶尔会发生的一些怪事外。 月亮还是会时不时地想起董音。 本来，董音是她的伴娘，这件事甚至从初中的时候就定下了，她们曾经商量好，月亮要把她的手捧花丢给董音，让她早日邂逅自己的真命天子，不再被烂桃花缠身。 这一切如今都无法实现。 月亮的手机桌边至今都是她和董音的自拍照，这段时间偶尔她上班上到一半，看到亮起的手机屏幕，巨大的悲痛便会瞬间让她眼眶通红，不得不藏身进洗手间里痛哭一场。 事后，阿东和她反复地道了无数次歉，觉得是因为他的缘故，才让董音碰到这样危险的事情。 虽然月亮口头上已经也原谅了他无数次，但实际也只有她自己清楚，她其实不能替已经死去的人做任何决定。 而月亮更清楚的是，恐怕她最好的朋友，直到死去的那天都仍然不希望她嫁给阿东。 这样的念头混合着悲伤，慢慢发酵成负罪感，让月亮痛苦的次数与日俱增。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月亮发现在某一天，董音似乎又回到了她的身边。 最开始的时候是在公司楼下的超市里。 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工作日，月亮在给自己挑选午饭时，从货架的缝隙里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女人，她并没有在挑选任何东西，就只是站在那里面对她微笑，容貌却被货架挡去大半。 月亮认识那个妆容。 她的化妆甚至还是董音教她的，也因此，月亮熟悉董音用的每一样化妆品，甚至知道她喜欢的口红色号。 第64章 那就是董音。 月亮几乎立刻就行动起来，她奔向两排货架之后，却是扑了个空。 刚刚的女人就好像从超市里凭空消失了一样，在她眼前不见了。 这样的事情，后头陆陆续续又发生了三四次，终于，无法按捺的月亮找到超市店员，她像是董音一样泼辣地编织着谎言，要求调取监控。 无奈的店员捱不住，却在调取监控的时候意外发现，监控虽然还在工作，但却被卡在了一个时间点，导致画面里虽然可以看到那个女人的身影，但她却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僵直如同一只人偶。 月亮最终无法从画面判断对方是否是董音，她只是有种隐约的感觉，董音这次回来，并不是来祝福她的。 因为发生的一切和之前阿东曾经经历过的诈骗极其相似，她偷偷给负责案子的李警官发了消息，但对方也只说，现在赵戬的通缉还挂在外头，一旦有了消息，他们肯定会第一时间抓捕。 与此同时，影子却还在不断的出现。 又一次见到董音的夜晚，月亮背着身子，在床上默默地流着眼泪。 她并不想把这一切告诉阿东，毕竟，他在这整件事里扮演的角色太过微妙，月亮甚至偶尔觉得，如果那真的是董音，她回来的唯一目的，就是希望自己能够离开齐东。 而月亮同样也不知道，就在她正在被不能倾诉的噩梦纠缠的时候，她的未婚夫同样也正在忍受着一一场失眠。 阿东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联系李果，告知他赵戬可能又出现了。 原因很简单，他也看到了已经死去的“韩晶”。 又或者更准确的说，那应该是十一。 经历过之前种种事情，阿东对于十一那招牌的浓妆还有破败的打扮已经熟悉到了骨子里，以至于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甚至有一段时间都不想再看他钟爱的“洛丽塔”。 可想而知，在这样刻骨铭心的恐惧之下，阿东自认为他不可能认错十一。 为了准备婚礼，他暂缓了找工作的进度，开始接替未婚妻每日买菜做饭，不久前的那个下午，他照惯例坐公交去离家不远的菜场，车还没来，他却注意到在对面的站台上，有一个人正在笑着对他招手。 十一。 阿东的冷汗立刻浸透了衣服，恰逢公交进站，他一头钻进车子里，再往对面看时，女人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又来了。 阿东难以置信，甚至立刻旁敲侧击地去询问了李果，想要确认韩晶是否已经死亡。 他得到的回答是肯定的。 韩晶在大型医院去世，有死亡证明，甚至李果还亲眼见过她的尸体。 在这种情况下，十一怎么可能再出现？ 得到答复，阿东只能安慰自己，那一定是自己精神紧张过头导致的幻觉，直到两天后，他再一次看到了那个女人站在站台上，如同一只僵硬的木偶，眼睛一眨不眨，缓缓对他招手。 “李警官，我确定那就是韩晶。” 不久后，阿东坐在李果的车上，用几乎神经质的口吻说道：“我不会认错，她用那个样子骗过我很多次……我看一眼就知道是她。” “所以你是觉得她死而复生了？” 李果不冷不热地回答他，将车拐进了医院的停车场。 为了打消阿东的怀疑，他选择了最直接的方法，直接带阿东来医院找当日值班的医生确认。 很快，医院方面就给了阿东当头一棒。 他们甚至可以当场调出韩晶的死亡证明给她看，上头白纸黑字，写着韩晶已经在半月之前因为抢救无效死亡。 “怎么会这样……” 阿东捏着纸片还是不愿相信，又想到林凯生的精神鉴定结构还没出来，如今还在这家医院里，他不依不饶地说：“李警官，他们的同伙还在这儿，说不定他会知道什么……” 李果对他的提议不置可否，领着他去了精神科，而问起一直在医院盯梢的小警察，对方只是满脸莫名：“除了他爸，没人来过吧。” “有人来过啊。” 这时，护士台的护士却忽然打断了他们，出示了他们的探访记录。 记录上显示，就在两天前的晚上八点，有个叫韩晶的人曾经来过，还亲手签了名字。 “怎么回事？” 李果皱起眉，却听病房里传来一阵大笑，林凯生就像是个真正的疯子，忽然高声尖叫起来。 “她是不会死的。”林凯生大笑，“你们明不明白！究竟明不明白？” 第45章 婚礼 虽然谁都没有明说，但是这场婚礼几乎是支撑月亮和阿东度过过去这一个月的唯一盼头。 两人甚至不约而同地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念头。 只要结婚就好了，到那个时候，他们就都没有退路了。 李果几乎是踩着点到了婚礼现场，在门口便看到了齐东和蒋思月的结婚照。 就像是所有幸福的新人夫妻一样，他们的额头相抵，在夕阳下拥抱在一起。 然而，与大多数人不同的是，两人身上都穿着极其复古华丽的服饰，如同中世纪的骑士还有公主。 还有什么比夫妻拥有共同的爱好更让人觉得浪漫？ 宾客们脸上洋溢着羡慕，很快便从照片前离开，人来人往中，却只有李果在那个地方驻足了很长时间。 第65章 和旁人不同，李果非常清楚，这对夫妻这一个月来的状态是怎样的。 光是齐东就给他发过无数条微信，询问他被通缉的赵戬是否有消息，甚至还替他想过，赵戬是血友病患者，从医院下手会不会快一些。 可惜的是，李果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好消息。 随着宾客陆续都进了场，李果同样也到门口随了一百的份子，随即，他便找了一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听着司仪开始走常规流程。 这是一场幸福的婚礼。 新浪梳着一丝不苟的油头，声音颤抖地说起自己的父母。 而新娘笑容满面的父亲，将女儿的手毫不犹豫地送进了新浪的手里。 最后，齐东看着幸福的新人互相交换戒指，然后亲吻。 一切都顺理成章的进行着，终于，现场的灯暗了下来，新婚夫妇将要携手，带着现场的所有宾客一起回顾他们从相识到走进婚姻的全部过程。 而在后头准备 vcr 的时候，屏幕上则循环播放着夫妇二人拍摄的这套“与众不同”的婚纱照。 美丽的新娘闭着眼一动不动靠着新郎的怀中，如同被他亲手设计出的人偶。 齐东的人偶，对应着九个不同的女孩儿。 李果想，其中有八个，他们都通过局里的系统找到了对应的人，就只剩下那一个从头到尾没有睁过眼的“人偶”，他们无法核对出身份。 而经过局里的专人鉴定，他们也认为那只无名的“人偶”恐怕是齐东最早拍摄的一个，以至于照片的画质还并不算清晰。 随着一声音响的嗡鸣，李果的注意力重新落回大屏上，但是，他们等来的却不是黑暗的屏幕亮起来，而是音响里传来一些人声和杂音。 “小音今天回家，我和他爸爸特意多准备了几个菜，月亮你先出去陪小音吧……她也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情。” “好，叔叔阿姨，我和阿东还给阿音买了点东西，一会儿阿东会拎上来。” 随即，是油烟机的声音还有脚步声。 不多时，又有一个男人说话：“叔叔阿姨，给你们买的粮油什么的，拿起来很重，我给你们放在这里？” 音箱的声音很大，场内瞬间响起无数窃窃私语。 所有人都认得出，这是今天新郎官的声音。 而齐东更是第一时间意识到这是什么时候的录音，此时已然顾不上维系现场秩序，径直跳下台子直冲一旁的播放台：“快停下！” 工作人员这才回过神，手足无措地试图将视频暂停下来，但电脑却好似被冻住一样，无论他如何操作都一动不动。 此时的音频却依旧在继续播放着。 “小音啊，你别忙了，出去坐着去吧……一会儿饭就好了。” “妈，你这油壶里都没油了，我帮你灌完就出去……这儿正好有瓶开过封的。” “灌完之后油给我，我再炒个青菜就……” 中年女人的话还没说完，随着轰的一声巨响，随即响起的高分贝的惨叫几乎让所有宾客瞬间变了脸色。 “阿音……” 身为新娘的蒋思月当然听得出这是谁的声音，此时她双腿一软，整个人已然跪倒在了台上。 “快关了！” 齐东厉声说道，这回直接上手拔掉了电脑上所有的连接线，终于，一切尖叫都停止了。 然而，即使有司仪还有蒋思月的父母极力控制，现场的混乱却已经无法遏制。 在一众议论纷纷中，齐东冲上台去抱住自己哭花了妆的未婚妻，因为他的手机放在台下，他不得不用肉眼满场寻找，最终准确地找到了角落里的李果。 “肯定是他！” 齐东气急败坏地对他吼道：“李警官！一定是他！一定是那个赵戬动的手脚！” 现场的电脑在不久后被送去了局里，得到的结论是，工作人员从邮箱里下载的视频就已经被调包了，而对方还在附件中植入了某种病毒，导致在音频播放时，工作人员无法将它手动停下。 这场婚礼最终以新人双双在分局做笔录而告终。 蒋思月的精神状态极差，几乎无法回答任何问题，也因此，最终协助警方的重担也只能落在了齐东的头上。 而从头到尾他都一口咬定，这一定是还没落网的赵戬在报复自己，毕竟现在林凯生被抓，韩晶也死了，他们那个小团伙里也只剩下赵戬可以做这样的事。 李果对齐东的怀疑不置可否，做完笔录后，他亲自将人送了回去，让两人最近减少出门，毕竟，对方既然都有本事在这么多人到场的婚礼上动手脚，很难说不会做出什么更过激的举动。 临近深夜，齐东带着月亮回到了还贴着喜字的新房，看着新婚妻子像是个幽魂一样去洗漱，齐东脸色铁青，却忽然感到怀中的手机发出鸣响。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 阿东在瞬间感到浑身血液凉了大半，拿出手机，就见屏幕上有一行推送。 “z 站提醒：您最爱的主播恶魔小姐十一，已经在刚刚上播了。” 阿东难以置信地打开软件。 时隔多日，当十一的自白室再次营业，弹幕里一片欢欣鼓舞，但阿东却浑身僵硬。 十一的皮套并未有任何改变，事实上，她不可能会有任何改变，因为不论现实发生了什么，她都只是个冰冷的皮套而已。 第66章 恶魔摇着尾巴，像过去一样欢迎她的粉丝，而很快就有人问道：“失踪人口回归！恶魔小姐这些日子去哪儿了？不会是没吃到什么好吃的秘密冬眠了吧？” 阿东戴上耳机，将声音开到最大，十一的声音除了有一点沙哑外，听不出任何的问题。 她嘶嘶笑着同粉丝打趣：“那还不赶快投喂我，就不怕让我饿肚子，被我缠上吗？” 再一次，阿东陷入了无法确定对方身份的困境，他下意识想要直接报警，但是，想到婚礼现场播放的那个音频，他准备拨号的手又僵在了原地。 赵戬怎么会有董音家的……是窃听器吗？ 虽说录音也无法证明任何东西，但很明显，对方的剪辑就是要将嫌疑指向某一个人…… 阿东冷静下来，他重新打开直播间，十一还在读最新的 sc，而就在阿东以为她又要故技重施表演她的那一套“死亡秀”的时候，恶魔的耳朵却耷拉下去。 “最近有点累了，所以，恐怕没办法再陪你们玩这个了。” 十一幽幽叹了口气：“有人欺负我，我现在就只剩下一个小罐子啦……要过一段时间才能重新变回你们喜欢的样子。” “小罐子？” 弹幕发出一片问号，齐东却感觉心跳得越来越厉害。 他记得，李果在婚礼前夕曾经和他说过，因为没有家属来认领，殡仪馆已经火化了韩晶的尸体，现在骨灰罐就停在市殡仪馆。 齐东的余光扫过书架顶上那两只泛着冷光的瓷罐，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他听到十一委屈巴巴地说道：“过两天等我再恢复一些，去见过我的老朋友，到时候……我还会陪你们玩这个游戏的。” 第46章 罐子 齐东再也没想到，他会在结婚的第二天去殡仪馆。 安抚好妻子，齐东借着要去一趟分局的名义将车开上了高架，而这一次他没有去问那位李警官，因为他很清楚，即使他再次质疑韩晶是否死亡，对方也只能给自己一样的答案。 有过上一次的教训，齐东要自己去确认，发生在眼前的事情到底是否是真实的。 他轻车熟路地开上了那条土路，月亮曾经以为，他无法自己一个人来到这个地方，殊不知早在第一次月亮开车带他来的时候，齐东就已经将路上的每一样标识物记得清清楚楚。 从小到大，终于有一次，他可以全权为父母做主，像过去他们对自己一样，把他们当成个物件一样处理。 而这条路，本该通向自由。 齐东捏紧了方向盘，感到一股巨大的愤怒涌了上来。 他花了那么多的功夫和时间，只为从那个家里挣脱出来，然而，却被这帮他父母养在罐子外头的野孩子给毁了。 齐东讨厌罐子。 母亲说，即使不加酒，用她的办法也可以去除猪肉的腥味，于是她将那些大排和葱姜一起搁在罐子里，放在冰箱的冷藏室，一放就是两天。 父亲说，钱是坏东西，满脑子是钱的人都成了贼，于是他将本就不多的零花钱又收了一半进罐子里，告诉齐东，等他好好看书，考了一百分的时候就可以拿出来。 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齐东都并不知道，原来罐子是可以被打破的。 他第一次意识到罐子被打破的巨大威力，是在初中。某天晚上他们照例开着新闻吃饭，忽然间，电视上播出了一则新闻。 说是某小吃摊摊主在换煤气罐时不慎让罐子从高处掉落，导致爆燃，现场吃面的人无一幸免，都当场罹难。 新闻主持人说到这的时候，母亲正在往齐东的碗里夹他其实并不吃的猪肉，语气平平：“太不小心了吧，因为这种死也是够窝囊的。” “多半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父亲啧啧称奇：“以前咱们这儿也有煤气爆炸的，说是人都给炸烂了，家属本来还想要土葬，结果一看尸体那样子，只能火化了。” 那一天，他们并没有聊太多关于那个“打破罐子”的事情，然而，就在不久之后，齐东因为手滑不小心打碎了母亲腌肉的罐子，又过了几个月，他又打碎了父亲的储存罐，将里头的零花钱还有压岁钱全都拿走，给自己偷偷买了一台最便宜的卡片机。 父亲从来没有打开罐子检查过，也因此他甚至没有察觉，齐东换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罐子，而那里头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只有游戏币和冥钱。 阿东不想再回到罐子里去了。 又过了很久，在弄坏那个充满煤气的铁皮罐子的时候，齐东其实正在思考，之后他该把他的父母放到什么样的罐子里去。 换两个不容易碎的吧，齐东一边拧松阀门上的软管一边想。 希望他们能多在里头受一会儿罪。 齐东将车停在殡仪馆门口，只说他想来凭吊故人，很快就被领着带到了一排排的骨灰罐前。 就和他上次来时一样，这个房间又大又静，而韩晶的骨灰罐就被放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工作人员并未在房间里逗留，随着他离开，房间里就只剩下了齐东一个人。 而他定定地注视着铭牌上的“韩晶”，忽然轻声问：“你不是想要出来吗？其实我也可以帮你。” 他伸手抚上冰冷的罐子表面，正要用力，谁想就在这时，怀里的手机却狂震起来。 第67章 是李果。 警察说：“刚刚我接到殡仪馆那边的电话，说有人来看韩晶的骨灰，给的还是假名……” 该死的。 齐东咬了咬牙，将手收了回来，而他脸上冰冷的杀意也跟着消失不见，换上了尴尬的苦笑。 “李警官……是我。” 他讪讪地说道：“其实……昨晚发生了一些事……” 为了解除误会，齐东不得不告知了李果昨晚十一上播的事，但也不是一无所获。 毕竟，李果的电话同样提醒了他一件事，警方也在守株待兔。 他们在怀疑韩晶的同伙会来殡仪馆。 齐东又想起昨晚韩晶在直播间里说的话，当即走向保安亭，询问停车场缴费的同时，状似不经意的和保安攀谈起来。 “师傅，天天在这儿守着，够辛苦的啊。” “算清闲的啦，也没贼敢光顾咱们这儿呐。” “这都哪一年啦，还搞这些封建迷信啊。” “可不能说是封建迷信啊小伙子，该信还是得信，就这两天咱们这儿还有怪事呢。” “怪事？真有贼啊？” “要是贼就好啦。” 保安神神叨叨说道：“就前几天晚上，和我换班的保安还瞧见咱们这儿大半夜有人影呐，还说是个女的。” 齐东一凛，全然没想到会从保安口中问出这个，又听人说道：“后头聊起来他还说呢，最近警察也挺关注我们这儿的，好像是说送过来个女的死的有点问题，还叫我们注意着点……” 保安在这个清净的地方憋了许久，如今又哪里能收的住话匣子，他说得滔滔不绝，却没注意到，随着他继续絮絮叨叨地抱怨，面前这个瘦弱年轻人的脸色也正在变得越来越差。 直到最后，年轻人匆匆扫了车费，落荒而逃一样地上了车。 齐东没有丝毫犹豫，他直接给李果发去消息，希望他能通过平台找到昨晚上自白室的主播。 通过警方来倒查一个网络主播自然并不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事实上，早在齐东告知李果十一上播之后，他就立刻让人去查了，也很快就有了结果。 不久后，李果接上齐东，两人一起站在了一片废墟上。 四周寂静无声，齐东却只觉得浑身发冷，这是他住了十多年的地方，他不可能不认得。 眼前给炸碎的建筑还维持着原样，不久前那里的住户刚刚融化在了一床牡丹花的床单上。 “信号就是从这儿出的。”李果苦笑着踩在一地给熏黑的玻璃渣上，“还挺聪明的，这地方都要拆了，上回出事之后剩下的住户也都搬离，没有了监控。” 齐东没有说话，他说不出话，此时阴沉的天色下，他面前只剩下一半的建筑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破罐子，让他恍惚有了一种错觉。 也许他从来都没逃出去过。 李果承诺之后一定会全力追捕，但是警方却无法告知齐东，躲在账号背后的人到底是人是鬼。 他也动过念头想让对方的账号直接封禁，但是李果却让他少安毋躁，毕竟他们还需要线索去确定对方的位置。 最终，就几个小时前他离开时的那样，齐东又带着满腹的焦虑和疑惑回到了家，屋子里一片安静，一夜没睡的月亮吃了一颗安眠药，如今正在床上汲取宝贵的睡眠。 很难想象，这是他们新婚的第二天。 齐东看着屋子里贴着的红色喜字还有各式成双成对的棉花娃娃，胸口那股怒火死灰复燃，他大步走进书房，几分钟后，熟睡的月亮被两声巨大的破碎声吵醒，早已神经衰弱的她迅速从床上跳起来，径直奔向书房。 在那里，她看到齐东瘫倒在一片陶瓷的碎片里，在他周围，还未来及落下的灰白粉末洋洋洒洒，像是在屋子里下了一场大雪。 “这是……” 月亮睁大了眼，看着齐东的脸色变得一片灰白，他被碎瓷划破的手指开始缓慢地沁出血珠。 罐子破了。 第47章 回归 十一回来了。 齐东切实地意识到了这件事。 自从不久前的那次回归直播后，十一就会时不时直播，没有预告，也没有固定时常，但只要收到推送，恶魔就会一如既往地等待在她的忏悔板前，心情愉悦地等待着她的羔羊回归。 而期间警方自然也追踪过十一的信号，但无一例外，都扑了个空，这件事就连李果也觉得奇怪，虽然他们现在已经知道，赵戬是个电脑技术的高手，但是能做到这种地步的也实属少见。 就这样，警方那儿迟迟没有进展，而齐东的焦虑与日俱增。 终于，忍无可忍的齐东在结婚后和妻子的第一次交心，他们互相坦白了这些日子看到的噩梦，也是直到这时阿东才知道，原来这一次和“第一次”并不一样。 对方的行动可以说是随心所欲，目标也不止是他一个，没有提出任何要求，似乎无论是死而复生的董音，又或者是死而复生的韩晶，这些鬼魂纠缠着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把他和他的新婚妻子逼疯。 而齐东当然不可能让他们如愿。 上一次的经验至少告诉了齐东一件事，只要是个唬人的骗局，它的本质就是障眼法，无法带来任何实际的伤害。 这一次，没有长腿这个“演员”，这样的把戏更是不可能吓到他。 第68章 齐东信心满满地告诉妻子不用害怕，但这样的信心却没有持续太久。 月亮在某天上班的时候昏倒了。 齐东赶去医院的时候，急诊室的门口不但有医生还有警察，而看到他的时候，所有人的表情都开始变得奇怪起来。 齐东冲到李果面前问月亮的情况，对方却只是摇了摇头，将他拉到僻静的地方说道：“齐先生，我能理解最近的情况特殊，你有些情绪，但是，发泄在自己身边的人身上是不可取的。” “什么……” 齐东还没反应过来，李果已经给他看了急诊的诊疗结果。 “患者自述镇静药物服用过量导致昏睡，身体多处可见明显淤青和抓伤。” 李果淡淡道：“你知道这种结果在我们看来通常意味着什么吗？” 齐东倒吸一口凉气：“我没……” “她也说你没有，都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是急诊的医生还是联系了我们。” 李果冷淡地打断他的话：“蒋小姐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也并不怎么愿意和我们说实话，这样的事情我以前见过很多，齐先生……希望下次不要再发生了。” 他虽然不会崩溃，但是月亮却不一定。 李果走后，齐东来到新婚妻子的病床边，看着她如同一只瑟缩小鹿一样战战兢兢地看着自己。 “阿东……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叫警察。” 余光里，有几个护士正在狐疑的看着自己，而齐东深吸口气，将声音尽力压得柔和：“你不舒服就再躺一会儿，晚点我带你回家。” 不久后，他搂着他新婚的妻子上了车，听着她一边流眼泪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起这些日子她夜不能寐，白天也浑浑噩噩，在公司被咖啡机烫了手也不知道，最终，还摔坏了齐东过去给她买的马克杯。 这一切归根究底，都是因为月亮看到的那个“董音”。 终于支撑不住的月亮对他说了最后的实话，她觉得董音之所以会回来，是因为他们的婚姻。 “那天我看着她远远地对我举起右手，我知道，她是在说戒指。” “阿东……你说，阿音是不是，是不是还放不下我？” “就像你说的，她确实没伤害过我，但是，她会碰到这些危险，难道不是，不是因为……” 月亮说不下去，但她最后没说出的半句话，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车子里随即陷入了一片寂静，直到半分钟之后，齐东忽然用一种冰冷的口气说道：“警方都定性了，说董音家的事故时意外，你到现在还是觉得，是因为我招惹了那些人，所以她才会死？” “我，我不是……” 月亮被这声音吓得一抖，而当她看到齐东在停车场灯光下晦暗不明的脸色时，她浑身的血液都冷了下去。 他说：“我让他们去找董音的原因你不是也很清楚了吗？你说如果我当时就报警，又怎么会弄的这么不清不楚的？赵戬怎么会有机会跑掉，我们现在的生活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就像是过去的父母一样，男人的声音低沉如同暴风雨前的滚滚的雷声，月亮张了张口，然而在巨大的恐惧下，她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齐东冷冷问：“我这都是为了谁？你说啊？” 在那之后，阿东和月亮又陆陆续续地爆发过几次争吵，虽说最终阿东都向新婚妻子低头认错，但是他们也都知道，如果不从根源解决问题，这样的争吵未来只会越来越多。 十一的回归终究还是以一种不曾料想的方式影响着阿东的生活。 月亮的自残传到了娘家人的耳朵里，加上之前那场脸面尽失的婚礼，月亮的父母到底还是翻了脸，要求阿东拿出更好的“条件”，证明他足以照顾他们女儿的下半生。 不愿撕破脸的阿东也尝试过和岳父岳母和解，但急着给儿子攒买房钱的人有哪里这么好对付，很快谈判破裂的结果就变成了一个冷冰冰的电话，打到了阿东的手机上。 月亮的父母竟然直接报警称阿东家暴自己的女儿。 本身就处在取保候审阶段的阿东险些因为这通报警电话而回到看守所，一番软磨硬泡之后，阿东拿出了属于他的“诚意”，而立竿见影，月亮的父母便又变回了原来那对和颜悦色的中年夫妻。 他们显然对他们的女儿将要面对的情形毫不在意。 就这样，当天晚上的争吵结束后，阿东径直出了家门，带着两包灰白色的粉末去了海边。 在路上，他的手机提示他十一再次上线，而齐东这次却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他只是冷笑：“你看看你们，死了都要给我惹麻烦。” 阿东将车在海边停了下来，这个点岸边还能看到零星的游人，但他却只是下车走向一处黑暗的角落，迎着风，将手中的密封袋敞开了口。 就像是多年前那本在他面前被撕得粉碎的动漫杂志，如今那些灰白色的粉末在夜风中飘散得四处都是，有些甚至还被阿东吸了进去，让他的鼻腔深处泛出诡异的痒意。 “不是想要你们做他们的父母吗，去做吧。” 阿东面无表情地打开手机，屏幕上新来的消息显示，十一上线几分钟就下了，而警方则再一次“追丢了”。 警方无法庇佑他。 事到如今阿东不会没有察觉，那位李警官从头到尾都没有停止对自己的怀疑，如今的局面于他而言，只不过是再一次抓捕自己的机会。 第69章 对方或许压根就没想着要去抓这个“早该死了的”韩晶，除非……自己把人交到他们手上。 屏幕映照出阿东面无表情的脸，他想了想，给十一发去消息：“你想怎么样？” 果不其然，那个无法被警方追踪到的人几乎立刻就回答他。 “想来找我了？” 恶魔的口气轻佻一如既往，似乎早就等待着这一天。 阿东嗤笑一声回答：“你不是已经死了吗？这回打算怎么骗我？” 十一说道：“是不是骗你，你很快就会知道，不过，如果想要一切停下来，我也可以给你指一条明路。” “什么？” “我要你最亲近的人，你愿意给吗？” 十一的话几乎将阿东逗得笑起来。 “这就是你们这次的目的，拆散我的婚姻？” 他下意识就要这么回，然而这时，随着这些天来发生的一切都在阿东脑中闪过，他脸上的笑意也很快凝固了。 下一秒，他果断上车往回赶去，一路上，阿东给月亮拨了无数电话，却都没有人接。 月亮不见了。 不久后，当阿东回到那个一片漆黑的家，他意识到，自己已经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第48章 爱侣 如果说，初中被父母发现偷藏动漫杂志的经历给了阿东什么教训，那就是，秘密一定要放在只有自己才能触及的地方。 不是书包，不是家里，更不是父母的眼皮子底下，而是更加隐秘，只属于他的地方。 于是在那次之后，阿东再也没有将任何一本杂志带回过家，而是在附近的超市常年租着一个柜子，在那个不见光的小小隔间里，将他的秘密摞得整整齐齐，塞得满满当当。 人总是很难改掉自己童年时的习惯，阿东也是一样，也因此，在长大之后，他依旧给自己找到了一个更大的隔间。 他的婚房。 如今，阿东在房子里找了一圈，月亮并不在家。 女人似乎走得很匆忙，她穿了门口的那双平底鞋，没有戴围巾，匆匆提上了她的手提包就下了楼。 这整个过程里，月亮都没有想着联系自己。 阿东安静地走到沙发边坐下，在一片漆黑里他用手指抓着头发，面无表情地撕扯了一会后，开始给月亮发微信。 “我错了，你去哪儿了？我刚刚回家了。” “晚上想吃夜宵吗，我给你做，别生气了，快回来吧。” “是我不对，爸妈那边我应该态度再好点儿的，别生气了好吗？” 就像是一只飞速工作的打字机，阿东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发了整整一屏的道歉。放在平时，以月亮的心软程度恐怕早就已经回复他，然而，在这个夜晚，他的真挚歉意只换来了对面长久的沉默。 月亮完全没有理他。 阿东感到一阵焦躁从他的心底深处涌上来，一如当年看到母亲将手伸进他藏着杂志的书包里。 他一口气给月亮拨了七八个电话，无一例外，没有接通，终于，阿东猛地站了起来，烦躁地在屋子里打起了转。 在过去，月亮从来不会这样不回他的消息，而就算是两人吵架，他也会知道，月亮是去找董音了。 然而如今董音已死，月亮又能去哪里？ 在又发了四五条微信，打了十几个电话后，阿东终于忍无可忍，披上外套便要下楼。 月亮曾经以为那个盒子是他藏起的秘密，却不知道，婚房里的秘密其实另有他物。 阿东的头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他的浑身犹如火烤，看着电梯一点点升上来，无数咒骂都卡在胸口。 叮。 电梯到了。 阿东甚至等不及门完全打开，一头就要往里钻，然后迎面便撞上了要出门的女人。 “阿东？” 月亮怯怯叫了一声，她看上去很冷，脸都冻红了。 而阿东的视线下移，一眼就看到她的手机是亮着的，甚至屏幕上还显示出他刚刚打过去的十几个电话。 她是故意不接的吗？ 仿佛火山爆发一般的怒意冲上阿东的胸口，他沉默地盯着女人细白的脖子看了两三秒，最终却只是一把将她拉到了怀里。 “你去哪儿了？” 阿东将咬牙切齿都咽下去，出口的声音柔和得让他自己都想不到。 “别生气了，出去冻坏生病了，该心疼的就是我了。” 都说新婚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而对于阿东和月亮，这次吵架的结果甚至比和好还要更加甜蜜。 整整一个晚上，他们拥抱，亲吻，做了一切亲密的事情，最后，阿东轻柔地梳着月亮的头发，对她说了无数次的对不起。 也是直到这时，阿东才终于问出了那个他真正要问的问题。 “月亮，你今晚去哪儿了？一声不吭吓坏我了。” 他将女人紧紧搂在怀里，动作像是温存，又像是害怕她再次逃跑。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怀里传来一个很轻的声音：“我说了，阿东你不会生气吧？” “怎么会，是你该生我的气。” 阿东继续梳着她的头发，耐心等待后续。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女人低声道：“我……难过，就想去找阿音，之前那段时间她总是自己出现，我就想出门能不能碰上她，结果，在外头坐了很久，阿音都没有出现。” 第70章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要哭，而阿东把她搂紧，又说了很多次的对不起之后，他承诺道：“董音已经不在了，但是我会陪着你的……月亮，我向你保证，今晚上的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相信我好吗？” 说话时，阿东用了月亮最喜欢的声调，在过去，他总是用这个声音将他的秘密哄回他的身边。 很快，他感到女人细微地点了点头，也许是还有些芥蒂，她今晚的身体始终有点紧绷。 “阿东，我相信你。” 月亮将脸埋进了他的胸膛：“你也一定要说话算话。” 之后连续几天，阿东都会亲自接送月亮上下班，新婚夫妇享受着陪伴彼此的时光，像是所有的爱侣一样，闭口不谈那些可怕的阴霾。 一切似乎也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不论是董音还是韩晶都没有再出现，然而，就在阿东几乎要以为不久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场梦的时候，十一却再次上线了。 阿东面无表情地看着直播间里的恶魔，事到如今，他对此已经没有太多的反应，只是给李果发了提醒的短信，便继续等待自己的妻子从办公楼里走出来。 月亮还没下班，倒是李果反应很快，因为前几次的“失误”，就像是为了证明警方确实有在好好追踪，他这次几乎立刻就发了对方信号源的位置过来。 古河路 37 号…… 阿东皱起眉，正觉得这个地址有点熟悉，远远的，月亮也和几个相熟的同事一起出了写字楼。 为了引起妻子的注意，他习惯性地鸣了一下喇叭，结果就在月亮抬头望过来的一瞬间，阿东只觉得后背一阵寒毛倒竖，几乎立刻便从车上跳了下来。 在月亮身边，有一个明显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人。 阿东脸色铁青地跑到几人面前，一把抓住月亮身边那个穿着破烂丝袜的女人，只觉得她的皮肤冷得像冰一样。 十一。 对方对他莞尔一笑，阿东想到她竟能大白天出现在妻子的身边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正要抓着人将人扯到一边，却不想这时月亮却满脸惶恐地抓住他：“你干什么阿东！” “她……” 阿东还没反应过来，十一也一把甩掉他的手，同时周边其他两个女同事纷纷上前安抚：“你没事吧？” “阿东，这是我同事啊，你干嘛啊？” 月亮还拉着他，说的话却立刻让阿东脑子里嗡地一下，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一伙人对着明显装扮就不正常的十一嘘寒问暖，颤抖着拿出手机，十一的直播竟然还在继续。 “欢迎回来，我的羔羊。” 就在那个网络上的恶魔嬉笑着同观众聊天的时候，他面前这个十一正一脸楚楚可怜地看着他，好似自己当真就是月亮毫不知情的同事。 “不是，她不是……” 阿东揉了揉眼睛，但眼前的一切毫无变化，而这时他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李果。 警察看见他同样满脸震惊：“你怎么在这儿？” 恍惚意识到什么，阿东的视线慢慢移到不远处的大楼门牌上。 古河路 37 号，就是月亮的公司地址。 阿东瞬间面色惨白，他一把拉住李果，指着就站在他面前的十一说道：“李警官，你看不见她吗？” 李果满脸莫名地顺着阿东的手指望去，上前讨了对方的工作证。 阿东凑上去，工作证上是一个他没见过的女人，而这时一种猜想让他如遭雷劈，瞬间就颤抖了起来。 阿东张了张口，看着不远处的十一对他诡异地微笑，周遭人却都好像双目失明一般，对此视而不见。 或许在他们看来，这个女人确实不是十一。 就像是一场恐怖片。 阿东如坠冰窟地想，眼前的恶魔，变成了只有他才能看到的东西。 第49章 绝境 连着几天，阿东都在寻找这个“新骗局”的瑕疵。 表面上，他还是月亮的好丈夫，邻居眼中的好男人，每天接送妻子上下班，替她忙好一日三餐， 然而，背地里，阿东却已经相信自己的妻子必然在不久前的那个夜晚背叛了自己。 毕竟，十一的骗局从来都需要一个“内应”。 上一次是长腿，这一次，或许就是李果和月亮。 阿东的笑容在妻子进入办公大楼的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远远看了一眼办公大楼门口的监控位置，下车便向大楼的监控室走去。 经过充分的准备，没有费太多功夫，阿东便已经看到了几天前的监控。 月亮和几个女同事走出来，但即使是阿东已经快将脸贴在监视器上，却还是没有在其中发现那个装扮古怪的身影，只有月亮和几个打扮正常的同事走在一起。 阿东大为震惊，将监控暂停下来：“不可能……之前，明明不是这样。” 保安一愣：“什么之前不可能是这样，这个监控又没人动过？” 阿东不依不饶地指着画面上十一应该出现的位置：“她长什么样？” 保安满脸莫名，一瞬间似乎是在怀疑他的眼睛有什么问题，仔细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后说：“不就是正常的白领，有什么奇怪吗？” “什么……” 阿东难以置信，但即使是他自己，如今也无法在视频里找到十一的身影，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揉眼睛，嘴里反复念叨：“不可能，之前不可能是这样的……” 第71章 “这有什么好确定不确定的？”保安的表情愈发奇怪，“难不成监控还会自己变不成？” 他又拉住旁边的同事，询问之下，这几天除了阿东没有人来看过监控，更加不存在修改监控的可能了。 “你是不是影视剧看多了？” 最后，在保安的目送下，阿东魂不守舍地出了监控室。 一切真的是他的幻觉吗？ 阿东呆呆地在写字楼巨大的阴影下站立了一会儿，忽然间，他看到不远处扫地的清洁工大叔，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冲上去抓住了人的胳膊。 “请问前几天，你在这儿看到过一个穿着打扮很奇怪的女人吗？丝袜破破烂烂，妆也是花的。” 阿东语无伦次地比划着，换来了对方一个十足怪异的眼神。 “神经病，想女人想疯了吧？” 大叔一把甩开他的手掉头就走，而阿东还是没有死心，紧跟着又拉了第二个，第三个附近的清洁工。 然而，直到他疯狂的举动被保安喊停，却始终没有一个人记得，他们曾经在这儿见过十一。 这也太奇怪了。 阿东听不见保安正在对他大吼大叫，他的耳边嗡嗡作响，一直到有人强行架住他的胳膊，阿东才发觉保安已经报警了。 短时间内两次被人报警到底还是惊动了负责阿东取保候审结果的李果，面对警察探究的目光，阿东不得已又搬出自己精神压力过大的那套借口，但这改变不了什么，那种怪异的感觉仍然长久地盘桓在他的心头。 难道那天是他看错了？ 这种荒唐的念头刚刚冒出来就被阿东自己否决了。 毕竟他被骗过一次，没道理再被骗第二次。 阿东咬了咬牙，他一定要找到那个瑕疵。 阿东再一次去做了全套的检查，他的血液和脑袋都没有问题，这终于让他稍稍安心了一点。 如果能相信的人只有他自己，那么至少，他要保证自己的精神是正常的。 在离开特别专家门诊前，阿东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道：“如果是心理问题，会导致出现非常真实的幻觉吗？” 大夫没有说话，阿东咬了咬牙，正要离开，不想身后的老专家却忽然阴测测地笑了起来。 “你就这么不相信，你看到的人是我？” 阿东浑身一凛，难以置信的扭过头，却见方才还在准备叫号的瘦削老人忽然用一种十足阴沉的眼神盯着自己，脸上还拉扯着一个怪异的微笑：“问了这么多人，确定了吗？我这回有没有骗你？” “你……” 阿东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对方说话的语气他再熟悉不过，而他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眼前的景象纹丝未动。 “老人”用一种很轻佻的语气对他笑道：“觉得自己在做梦？天底下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不开心的时候就逃去梦里，做了噩梦又要逃回现实？” “你到底是……” 阿东急着想要离开诊疗室，但无论他怎么拧，门都完全没有动静。 是什么时候被锁上的？ 阿东背后冷汗直冒，老人阴沉地笑了笑：“你在怀疑你老婆，对吧？你真的很好懂，从我问你要你老婆的那一刻，你就开始怀疑她了吧，我真的很替你老婆可惜，明明只是我跟你玩的一个小游戏，她却无辜因为你的多疑陷入了危险。” 阿东心知逃不掉，干脆转身：“你到底要干什么？” 老人这时竟然像是个小姑娘一样，拿起桌上的镜子检查自己脸上并不存在的妆容，用一种怪异又妩媚的姿态看着他：“我只是想让你不要再白费功夫了，无论你再找人问几次都是一样的，甚至我还可以通过‘别人’来见你……你逃不掉。” 叫号的声音还有病人们人来人往的嘈杂清晰可闻，一门之隔内，阿东却处在一个极度诡异的地狱里， 恐惧和理智同时拉扯着他，几乎要将他扯成两半，阿东听见自己恍惚地问道：“你为什么一直不放过我？” “为什么？你不清楚原因？” 老人摸着自己的裤子，姿态却很像是在抚平丝袜，阿东看着一阵毛骨悚然，又听他柔声道：“你的父母发生了什么，董音发生了什么，我又发生了什么，你我心知肚明不是吗？” 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阿东神色一凛，却是立刻冷冷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还是不肯让我吃饱啊。” 老人没有深究，只是如同少女一般托着下巴微笑：“没关系，我会一直等你，如果你想通了，或许，我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等你。” 说完，只听咔哒一声，门锁应声而开，阿东想也不想地冲了出去，又突然被人拉住。 那是个穿着普通的中年妇女，手上还拉着个孩子，对他微笑：“别忘了，我还在等你。” 阿东倒吸一口凉气，一把甩开对方的手朝电梯口跑去，而一路上，坐在走廊两边的病人还有路过的护工却纷纷抬头，如同提线人偶一样地对他微笑。 “等你……” “我会等你的。” “我等你。” “记得我等你。” 阿东冲进电梯，结果，就在电梯门合上的一瞬，他看见满身绷带的十一站在电梯外，对他微笑。 “我会在家等你。” 不可能。 第72章 在回到家的一路上，阿东的心里只有这三个字。 刚刚医院里发生的一切都是不可能发生的，像是一场噩梦，但是，却又无论如何都无法苏醒。 他扇了自己几个耳光，又狠狠地将大腿掐出淤青，反复睁开眼睛，一切都没有改变。 现在验证他到底身处梦境还是现实的途径就只有一条了。 阿东咬紧牙关，一路狂飙地赶向家的方向，这时暮色低垂，车堵了一路，等到阿东回家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他在停车场里收到了月亮的消息，称今天要加班，会晚些回来。 然而，阿东此刻却连回复月亮的余裕都不剩，就如同一条逃命的野狗，他头也不回地冲进自己的窝。 一片寂静的家里没有开灯，四处影影绰绰，似乎哪里都可以藏下一张微笑的脸。 阿东颤抖着将手伸向开关，忽然听见家里有人低低地笑了起来。 “你来了。” 藏身在黑暗中的少女如同精致的人偶，慢慢地走到亮处。 和出现在医院的模样截然不同，如今的十一皮肤光洁，眼睛漂亮得像是两颗玻璃珠，一如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十一微笑着说：“准备好告诉我你的秘密了吗，我的羔羊？” 第50章 羔羊 和想象不同，在巨大的恐惧面前，甚至还没等阿东反应，他的舌头就已经擅自动了起来。 一如在直播间里头脑一热发出那些大额的 sc，说出这些秘密其实也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困难。 阿东低垂着头，如同乖顺的羔羊，在恶魔面前安静地诉说。 齐东这个人的秘密，在最开始确实可以用一个小小的超市储存柜就放下。 可以说他也曾经以为那就已经足够了，直到，他用被父亲藏在罐子里的钱买了那台卡片机。 阿东最初的设想，当然是用那台毫不起眼的机器创造只属于他的纸片老婆，那些介于虚实之间的 cosplay，既不像是现实那么讨厌也不像是幻想那么遥远，是最能满足他需求的东西。 而在去漫展寻找目标之前，阿东总得先找一些“模特”来实验。 他想到了动物。 一开始，阿东希望母亲能从菜市场买几只牛蛙给他，他骗母亲，说这是生物老师提的建议，却被母亲一口回绝。 母亲说，即使是菜市场的牛蛙也长满寄生虫，养这种东西费时费力还脏，就更不用说，中考又不考怎么养牛蛙。 而已经尝到打破罐子甜头的阿东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放弃？ 买不到就去捉，而为了捉到青蛙，他废了一些功夫，找到一片鲜有人迹的荒地。 当地人说，那里埋着死人，所以不管在上头建什么都建不久，最终倒是成了各种动物的乐园。 阿东在小溪里捉来青蛙，用相机对准，但是每每在他按下快门之前，青蛙总是撑起长腿，从狭小的镜头框里跳走。 一来二去，阿东不耐烦起来，他用随手捡来的石头狠狠打断了青蛙的后腿，终于，青蛙不跳了，而他的镜头也不再模糊。 那一天，阿东在埋葬青蛙的时候才发现，青蛙的身上原来真的有细细扭动的寄生虫。 而之后，他找来的模特越来越多，从青蛙，到老鼠，到猫，到狗。 阿东逐渐意识到，cosplay 的美妙就在于活生生的东西像是蝴蝶样本一样一动不动，而要做到这件事，如果模特不够配合，那就只有一种办法。 即使吹毛求疵如他的父母，也不会在意，家里那把生锈的老榔头已经丢失很久了。 阿东人生的第二个秘密，就是在此刻诞生的。 忽然间，阿东的叙述停下了。 面前的少女微微眯起眼：“你的秘密，不止这些吧？” 她看着面前不起眼的年轻人，却见他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阿东在笑。 “笑什么？” 少女看着他，表情妩媚但却没有一丝温度。 而阿东疯狂地笑了一阵后，缓缓从怀中拿出一只手机。 只见屏幕上，不久前被他偷偷拍下上传上网的照片已经有了反馈，一名路过的网友用很不客气的语气回复他：“秀恩爱就秀恩爱，问什么看得见看不见？傻逼。” “看来，你非但不是我一个人的幻觉，也并不是什么都看得到。” 阿东微笑着向她展示着那张不久前拍下的模糊的偷拍照，他胸有成竹：“我想我应该有权利，驱逐闯进我家里的人吧？” 他找到了瑕疵，拖延时间是对的……他没有开口是对的！ 阿东兴奋地想着他们终究还是没能骗到她，却不料，面前的少女这时却也立刻大笑了起来，血红的眼睛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真的吗？”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时间，阿东只感到手机发出一阵狂震，竟是方才的网友又回复了他。 “喜新厌旧的男人，你之前不还是喜欢这一款的吗？骗子！” 一旁附着一张照片。 那是一个阳光下双眼紧闭的少女人偶。 阿东的身子僵住了。 “我什么都看得到，什么都听得到。” 恶魔笑够了，对他轻声细语：“只是，秘密要你亲口对我说，我才能吃饱。” 她走过来，用手指抬起阿东的下巴，在这个寒夜里，少女的手非常冷，就像是蛇的鳞片，轻轻扫过阿东的脸。 第73章 “你还想怎么试探我？” 十一凑到他的耳边：“我知道，你还藏着非常非常好吃的东西……在你把它献给我之前，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忽然间，楼上的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随着监控和监听一起停止工作，李果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他已经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他直接拉闸了。” 车上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方才回复齐东照片的赵戬脸色惨白，强压不安地说道：“果然像是她预料的，在他放松的时候发照片才有用……齐东给逼急了一定会鱼死网破。” 一时间，一车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李果的身上，虽说定下整个计划的人现在正在齐东的屋子里，但是真正有能力执行它的，却只可能是身为副队长的李果。 “李队长，本来就是戴罪立功，总得有人承担风险，做那只待宰的羔羊。” 他想起不久前少女找到自己时说的话，没想到竟然一语成谶。 然而，如果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所谓的“宽大处理”，对方选择的道路却远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还要疯狂。 “你不是……韩晶吧？” 在那个醉酒的夜晚，李果便一眼看了出来。 眼前的这个“韩晶”身上没有任何烧伤痕迹，她不可能是那个在大火里重伤的女孩儿。 而“韩晶”只是微笑着看着她：“为什么不会觉得自己见鬼了呢，李队长？” “警察可不能搞这些封建迷信。” 李果给她逗笑了：“再说了，你调查过我吧，应该知道我不信，不是吗？” 少女长舒了一口气，果真立刻就收起了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站起身叹了口气：“确实，想要骗个警察还挺难的，我就不给自己找麻烦了，李队长，咱们去你家说话吧，你不是想要案子吗？我可以给你至少两个大案子。” 如果说这时李果的酒已经醒了一半，那么接下来少女与他的谈的事情就几乎可以说是让他醉意全无。 进了家门，少女开门见山：“我叫石泠，如果你愿意帮我实行我的计划，那么，不但你可以抓到齐东的把柄，你还可以顺带端掉一个已经作案超过两年，金额超过百万的的诈骗组织……怎么样，这个提议听起来还挺划算的吧？” 之后，不等李果消化完这一番信息量极大的开场白，石泠便已经从善如流地交代了几桩诈骗案，从心理咨询到虚拟直播，遍布各个领域。 石泠说道：“我们惯用手法就是套出对方的秘密，在现实中实现它，以此从对方那里弄钱，不过，想要实现这件事，对方的秘密一定足够难看，李警官，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果想了想：“意思是，对方的把柄通常是犯罪？” 石泠冷笑：“可以这么说，我不喜欢对无辜的人下手，所以，只有在对方说出的秘密足够重量级的时候，我才会觉得他的钱不如给我。” 少女的语气十足冰冷，李果想起这几天的经历，忽然反应过来：“这些准备工作，你在来找我之前也做了是不是？我这些天看到的那些孤儿院还有烧伤的消息都是你给我看的？赵戬动的手？” 闻言，石泠只是笑了笑：“抱歉，我总得确认你确实会帮我才敢出现在你面前，毕竟如你所见，我其实没有回头路，你现在如果逮捕我我也没有任何办法。” 李果觉得有意思：“那你是怎么确认这件事的？” 石泠坦然道：“从你开始去找我的时候你就已经在走我的剧本了，你看到的韩晶也都是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今天，让你心怀愧疚，不会一看到我就把我扭送派出所，愿意和我谈一谈。” “你去找了那个护工，也是为了瞒住你这张脸吧……毕竟，一旦我知道你们长得一样，那套装韩晶的把戏就用不了了。” “没错，在我确定你是个有良心的警察之前，我总得按照我的步骤来。” 石泠用那双和韩晶一模一样的眼睛看着他，她的身份到如今已经不言而喻。 “而现在我选择相信你出现在你面前，是因为我要把伤害我妹妹还有恩人的畜生送进监狱里，为了做到这件事我也愿意交出我自己……李警官，和我合作，你不会后悔的。” 第51章 黑桃 黑桃。 石泠让李果这么称呼自己。 “黑桃代表死亡，石泠已经死了，这个名字是我从她那借来的。” 在那个夜晚，她解释道：“把我领养走的夫妇有过一个女儿，他们一开始拿他们的女儿行骗，但女儿却死了，为了再给自己找一棵摇钱树，他们就从阳光之家领养了一个女孩儿，让这个女孩儿顶替他们的孩子石泠成为他们的行骗的工具。” “但是……在系统里，石泠已经死了。” “你还不明白吗，李警官。” 石泠微笑道：“我是一个黑户，我这一生用的所有身份都是假的，都只是我的皮套，所以我可以成为任何人，我的父母并没有让我成为一个文盲，甚至，他们还教会了我怎么去欺骗聪明人，而这就是我能活到今天的原因。” 而如今，那个几乎从不在人前露面的“黑户”已经危在旦夕了。 李果咬了咬牙，在黑桃的计划里，监控齐东的社交账号，在他以为自己找到破绽的时候给予他当头一棒是重要的一环，目的，就是为了制造心理落差，使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目标崩溃。 第74章 “接下来只有两种情况，第一种，他被我吓怕了，愿意开口说出一切，那自然是最好，但是以我对齐东的了解，他更可能会破罐破摔，而就算是他对我动手那也不坏，毕竟，这样无论如何，你们都有正当的理由可以扣住他了。” 李果耳边响起黑桃冷静的声音，深吸口气，将目光投向角落里面无人色的蒋思月。 “准备好了吗？” 李果说道：“接下来，才是最关键的时候。” 在黑桃这个庞大到看起来很难实现的计划里，有三种演员。 第一种是路人，像是殡仪馆保安，大厦清洁工，医院病人之类，他们负责的对话简短，情节简单，但也是将人拉入幻觉的基石。 只有在网织的足够大的时候，它才能把一个狡猾的聪明人蒙在鼓里，从而动摇他们的理智，让他们去相信谎言。 第二种，一线，像是李果，黑桃，赵戬，林凯生，由老蛇扮演的老专家，他们负责在目标心理产生动摇时波助澜，进一步加深幻觉的影响力，将目标推向崩溃边缘。 而第三种，二线，也是所有演员里最关键的，他们是目标最信任的人，从头至尾只需要做一件事。 将目标彻底推下去。 蒋思月浑身颤抖，虽说早就已经穿戴好了录音设备，但她却仍然很难想象，自己的枕边人竟然真的做到了这一步。 甚至直到李果叫她的上一秒，蒋思月仍然在想，这一切会不会是一场误会，不久前那个姑娘和自己说的一切，是不是都是一场骗局。 不久前的那个夜晚，在阿东离开后，她恍惚跟随着那个神似董音的背影来到了小区附近的停车场，而这一次，她终于看清了那张脸。 她并不是董音。 甚至，她还长的和那个要害阿东的女人一模一样。 蒋思月几乎立刻开始戒备，却不想，面前的少女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让她无法挪动步子。 “你婚礼现场放的那段音频是我录的。” 她说：“董音家的爆燃原因是汽油，你就不奇怪，为什么汽油会出现在她家的厨房里吗？” “你什么意思……” “接下来我说的事情，是这个故事的另外一个版本，你不需要相信我，但是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去证明给你看真相。” 在漆黑的夜里，少女直视着她一字一句道：“蒋小姐，董音是你最好的朋友，我知道你很在乎她，如今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难道你要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和害死她的凶手继续睡在一张床上吗？” 这一番话，最终让蒋思月成为了计划中一份子。 后来她才知道，这个自称黑桃的少女之所以乔装成董音的模样反复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就是为了试探她，判断她是否能够为了查清真相，成为她的“同伙”。 而也正是因为她在愧疚下浑浑噩噩地“自残”，最终才让黑桃判断，她可以信赖，故而出现在她的面前。 那一天，黑桃对她提出的要求只有一个，陪她演一场极度荒唐的戏，将她的丈夫逼到极限，然后看他能否说出一个真相。 如今正是这出戏的高潮，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在这种时刻再想要退出都太迟了。 于是，蒋思月终究还是在众人的注视下站起身，像是看出她在紧张，李果走过来轻声道：“不用担心，无论发生什么，只要我们听见事有不对都会立刻上去。” 蒋思月抿紧了嘴唇，她其实很想再一次反驳李果，告诉他阿东不是这样的人，但是事到如今，就算是她也无法确定这件事了。 毕竟，那个她记忆里温柔的恋人肯定不会为了调试相机就杀死小动物，但是就在不久前，阿东才亲口承认了他做过。 阿东确实藏起了很多连她都不知道的秘密。 “一切按照计划来吧。” 深吸口气，蒋思月拿起自己的包，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变了，她不禁又想起不久前黑桃和她说过的话。 “你早有怀疑，只是你不敢迈出这一步，过去你有你的朋友帮你看，但现在你只有你自己了。” 蒋思月有些忿懑，她不想承认，但黑桃说的是对的。 她并不是不怀疑阿东，事实上，从她存下那些照片开始，种子就已经种下，而之后无论是阿东反复的态度，又或者是一系列的意外，每一件都足够加深她的怀疑。 想来，要不是因为这份怀疑，她不可能在不久前拿出那么好的演技，明明心悸得快要昏倒，但是她却还是一本正经地拉住阿东，告诉他自己身边只是个普通的同事。 可以说，直到最后一刻，蒋思月都仍抱有一丝幻想，她还可以回到幸福的婚姻中去，和与她相爱多年的恋人白头偕老。 但这一切都在她推开门的时候戛然而止。 借着黯淡的光线，蒋思月看见客厅的地上有一大滩的血迹，她定制的那对属于她和阿东的棉花娃娃从沙发上滚落下来，倒在那滩血迹里，如今已经面目全非。 这些甚至都还不算最糟的。 蒋思月顺着血迹的方向走了过去，很快看到一团黑色的影子，原先似乎正在弯腰做着什么，在听到房间里响起另一个脚步声后，影子的动作停下了。 重重吞咽了一口，蒋思月走了过去，即使她的神经在此刻已经麻木，但当她看到满身是血的阿东提着刀站在浴缸里，身下还有一个血淋淋的女人时，一种让她想要尖叫的恐惧还是慢慢地爬上她的背脊。 第75章 “月亮？你回来了？” 阿东话说的温柔，但却让蒋思月感到一阵恶心。 她现在已经意识到，这个温柔的声音意味着谎言，但无论他即将说什么，无处不在的血手印都在告诉她，现今毫无声息瘫倒在那里的女人曾经经历过怎样惨烈的挣扎。 “我会证明给你看，你的丈夫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黑桃的声音就在她的耳边，蒋思月深吸一口气，她知道，她的事情还没做完，所以虽然她现在无比想吐，但是她的脸上却只有一片茫然。 就如同一只毫无情绪的纯白人偶，蒋思月面无表情地走到浴室门口，紧跟着，她毫无血色的脸上忽然咧出了一个无比妩媚，却又无比怪异的笑容。 “你在干什么呢？” 蒋思月用一种不属于她的轻佻声音说道：“又杀了我一次，就能让你感到痛快吗？还是说——” 慢慢的，她眼睁睁地看着她的丈夫脸上所有表情凝固在那里，然后，在某一瞬间变成了极度的恐惧。 蒋思月舔了舔嘴唇，她在这一刻甚至感到面前有一面镜子，里头印出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和黑桃教给她的一模一样。 她将双手背到身后，撒娇一般地咯咯笑了起来：“东哥你是不是又忘了，我是不会死的呀。” 第52章 蜥蜴 扑通一声。 齐东跪倒在血泊里的时候有些恍惚地想，他到底还是还是又做了一次这样的事情。 明明那一天在那个家里，他曾经暗暗发誓，他这辈子绝对不会再让自己的膝盖这样曲起了。 “想通了？” 蒋思月用一种几乎可以说的上是“愉快”的表情注视着他，在这样一间鲜血淋漓的浴室里，明明她看上去那样纯净无暇，但却让阿东感到遍体生寒。 这么多年下来，他早已习惯了将幻想当作一场永不实现的美梦，而他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在现实中无限接近这个梦。 然而阿东再也没想到的是，当他的幻想最终有一天成为现实，它非但不是一个美梦，甚至，还是一个远比噩梦要可怖的地狱。 蒋思月站在那里，并没有催促他，以阿东对她的了解，如果在他面前的这个真的是他的“妻子”，看到此情此景，恐怕她早已害怕得捂住了眼睛。 而这个认知最终促使他放弃再给眼前的这一切寻找一个符合常识的解释。 “你想要吃什么秘密？ ”他冷静地问。 齐东的反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原本在黑桃的预测中，彻底掉进陷阱的齐东可能会彻底失去控制，像是个疯子一样的大喊大叫，就如同他们过去的大多数“客户”一样。 但齐东最终却只是俯首称臣，他像是迅速就适应了自己在幻想中的身份，在意识到自己无法逃脱后，他立刻选择了最有可能让自己活下去的选项。 这样一个绝对的利己主义者，就像是一条会随时随地变色断尾的蜥蜴，永远不可能在正常的情况下被撬开嘴。 李果不禁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终于明白为什么黑桃坚持要用她那一套来对付齐东。 而此时此刻，同样感到毛骨悚然的还有正与自己相识多年恋人面对面的蒋思月。 房里没有开灯，阿东神色晦暗地跪在一片鲜血里，在某一瞬间几乎让蒋思月感到一阵恍惚。 这真的是她的丈夫吗？ 蒋思月手心里冷汗直冒，但仍然谨记黑桃同她说的，这张皮套就是保护她的最后一道防线，只要齐东相信，她就是安全的。 于是她继续用妩媚的声音发笑：“取决你想给我吃什么……不要说谎，我不喜欢说谎的孩子。” 她暗暗吸了口气，为接下来她可能会听见的“秘密”做好心理准备，但是，蒋思月却还是错估了那些被阿东藏起来的东西。 在一片死寂里，她听见阿东用一种平淡到仿佛在说晚饭吃什么的声音说道：“是，我爸妈是我杀的。” 从小到大，齐东经常下跪。 这是一种他父母喜欢的惩罚方式，就好像无论他长得多高，只要跪下来，他就又会变成那个毫无办法的孩童，只能睁着眼睛看着他的杂志被撕碎成雪花。 在大学毕业后，齐东下跪的次数就和他回家的次数一样锐减，但这丝毫不影响父母对这件事的偏好和热爱。 也因此，在那天的饭桌上，当齐东冷不丁地倒出一连串从小到大被他藏起来的“秘密”，父亲脸色铁青地憋了半天，最终还是狠狠一拍桌子，说出了那句话。 “跪下。” 齐东没有反抗，乖乖地便在客厅的地板上弯曲起膝盖，他看上去平静至极，甚至还有余裕去想，家里的地板确实已经到了寿命，以至于他这样跪着，都能感到鼓起的木头边缘正在戳着他的大腿。 这套房子快不行了。 阿东仰视着他的父母，像是个对罪行供认不讳的小偷，一口气把什么都说了。 他偷偷砸掉母亲腌肉的罐子，拿走父亲存起来的钱，在外头租柜子，用榔头打死动物，在父母的床上看 dvd 手淫，喝掉同桌递来的消毒液…… 就像是一场准备了二十年的演讲，阿东甚至连个磕巴都没打，那些他从小攒到大的小事如同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从他的嘴巴里掉出来，将他从来胜券在握的父母打了个措手不及。 第76章 到最后，阿东甚至还没讲完，母亲的眼睛却已经红了，她用一种阿东从未见过的神情凝视他：“你恨我们？” 阿东有点想笑。 他反问：“那你们爱过我吗？还是说，你们的爱就是控制我？” 母亲开始哭，而父亲勃然大怒，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说那些孤儿院的孤儿都比他懂得感恩，他们现在还在为了他睡在建筑工地上，而阿东竟然大言不惭地否定了他们所做的一切。 到最后，父亲喘得像是个破风箱，他将目所能及的东西全都掀翻在地，突然恶狠狠道：“就你这样，就算结了婚也是害了人家姑娘！月亮是个好孩子，这个婚……这个婚不结也罢！” 说着，他竟然直接就要去拿手机打月亮电话，而这时只听“嗵”的一声，刚刚还满脸平静的齐东忽然用力地在地上磕了一个头，他声泪俱下道：“我只剩下月亮了！求你们至少不要把这个也夺走。” 一时间，情形好像扭转过来，阿东变脸变得太快，以至于父亲愣住了几秒，这才在齐母的拉扯下放下手机。 “好啊，结果从小到大你都是装的是不是？变脸快得像个变色龙！” 他没有消气，在那之后将近十分钟，父亲都只是满脸冷硬地盯着他，像是警察在看一个贼。 沉默是最消耗人的东西，没有用多久，阿东就看出了父母脸上的憔悴，如同这间老房子还有老房子里的一切，他们的时间也快到了。 于是就像是不久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阿东站起身，开始帮母亲收拾了碗筷。 老旧的厨房里常年有一股腥气，阿东面无表情地盯着洗碗槽里那些他从小吃到大的碗碟看了一会儿，将半瓶洗碟精都倒进水池。 随着劣质的香气蔓延开，不光是腥气和油味，厨房里的一切味道都即将消失。 也许是因为这一场争吵，这天晚上阿东的碗洗得格外慢，以至于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他的父母都已经露出倦色。 距他们喝下那些茶差不多过了一小时。 “爸，妈，月亮还在家里等着，你们要是累了就早点休息。” 齐东穿上外套走到门口，这时沙发上的女人忽然叫住他。 “阿东。” 母亲的声音犹豫着：“我和你爸爸以前如果有做的太过的地方，你……” “都过去了。” 阿东看向厨房紧闭的房门：“厨房里的味儿有点大，热水瓶我帮你们拿出来了，晚上就别进去了，等它散散。” 他提上鞋子，母亲又说道：“很快就搬新家了，到时候你带着月亮回来吃饭……哦对了，下次给月亮开药的时候也还是帮我们开一点，最近这边晚上有点吵，我和你爸都睡不着。” “知道了妈。” 最后，阿东借着发暗的节能灯看了一眼他的父母，那两张他从小仰望的脸如今满是疲惫，有一半是因为药，还有一半是因为他。 咔嚓一声，他将门带上，这是个很冷的夜晚，老房子暖气不灵，阿东知道，他的父母不会打开其他的窗。 而在离开之前，阿东随手将一盏小夜灯丢和一件破棉袄丢在窗台下。 等再过几小时，当气温下降到零度以下，整个小区里即将变得一片漆黑，对于附近早起拾荒的流浪汉来说，一件可供保暖的棉袄还有一块儿可供点烟的光亮会像是天赐的礼物一般出现在他们面前。 后视镜里，老楼里的灯光越来越远，阿东打开广播，调了几个频率之后，停在了新闻频道。 不知道明天上班的时候能不能听到他们的名字。 阿东平静地想着，将车开上了回家的路。 第53章 骑士 这是第二次阿东跪在月亮的面前。 故事讲完了，月亮压抑着心中掀起的惊浪狂涛，盯着阿东头顶柔软的发旋，回想不久前两人拍婚纱照时，阿东也曾经这样虔诚而无言地跪在自己面前。 在那时，阿东是骑士，她是公主。 月亮曾经那样地相信过这个人，以至于在那个最幸福的时刻，她真的以为，齐东就是那个可以以一直保护她的人。 但她的骑士刚刚说他杀死了自己的父母。 “你还想吃听什么？” 跪在大片的血迹里，阿东的语气平淡，好像已经彻底适应了身份。 月亮回过神，她的视线投向浴缸里的女人，注意到她的胸口还在微弱的起伏，而这终于让她找回了一些人间的实感，捏紧汗湿的手指，若无其事地按照黑桃给她的剧本继续说道：“这样好吃的秘密，你不止有一个吧？” 说话时，她勾着手指，轻轻摇晃身子，做出她平时绝对不会做出的妩媚姿态，低下头对阿东俏皮地微笑：“别这么小气嘛……都给我，只要是好吃的，我都不嫌弃。” 得益于过去 cosplay 的经验，月亮即使脸上没有妆，也依然将那个“恶魔”演的很好。 而她悲哀地想，自己上一次这样做，面对的还是阿东的相机。 很快，阿东再次开口。 “其实董音本来可以不用死的。” 阿东的声音平静到让人毛骨悚然，他低着头，因此错过“恶魔”脸上一闪即逝的僵硬。 在阿东的口中，他的父母已经毁了他的过去，在逃出“罐子”之后，他绝不会让任何人毁了他的未来。 第77章 董音在很早以前就开始触及他的底线。 阿东自认为自己已经做的足够好了，他搬出老家，放弃了原来的社交账号，不和任何老同学打交道，这一切，都是为了将他的过去如同一具尸体绑在石头上，沉进深潭里。 明明月亮的家里和她本人都对这些并不在意，但是，阿东没想到最后紧咬不放的却是董音。 她的排斥早晚会让月亮起疑，阿东表面对此毫不在意，但是早在他喝下同桌那杯消毒水的时候，他就知道，世上所有的伤害都可以被以牙还牙，只是需要用一些不怎么体面的手段。 阿东对付董音的手段是跟踪。 他当然不会傻到在月亮和自己结婚前贸然对董音做什么，但这也不意味着他会一直忍耐。 远远地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像是只慌张的兔子一样越走越快，阿东却并不追赶，而是在感觉到满意的时候就掉头走开，然后沉寂一个星期，再继续守在那条路上。 本来，阿东觉得做到这一步就够了，直到月亮无意间和他透露，董音正在“考察”自己。 一阵仿佛内脏被人触碰的恶心涌了上来，阿东想起母亲伸进书包里的手——在那之后，只要有人试图窥破他的秘密，那种指尖触碰血肉带来的痛痒感觉就会隐隐出现。 为了克服这种感觉，阿东曾经也试着在网上主动向“恶魔”袒露自己的秘密，而那也给他招惹上了大麻烦。 如今，这种感觉却只是愈演愈烈，随着月亮一次又一次地奔向董音，阿东只感到那些手指在他的创口里越搅越深。 直到他再也无法忍受。 “很抱歉，但我是真的没办法，只能想要把所有人都除掉……包括您。” 话说到这里，阿东甚至还不忘了虔诚地道歉。 几乎快将手指甲掐进肉里的月亮这才恍然意识到，原来他要除掉的这些人里头，也包括那时正缠着他的“十一”一伙。 阿东引导红桃他们分散董音的注意力，实则是在明知董音极度缺乏安全感的情况下，将一颗火星投进炸药桶里。 而他早早将装着窃听器的玩偶送去董音家里也是在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在他的设想里，如果长腿和董音能在那场失败的跟踪里直接杀死彼此，或许，最终他并不需要走出这一步。 阿东这时沉默了一下，又说了一遍：“原本真的不用这样。” 月亮用力咬了一下舌头，用疼痛压抑住自己浑身的颤抖，嬉笑着问：“说啊，我还没吃饱呢。” 黑桃说过，面对阿东的时候一定要冷静，也是直到这时月亮才明白她的意思。 那个会温柔对她说话，给她蒸螃蟹，做鸡蛋饼的男人就那样轻巧地眨了一下眼睛，随即他毫不犹豫地说道：“原本，我没想直接把混着汽油的食用油送进她家里的。” 月亮在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在这句话之前，无论阿东说了什么，她都还可以告诉自己，她是不知情的，是这个男人装得太好，所以董音才会被跟踪半年，所以她才会遭遇这么多危险。 这样的自欺欺人都在此刻被粉碎了。 他们是一起带着那些慰问品去董音家里的，可以说如果没有她，以董音和齐东的关系，董音不一定会收下那些即将在不久后要了她性命的“慰问品”。 月亮难以想象，就在她和董音坐在沙发上动情地拥抱在一起时，齐东正借着“帮忙”的名义，在那个家里布下致命的陷阱。 他特意将零散的汽油洒在远离火源的各处，为的就是在不久后，当毫不知情的董音母亲将他带来的“食用油”倒进油锅，火势能在瞬间变得不可控制。 阿东的嘴巴还在开合着，但是他接下来说的东西已然全数进不了月亮的脑袋。 按照计划，她应该继续盘问阿东为什么要做出这桩血案……不论是李果还是黑桃都怀疑，阿东过去有过犯罪史，而他之所以非月亮不娶，也有除了一见钟情以外更加可怕的原因。 不久前在说起这些事时，月亮心中还有抵触，觉得是这些人想多了，他们费这么大力气，不过是在怀疑一个无辜的人。 如今当时自己所想的种种都成了笑话。 月亮的口中都是血腥气，牙齿咬进舌肉，所带来的感受却不及她此刻内心痛苦的千分之一。 她不仅仅是齐东盯上董音的原因，还是齐东杀死董音的帮凶。 阿音是因为她才死的。 这个事实就如同一根插在她脑袋里的针，如果阿东这时抬头，他会发现月亮的眼睛正在慢慢变得血红，她就像是个真正的恶魔，正在用恨不得将他碎骨剥皮的眼神盯着他。 “真是个……好吃的秘密。” 月亮看着枕边人后颈的皮肤。 在过去的很多个夜晚，当她抱着丈夫的腰，将脸埋在那算不上宽阔的后背上，月亮都会注意到那一块小小的，光亮的皮肤。 月亮的手指慢慢地向后腰摸去，为了应付可能会发生的最坏情况，她没有告知李果，自己带了一把小小的水果刀防身。 董音曾经说过的，面对阿东，她应该有一点脾气。 月亮的脸上倏然展露出一个微笑，像是撕开皮肤一样灿烂，这一刻甚至不是演技，而是她真的想笑。 她笑自己像是个双目失明的瞎子，睡在一个害死自己好友的凶手身边，还一遍一遍地安慰他，那不是他的错。 第78章 “我有点冷。” 月亮忽然轻声道：“你把我从那里头抱出来。” 阿东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月亮说的是那个躺在浴缸里的“她”。 没有丝毫犹豫，他如同勤勤恳恳的奴仆，立刻起身照做。 而他的影子挡住了月亮一片狰狞的脸，在阿东背过去的时候，一颗泪珠飞快地滑落月亮的脸颊，她捏紧了手里的水果刀，一个箭步朝着阿东冲了过去。 对不起阿音，之后我也会来陪你。 月亮绝望地闭上眼，然而她的刀刃甚至还没有挨到阿东的头发丝，一只血淋淋的手忽然死死地抓住了她。 第54章 老板 在因为失血而意识模糊的时候，黑桃恍惚地做了一个关于过去的梦。 在她一开始找到红桃希望她能和自己一起“工作”的时候，对方其实并不习惯叫她老板。 “工作的时候叫老板，私下还叫姐姐不行吗？” 这些年，红桃吃了一些苦，出身不好，学历不好，找工作不顺，如今好不容易可以再和姐姐团圆，她就像是个小女孩一样委屈巴巴地抱着黑桃的胳膊：“我们长得都一样，叫你老板很奇怪啊……我还是想要姐姐。” “就是因为我们长的都一样，你才不能叫我姐姐。” 黑桃彼时已经以黑户的身份生活了十几年，她看着面前的妹妹，就像是在照一面镜子，只不过，镜子里的人有一张和她一模一样却有身份的脸。 “你的姐姐只有一个，但是老板却可以是任何人，可以是我，也可以是你，小晶，你明白吗，当你叫我老板不叫我姐姐的时候，我们就可以是一个人。” 她们也确实是一个人。 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但是他们却恰好拥有对方缺少的东西，如同两块各自残缺的拼图，只有在拼在一起的时候才是完整的。 这件事显而易见，毕竟就在那个雪夜，如果没有红桃的体力，她们根本逃不出面包车，而之后如果没有黑桃的计划，她们也不可能在阳光之家里安家。 在十二岁之前，她们一直是一个人，直到院长为了不让她这个姐姐再碍事，选择将她送走。 在那之后，她们分别了一段时间，黑桃将妹妹还有好友委托给那对父母，随即跟着她的“骗子父母”开始了漫长的“工作”。 在外人面前，她叫他们爸爸妈妈，而回到家中，黑桃则是那对夫妻的“工作伙伴”。 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给自己加上各种各样的人设，只要他们需要，她今天可以是白血病患儿，明天又可以是离家出走的叛逆少女，按照不同的剧本，只要能弄来钱，她几乎是无所不能的。 渐渐的，黑桃也摸索出她的价值，她感到那对夫妻已经离不开她了，于是，利用这份价值，她向她的“父母”索要报偿。 不到十五岁的女孩还没有长开，脸像是个瓷娃娃，一哭便叫人心疼，但没有人知道，黑桃的每一滴眼泪都有她的目的。 让她“配合”可以，但是，她要读书，要识字，要新衣服……她还要妹妹的消息。 好在，“父母”虽然是对骗子，但并不傻，也不算那么坏。 黑桃在他们的照顾下，就像是他们真正的女儿一样长大了，也是直到很久之后她才知道，原来他们最初也是因为被人骗得倾家荡产，这才会变成后来的样子。 而黑桃决定，她不要再欺负那些本来就很可怜的人了。 她只要坏人的钱。 连黑桃自己都没想道，事到如今她竟然还能有这种力气，硬生生地抓住了蒋思月的手腕，让她手中的水果刀应声落地。 从带着妹妹和老猫长腿他们做这行开始，她就有一个原则。 不让无辜的人变得不幸。 她这时顾不上别的，几乎是扯着嗓子吼道：“还等什么？” 这句话并不是对如今房里的任何一个人说的，齐东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手里的刀一转，直奔黑桃的脖子而来。 知道自己不可能躲开，黑桃几乎闭目等死，而随着几滴温热的液体溅在脸上，她睁开眼，发现一双白净的手死死地捏住了阿东的刀。 蒋思月如同一只灵巧的母豹子，一言不发地直接跳上了齐东的背，死死压制住他的动作，而似是察觉到自己被骗，齐东脸上的表情扭曲起来，不受控地大吼：“你也骗我？” 他开始拼命挣扎，刀尖随之一点点逼近了黑桃的脖子，而蒋思月盯着自己手上的鲜血淋漓落了一地，恍惚间只觉得血点所到之处都燃起烈焰，最终连成一片冲天的火光。 董音和她的父母站在火光里问她：“这回你看清他是什么样的人了吗？” 蒋思月的眼泪流下来，却像是无法感知疼痛一样，将刀刃却抓越紧，最终，竟是一点点将刀尖掰向了阿东的胸膛。 不论他是因为什么接近自己，只要刺下去，齐东就会变成只属于她的东西，她也可以去面对董音了……多简单的办法。 这样疯狂的念头又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蒋思月的脸上扯出撕裂一样的微笑，像是疯了一样眼角通红。 “来陪我吧。” 她在齐东的耳边笑着说话，但再一次，又是那双血淋淋的手，忽然一把将她从齐东背上推了下去。 “还没到……时候。” 黑桃眼前发黑，她艰难的想要挪动破洞受伤的身体，却发现力气所剩无几，好在就在齐东再一次去捡刀的时候，远处传来了破门的声音。 第79章 李果上来了。 狭小的浴室里情状惨烈如同地狱。 两个女人一个浑身是血，还有一个手指几乎连根被切断，气喘吁吁地倒在地上，而因为担心射刀跳弹，李果见状立刻毫不犹豫地对着齐东的大腿开了一枪。 切肉刀应声而落，李果冲上来将人按倒时已经很难从齐东身上看到那个瘦弱宅男的影子，只觉得自己按住的是一条垂死挣扎的鱼，正在地板上拼命地扭动。 “你们骗我……骗我！” 齐东疯了一样大喊大叫，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蒋思月。 明明在几个小时前，他们还是一对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拥有一段如同骑士和公主一样美好的婚姻。 理智回笼，蒋思月崩溃地缩成一团痛哭起来，嘴里还没能说出话来，一旁的黑桃拖着血淋淋的身体挡在了她的面前。 少女的脸色惨白，身上还有刚被利刃捅出的伤口，但她却在笑。 眉眼半弯，红唇微抿，像是个漂亮的人偶。 见状，还在剧烈挣扎的阿东所有动作都僵在了那里，他用血红的眼睛瞪着少女，却见她笑得愈发妩媚，中途甚至还悠闲地摸了一把身上的血，伸出嫩红的舌尖仔细舔掉了。 “你老婆的身体很好用。” 黑桃挑起眉，用一如既往轻佻的语气说道：“不过你怎么就是学不乖呢……我都说了，我是不会死的。” 古怪的沉默持续了两秒，但很快就被齐东疯狂的叫喊给撕开了。 “你他妈还想骗我……还敢骗我！” 齐东如同一只暴怒的野兽，动作大得李果几乎按不住，他不得不又叫了两个人来帮忙，这才将齐东从地板上拖了起来，带去了楼下。 随着叫声远去，刚刚还在微笑的黑桃就如同断线的木偶，身子一软便栽倒在了血淋淋的瓷砖上，脸上的表情也跟着涣散。 “你怎么样！” 蒋思月冲上来帮她按住伤口，却立刻被专业的医生拽开，黑桃虚弱的目光越过医护人员的肩膀落在她的脸上。 她的嘴唇动了动。 不可以。 不知为何，蒋思月瞬间就读懂了，她泪流满面地问：“为什么不让我……他不是也伤害了你的妹妹吗？” 真是个傻女人。 黑桃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很想骂她一句，但是，她确实已经到极限了，要不是因为她的戏份还没有演完，她在十分钟之前就应该昏死过去。 不会死的恶魔，这可真是个好剧本。 黑桃闭上眼睛。 红桃的仇就算要报，也只能由她来做……毕竟她是老板。 而有一件事恶魔确实没有骗齐东……在目的达到之前，她是不会放过他的。 第55章 合作 在救护车上，老猫紧紧抓着黑桃发凉的手。 不久前，黑桃的伤势简直让随行的医护人员都为之乍舌，老猫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血流了一地，各种各样的仪器连在她身上，检测她的血氧和血压。 换做任何人恐怕都难以想象，就在这样的极限情况下，黑桃竟然还给自己留了后手。 “你对自己也太狠了……有想过别人吗？” 他轻声念叨，更加用力地抓紧那只纤细的手，看着路灯的光一道一道地掠过这张苍白的脸，眼前却都是黑桃十岁出头的样子。 在十年前，黑桃还不叫石泠，事实上，她和韩晶的名字都是黑桃随口编的，老猫只听她说过一次，说她们原本姓姚，但是在被亲生父母卖掉的那一刻，这个名字也就跟着过去一起灰飞烟灭了。 来到阳光之家后，黑桃脆生生地告诉院长和警察，她和妹妹叫黑桃和红桃，因为她们的父母过去喜欢打牌，经常打得整夜不回家，所以就随口给她们取了这个名字，一直都这么叫惯了。 可以说，从小黑桃就知道怎么利用语言达成她的目的，可想而知，当这样的话从一个怯生生的女孩子口中说出来，顿时就让周遭的大人都露出了同情的目光。 她和红桃顺利被留了下来。 而在那之后不久，当老猫的馒头被同桌的孩子抢走，他眼睁睁地看着红桃伸出脚，将对方绊了个狗啃泥。 甚至还不等男孩子开始哭，一旁的黑桃已经瞬间皱起瓷娃娃一样的小脸，哭声响彻了整个阳光之家。 大人们闻声而来，黑桃指着男孩子的鼻头抽噎不停，明明一个完整的字都没说，但意思却已经不言而喻。 老猫的馒头就这样被夺了回来，随着男孩子被大人带走关紧闭，他小声对这对姐妹说了谢谢，妹妹像个男生一样大大咧咧地勾住他的脖子，而姐姐则平静地抹掉了脸上剩下的眼泪，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老猫的幻觉。 黑桃说：“我们帮了你，之后你也得帮我们。” “说好的让我帮你呢。” 虽然成年之后，老猫已经很久没有因为自己的病而懊恼，然而，随着往事一幕幕出现，他却还是忍不住再一次痛恨起了自己这副弱不惊风的身子。 从小到大黑桃已经为他做了太多，如果没有她，老猫甚至不觉得自己可以活到成年，也因此，即使长腿偶尔还会分不清姐妹俩，但老猫却从来不会认错。 每一次，黑桃用妹妹的身份和样子出现在他面前时，老猫虽然从不点破，但他知道面前的人是谁。 第80章 也只有这一次，他终于可以不再顾忌什么，将黑桃的手用力地贴在自己的脸上，却忽然感到女人轻轻动了一下手指。 在源源不断的补液之后，黑桃正在慢慢恢复意识。 眼前的景象还模糊着，而似是感到掌心正在被迅速浸湿，黑桃竟是在氧气面罩下虚弱地笑了起来。 她说：“这下不会再有人认错了……” 黑桃这句话并非无中生有。 随着救护车开进医院，担架刚被推进急诊大厅，一个满身绷带的人便从角落冲了出来。 “姐姐！” 长腿和跟在身后的便衣警察根本来不及拦，红桃就已经抓住了黑桃的手，她头上的伤势还不允许她这样剧烈运动，于是下一瞬间，红桃脚下一个踉跄，要不是被长腿在背后提了一把，险些直接栽倒在病人身上。 “姑奶奶，你悠着点行不行？你自己也才刚好一点！” 黑桃的状况无法回应妹妹，立刻就被推进了急救室，而红桃看着手术室亮起灯，脚下一软，彻底瘫软在长腿身上。 赶来的老猫跟两人简单说了晚上的情况，不出意外，红桃的脸色越听越差。 她当然知道，姐姐是为了什么才会做到这一步。 在那场爆炸后，红桃在医院躺了很久才恢复意识。 齐东是抱着杀了她的目的去的，要不是关键时候黑桃引李果冲了进来，后脑再挨两下，她连医院都挨不到。 她没有想到齐东会这么狠，甚至早在他上一次离开别墅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或许一开始，他就是抱着要让下一任住户意外引发燃气事故，摧毁别墅里一切证据的目的去的，然而，因为别墅地属偏僻，这里一直没有客人，这个陷阱最终就被用在了红桃身上。 四处都是燃气的气味，齐东身处其中，竟然还能毫不慌张地钳制着她。 “你不是想当他们的女儿吗？” 齐东在对她挥舞烟灰缸之前在她耳边轻声道：“连死法都一样，你们一定能够团聚的。” 这些事情，她在清醒后不久就全都告诉了被姐姐带来病房的警察。 这是这么长时间来她和姐姐第一次出现在同一个空间里，过去每一次，只有在她累的时候，黑桃才会出现代替她，用红桃的身份行动。 而红桃也渐渐意识到，姐姐做了一个什么样的决定。 毕竟，她们都不是无辜的。 无论如何，之前的那些诈骗都不会被一笔抹去，警察虽然没给姐姐带手铐，但是却寸步不离地紧跟着。 就像是过去每一次一样，黑桃在病房里对她说了接下来的计划，从她假死再到恶魔复活，姐姐用说睡前故事一般的平静声音，细细地将计划的每一步展开在她面前。 难得的，她们都要出现在幕前，在红桃用十一“直播”的时候，黑桃就要用妹妹的样子，变成那个活生生的恶魔出现在齐东面前。 这无疑是她们的“职业生涯”里干的最大的一票了。 姐姐在最后甚至不忘揶揄站在她身边的警察：“你看，我连警察都拖下水了……还是个副大队长呢。” 红桃却笑不出来。 她曾经想过，要为了给爸爸妈妈找出真相赌上他们所有人的未来，但是，这不公平。 像是长腿，像是姐姐，他们没有必要要为此付出代价。 到了最后，红桃挣扎着抓住姐姐的手，甚至还没开口，黑桃便伸出手指压住她的嘴唇：“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记得吗？我们是一个人，所以，任何帮助你的人就是我的恩人，任何伤害你的人也都是我的仇人。” 说完，她的眼睛一转，神情却又再次变得狡黠起来，她看着身旁面露无奈的警察：“再说了，这可不是亏本的买卖。” 黑桃笑道：“和警察合作，我可是要争取’宽大处理‘的。” 也是直到被秘密安排出院，红桃才从老猫口中知道了姐姐的盘算。 不光是齐东的事，黑桃还承诺，会在事成后将之前他们的“客户”资料一并提供给警方。 每一个足以让人奉上封口费的秘密都可能是一桩案子。 黑桃粗略地算过，她手上这样的“客户”至少有七八个，甚至连不久前跳海的宅男都曾经和他们透露过，为了让重病的母亲早点离世，他私下换了母亲的药。 “这些人可都不无辜。” 之后再见面，黑桃微笑着说：“警察不是傻子……那位急于要成绩的李警官就更不是，一次性送到面前这么多案子，又为什么不合作呢？” 那时姐姐的模样甚至让红桃有些猜不透，是不是在一开始做这行的时候她就想好了，最后要以这种方式来争取“减刑”。 随着急诊室的手术灯灭了，红桃松下一口气，余光撇见身旁跟着自己的便衣警察盯着手机神色凝重，她不由问道：“怎么了？是不是齐东那边出什么事了。” 身为李果助手的年轻人叹了口气，却也没有瞒她。 “齐东又缩回去了。” 助手说：“他现在不肯交代照片里那些女孩的事情。” 第56章 人偶 经过将近三小时的对峙，讯问室里一片死寂，李果忍无可忍，摔上门走到楼梯间里点上一根烟。 这次为了钓出齐东这条大鱼，李果用了大阵仗，甚至还拜托了师父老蛇出山去说服局长让那么多人陪着他演戏，以至于全局上下都在盯着这个案子。 第81章 而这也意味着他必须要查出点名堂来。 重压之下，李果因为焦虑而眉头紧皱，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老蛇拍上他的肩膀：“和鱼拔河呢？” 李果无奈道：“师父，钓鱼的时候如果真碰上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 老蛇也点上一根烟：“一般要顺着鱼来，消耗它的体力，但是如果鱼真的太大，那光靠钓是不行的，得抄网了。” 他话音刚落，李果的手机响了，接起来却不是助手，而是一个十分虚弱的女声：“他又缩回去啦？” 李果一愣：“你已经醒了？” 黑桃的声音轻得像是一片风一吹就能飞走的叶子，显然是刚刚从麻醉里清醒不久：“这情况我能睡得着吗？他还是不愿意说？” 李果捏了捏眉心，在外人看来，他完全不像是在跟一个“罪犯”说话：“你之前说的没错，他没有软肋，父母都死了，现在也不信任他老婆，所以软硬不吃，除了骗他确实很难让他开口。” 黑桃笑笑：“他也确实是我见过最难搞的‘客户’了，这种情况就得用非常规手段了吧……李警官，介意再让我试试吗？” 少女深吸一口气：“我们还有一张底牌没用呢。” 齐东已经在讯问室里坐了快四小时了。 他盯着面前桌面上的一小块光亮，恍惚间想起小时候，他去菜场看到那些下一步就要被开膛剖腹的鲫鱼，鳞片倒映着刀光会反射出一片冷冷的白，就和他现在看到的一模一样。 那些鱼在被从水里提出来的时候应该也不会想到，迎接它们的会是杀鱼刀吧？ 都是骗子。 齐东在心底冷笑，而这时，他头顶的灯光却忽然仿佛接触不良地闪烁了一下，齐东愣了一下的功夫，李果走了进来。 进来的还不止是警察。 在看到李果身后那个娇小的身影时，齐东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双手几乎控制不住地捏成了拳头。 李果发现了他的异动，将文件甩在桌上：“怎么？想通了？想交代了？” 他带着助理坐下，从头至尾两人都没看过一眼旁边的少女，就好像她不存在一样。 齐东立刻看穿了这套把戏，冷笑道：“警察也搞这套？” “哪套？” 李果头也不抬地翻着资料，这时他身旁的少女却已经双手一撑跳上了桌子，她虽然浑身裹满了绷带，但却还是笑眯眯地看着齐东，轻快地摆动着脚。 齐东不想再中一次这样的圈套了，见状只是别开眼，却听少女和李果几乎同时开口。 “你收藏的那些女孩儿的照片，有八个我们都确定了身份，最后一个，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们她的名字呢？” “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你看，你连我的名字都不愿意说。” 重叠在一起的声音让齐东忍不住皱起眉，但开口说话的人彼此之间却像是毫无察觉，并没有因此受到任何干扰。 只是……她在说什么？ 齐东看着笑眯眯的少女，却见她愈发得寸进尺，竟是整个人都爬上了桌子，像只猫一样蜷缩着，低头看李果手上的资料。 李果继续说道：“你既然已经承认了你的父母还有董音家的事，为什么不一并说了呢？你为什么会找上蒋思月，又为什么要跟踪董音，应该不止是你说的那些原因吧？” 齐东此时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少女身上，自从意识到这一切都是个骗局，他便开始觉得少女身上渗血的绷带都不过是这场戏的服装道具。 只是，不论是刀子捅进血肉又或者是烟灰缸砸击骨头，那些触感都太过真实了……她的命就这么硬吗？ 齐东内心升起一股疑云，头顶的灯光又不安分地闪烁，引得李果也抬起头，奇怪道：“怎么回事，灯泡问题？” 他的视线往讯问室外看去，似是完全不知道，在他的面前其实正有一个少女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看。 明明他已经被笼罩在一团阴影下，但李果的眼神却从没有一刻向上看去。 灯光这时再一次闪烁起来。 感到不对劲的警察起身走出门外，而就在此刻，只听“啪”的一声，走廊和室内的灯光应声而灭，齐东整个人都被笼在了黑暗当中。 “我去看一下怎么回事，你们在这儿看着。” 李果丢下一句，脚步声越来越远，而齐东对此只是冷笑。 如果说连蒋思月都能骗他，那现在无论他们做什么，都可能又是一场谎言。 齐东如同一尊雕像一样坐着，他很清楚，无论董音和他父母发生了什么，没有证据，即使他开了口，上了法庭都还有翻成意外的可能。 但是，只有这件事…… 如同悬在他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只要落下，就是万劫不复。 齐东暗自在桌下捏紧了手指，却不想就在这时，一只冰凉的手忽然抚摸上了他的手背。 “想和我聊聊吗？” 面前的黑暗里有人说话，少女的声音一如既往轻佻，甚至还夹杂着一丝委屈：“你都把我烧成这样了。” “现在再演戏是没用的。” 齐东面无表情地拆穿她，却感到有一阵微弱的呼吸打在膝盖上，似乎是有人趴在了他的大腿上。 齐东冷笑：“表现得下贱也没用，你知道我不会再上当了。” 第82章 “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找上你吗？” 面前的声音继续轻柔地说道：“要不要我提醒你？在很久以前，我们见过面，你不是还夸我好看的吗？” 很久……以前？ 齐东终于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分明能感觉到有什么活物趴在自己身上，但是那个声音，却全然不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齐东的脑袋飞快地转着，思考对方在玩什么把戏，但是，在一片黑暗中，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到那只冰冷柔软的手慢慢地抚摸着自己。 那声音继续说道：“我那时还不是这个样子的，东哥，你忘了吗，我那时还不喜欢穿这样的黑裙子……我喜欢像个洋娃娃，让你拍照。” 齐东心里一寒，少女立刻笑了起来，声音却十分委屈：“我之前说错了吗，你难道不喜新厌旧？你说过你喜欢我这样的……可后头，你又有了好多的洋娃娃，你也把她们放在你的盒子里吗？” 伴随着零碎的电流声，讯问室里的灯光颤抖了一下，随即亮了起来，而齐东看清眼前的少女正在对他微笑。 她说：“还需要提醒你更多吗？你已经忘记我了吗？” 齐东头皮发麻，并不是因为面前的人，而是余光里，他的膝盖上也正趴伏着一个苍白的人影。 “看看我呀。” 气若游丝的声音仿佛一只手，慢慢压下了齐东的脑袋。 一个穿着白色蕾丝裙子的女人乖巧地将头贴在他的大腿上，而她的脸上都是干涸的血迹，要不是胸口在起伏，看上去几乎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 齐东难以置信地抬起头，面前的少女也在微笑，两人除了裙子的颜色不同，就如同镜子的两边，长着一模一样的眉眼。 “你被恶魔缠上的原因，想起来了吗？” 白色裙子的少女用大而无辜的眼睛看着他，像是一只小鹿。 “那个时候，你已经杀死过我一次了呀，你还用我的身体拍照，把它们藏在盒子里。” 她笑得灿烂，露出雪白的牙齿和鲜红的舌头，像是个刚刚获得生命的人偶娃娃。 “你把我的尸体藏到哪里去了呢，东哥。” 第57章 底牌 李果一言不发地站在监控室里。 如果齐东仔细看，他就会发现，其实在房间的角落里，监控始终没有关闭，而唯一断电的，就只有灯光。 “以前我爸妈教会了我一个道理，如果你坚持去说一个离奇的谎言，当你的态度足够坚决，并且还能提供一些佐证，对方反而可能会深陷其中。” 彼时黑桃看着那张铺满了整张桌子的白纸，上头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各种齐东的情报，好比局里那张饱受摧残的白板。 虽然只有二十多岁，但是黑桃的犯罪经历却可以说比大多数重刑犯都还要精彩，她笑道：“那些被电信诈骗的人你们拦都拦不住就是这个道理，人的思维是很奇怪的，一旦掉进那个坑里，爬都爬不出来。” 李果忽然有些庆幸她是来自首的，无奈道：“要在局里装神弄鬼，你的这张底牌可比骗供要夸张多了。” “我只负责让他张嘴，之后可是你的活儿了，李警官。” 黑桃耸耸肩，冷冷道：“毕竟，不论是他爸妈的案子还是董音家的案子都还有可能被那些没良心的律师颠倒黑白，就只有这个……被他藏起来的秘密，是他无法抵赖的，必须要赌一把。” 他们赌对了。 审讯经验丰富的李果很快就意识到，房内的齐东脸色巨变，显然，黑桃特意弄来的那套和照片里一模一样的裙子起到了应有的作用。 “齐东的品味还真是没变过。” 见计划奏效，长腿和老猫都不由松了口气，随即便暗自感慨，老板的剧本确实从来没出过错。 并不是任何人都会一下子接受自己“杀人”了。 之所以不死恶魔的这个极度小众又离谱的剧本能用在齐东身上，也是因为他在潜意识里就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是一个凶手。 然而，他们一开始可并不知道，原来十一确实不是第一个“死”在齐东手上的洋娃娃。 眼看目标濒临崩溃，黑桃站起身走到齐东的身后，她的步子十分轻盈，让人几乎看不出她是打了大剂量的止痛药才能勉强站立。 而齐东感到那只冰凉的手在脖子上轻轻摩挲，他打了个哆嗦，不受控地想起了那个劳动节。 七天的长假赶上夏日前最后的凉爽，津海的海边挤满了远道而来的游客，与此同时，一场盛大的漫展也正在展览中心拉开帷幕。 15岁的齐东一早便借着他要去图书馆的名义溜了出来，而他上一次用这个借口，还是要去给小溪边不动的小猫拍写真。 如今，他已经用那些小动物摸熟了相机的每一个功能，齐东终于要拥抱他的“洋娃娃”了。 漫展上的人很多，太漂亮的娃娃轮不上他，而不够漂亮的娃娃他也看不上，就这样拿着相机转了几圈，一个怯生生站在场边的女孩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个谈不上惊艳，但却看起来很乖的娃娃。 从那些乱动的小猫小狗还有青蛙身上，齐东已经深知“活泼”的坏处，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朝女孩儿走去。 “可以跟我去拍两张照片吗？这里太吵，我们出去找个漂亮的地方。” 第83章 齐东向她发出诚挚的邀请，而女孩儿似乎给他吓到了，小声道：“我……我是和我朋友一起来的，我还在等她……” 这时另一个女孩儿急匆匆从洗手间里跑了出来，甩着手上的水抱怨：“人也太多了吧，谢谢你帮我看箱子。” 少女像是刚刚来到漫展现场，甚至还拖了一只手提箱，她看了一眼阿东手上的相机，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你是摄像？能帮我拍两张吗？” 虽然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阿东最总还是同意了这个送上门来的“娃娃”的要求。 带着少女离开会场时，他回头远远眺望，刚刚那个女孩儿还站在原地，而她一直在等的朋友似乎才刚刚从洗手间里出来，正在对她抱怨着什么。 即使身上的衣服还有妆容都有些粗糙，但却也不影响她是更好的人选。 而似乎是注意到他恋恋不舍的视线，身旁的女孩儿轻快地笑起来：“那个女孩儿叫月亮，我之前拜托她看箱子的时候和她交换了 qq，你要真舍不得一会儿也可以加她。” 月亮。 在那个下午，这个名字反复徘徊在齐东的脑海里。 甚至直到那具温热的身体在怀里慢慢软下来，齐东都还在想着月亮。 他想，如果换了那个不会闹的女孩儿来，是不是他就不需要像是对待之前小猫小狗一样对待她。 果然，人偶还是要乖一点的。 齐东在帮对方擦拭身体的时候愈发确定了这一点。 他坚信，如果是月亮躺在这里，她就可以自己换上衣服摆出姿势，而不需要他费力拖着一具死沉冰凉的尸体，艰难地帮她拍照了。 不久后，宝河分局二队全员出动，连夜赶往小溪边的第二个铁皮屋子下寻找尸体，而与此同时的讯问室内，黑桃和红桃还有最后一个任务要完成。 黑桃眼前阵阵晕眩，但是却丝毫没有要放过齐东的意思，双手按着他颤抖的肩膀，慢慢捏紧，像是要将他最后的秘密也一起从血肉伸出剜出来。 “然后呢？” 红桃看了姐姐一眼便知道对方的意思：“你对你的月亮，并不仅仅是想想的地步吧？” 她在桌子前趴下，决定赌一把：“你喜欢娃娃的方式，就是拿着剪刀去找她吗？” 立竿见影，齐东本就惨白的脸因为她的话语又失了两分血色，一如一墙之隔外的蒋思月。 关于那一天的一切，都在听到“剪刀”这两个字的时候回到了她的脑海里。 她怔怔地回想起那个孕妇，忽然意识到，对方的声音有些变扭，身高似乎也并不像是个女人。 而那时，正好是她去完漫展后不久。 因为父母的管束，她在和那个女孩子交换 qq 号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加她，因为家里的电脑从来不会归她使用，就更别说是上 qq 了。 但是，齐东却明显不会知道这件事。 “她是唯一知道那个女孩儿跟我走的人。” 齐东仿佛做梦一样地说道：“我回去越想越觉得后怕，去找她，却没想到出了更大的纰漏。” 黑桃深吸口气，不动声色地望向了角落里的摄像头，她已经猜到，马上会有人要崩溃。 黑桃笑道：“亲爱的，看来你的运气不好，给人撞见了，对吗？” 少女的声音仿佛有某种让他无法抗拒的魔力，让齐东的舌头几乎下意识就跟着动了起来。 “董音她……她突然跑出来，我觉得，她一定是看到我的脸了，所以之后再见面的时候，她才会不喜欢我。” “所以，这才是你跟踪她，并且一定要她死的原因？” “她一定认出我了。” 齐东笃定道：“她会毁了我的一切的……明明，明明我已经打算将这些都抛之脑后，但是她却还不放过我，她却还……” “嘘——” 忽然，一只冰冷的手指按住了他的嘴唇，止痛药的效果正在减退，黑桃觉得那些不久前才包好的伤口正在像是撕裂一样疼痛。 “你说，我要是真的不会死就好了。” 黑桃叹息着，果然下一秒，齐东就像是如梦初醒一般猛地抬起头，黑桃顺势将那些伤口里渗出的血都抹在了他的嘴唇边。 在过去，她从来不会在骗局完成后嘲笑她的客户，但这一次不同。 齐东不仅伤害了她的恩人，还伤害了她的妹妹，她的朋友。 黑桃慢慢地软倒下去，就像是完成那场直播里必然要完成的“死亡秀”，在意识的最后，她看到齐东双眼通红，疯了一样地想要挣脱开手上的手铐。 被骗第三次的滋味一定不好受。 “这场‘死亡’献给你。” 黑桃轻声道：“你的秘密，我也收下了。” 第58章 不死 一个人需要为守护他的秘密付出什么。 李果在过去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直到在局里住了三天后，当他口干舌燥地从讯问室里出来，看着长如辞海一般的口供，终于知道黑桃之前所言非虚。 利用“秘密”，她确实坑到了不少人。 在做虚拟主播之前，黑桃和她的小团伙还做过心理咨询和风水先生，他们所面对的客户本来就是心里藏着事儿的人。 有人因为给同事下毒日日不得安宁，还有人因为将亲生女儿埋在房子下夜夜睡不好觉，这样的秘密就像是血肉里的刺，越是深埋越是会发炎化脓，于是，总有人憋不住要去找出口。 第84章 而黑桃所做的，就是为他们提供了这样一个出口，她微笑着迎接送上门的每一位客人，收取秘密，在现实当中实现他们的恐惧。 当然，最终当那些可怜的家伙祈求着想要摆脱噩梦，黑桃就会让他们脱一层皮。 “要钱而已。” 黑桃轻描淡写道：“这可是我父母的老本行了。” 回到办公室，不久前他们从荒地里挖出枯骨的尸检报告已经放在了他的桌上。 致命伤在后脑，比对过 dna 之后，确定了是本市已经失踪了十年以上的少女，目前已经通知了家人来认尸。 找到了尸体，有口供，又有蒋思月这个人证，现在不管怎么样，他们都可以将齐东送上故意杀人的被告席了。 李果抽了一根烟的功夫，助手推门进来称时间差不多了，他们这次的要求特殊，看守所也是往上打了报告才同意的。 李果点点头，他回到讯问室，黑桃自然没什么好准备的，只是微笑着说道：“别让我妹妹等急了。” 他们一起上了楼下的警车，去看守所的一路上，黑桃和李果就像是朋友一样闲聊着齐东的案子。 “他怎么样？” “知道我们找到尸体之后开始说一切都是一场意外，不过，尸体后脑的伤明显是多次击打造成的，他的翻供站不住脚。” “他倒是一心想活命，其他的案子呢。” “当然是一个字都不肯说，不过，我们在荒地的铁皮屋子里找到了自抽汽油的设备，和他关联上也就是时间问题。” “是吗，希望你们也能找到他父母案子的证据……红桃很挂心这个案子，我希望能有个好的结果。” 黑桃手上戴着手铐，但整个人看上去却非常放松，眉目舒展开时，车外的斑驳阳光洒在她的脸上，让她看上去就像是个普通的妙龄少女。 黑桃望着窗外街景，看着那些在大街上携手逛街的同龄人，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你知道吗李警官，其实我也等待这一天很久了，等我站上被告席的那一天，我应该会有一个身份吧……就和外头这些人一样了。” “当然，你得先有公民身份，才能走那些法律程序。” 只要一想到他们来自同样的地方，李果的心情便十分复杂，他说：“以后都不用再当别人了，石泠，你以后就叫这个名字。” 他用了一种并不是警察的口吻，而黑桃似乎也听了出来，她转过白皙的脸，两只玻璃珠一样的眼睛盛满了笑意。 “那我先谢谢你，也提前恭喜你了，李警官。” 黑桃笑道：“希望加上我说的那些，能让李警官你走的更远，变成我们当中真正离开那个地方的人。” 不久后，车子停在了灰色建筑的正门。 在完成口供后，韩晶，赵戬和林凯生都被暂时扣押在看守所，而石泠作为主犯这几天都在局里继续配合调查。 作为坦白所有的报酬，李果曾经答应过她，要在一切结束之前让他们几个人再见一面。 他们一路穿过长长的走廊，很快进入了那间特殊的会客室，而其他三人已经在五分钟前就被带到了。 “姐姐！” 红桃立刻就想扑过来却被身后的女警按住，李果见状赶忙示意没事。 “打过申请了，我们在外头等，一个小时，自己把握时间。” 李果点了点墙上的钟，事实上，他也很清楚这几个人不可能动其他心思，毕竟，因为黑桃的主动配合，他们所有人的刑期最多都不会超过五年，在这种情况下，实在没有必要给自己增加更多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李果没有再多说，径直推门出去，隔着小小的玻璃窗，他看见这几个年轻人沉默着凝视着彼此，慢慢地红了眼眶，最后，他们在某一刻紧紧拥抱在一起。 “我们赢了。” 李果隐约听见黑桃说了这句，他笑了笑，转头便去见了他此行真正要见的人。 黑暗的屋子里，齐东的状态看上去可比之前那几位囚犯要糟糕得多。 胡子拉碴，两只眼眶青黑，像是好几天没好觉。 听到铁门响了，齐东也只是微微动了一下眼球，整个人好似一尊沉默的雕像，静静地矗立在铁桌的另一边。 李果将不久前他刚拿到的照片推了过去。 照片上是一个笑的烂漫的女孩，她失踪时只有十四岁，家人找了她整整十年，甚至直到去年，她熬出一头白发的父亲都还会在春运时在火车站举牌子。 李果淡淡道：“认出她了吗？” 齐东一动不动，这一次甚至连眼珠都不转了。 李果冷笑一声，又想起不久前黑桃的调笑，说齐东要是再见到她估计想把舌头割了，现在看起来可能也不是一句玩笑话。 李果又说：“你不开口也没用，我估计你也不知道她的名字，毕竟，她在消失的时候只是个学生，身上也没有证件……她的父母今天来局里认尸了。” 这一次齐东沉默了很久，而就在李果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却忽然听见这个人的上下齿轻微地撞在了一起，就像是个打了个寒颤，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是一场意外。” “是不是意外，可不是单靠你说。” 李果又推来尸检报告的复印件，上头白纸黑字写的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