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渊思池鱼》 第1章 [古装迷情] 《故渊思池鱼》作者:冷胭【完结】 简介: 传闻中骄纵的嘉恪长公主,初见缉事司督公陵渊,便与他不对付, 再次对上,她摸着他那英挺的鼻梁说要割下来。 陵渊起初觉得只要牵扯上这位长公主便十分晦气, 一心想将她再嫁去异国,离自己越远越好。 然而一次次争锋相对之间,他们却品出了不一样的滋味儿。 后来,嘉恪长公主将拿过糕点的手在陵渊的衣衫上擦了擦,一向洁癖严重的陵督公竟只顿了顿,也没叫人来更衣。 倒是嘉恪长公主嫌弃地说道:“你这衣服不够软,孤手疼。” 呵,上好的苏杭软缎,她手疼。 陵渊很是无语。 但转头就命织造司赶制了十条天蚕丝织就的流云锻丝帕,献了过去。 啧。 嚣张跋扈长公主x心机深沉大太监 第1章 风华无双宫内殿的回廊下,陵渊已站立了大半个时辰。 烈日灼烫的滋味,这些年被伺候惯了的他,着实很久没有尝过了。远处的小太监一直焦急地看着他想过来给他送点吃喝再给他递帕子擦把汗,均被他用眼神制止。 他再次看向悠长的回廊尽头——那里的掌帘宫女宛如木雕般地站着,衣角都纹丝不动。 看来内殿里的那位殿下,仍然不准备让他好过,半点要宣他入内的意思也无,就这么晾着他。 陵渊依旧站得很直,仍然站在之前那位殿下要他站定的地方,丝毫没有要挪动到屋檐下去躲避烈日的意思。 让主子消气的个中关窍,他很清楚。 飞鹰袍的立领和背衫已经湿透,黏腻地贴在身上,令他很不适。他想起多年前还是先皇脚边的一个粗使太监时,被罚站罚跪还是轻的,要命的是主子一个不愉就将滚烫的热茶兜头而下,也不管倾洒在他的何处,他还不能立即擦拭更不能叫喊,必须先叩伏于地,口中不停哀劝“主子息怒”,也许主子会一直生气很久,他就不能起身,身上的潮湿与烫伤也无法理会,往往在回到住处查看时,解开衣衫就撕下一层皮。 明明是受惯了的,他甚至已经能在解开衣衫撕下一层皮时面色不改,怎么如今倒矫情起来了?当真是做了两年的缉事司督公就把从前的本事都忘了? 只是,从前主子到底为何发怒,好歹他心里是有数的,而眼前内殿这位到底因何发怒,他可真是半点头绪也无。他仔细回想了一遍五日前与这位殿下的初次相逢,他是迎接与解救的姿态,纵使在此过程中与这位殿下因为彼此不相识而产生了一些误会,也没有冒犯和侵害到这位殿下,全须全尾地将这位殿下带回宫,替这位殿下消灭了追击在后的敌人——并无错处啊。 到底是哪里惹怒了这位殿下呢? 还是这位殿下一贯要给新认识的、看起来位高权重之人一个下马威? 然而以这位殿下的身份地位及对本国的功劳,并不必用这样的手段立威。 前思后想并没有什么头绪,陵渊也就罢了,只等着这位殿下消气再宣召自己,毕竟是皇上指派他前来伺候这位殿下,这位殿下无论如何也必须宣召自己,否则即是对皇命不敬。 陵渊沉默笔直又恭敬坚诚地站在日头下面,日光不断舔舐他,像毒蛇的信子那般令人焦灼。那厢的小太监终于忍不了似地奔到他身边,极快地用沁润了温凉水意的帕子给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另一手递高一杯润喉茶到他面前,轻声说道:“干爹快润润,儿子刚才给那边的姑姑打点过了,这会子殿下还睡着没起,没人知道的。” 陵渊瞥向这只比自己小七岁的干儿子,冰冷训斥的一眼。 小太监吓得立即跪了下去叩头,又迅速爬起后退,灵蛇摆尾般迅捷又毫无声息地退至刚才站立的地方,低垂下头,再不敢妄动。 陵渊再次望向那掌帘宫女,她依然纹丝不动。他那干儿子方才许是去找了这宫里的掌事女官说情?按理说现在掌事女官应当在内殿服侍,最能说得上话的是这位掌帘宫女才对。正想着,就见那掌帘宫女忽地动了,抬手轻轻掀开垂帘,一位宫装丽人走了出来,从衣着上看应当就是这宫里的掌事女官。 这女官稳步行来,唇角带着四平八稳的温和笑意,走到陵渊面前微微屈膝行礼,说道:“督公大人,我们主子不想起身,今日不用伺候了。” 陵渊面色不改地抬臂微微行礼,缓笑道:“烦请掌事禀告殿下,微臣明日一早再来听命。” 女官颔首:“自当转禀。”接着对身后跟着的宫女太监们抬手一指,“去,给他讲讲风华无双宫的规矩。” 后面的人应是,走过去将那小太监拖行而走。小太监敢怒不敢言,急急地看了陵渊一眼。 陵渊的面色仍然未改,依然春风和煦,看着掌事女官微笑道:“不知他何处得罪了掌事,若有冒犯,本座可替掌事教训,不敢劳烦掌事。” 他从“微臣”改口为“本座”。 掌事女官知道他这已是在用这改口提醒她,他的身份远尊于她,他可以对殿下低头,但绝不可能无缘无故任由她带走他的人。 掌事女官亦是一笑:“方才这位小公公擅自给督公大人端水递帕,有违风华无双宫的规矩,好在督公大人心如明镜,是以此时只拖了他一人前去领罚。” 第2章 陵渊心内一声冷笑,怎么,难道他方才若是接了茶水和冷帕,还要将他一并拖走么? 掌事女官又微笑补充:“小公公方才打点过的大宫女,已按照宫规处死了——我们主子一向公允,督公大人可以放心。” 陵渊微微一凛——竟然直接处死了?就为这点小事? “至于督公大人,”掌事宫女微微一笑,随手挥了一下,立有几个太监搬来一条长凳和一柄狼牙锤,放在陵渊面前,“请领罚。” 陵渊觉得自己的笑容都有点不自然了,却仍是笑着问道:“敢问姑姑,本座因何领罚?” 再次提醒身份。 毕竟他是奉皇命而来,何况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除了皇帝,旁人都不敢轻动他。 掌事宫女毫无惧色,堪称和煦地笑着答道:“五日前迎接我们主子时,督公大人曾抓住我们主子的手臂,眼下主子的手臂上还有淤青——我们主子千金贵体,大人您说,该不该领罚?” 陵渊微微眯了眯眼。 那日,他似乎确实抓了那位殿下的手臂。可并不觉得有如何用力,何况当时后有追击,他完全是下意识地抓了一把,希望能尽快带其脱离险境。 “脾性确实不好,你可要多顺着点——宁可受些委屈,也别气着她。”皇帝这句叮嘱适时响在耳畔,陵渊的眸色凝了凝。 想起这位殿下肩头所负的重任,以及她将给大烨国带来的一切,陵渊暗暗咬了咬牙。 掌事女官含笑看着他,已备好了一套说辞等着应对他的辩驳。 然而。 陵渊直接拿过了狼牙锤,在手里略略掂了掂,勾唇一笑,说道:“伤了殿下贵体,纵死难辞其咎。”说罢,半点含糊也没有,往自己的右手上重重一锤! 那手立即鲜血崩裂,陵渊的额上也冷汗俱下。 但他的脸上极端克制,青筋爆起也没有吭一声,虽是微微颤抖,仍然好端端地将带血的狼牙锤递回给之前执锤的小太监,还对着掌事宫女笑了一笑:“如此领罚,殿下能否满意?” 周围人都有些惊诧,可却都训练有素地只是微微睁大双眼,半点惊叫都没有发出。 掌事宫女的眉头微微抽动,亦是露出个完满笑意,说道:“督公大人如此明白事理,不愧为缉事司之主。” 陵渊的面色依然温和,仿佛变也没变过,毫无错漏又规矩板正地对着宫殿行了一礼才转身离开。 他手上的血蜿蜒而下,滴答在风华无双宫那光洁的白色石板上,非常刺目。他看向自己的人,堪称和煦地吩咐道:“去收拾干净,别碍了殿下的眼。” 立有两个小太监应声前去收拾,掌事宫女凝眸望了一阵陵渊的背影,才转身进入内殿而去。 陵渊一回到自己的居所就嫌恶地脱下黏腻在身的衣衫,梳洗又换过干净衣衫才包扎,接着用了些平日里喜欢的点心茶饮,吃了特意为他备着的冰镇奶冻,才觉得浑身舒畅了些。伺候在边上的三个小太监大气也不敢喘,静等着他的指令。伺候多年的人能看出来,陵渊此时虽仍如平日那样含着淡淡笑意,但那气儿,十分地不顺畅。何况他们为了伺候好陵渊早已学会如何打听消息,早已知道陵渊不仅在风华无双宫站了大半天还受了狼牙锤一击,以及他的干儿子被拖走用刑之事。 自陵渊执掌缉事司以来,除了皇帝,还没有人能从他面前将他的人带走,更没有人能让他受锤流血。 好大的下马威。 可若是那位殿下…… 那毕竟是被皇上一直挂在嘴边的、又屡次为大烨立下大功的正统皇亲,如今带功归国,正是连皇上都敬让三分的时候,万万不可开罪。 大概也是因为如此,堂堂缉事司督公陵渊大人,主动受了带着勾刺的一记重锤。 毕竟现在,他还没有摸清那位殿下的脾性。 “怎样了?”陵渊单手端着茶碗呷了一口,淡淡地问道。 站在最近处的小太监立即答道:“禀督公大人,沈公公已被抬回居所,打得只剩半口气了,还好他年轻,算是救回来了。” 陵渊:“再请太医过去给他看看。” “是。” 陵渊:“其他事有消息了么?” 小太监趋步上前,凑近陵渊耳畔,低声:“手下人在那天遇到殿下的山头寻了好几日,终于寻到了一口大箱,打开之后发现……” 陵渊静静听着,沉静的面孔上没有什么波澜。待小太监说完退开半步,他的眉头似乎略略舒展了些,微笑着敲了敲桌子,对着那空碗吩咐道:“再来一碗。” 小太监知道他这会子心情还不错,立即又给他添了一碗奶冻。陵渊一口一口地吃着,莞尔:“听说殿下也喜欢甜食,便送过去一些吧。” “是。”小太监微微抬眼看向他,“那口箱子该如何处置,还请大人示下。” 陵渊含笑:“既然准备得这么周全,物件儿也是全的吧?”他回忆了一下那日见到殿下的景象,“脖子上那串璎珞看着很是特别,跟手腕上的好像是一套,都取回来,擦洗干净用贵重礼盒装好。” “是。” 第2章 大烨开国以来最年轻的皇帝澹台璟涛,正坐在御书房内宽大的龙椅上,暂时从成堆的奏报中抬头,望向对面的陵渊,往他那包扎过的右手上扫了一眼。 第3章 听着陵渊的复命,澹台璟涛并不意外地笑了笑:“一贯如此,也不过是磋磨磋磨你罢了,知道你是朕派去的,并不会置你于死地,不必往心里去。” 陵渊微微垂着头,赔笑道:“臣怎敢往心里去,都是臣那日迎接殿下时与殿下起了点误会,误伤了殿下,臣万死难辞其咎。” “俗务缠身,”澹台璟涛没再继续这话茬,而是不满地敲了敲桌上的奏报,叹息般地自语,“回来后不过匆匆见了一面,还未曾好好安抚……” 陵渊静静听着,并不发表任何见解。 澹台璟涛微微皱眉又舒展开来,说道:“听闻南楚还派了杀手一路追击,都是你的人阻断的,做得很好。朕将皇姐的安危交予你,你万万不能辜负朕的信任。” 陵渊行了大礼下拜:“臣定不辱皇命。” 澹台璟涛点头,抬手虚扶示意陵渊起身,又吩咐道:“缉事司的事可以暂且放下,你亲自到风华无双宫镇守,朕才放心。” 陵渊一脸诚挚地应声:“是,臣自当尽心竭力保护殿下万全。” 澹台璟涛挥手:“跪安吧,去太医署,什么药好用都紧着你用。” 陵渊再次叩首:“臣叩谢皇上天恩!” 陵渊身后跟着一大串几十人的队伍,手中都捧着各色礼品,全是皇帝要他带往风华无双宫的,还叮嘱他不用说是“赏赐”,而要说是“赠予”,只因皇姐不喜欢“赏赐”二字。 陵渊品了品这其中的意味,继续带着人浩浩荡荡地往风华无双宫行去。 风华无双宫正处于喧闹的欢夜中,所有的灯盏都亮起来了,丝竹之音不绝于耳,欢声笑语延绵不断。陵渊早已命人提前通报,这次倒是没有再让他在外罚站,直接被引路宫女引了进去。 回廊蜿蜒,帘幔重重,风华无双宫的布置采用了大量的月光纱和行云缎,各处都透着轻柔和缥缈,行至其间仿佛进入一场瑰丽的幻梦,璀璨而渺然。 陵渊并不是第一次踏入这里。早在殿下还未归国时,皇帝就开始命人整修风华无双宫,一切都是按照殿下的喜好来操持的,毫不计较费工费时费料费银钱——而监督修建的正是陵渊。 对这里,他可说得上是轻车熟路。 只是今日看来,在这位殿下入驻风华无双宫不过短短数日,已经将这里之前的布置改了大半。那些曾经高挂的六角灿金宫灯俱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颗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在夜间散发出温润的光芒;那些曾经装点在宫中各处的金凤图案也被尽数卸去,替换其上的竟然是一只只栩栩如生的金翅飞蛾,每一只都在扑火。 飞蛾扑火,这种不吉利的图案根本不允许出现在处处讲究吉兆的皇宫之中,但这位殿下,就是敢随意使用。 而确实也未见皇上有半个不字,甚至对于更改宫制这等平日里必然要问罪的大事,不过是一笑了之,一句“皇姐高兴便好”带过了一切。 宫内宫外纷纷传言,嘉恪长公主于大烨有大功,今上感念甚深,于是特许一切,实属姐弟情深。 私下里的传言么,就不那么能上得台面了。 但这些,眼下自然不会有人去触皇上的霉头,何况嘉恪长公主带回大烨的巨利,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任何人都得对她恭敬三分。 陵渊已行至内殿阶下,引路宫女至此也不能再进前,改由内殿掌事宫女前来引路。依旧是那日的掌事宫女,见到陵渊似是比那日恭敬了些许,微微福身之后引他入内。陵渊跟随掌事宫女进入内殿,发现这内殿也改动了不少,从前的白玉地砖大半都被起开了,整个内殿的中央变成了一片水泽,有仅着薄纱的男女在其中边行酒令边嬉闹,水面上漂浮着不少盛放着吃食和酒器的托盘,摇摇荡荡地配合着笑闹声,一派靡乱景象。 水泽四周有女乐持着各种乐器演奏,还有各类稀奇物件儿供人赏玩,有些东西连分掌外邦进贡事宜的陵渊都未曾见过,一时心里略略咋舌。 内殿阔大,从水泽边上跟着掌事宫女前行了一阵才到了嘉恪长公主座下。内殿尽头的公主玉座还在十八层的台阶之上,那玉座是皇帝亲自画了设计图又命陵渊督造的,其上镶嵌了九九八十一颗名贵玉石,而此时即使隔着十八层台阶,歪坐在玉座上的嘉恪长公主的面容都有些看不真切,陵渊却一眼看见她手里一上一下地扔玩着一块玉石,正是那玉座上最大最名贵的那颗,是当初皇帝命人四处搜罗的名品,白日与夜晚所看到的光彩不一样,晴日与雨天所看到的光彩又不一样,被世人称为“玉夜瑶光”,属于无价又无市的上上之品。 眼下,这世上只此一颗的“玉夜瑶光”,随着嘉恪长公主一上一下地抛玩而不停闪现出不同的色泽,映衬得公主那白皙幼滑的脸庞也闪现着变幻莫测的神采。她似是向着陵渊看了过来,又像是仍然看着手里的玩物,听着陵渊公事公办地念完了皇帝送来的一长串礼单名册,一点走下来谢恩的意思也没有,仍是玩着手里那块玉石。 陵渊恭敬地站着行礼问安又告辞,嘉恪长公主迟迟没有发话。他保持这微微躬身下拜的姿态,一直等到脊背都有些僵直,公主殿下慢悠悠地蹦出两个字:“无趣。” 像是隐着娇嗔,声调婉转含情,仿若撒娇般埋怨送来的礼品没一个能让她看入眼,任谁听在耳里都会觉得委屈了她。 第4章 陵渊难免想起皇帝曾面带笑意地说过“皇姐说东,朕便不舍往西——生怕她不高兴”,此时倒是略有了些许体会。 传闻中对阵男子无往不利、一笑夺人心魄的嘉恪长公主,果然连声音都是如此娇润绵柔。 那日初遇时的惊诧和怒斥,仿佛属于另一个女子,与眼前玉座上的判若两人。 陵渊自是恭敬询问:“不知殿下有何喜好之物?微臣可为殿下寻来。” 嘉恪长公主瞥向他,他连忙微微垂眸不与贵人直视。那婉转娇柔的声音再次响起:“陵督公是吧?近前来。” 陵渊自是推辞,躬身更低:“微臣不敢。” 嘉恪长公主的笑声如黄莺出谷:“那日敢抓孤的手臂,今日怎么近前来些都不敢了?孤可是一直记得那日陵督公的风姿,想要再看仔细些呢。” 第3章 她自称“孤”。 她竟自称“孤”。 从古至今,位列王侯的男子才如此自称。她的封号爵位虽然位同王侯,但毕竟是一介女流,竟堂而皇之地自称“孤”。 陵渊记起皇帝桌上那些成堆的奏折中,确有弹劾嘉恪长公主无视规制放肆妄为的,想必这自称也在其中。 但皇帝都没有说什么,又有何人能置喙?加上嘉恪长公主的大功,即便是弹劾,最终都会不了了之。 于是陵渊更为恭顺地微笑,说道:“微臣谨遵上谕。”他缓步拾级而上,稳重轻慢地靠近嘉恪长公主,在距离她两步之处停步,依旧微微垂眸。 “抬头呀。”嘉恪长公主柔润地笑道。 陵渊说着“微臣僭越”缓缓抬头,看向嘉恪长公主。 这位传说中美艳不可方物的美人儿,陵渊已是见过一面的。只是那日绝壁上风沙漫天,人人都吹了个灰头土脸,加上公主一直以轻纱覆面,陵渊只看到她一双愠怒含波目,澄亮明丽,振振灼灼。 而此时,嘉恪长公主光洁的脸庞上眉目如画,似乎未施粉黛,只在眼角两端涂描了些许颜色,左侧只是轻轻点了一记蓝,右侧展开水波纹样,连在一起衬得她眼波荡漾,含情潺潺。加上她正在微微笑着,显得整个人如一汪春水,柔柔脉脉,令人忍不住生出想要亲近之意。 这便是传闻中倾城的笑容么? 陵渊认真凝了一眼便再次垂眸以示恭敬,嘉恪长公主抬手勾住了他的下巴轻轻向上抬,笑道:“孤没允你低头呀?”她看着他的脸,像是在认真审视品味,“这样的美男子,为何想不开做了太监呀?” 她的手,显然经过精心养护,如此的细腻柔滑。 只是有些凉,在这暑热的天气里,却像凉玉。 她的手指点上他的眉间,一路划过他高挺的鼻梁,落在他的唇上,轻轻一按。 “孤喜欢你的鼻梁,”她笑着赞叹,“不如割下来留给孤赏玩吧?” 甜润的声音说着毒辣的话语。 陵渊微笑的面容丝毫未变,望进嘉恪长公主的双眸,说道:“微臣的鼻梁没什么好看的,不如殿下看看微臣敬献的好玩意儿?” 嘉恪长公主对他说的好玩意儿没什么兴致,仍然感兴趣地盯着陵渊的鼻子,又轻轻点了一下他的鼻尖,笑道:“孤就看上这个了。” 陵渊仍在温和微笑:“看看微臣敬献的玩意儿也不耽误什么,若是殿下不喜欢,再割了微臣的鼻子不迟。” 嘉恪长公主笑了,那是一种“谅你也翻不出孤的手掌心”的笑意。 她点了点头。 陵渊转身走下几个台阶,已有他的随扈趋步上前双手捧给他一个黑底描金檀木盒。他接过之后转身再次靠近嘉恪长公主,将盒子对着她轻轻打开。 流光溢彩的一套璎珞八宝珠,有项圈,手串,耳坠,指环。 嘉恪长公主看着眼前的东西,眸中的潺潺水波凝了凝。 但也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凝定,那片水波很快又荡漾起来,带着调笑的圈圈波纹。 “原来陵督公以为,寻到了孤的把柄。” “微臣岂敢拿捏殿下。”陵渊含着温和无害的笑意,微微垂着的眸轻轻闪动,略略调整了一下拿着木盒的手臂,让嘉恪长公主看见他那仍然包扎着的右手,“微臣不过是希望,能在服侍殿下的日子里,得到殿下的认可,仅此而已。” 嘉恪长公主那好看的眉峰微微挑起,声调千回百转地笑了一声,调侃地问道:“哦?”她捏住那木盒接到手里,随手就抛向一旁。木盒落地的哐啷声夹着璎珞八宝叮叮咚咚砸在地面的脆响,大殿内的人瞬间哗啦啦跪了一地,个个噤若寒蝉。 陵渊从善如流地缓缓跪下,心里有些想笑——这是恼羞成怒了吗? 他跪着又垂着眸,只能看到嘉恪长公主的裙摆及那露出来的半截镶着明润宝玉的锦鞋。只见那鞋尖轻轻点了点地,柔娆的声音飘荡在他的头顶,带着好笑的音调:“来人,去告诉皇帝一声,帮孤找找丢在绝壁那边的‘孤的尸体’。” 陵渊微微一惊,不免微微抬眸去看嘉恪长公主,正对上她向下看过来的调笑目光。她的手指又轻轻勾起他的下巴,指腹摩挲着他的肌肤,笑道:“陵督公是不是想警告孤,拿捏住了孤想诈死骗皇帝的把柄,让孤以后对你客气点?” “做、梦、呀。”嘉恪长公主松开陵渊的下巴,手指勾起在他鼻梁上勾了一下,像是在勾他的鼻子玩耍那般轻轻巧巧。 第5章 有仆役应声,照着公主的吩咐立即快步而出。陵渊心里略略奇怪,这公主完全不按他的预测行事,还要对皇上直言相告?他并不惧怕皇上会对自己有什么惩处,毕竟皇上对他有依赖的地方还很多,只是这公主……明明置办了一具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尸身,穿戴行头与她一般无二,明明就是想要诈死,如今倒是不怕皇上知道了? 若不是相见那日这公主对他的出现大为火光,他也无法在手下找到这具尸身之后立即断定——嘉恪长公主并不想有人来救她,并不想回到皇城。 于是那具与她一模一样的尸身就很好解释了,那是她的障眼法,她希望皇帝以为她已经死了。 至于之后她有什么打算,陵渊目前并不清楚,也无法预测。 不过眼下她这直接告诉皇帝的行为,确实超出他的预料。 但陵渊也是见过不少大场面的人,不会因为这突然的变故就慌了阵脚,只是微微抬眸凝了嘉恪长公主一眼,笑容依然得体安稳,带着一贯沉稳的声调说道:“微臣不过是想替殿下妥当善后,在殿下面前讨个好,没成想分寸不佳,倒令殿下生厌,是微臣的不是,微臣在此给殿下赔罪。” 说罢就双手伏地叩了下去,端端正正行了大礼。 嘉恪长公主的眼皮动也没动地看着他叩头,也不叫起,就让他这么叩着。 陵渊叩拜的功夫极深,都是这些年练出来的,只是这叩拜大礼已多年未做,如今时间长了确实有些腰酸背痛。 但也只能忍耐。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有人入殿并回禀道:“启禀公主殿下,皇上有话:此事朕已知晓,会妥善处理,无需担忧。” 听声音是刚才出去传话那仆役。 皇帝竟然丝毫怪罪的意思也无?或许皇帝以为嘉恪长公主准备尸身诈死是为了瞒骗追杀她的人? 但此后,陵渊也不可能再对皇帝暗示此事的分毫了。 毕竟,质疑皇亲就是大不敬之罪,何况还是皇帝最为重视的皇姐。 陵渊正暗暗思索着,后背忽然踏上来一只脚。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这阖宫上下,除了眼前这位殿下,没有其他人敢踏在他的背上。 他没有吭声,默默受着。 他摸不清这位殿下此时的心境,以不变应万变是上策。 背上的脚并没有多么用力,只是踏着,就那么踏着,似乎在告诫他,只要她想,就能重重踏下来,让他骨裂筋折。 一如以她的地位对他的掌控,那是上天对蝼蚁的不屑和轻蔑。 “陵督公,”他头顶上的天轻柔地开口,像和煦的春风那般温润无害,“孤讨厌你。” 陵渊感到后背的脚下了些力气,重重一踏。 第4章 那只玉足在陵渊的背部拧扭了几下,摩得他的背有些碾疼。这疼没持续多久,玉足离开了,但听嘉恪长公主笑了几声,忽地坐上了陵渊的背。她娇柔地轻唤宫女拿了什么物件过来,像骑马夹紧马腹那般用双腿夹了一下陵渊腰际两侧,“唰”地一鞭抽在陵渊的大腿上,笑着呼哨:“驾!” 多少年没有受过这种疼痛了?以至于这痛激得陵渊微微抖了抖,却强硬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反而笑着赞道:“殿下是想骑马了?既如此,微臣便让殿下尽兴!” 嘉恪长公主只觉身子忽然后仰,身下的“马儿”猛地窜出去几丈远!待嘉恪长公主将将要仰躺在陵渊背上甚至要摔下地之时,那“马儿”又及时地停住了,嘉恪长公主瞬时坐直回去,待反应过来立时扬鞭就是三下,狠狠抽在陵渊臀腿处,笑骂道:“好烈的马儿!”说罢翻身落地,对宫女命令道,“来呀,把这不驯的野马带去马场,驯不服就打死!” 宫女“噗通”跪下,其他宫人也都跪下了,纷纷喊着“殿下息怒”。 陵渊没有起身,但已不是马匹的跪姿,只是如常行礼那般跪着,脸上挂着春风和煦的笑意,温和地对嘉恪长公主说到:“殿下,微臣身负殿下的安危之责,只怕一时无法前往马场。若殿下想外出驰马,请容许微臣稍作安排。” 一殿的宫人都跪着,个个噤若寒蝉抖若筛糠,头低得恨不能将自己埋入地下,一丝余光都不敢往嘉恪长公主与陵渊这边瞟。 嘉恪长公主俯视着众人,又瞥向陵渊,冷笑道:“‘活阎王’的名头果然名不虚传啊,在孤的地盘都无人敢为孤出头了呢。” 陵渊微微垂头,仍带着无可挑剔的温和笑意和声音:“殿下息怒,这些人及微臣,不过是想替殿下分忧罢了。” “分忧?”嘉恪长公主笑着,“是威胁吧。”她伸出纤纤玉指将跪着的众人点了一圈,“一个个的看起来是伺候孤,不过是盯着孤,怕孤随便就死了或者跑了呢。” 陵渊依然看着地面,主子说的有些话就该过耳便罢。但这些年见着的主子们说话都真真假假,说一半留一半,如眼前这位这般随意就说出口的倒是少见。何况还是经年归来的主子,根本不清楚这宫中派系庞杂,就敢随意说出大不敬的话? 但眼前这位主子显然不在意。 即使没有抬眼,陵渊都能感觉到眼前突然戾气丛生,阴沉得吓人。 “琥珀。”嘉恪长公主声音淡淡,却透着不可动摇的威仪。 一个眉目清淡的宫装女子从角落里款款而出,几步就来到了嘉恪长公主面前,蹲身恭敬行礼,应道:“主人。” 第6章 这个名为琥珀的宫女,称呼嘉恪长公主为“主人”,而非“殿下。” 陵渊从进殿就注意到这个在角落里宛如跟墙壁融为一体的宫女了。她静得如同一尊靠壁灯,仿佛无人唤她,她就能一直保持跟墙壁融合的样子直到天荒地老。刚才所有宫人都跪下了,只有她无动于衷。 看来,这是嘉恪长公主的心腹侍女。 陵渊能看得出来,这个琥珀,是有功夫在身上的。 嘉恪长公主随意坐下,对着跪着的众人扬了扬下巴,对琥珀说道:“不听话的,留着没用。” 琥珀点头:“是。” 一字落下,琥珀的身影就闪了出去,手起刀落迅速放倒了一排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继续刺杀跪着的所有人。 她的出手很随意,根本不分到底是这风华无双殿中的宫人还是陵渊带来的宫人,只要她闪过去的地方,一个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倒在了地上,脖颈上汩汩地喷出血液,眼睛不可置信地瞪着。 殿中响起尖叫和逃窜之声,陵渊看也没看跟随自己来的宫人——他一向认为废物不必留,这倒是与嘉恪长公主方才的命令有些异曲同工。他看向嘉恪长公主,那位殿下浑不在意地轻轻晃着脚,看也没看殿内的惨状。不过她皱了皱眉头又掩了掩鼻子,似是不喜欢渐渐浓郁的血腥气息。她站起身向后殿走去,完全不理会也不处置殿内的刺杀。 “殿下。”陵渊叫了一声,语调里染了些经年日久的官威迫力,“无故处死了几十口人,微臣该如何向皇上禀报?” 嘉恪长公主没有回头,脚步也未停,声音里仍然带笑:“随你。” 陵渊站起身,看着嘉恪长公主闲逛般远去的背影,沉浑的声音追随过去:“皇上可以不在意你诈死,也能不在意你带回来的都是破铜烂铁吗?” 嘉恪长公主的脚步微微一顿。 陵渊等着她回头。 他已派人查验过嘉恪长公主千里奔逃带回来的两大车物品,里面杂七杂八堆了很多东西,看起来似乎都是机关所用,但他找机关师勘验过,并没用能拼凑成型的,与现在知晓的机关兽等物完全不符。 整个大烨对嘉恪长公主如此容忍,都是因为她带回来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南楚机关兽,如若没有这些东西,她根本没有任何作用,更没有任何资格作威作福。 但嘉恪长公主没有回头。 她似乎只是闲逛时随意顿了顿,就继续闲逛着往前走了,没有再说一个字。 陵渊凝着她的背影,眯了眯眼。 风华无双殿的血案不出意外地惊动了皇上,也震惊了朝野。弹劾嘉恪长公主的奏章如雪片般飞进御书房,澹台璟涛不胜其烦。他命陵渊代为处置那些奏章,自己却亲自前往风华无双殿,说是要安慰受惊的皇姐。 陵渊不免腹诽——谁受惊都不会是那位殿下受惊。 陵渊翻看大同小异的奏折,按照皇帝的意思予以回复,直到半夜才堪堪回完一半。他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在一旁听命的沈放立即上前用热毛巾替他敷手,细心揉捏了一番给他舒缓,又伺候他饮下一碗温热的牛乳燕窝,这才轻声回禀:“干爹,皇上还在风华无双殿。景妃娘娘派了人去请,也没见皇上出来。” 陵渊的表情不咸不淡,似是对这个消息不感兴趣。沈放又凑近了些,低声道:“皇上遣走了跟去的人,不许任何人靠近内殿。” 陵渊的眉毛微微一挑。 沈放清楚这是干爹有些感兴趣的意思,声音更压低了些,带着点看戏的兴奋说道:“都说皇上对嘉恪长公主不一般,难道真的现在……正在干那事?” “呵。”陵渊一笑,内心道,“是因此而有恃无恐?” 陵渊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说道:“本座记得风华无双殿新调用的一个宫女,是左将军家的人吧。” 听话听音。沈放立即明白了陵渊的意思,答道:“是,干爹记性真好,那宫女是左将军家的远亲,送进宫来是替左家打探嘉恪长公主的,儿子自然给送到风华无双殿了,左将军承干爹这份情。” 陵渊对沈放的聪明满意点头,也不再多言。沈放对陵渊行礼后离开御书房,立即吩咐手下人去办事——给那左将军家的宫女行方便,让她能亲眼看到皇上与公主的苟且,并出去大肆宣扬。 沈放安排完一切再回到御书房,发现陵渊已经快将奏折批完了。他行礼后静静站在陵渊身侧,不由感叹这位只比自己大七岁的干爹的思路之缜密。那左将军向皇帝求娶嘉恪长公主,明明已经知道这位公主的口碑和风闻,若只是为了家族利益也不必在意其他,却还是派了人入宫想打探一下,好像知道了公主的喜好就能在婚后保得万事无忧似的。干爹顺水推舟卖了个人情给左将军,却也为自己留了后手。 是啊,睚眦必报的缉事司督公、人人惧怕的活阎王,怎么可能在被迫重锤手臂和当马骑被鞭打之后毫无反应?定是要狠狠报复回来! 谁得罪了陵渊,谁就会比死还痛苦。 这是沈放入宫后深刻烙印在心里的第一个认知。 沈放更加屏气凝神,小心伺候着。 不多时有宫人来报,景妃娘娘请陵督公过去一趟。沈放微微看了一眼陵渊,陵渊的眼睛仍然在奏折上,眼皮也没抬,也没有任何回应。沈放使眼色打发走报信的宫人,又亲自走到门口对那宫人说道:“就说督公正在办皇上吩咐的事,实在不得空。” 第7章 那宫人急道:“景妃娘娘可不会信啊!” 沈放皱眉:“怎么办还要我教你?这些年没学会也该看会了!再因为这点小事来打扰督公,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那宫人害怕得一凛,再不敢多言,匆忙退下去了。 风华无双殿内,一片狼藉。 澹台璟涛无奈地看着正在摔砸东西的嘉恪长公主,柔声劝慰:“皇姐小心些!这些东西都不值什么,仔细你的手!” 嘉恪长公主阴柔一笑:“孤的好弟弟,心疼姐姐这双不知要过多少人性命的手吗?” 澹台璟涛趁她不砸了几步上前握住她的手,心疼地笼在手里捂住,说道:“皇姐别再伤朕的心了,朕今晚只是想来跟你说说话,没有旁的意思。” “旁的意思,”嘉恪长公主魅惑的双眼中带着冷淡嘲讽的笑,“你有的还少?” 第5章 澹台璟涛十分不喜红色。 那种,皇姐初次出嫁时阖宫上下满眼的红。 他清晰地记得父皇下旨要将皇姐嫁给权臣之子时自己的惊怒,几番谏言无果还被父皇痛斥不顾大局,甚至命他主监大婚仪程,以示惩戒。 皇长女下嫁,又是当朝权门娶妻,大婚的规格仪制都是当时最高。纵有言官弹劾公主的婚仪越制,皇帝也不过轻描淡写地表示宠爱长女就敷衍了过去,更将自己私库中珍藏的前朝珍宝都送入嫁妆队列中,一时令朝野上下民间内外的女子都艳羡不已。 那大红洒金美轮美奂的公主嫁衣,先送来给澹台璟涛过目。岂料澹台璟涛只看了一眼,就阴沉着脸拔出宝剑,直接把嫁衣刺成了破布,惊得捧着嫁衣的两个绣娘一个晕了过去,一个跪在地上连求饶都不知道怎么喊。当时的说辞自然是极为不满皇姐的嫁衣才会如此,但猜测姐弟不伦的传言,也在暗中甚嚣尘上。 皇帝对澹台璟涛大为光火,怒斥他耽误婚期的骂声即使隔着御书房老远都能听见。皇帝命他亲自坐镇宫中绣坊督促绣娘日夜赶工,嫁衣不做好他不准出来。 婚期在即,澹台璟涛在绣坊没日没夜地端坐了七个日夜,百个绣娘同时赶工,嫁衣终于再次完成了。澹台璟涛奉皇命亲自捧着嫁衣前往风华无双殿,要给险些被耽误婚期的皇姐郑重道歉。 澹台璟涛一路步履匆匆,直到内殿前才放缓了脚步。此时他才恍然猜测皇姐的心情——皇姐会不会不高兴?听说嫁衣被毁是不是会怨恨自己? 不,不会的。 他马上否定自己。 皇姐对嫁给谁根本不在意,又怎会在意一件嫁衣? 但皇姐一向不喜自己的东西被别人随意处置,不知道会不会还是有点生气? 澹台璟涛跟随掌事宫女入内,有些忐忑地唤了一句:“皇姐?” 那位华贵万千的皇长女,正斜倚在温软的靠椅里,看着眼前的杂耍笑得欢快。 没有生气? 澹台璟涛稍稍安心,走近低柔地又唤了一声:“皇姐。” “嗯。”懒懒地应了,皇长女的眼睛并没有离开那些杂耍的人。 澹台璟涛略感不快,但还是耐着性子请皇姐看嫁衣:“皇姐,若有哪里不满意,我再让他们改。” 皇长女看也没看那嫁衣,带着耽误她看杂耍的不耐烦,摆了摆手:“挺好。” 明明也不愿看她对嫁衣感兴趣,但她这副模样,又分明没把他这七个日夜的劳苦放在眼里。 澹台璟涛挥退宫人,对于木头般杵在角落的琥珀见怪不怪,直接对皇长女说道:“皇姐,你不想嫁,对吗?你直说就好,我来想办法!” 皇长女嗤笑了一下,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随随便便就让我的人都退下——三皇子好大的威风呢。” “抱歉,皇姐,我急着跟你谈正事。”澹台璟涛匆匆致歉,重新回到刚才的问题,“皇姐你说,只要你说,我就——” “你就如何?”皇长女不屑地笑着打断,“杀了我那未婚夫婿一家?还是杀了下旨的人?” 杀皇帝,就这么轻易出口了。 而他俩都没有任何惊讶,角落里的琥珀也没有。 澹台璟涛接话:“先杀容易杀的。” 皇长女笑起来:“那你去办吧。” 澹台璟涛眼睛一亮:“当真?” 皇长女笑得更厉害:“当真啊,我有什么不乐意的?” 澹台璟涛握住皇长女的手臂,趋近她,盯着她那顾盼生辉的双眸:“皇姐,我愿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你……” 他的话忽然说不下去,只因那双眸子中的流辉闪现出了丝丝鄙夷。 “只要什么?”皇长女的声音也是凉薄的,“愿意为我做任何事,还是有条件的呢?这叫什么愿意做任何事?可笑。” 澹台璟涛略略沉了脸:“我自是愿意的,但若做完了一切皇姐无动于衷,我做这些又有何意义?” 皇长女不知可否地笑着:“那随你了,我可不保证你做完之后我能有什么你期待的反应。”她抽出被握住的手臂,起身吩咐琥珀:“换个地方,杂耍我还没看够呢。” 琥珀应声,立即快步走过来扶住公主往前走去,没有理会身后的澹台璟涛。 澹台璟涛不愉地跟上几步,对皇长女说道:“皇姐,你且等着,我必不会让你承受不情愿的事!” 第8章 皇长女一笑:“那就多谢了。” 澹台璟涛在皇长女大婚之前到底做了什么,没有人知晓。只是皇长女的大婚还是如期进行着,并未有丝毫更改。 皇长女风光大嫁的前夜,澹台璟涛永生永世都无法忘怀。 他在夜深人静时,趁着守卫换班及熟悉地形的缘故,跌跌撞撞地闯进了皇长女安寝的内殿。 安神香的味道有些浓郁,皇长女睡得很沉。 澹台璟涛低头看着皇长女的睡颜,感到喉咙焦渴。 他伸出了手。 抚过朝思暮想的柔滑脸颊,澹台璟涛感到内心一阵颤动。他在那脸颊上停留了数个瞬息,在皇长女醒来的前一刻,捂住了她的嘴。 “嘘——”他凝盯着皇长女那双从睡梦中惊醒的眸子,柔声哄慰,“别叫,别怕,是我。” 皇长女眼中的惊惶戒备却更浓了。她想挥开捂住自己的手,却发现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她反应极快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香炉。 澹台璟涛依然捂着皇长女的嘴,那双柔软的唇的触感令他心痒难耐。他更俯身下去贴近她,几乎与她的鼻尖相对,柔声中带着丝丝遮掩不住的躁动:“安神香里加了些别的东西,不过不会伤身,皇姐别担心,我断然不会伤害你分毫的。” 皇长女眼神示意自己不会喊叫,澹台璟涛略微犹豫后松开了手。皇长女镇定了许多,发觉自己喉咙又干又痛,连声音都无法喊叫得很高,只能微弱地说道:“即使叫喊,也没什么用吧?这外面有多少你的人?” 澹台璟涛一语道破:“琥珀不在这里,外面的人就算听见你的叫喊冲进来,也已经晚了。” 皇长女眼中刺出冷光:“琥珀还活着么?” 澹台璟涛无谓地耸肩:“我派了最好的杀手拖住她,不过没说不能杀死,所以我也不清楚。”他温柔地看着她,“皇姐,我早劝你要多培养几个心腹,你却总说没有什么能相信的人。看看眼下,要是你还有别的心腹,我岂不是就近不了你的身?” 皇长女冷凝地看着他,:“大婚前夜,你打算破我的身?” 她的语调无波无澜,仿佛此情此景与她毫不相干。 澹台璟涛有些讶异却也莫名兴奋起来,盯着皇长女问道:“皇姐不怕?还是说——跟我一样期待很久了?” 皇长女凉淡地说道:“我从未将你看在眼里。” 澹台璟涛并不意外,但仍然有些被激怒。他摁住皇长女的肩,压抑着怒火:“你知不知道我为你做了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受了伤?”他倏然扒开自己的衣衫前襟,一道明显是新伤的深疤狰狞其上。 “你是为了你自己。”皇长女扫了一眼那疤痕,没有任何触动。 澹台璟涛一口咬在皇长女的唇上,重重啃噬。 皇长女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双眼冷漠得能透出冰霜。她的手开始无力却执着地向床沿摸索,却很快被澹台璟涛一把攥住。 “皇姐,”澹台璟涛克制着喘息,“想同归于尽,不是你的作风啊。”他攥起她的手轻轻地揉搓,“我可舍不得皇姐受一点伤害。” 皇长女气极反笑:“看来我身边的人你都买通了啊,连这床榻上的机关是什么样都知道。” “不仅知道,还已经破坏了。”澹台璟涛快意地笑了笑,又吻了她几下,凝着她的双眼说道:“皇姐,不会多疼的,我保证。” 他轻车熟路地摸索到皇长女的亵裤系带,扯开。 皇长女咬牙,强硬冷笑:“你行么?” 澹台璟涛有些讶异地盯了皇长女一眼,笑得有些怀疑:“皇姐是听了什么谣言?”他狠狠在她大腿根上拧了一把,留下一个十分明显的痕迹。他看着这痕迹很是满意,又动手使劲捏出几个,越看越满意。 皇长女冷笑:“新婚之夜,你打算让我的夫婿看到这些?” 澹台璟涛一笑:“他要是敢给你脸色看,我会再让他死一回。” 皇长女不屑道:“没杀死就是没杀死,口头之快有何用?” 澹台璟涛不接这句话,直接欺身压住了皇长女的躯体。他感受到身下之人的骤然紧绷,喜不自胜地说道:“皇姐,你在紧张吗?” 皇长女眼神冰冷,语调满布鄙夷嘲讽:“一个不行的男人,我有什么可紧张?” “是吗?”伴随着澹台璟涛玩味儿的笑意,一根粗长冰凉的物什贯穿了皇长女的下身。 皇长女强忍痛楚,冷汗涔涔却不让自己发出痛苦的呻吟,用力从齿间挤出几个字:“是……什么?” 那物什更狠更深地往皇长女的身体里撞去,澹台璟涛阴沉地笑着,在皇长女耳边轻喘道:“皇姐,这宫里的腌臜事,你不懂吗?” 皇长女痛得脸都有些扭曲,但仍然强行保持着嘲讽的语调:“传言竟是真的啊,三皇子果然无法人道呢。你宫里那些女子……”她下身又是一痛,却令她的冷笑更深,“都是这样承欢的吗?” 澹台璟涛几乎要贴在她的脸上,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是看重你,皇姐。待你心甘情愿委身于我之时,我才会亲自与你水乳交融。但我又实在不能接受你的身子归属他人,就由这玉势代劳,玉成我心。” 他连续捣动那玉势,皇长女被激出眼泪,却仍然不发一丁点呻吟之声。澹台璟涛微微叹息,低头吻去皇长女眼角的泪水,轻柔说道:“皇姐,你这性子,真是让我又爱又恨。” 第9章 他低头去舔噬她的脖颈,没有看到她泛红的双眼中迸发的滔天恨意。 折磨持续了不知多久,他抽出那玉势,近乎痴迷地看了一阵又举到皇长女面前,温柔地承诺:“我会好好珍藏的,等皇姐的心真正属于我的那天,再……” “啪”地一声,澹台璟涛脸上挨了一耳光。这耳光并不重,因为皇长女还没完全恢复力气,但这一耳光绵延得很长,从澹台璟涛的侧脸扇至脖颈,皇长女用了此时此刻最大的力气,用她的尖利长指甲在澹台璟涛的侧脸和脖颈上划出长长的三道血痕。 澹台璟涛并不恼怒,反而笑着握住皇长女打他的那只手,强硬地制住她的挣动,放在唇边亲了亲,说道:“皇姐莫气,如今你是我的人了,无论日后你嫁几次,我都不会嫌弃你。” 皇长女没有说话,只阴冷地凝着他。 澹台璟涛起先还在笑,但逐渐被这冷到令他浑身不自在的注视逼迫得转开了目光。 那不是一般的冷眼,而是冰冷彻骨的深渊。看久了像是要被吸进去,就此冻毙其中。 澹台璟涛起身,温软地说着告辞,替皇长女拉好锦被,掖好被角。 皇长女没有看他,空洞而坚韧地望着床帐顶上那些繁复华丽的纹饰,双手紧紧攥着锦被的一处,长利的指甲深陷其中。 次日皇长女大婚,按例先行前往金殿与皇帝皇后及后宫众妃问安道别,澹台璟涛在殿外的甬道上带着十六人抬的婚辇等着她。日头渐盛,婚嫁队伍耀目的红色和金色刺得澹台璟涛双眼酸涩,他有些不耐烦地看向金殿,恰逢皇长女走出来,皇帝竟然同在她身侧,一直将她送至婚辇上,还在殷殷切切地看着她,说着嘱咐安慰的话。澹台璟涛有些意外,皇帝亲送至此是公主的无上荣光,皇帝的亲妹妹出嫁时也没有这般礼遇。虽说平日里皇帝确实疼宠皇长女,但在澹台璟涛看来也不过是因为需要皇长女潜入权门监视其一举一动罢了,并无真心。 澹台璟涛一路将皇长女送至权门府邸,在门前对她行了祝福大礼,抬起手臂扶她下辇。 皇长女的手轻搭在澹台璟涛的手臂上,缓缓向着快步迎来的她未来的夫婿走去。澹台璟涛看着不远处走来的男子,轻声对皇长女说道:“皇姐,他若敢欺负你分毫,我绝不绕他。” 皇长女轻轻呵笑,声音更低地说道:“皇三殿下,如果有天我对你的称呼改口,我便认真考虑你昨夜的提议。” 说罢,她的手离开了他的手臂,放入了已走到她面前来迎接的夫婿的手中。 称呼改口,除非是澹台璟涛成为了皇帝,而昨夜的提议…… 莫非,登上帝位,皇姐就会对自己另眼相看? 也是啊,皇姐被皇权摆布,若自己成为皇帝就再没有人能摆布皇姐! 澹台璟涛心中顿时生出万丈豪情,原本就已在心中发芽的不可对人说的心思,此时拔地而起,仿佛有穿破天际的无穷之能。 只是此时的澹台璟涛并不知道,踏上那万人仰望的位置,其中的曲折荆棘,实非他所能完全料到。 如今,他已是大烨之主,平日里无人敢冒犯,却对着面前的皇姐讨好赔笑:“皇姐既知道朕的心思,就别故意惹朕不高兴了,嗯?你看看这风华无双殿都快被你毁了,上次清理血迹就费了不少功夫,现在你这一顿摔砸……” “怎么,嫌孤麻烦了?”嘉恪长公主冷笑,“那把孤送回南楚好了,正好可以免了你与南楚难以交涉的麻烦。” 澹台璟涛叹了一声,说道:“你好不容易逃出来,朕怎么舍得再将你送入那魔窟?你只需好好待在朕身边,其他的事情都有朕。” “你?”嘉恪长公主不屑地笑道,“南楚已经知道孤逃回大烨,还知道孤盗取了他们最为机密的机关兽,哪怕你割十个八个城池给他们,他们也不会罢休。”她迎着澹台璟涛逐渐阴郁的脸色,笑得更妩媚,“再把孤送给他们一回就能解这燃眉之急,何乐而不为呢,大烨皇帝?” “澹台银池!”澹台璟涛怒极,一把攥住嘉恪长公主的手腕,紧盯着她,“不准再提!朕说过不准再提此事!” 周围伺候的宫人无声无息地迅速跪了下去,以头叩地,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嘉恪长公主毫无惧意地仍然笑着,媚眼如丝地看着澹台璟涛:“你说不能提就不能提,皇上一言九鼎是吗?那你还说过不会让孤再嫁给不想嫁的人了呢,怎么又把孤送去南楚了呢?”她咯咯地笑起来,“说过的话不算数,你再说什么不能提,孤可不会当真呢。” 嘉恪长公主的笑声明明悦耳如莺啼,澹台璟涛却只觉得自己的双耳莫名刺痛。他凝固在嘉恪长公主的笑声中好一阵,蓦然想起什么似的松开她的手腕,在那已经被他攥出红痕的手腕上左右摸揉,心疼道:“疼了吧?”他立即吩咐宫人,“快,拿最好的药油来。” 嘉恪长公主不动不移,冷淡又看戏般地任凭澹台璟涛摆弄自己的手腕。澹台璟涛不看她的眼神,在宫人送上药油之后仔细地给她涂抹,盯着那手腕来回揉搓像是在侍弄什么极为珍贵之物。 涂完药油,澹台璟涛叮嘱宫人要仔细公主的手腕,之后看向嘉恪长公主,喟叹地说道:“皇姐有什么不满,想如何发泄都可以,宫里的一切都随你处置,只是切莫伤了自己。” 第10章 嘉恪长公主“呵”地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澹台璟涛环视一周,问道:“这殿内的布置可满意?有什么想要的皇姐随意开口便是。” 嘉恪长公主兴致缺缺地不接话,澹台璟涛又说道:“你回来之前,朕命陵渊亲自督建了这里的一切,他一向品味高雅又颇能体察上意,有什么好东西也容易弄来,你若有什么想要的,直接吩咐他即可。” 嘉恪长公主的眼中浮现出点点玩味儿,嫌弃地说道:“什么破烂督公,这殿里的东西没一个合孤心意,恨不得都砸烂!” 第6章 缉事司的刑狱今夜亮起了银白色的吊曳灯。世人都称此灯为“冥灯”,但有冥灯起,必有人惨死狱中。 沈放端着一碗茶慢慢地品着,对面鬼哭狼嚎般的惨叫丝毫没有影响他品茶的心情。他仿着干爹的样子闻了闻茶香,感叹道:“干爹赏的茶就是香,不过给我也是糟践了,品不出这万千滋味。” 边上听命伺候的小太监赔笑道:“沈公公要是都品不出来,那我们就更是连味儿都闻不出来了。” 沈放笑骂:“少拍你爷爷的马屁,盯着对面那厮。”他“啧啧”两声,“几日不见,你们折磨人的功夫见长,是等着督公来的时候表现一番呢?” 小太监:“嘿,不敢耽搁督公的正事,手段自是勤加修炼。” 沈放:“行了行了,督公今夜不来,拍马屁等见到督公再拍。” 小太监笑着行了个礼,走到对面看着牢房内奄奄一息的浑身浸血的那人,对行刑的两个狱卒挥挥手,那两个狱卒让开了些,小太监对那血人说道:“多少天了,你不累我们都累了,最后问你一次,还不说就送你上路吧。” 血人没有反应,只有身上的新鲜伤口有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小太监摆了个无奈的表情给沈放,又对血人说道:“行,咱们也敬你是条汉子,这就痛快地送你上路。” 小太监回头看向沈放,沈放点了点头,小太监对狱卒使个眼色,狱卒直接拿起一柄匕首,直接刺向血人的脖颈。 “枢节……”匕首将将抵上血人的脖颈,他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狱卒经验很足,匕首及时停住了,看向小太监。 小太监见怪不怪地笑了一下,说道:“既然开了口就说清楚些,免得彼此都费力气。” 狱卒适时递上清水给那血人饮了几口,血人得到了暂时的喘息,微微抬起了一点一直低垂着的头,有气无力地说道:“机关兽,需要特制的枢节驱动……重要的枢节……在、在银侧妃手里……” 银侧妃,正是嘉恪长公主在南楚作为二皇子侧妃的称呼。 小太监略微松了口气,看向沈放,沈放的神色也轻松了不少,毕竟不问出个所以然,实在是无法向督公交代。 小太监继续问道:“没了?” 血人痛苦地喘息了一阵,说道:“我们一路追杀,是为了夺回枢节……如果能杀死银侧妃,更好。” 小太监和沈放都没在意后面关于如何处置银侧妃的话,毕竟出逃的侧妃,杀了也是应当。那血人又垂下头去,看着像是耗尽了力气。狱卒很有眼色地给血人灌下去半碗稀粥,另一个狱卒给血人扎了几针,那血人看着就活泛了一些,说道:“我知道的,都说了。” 小太监:“枢节是什么玩意儿?你会做么?你们南楚人都会做这玩意?” 血人一时无话。沈放微微皱眉,正好小太监向他看过来,立即得了他一记瞥眼。小太监垂头不敢多言,沈放缓缓开口:“从南楚一路追杀,看来这枢节的用处不可小觑啊。来,说说,这位银侧妃所盗的枢节,十分重要吧?”他的声音陷入一种难以言说的诱导和威压之中,“重要到即使身陷敌国,也必须要追回?” 血人好一阵没说话,最终,点了点头。 沈放咂咂嘴,又喝了口茶,说道:“银侧妃在你们二皇子那里,很得宠?” 血人:“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不过,银侧妃来了之后不久,二殿下处死了正妃。” 沈放:“原因?” 血人:“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听说是正妃给殿下下毒被银侧妃发现……但总觉得不可能……我只知道这么多……” 沈放又喝了几口茶,问道:“银侧妃与你们太子,确有奸情?” 血人:“大家都这么说……” 沈放翘起二郎腿,悠哉地看着那血人:“知道的,都说完了?” 血人无力地点头。 沈放对着小太监瞥去个颜色,小太监会意,对血人笑道:“你不错,是你们这群人中唯一坚持到最后的。可惜了,最后的最后,你没坚持住。” 血人听这话感觉不对,费力地抬头看向小太监。狱卒已经重新拿起了带着勾刺的长鞭,狞笑地看着血人。 血人惊恐地在狱卒和小太监身上来回扫视,最后将目光落在稍远处的沈放身上,用尽力气喊道:“我都说了!你们不该杀我!” 沈放不在意地笑笑,说道:“你要是坚持不说,督公他老人家仁慈,还会给你留个全尸。现在么——”他的笑意让血人胆寒,“该算算你对督公发了三枚毒蒺藜的账了。” 血人微微张口想要说点什么,一鞭就已抽在了他的胸口,疼得他嘶嘶抽气。狱卒这一鞭之后就开始狂风骤雨地鞭打,快得那血人连呻吟都难以发出来就不知死活地耷拉下脑袋。 第11章 小太监看了那狱卒一眼,狱卒连忙讨好地说道:“公公放心,小的手上有数,一时半会死不了,怎么也要让他尝遍十之八九的刑具,才好好送他归西。” 小太监满意地笑了,向着已经站起身准备离开的沈放走去,赔笑道:“沈公公可还满意?” 沈放往外走着,说道:“督公他老人家满意才是最紧要的。枢节的事,不要对其他人提起。” 小太监:“是,是,绝不敢乱说。” 陵渊听着澹台璟涛絮叨关于风华无双殿需要更多修缮的事情,已有大半个时辰。从嘉恪长公主往日的喜好到如今的厌恶之处,又说起了嘉恪长公主原本喜食各种肉菜还喜欢饮酒,但现在都不吃了,只喜欢吃以花为原料的食物,酒肉一概不沾了。 陵渊带着很感兴趣的微笑用心聆听,间或适时提出些许疑问,显得对澹台璟涛的叮嘱极为上心,还妥帖地予以安排布置。澹台璟涛甚为满意,笑着说道:“皇姐对风华无双殿内的布置颇有些不满,朕看哪,又要折腾你了,你呢,有什么就受着,想要求点什么补偿尽管跟朕开口。” 陵渊连忙笑着行礼,说道:“有皇上这句话,臣受什么委屈都是值得的。再者,公主殿下要打要骂都是应当应分的,臣不敢有任何怨言也不会有任何怨言,请皇上放心。” 澹台璟涛笑得更为舒心:“你办事,朕一向放心。”突然眉目微微一凝,“南楚的那几个杀手,审出什么了?” 陵渊早已得了沈放的信儿,此时答道:“回皇上,这七个杀手有三个刚被俘时就服毒自尽了,另外四个一直拘着,口风甚严还一直找机会寻死,直到前夜才审出点眉目,”他趋近澹台璟涛,低声说道,“他们提及嘉恪殿下,表明南楚二皇子命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务必杀死殿下。” 澹台璟涛皱眉又舒展开来,带着点得意地冷笑道:“看来皇姐确实带回了极为重要的机关之物,不然他们也不会甘冒大险越国追杀。” 陵渊像是有些不便言说似的顿了顿,澹台璟涛看他一眼,他立即说道:“不敢欺瞒皇上,只是据臣观察,他们在追杀途中对殿下的随身之物毫无执念,而对殿下招招都是痛下杀手,不将殿下置于死地决不罢休。” 澹台璟涛略带不悦地看他:“你这是何意?” 陵渊很难启齿又谨慎措辞的样子,低声说道:“从前皇上也听过来自南楚的流言,”他看着澹台璟涛越发不悦的神情,声音更温和了些,“嘉恪殿下在敌国千难万险,斡旋之间难免沾染是非,”澹台璟涛的脸色略缓,陵渊的神情和声音更为柔软,还带着点替澹台璟涛心疼的模样继续说道,“依臣看,这二皇子一心想弄死殿下,并不是为了追回什么机关。” 澹台璟涛皱眉沉默了一阵,有些艰涩地说道:“传闻,皇姐与南楚太子……有染,二皇子就因为这点事情要杀死皇姐?” 区区侧妃勾搭太子,不仅是不守妇道,还丢尽了皇家脸面,尤其对于争夺太子位失败的二皇子来说,更是直接扇在了二皇子的脸上,无怪乎他要下死令追杀。 但这些世人眼里不可饶恕的大事,在澹台璟涛眼里不过是“这点事情”。 陵渊带着劝慰的浅笑,说道:“皇上,整个大烨都知道嘉恪殿下为国受难,不管做了什么那都是不得已而为之,与谁有染定是殿下故意为之,当然是为了大计的些许小事,但旁人只会看眼前几步,只能看到殿下作为一位侧妃的失德。这南楚二皇子一向性情暴虐又极好面子,肯定是无法忍受殿下这种于公于私的双重背叛。” 澹台璟涛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像是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情,又像是只在纠缠关于皇姐与南楚太子的风流韵事。陵渊没有开口地静静等待,澹台璟涛终于说了一句:“你的意思是,南楚二皇子并不在意皇姐带回来的东西。” 陵渊等到了这句话,早已想好的说辞便谨慎地出了口:“近来各位大臣频频上书,纷纷要求尽快验看嘉恪殿下带回来的机关,若能证明殿下带回来的机关确实神奇非凡,不仅能令天下臣民信服,也能堵住反对殿下违制逾矩的悠悠之口。” 澹台璟涛忽然往后殿深处走去,陵渊会意地跟过去,并随意挥手让殿内伺候的宫人们都走远些。澹台璟涛在后殿那靠水的窗边停步,窗沿下的淌水声并不大,但能很好地掩盖此时窗边的谈话声,即使殿外有人屏息探听,也是绝然听不清的。 这必是要说关于嘉恪长公主的事情了。 果然,澹台璟涛面带忧色,语气却是不容置疑地说道:“无论皇姐拿出来的机关是什么样,你都得让这东西表现得神奇非凡。” 陵渊的意外只是一瞬,毕竟眼前这位对那位皇姐的包容和忍耐异乎寻常。那些未经证实的流言在陵渊的脑海中闪了闪,致使他的措辞带了些试探之意:“皇上,恕微臣斗胆,若嘉恪殿下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是否需要调用——”陵渊比划了一个向下“杀”的姿势,那是动用专属澹台璟涛的杀手的意思。 澹台璟涛不置可否地叹了口气,说道:“先稳定局面,毕竟那些老臣不好相与。皇姐是无论如何都要保下来的——”他加重了语气,盯着陵渊,“无论如何。” 陵渊自是应承下来,不用多问为何要如此慎重地保住嘉恪长公主,即便问了,皇帝也定然是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加上骨肉亲情的解释。基于此,陵渊状似随意地试探了一句:“微臣找左将军商议一下此事吧,他作为求娶嘉恪殿下的驸马备选,定会鼎力相助。” 第12章 “哼。”澹台璟涛不出意外地冷哼出声,“他算什么东西,也配求娶皇姐?去回绝了他!” 陵渊劝道:“皇上,眼下嘉恪殿下的事情还没解决,万一老臣们闹起来,有左将军压阵更为妥当。” 澹台璟涛面色不豫,冷声道:“你看着处理便是。还有其他人求娶皇姐的么?让左明那厮好好看看不止他一个人,别以为他就是最终的驸马了!” 陵渊安抚地笑了笑:“是,皇上放心,必不可能是随便什么人就能娶走嘉恪殿下的,定是要皇上方方面面都满意。” 澹台璟涛的脸色并没有放缓,陵渊又道:“皇上,嘉恪殿下带回的机关,微臣可否能请旨先看一下?不然如何应对?” 澹台璟涛无奈又烦躁:“早在皇姐归来的次日,朕就提出来要看看这机关,结果被皇姐发了好一顿脾气,说朕只是关心这机关而根本不在意她的死活,她说这机关是她的护身符,不到重要关头绝不拿出。”他叹了一口哀婉的气,“朕实在是,不愿再伤她的心。” 再伤? 陵渊品了品这句话,说道:“嘉恪殿下在南楚想必是受尽了苦楚,不然不会如此看重皇上是否待她真心。微臣会暗中寻访机关术大师,还请皇上恩准。” 澹台璟涛想也没想地挥手:“准。” 陵渊谢过,又道:“皇上想宠谁就宠谁,旁人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有微臣一力抵挡,请皇上放心。” 澹台璟涛面色稍霁,感叹道:“满朝上下,只有陵卿能为朕分忧。” 陵渊离开澹台璟涛后回到自己在宫中的居所,由小太监伺候着洁面净手,用了些茶点又歪在躺椅上让小太监捏了一会脚,沈放入内细细禀报了审问的详情。陵渊听完并没说话,沈放谨慎说道:“那南楚二皇子如此下大力气追杀,嘉恪殿下带回来的东西——那个叫枢节的,应该还是挺重要的吧?” 陵渊微微一笑:“也许并不是那么重要,但南楚人想让我们觉得十分重要。” 沈放:“那依干爹看,这位嘉恪殿下确实带回枢节了吗?” 陵渊带了点玩味儿的笑意:“她连皇帝想看枢节的面子都敢驳,一时真是分不清她到底是有恃无恐,还是故弄玄虚。” 沈放见惯了陵渊各种表情,此时也有些猜到了,赔笑着说道:“要不要儿子安排探一探?” 陵渊随手拍了一下沈放的头,笑道:“看你的了。” 沈放得令很是高兴,说道:“干爹放心,都是做惯的,必不会给干爹找麻烦。” 陵渊略略叮嘱:“这位殿下可跟从前那些十分不同——她现在是皇帝心尖上的人物,只怕是要皇帝割肉煎药给她,皇帝也绝无二话。” 沈放咋舌,说道:“再怎么喜欢还能怎么样,终究是姐弟身份摆在那里。” 陵渊呵呵一笑:“明面上摆着的东西多了,暗地里如何么……谁又敢多言呢。” 沈放凑近:“干爹的意思是,他俩确实有……” 陵渊斜他一眼,沈放立即噤声。陵渊凉淡地说道:“这些事不是你我可以随意出口的,记住。” 沈放垂头:“是,儿子记住了。” 陵渊淡淡一笑:“对于随手就能要你性命的人,再如何小心恭敬都不过分。” 沈放:“是,儿子绝不敢再犯。” 陵渊又轻轻拍了一下沈放的头,笑道:“别丧着脸,去办你该办的事。” 沈放笑起来:“是!” 沈放恭敬行礼后离去,之前伺候的小太监再次入内为陵渊捏脚捶腿,陵渊昏昏欲睡之际忽地目光微凛,挥挥手让小太监退下。屋内只剩下陵渊一人,他笑着说道:“什么时候来不好,偏我要睡着的时候就来了。” 一纤瘦人影壁虎游墙般无声无息地滑落,跪地对陵渊行礼,说道:“禀尊座,澹台银池在南楚时确与南楚太子有染,被南楚二皇子捉奸在床,因此引发内宫哗变,南楚二皇子直接带兵围困东宫,将太子重伤。” 第7章 “南楚太子被激怒之下的二皇子打成半残,至今卧床不起。围困东宫打完太子的当夜,二皇子直奔皇帝寝殿请罪,痛哭流涕表示愿以命相抵,只求皇帝惩处太子通奸之罪。”纤瘦的人继续禀报,声音无波无澜,“澹台银池在混乱中逃离,二皇子发布通缉令并命自己的人亲自追击,严令格杀勿论。” 陵渊听完微微一笑,说道:“能围困处于宫禁之内的东宫,却让一个毫无功夫底子的女子趁乱出逃?南楚皇帝对那二皇子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处罚吧?” 纤瘦的人姿势没动地跪着,说道:“禀尊座,只罚了禁足。” 陵渊嗤笑一声,说道:“南楚国中争位的也就是太子与二皇子,其他皇子不堪大用。一个儿子都成残废了,皇帝还能再废了一个儿子?通奸这由头扯出来虽然不够废太子,但太子失德,二皇子又是激愤行事,呵……真是谁也不能拿此事如何呢。”陵渊眼中闪过一丝阴兀的嘲弄之色,“拿个女子做筏,有本事怎地不直接杀去东宫?呵……到头来不过是要给自己及臣属一个过得去的理由。” 纤瘦的人影依然跪着,沉静无波。 陵渊看着一笑,说道:“你也是过于谨慎了,我不叫起你就不起?这几年说了多回,你总是改不了。” 纤瘦的人再行一礼才站起,依然恭敬地微微垂着头。陵渊笑道:“依你看,这位嘉恪殿下手里到底有没有枢节?即便有,又是不是重要的枢节?” 第13章 “属下不敢妄议。” 陵渊略一勾唇,语气却是向下微沉的:“剪星,这个毛病要是还改不掉,本座可就懒得跟你废话了。” 剪星“噗通”一声又跪下了,谨慎地说道:“属下愚笨,总担心说错……”他极快地微微抬眼看了看陵渊,见陵渊面无表情地瞥着自己,连忙继续说道:“据属下在南楚所见所闻,机关兽确实需要枢节驱动,专门制造枢节的衙署整日里戒备森严,若擅闯则格杀勿论——这些属下曾在之前的奏报中详细叙说。而在东宫太子残废之后,属下曾四次暗探东宫及二皇子府邸,属下私自断论:嘉恪殿下手中确有枢节,可能还不止一个。” 陵渊淡淡冷哼,说道:“下次再让本座问第二遍,就不必再让本座看见你了。” 剪星伏地叩拜:“是,属下再也不敢了。” 陵渊带着点不耐烦地轻哼,说道:“起身回话。” 剪星冷汗涔涔之下却也稍感安心。他从前曾因判断错误而令督公有所损失,在那之后再不敢妄下论断。 陵渊看着剪星再次站起身,才说道:“之前寻访的事如何了?” 剪星:“已有眉目,只是那人犟得很,并不真心臣服,属下还在调教他。” 陵渊一笑,说道:“剪星都开始调教人了?倒是稀奇。这些事你若是做不惯,便叫摧花去做罢。” 剪星:“谢尊座,摧花事忙,属下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麻烦他。” 陵渊也不勉强,随意“嗯”了一声,剪星恭敬行礼,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陵渊闭目养神了一阵,听得屋外沈放的声音轻轻传来:“启禀督公,嘉恪殿下要出宫了。” 陵渊没睁眼,但微微皱眉显得有些烦躁,声音也便没好气:“她又闹什么?” 沈放在外答道:“说是宫中令人烦闷,要出去走走。” 陵渊有些烦,并不想跟着这位难伺候的殿下一同出宫,但她的安全却又明明白白地摆在他肩上。沈放在外轻声说“干爹,儿子进来了”,轻缓地推门而入,笑着宽慰道:“干爹若是不想动,儿子便派最得力的人跟着,皇城内都是自己人,断然不会有事。” “呵,”陵渊还是起身了,沈放颇有眼色地立即上前为他更衣,听他说道,“带上人,排场越大越好。” 沈放立即明白意思,笑着点头:“是,干爹放心。” 金雕玉刻的车辇缓缓在街道上行进,车驾两旁均是披甲执锐的护卫,森严又肃穆。京中许久没有见过出宫排场如此盛大的公主车驾了,一时人潮涌动,个个都想一睹传闻中盛宠加身的长公主芳容。 陵渊骑着高头大马行进在车辇右侧,微微瞥向车辇中那位金尊玉贵的长公主殿下,只见她斜倚在绵软的锦缎靠榻上,凉淡着一张娇媚的脸,挂着点似笑非笑,与她那一身红似艳阳的衣裙颇为相称,一派天家公主的凛然贵气油然而出。 “陵督公,孤很好看吗?”清灵柔婉的声音传过来,天家公主的一双美目也瞟了过来。 仍是似笑非笑,看陵渊的眼神像是看着自己即将逗弄的一条狗。 陵渊在马背上微微俯首,面带微笑地看着嘉恪长公主,说道:“回公主的话,公主殿下自是分外好看。” “哦?”嘉恪长公主莞尔,“所以陵督公是倾倒于孤的美貌了吗?” 陵渊依然带着笑,说道:“欣赏美人,乃是一大乐事,只是微臣不敢多看殿下,毕竟那有违规矩。” “你还知道规矩。”嘉恪长公主的双眸里泛出冰凉的笑意,语调轻飘又随意,“左右这么多男子的眼睛滴溜溜地往孤脸上瞟,将他们的眼睛挖下来罢。” 陵渊一点反驳的意思都没有,立即吩咐随扈:“听见公主的吩咐了?还不去办?” 随扈立即应声,侍卫中马上有人随意拿下车驾两旁百姓中的男子们,利索地掏出随身匕首就要挖去双目。 周围顿时一片哀嚎和尖叫,伴随着不敢大声的隐隐咒骂。侍卫们高声斥道:“胆敢窥视嘉恪长公主殿下,眼睛无需留下!” 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惨叫,车驾行经的左右地面已有鲜血喷溅。侍卫们继续前行,对着早已惊吓逃窜得只余背影的百姓们继续高声喊道:“嘉恪长公主出行,再有窥视者,立取双目!” 陵渊偏头看向嘉恪长公主,温和地问道:“殿下可还满意?” 嘉恪长公主掀起窗沿的轻纱帘帐,光艳明丽地笑看着陵渊,说道:“陵督公这是要全城百姓都恨死孤呀。” 纱帘末端垂坠着银色的小小飞蛾,在车驾的微微摇晃之中,宛如在嘉恪的脸庞缓缓舞动,衬得她灵动非凡。 陵渊故作不解地样子,温和道:“殿下这是何意?微臣都是遵从殿下的吩咐。” 嘉恪长公主不在意地笑着,说道:“别以为得逞了。这世上所有人都恨孤、想要孤死,孤也不会有半分不高兴。”她笑得更为舒心似的,“不仅没有不高兴,还更为畅快呢。”说罢随意丢下纱帘,又倚到软榻上去了。 陵渊看着纱帘上坠着的小小飞蛾瞬间垂落窗沿,发出轻微的脆响,像是嘉恪长公主轻轻在自己脸上扇了一下。 这种想法很莫名其妙,但他就是有了这样的想法。难道是因为败坏她的名声而她却丝毫不在意? 陵渊暗暗摇头,懒得去想这些,又问道:“殿下想去哪里?” 第14章 出宫行进了一阵,嘉恪长公主仍然没说要去何处,一行人就这么缓缓在街道上走着。 纱帘那边一时无话,陵渊耐心等了一阵,听得里面的人似是笑着说道:“时隔多年,绾华馆,还在么?” 绾华馆,京中最大的青楼。 这青楼最为别具一格之处在于还能为女子提供小倌儿。 陵渊一笑:“殿下,这于礼不合。” 嘉恪长公主的声音听起来心情更好了:“快,全速前进,绾华馆。” 然而车驾并未加速,依然慢吞吞地行进着。 嘉恪长公主听起来仍在笑,但明显带着点嘲讽,对车驾内唯一的、宛如不存在的侍女琥珀说道:“琥珀呀,你看,又没有人听孤的了呢。” 又。 “孤眼下能使唤得动的人,竟也就一个你而已。”嘉恪长公主咯咯笑着,“不如孤现在就从这车上跳下去,摔个头破血流,好让周围所有人为不听话偿命。” 琥珀声音沉定地答道:“主人,奴婢可否对陵狗动手?” 陵狗,这是大烨所有唾弃陵渊的人对他的称呼。 陵渊不怒反笑,很想看看这个小侍女要如何对自己动手。 就听嘉恪长公主说道:“杀了他呀?你有几成把握?” 琥珀:“三成。” 陵渊微微挑眉,一时不知该说这侍女还算有点脑子,还是说她不自量力。 嘉恪长公主似是叹了口气,说道:“这可不成,你若是受伤了,孤可是心疼死了。这样吧,孤去杀他,保准他不敢动。” 陵渊瞥过去,果然见纱帘轻动,嘉恪长公主又探出头来看着自己,笑道:“陵督公,你过来。” 她不遮不掩,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把寒光逼人的匕首,锋利的刀刃正对着陵渊。 陵渊微微一笑,微微俯身,说道:“殿下唤微臣何事?”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嘉恪长公主用一种可称得上柔善的目光看着陵渊,“现在,孤让你死。” 陵渊半点忧惧也没有,笑了一笑,说道:“殿下明鉴,微臣所忠的君现下在宫内。” “哦。”嘉恪长公主毫无意外,调转了匕首对准自己的脖颈,脸上娇艳的笑意更为浓郁,“那你的君有没有告诉你,如果孤受了一点伤,你会怎么样?” 陵渊的脸色依旧平静,甚至染了些冷淡,说道:“殿下堂堂长公主之尊,用这种不入流的法子,是不是过于小觑了自己的身份?” “入流的法子刚才用过了,没用呀。”嘉恪眉眼弯弯地笑着,“堂堂长公主竟然以死相逼,不过是想去个地方玩而已——孤又能怎么办呢,处处受制于人呢。” 受制于人吗…… 陵渊心头微微一动,言语间不自知地流露了两分:“以殿下之高位,除了皇上,已经不必在意任何人。何出此言呢?” 嘉恪像是在嘲讽他的明知故问,不接话地看着他笑。陵渊明白她是在说刚才的事,连去哪里的命令都无人听从,还要看他的脸色。 说到底,这嘉恪长公主远嫁异国又归国,身边的侍从侍卫都是皇帝命陵渊安排的,一个她自己的亲信也无,谁能听她的? 已有很长时间不再回顾从前的缉事司督公,想起了刚入宫的种种。 那段日子用暗无天日来形容也毫不为过,挨骂挨打罚跪罚干活还是轻的,被坑被骗又替人被黑锅,心里的煎熬苦楚不知向谁诉说,一时也看不到未来有任何希望…… 那时的他也仰望过站在高位的各色人等,一心想着攀至高峰不再受人欺辱,可等他真正无人敢随意轻慢之时,他也很清楚个中滋味并不是处处顺遂如意的,甚至有时候会觉得—— 站得越高,掣肘越重,莫敢轻动。 虽然陵渊并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但俯首称臣低眉顺眼也并非他本意。 当下轻轻一笑:“微臣岂敢令殿下为难。”陵渊命令随扈,“前往绾华馆,全速。” 第8章 宫内的沈放没有跟着陵渊一同前去护卫嘉恪长公主,此时听着陵渊与嘉恪长公主前往绾华馆的消息,有些疑惑地自语道:“干爹陪着公主去绾华馆了?这不像干爹做出来的事儿啊?明明知道皇上不会喜欢长公主去那种地方的。”他仔细思索了一番陵渊此举的深意,又因皇上有命,嘉恪长公主的动向要及时上报,就吩咐小太监道:“去,就跟皇上这样回禀:嘉恪长公主严令前往绾华馆,督公苦劝无果只得遵从。” 小太监应声而去,没多久就回来了,对沈放说道:“沈公公,皇上口谕:嘉恪殿下想玩就随她,但她玩过的小倌儿,须得全都带回来,不得有误。” 绾华馆。 馆主妈妈对于嘉恪长公主一行人的到来惊恐异常,急匆匆地带着馆内所有人行礼问安,就跪在嘉恪长公主面前不敢妄动。嘉恪长公主坐在馆中最宽阔舒适的圈椅中俯视着她,笑着问道:“这位……”一时不知道如何称呼,就看向身侧站着的陵渊。 陵渊微微俯身轻声提醒道:“妈妈。” 嘉恪长公主笑着占便宜,立即答应:“哎。”说着就轻轻抬手摸了一把陵渊的下巴,“依孤看,都不用叫这里的小倌儿出来,你就是这里最好看的。” 周围的气氛顿时一凝,个个大气都不敢出。 绾华馆的妈妈其实并不知道嘉恪长公主到底是谁,即便是从金雕玉刻的车辇上下来那也算不得什么,京中最不缺的便是达官贵人。但这妈妈认得护卫车辇的这些侍卫身上的飞鹰袍和刻云刀,那是大烨最令人惧怕的缉事司的兵士们才会有的装扮。领头这位爷虽然没穿戴那些,但一看就是领头人,尤其身上衣衫裤靴的用料一望即知是上上之品,加上他身后那些侍卫对他的恭敬之中带着几分谨慎惧怕,这妈妈霎时想到这位爷很有可能是缉事司那位活阎王,真是吓得三魂去了两魄,生怕一个不谨慎就丢了脑袋。 第15章 而眼下,面前这位看起来雍容富贵的女子,摸着活阎王的下巴赞他可以当小倌儿。 虽说众所周知那位活阎王是个人人看不起的太监,但从来无人敢当面戏谑于他,说他半个不字。 绾华馆的妈妈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但现下只觉得跪在地上的一双腿软成烂泥,就快全身都爬伏在地上了。 所有人都低垂着眼不敢看向陵渊的方向,只听陵渊笑了一声,说道:“嘉恪殿下说笑了,莫非嘉恪殿下在南楚流连过秦楼楚馆?对小倌儿的品评倒是颇有信心呢。” 一口一个嘉恪殿下,生怕绾华馆里的人不知道面前的女子就是如今坊间疯传的谈资中的本尊,还又附赠了点别的谈资。 嘉恪长公主笑着凝看陵渊,一双眼已经看透他的意思,但语调依然轻快:“南楚与大烨风俗不同,没有专门的楼馆可供玩耍,不过还是有出名的小倌儿,孤都是亲身前往他们的住所,与他们共度良宵,可真是快活呢。”她眉眼间一派风流得色,“陵督公难道不知自己天生一副好面孔?这样吧——”她看向那妈妈,“将你这里最好的小倌儿叫十个到孤面前来。” 妈妈不敢抬头,只是没听见陵渊有任何反驳的话语,立即连连扣头,膝行着后退,低头哈腰地站起身一溜烟地小跑着去安排了。 陵渊“呵呵”一笑,说道:“殿下把微臣比做什么都不要紧,只是皇上若知晓殿下来此处逍遥,不知做何感想。” 陵渊其实已经有所预料,皇上对此事不会有什么过激的反应,甚至一点反应都不会有。 而这位嘉恪长公主殿下,也不会在意皇上的反应。 果然,嘉恪长公主不在意地一笑,说道:“皇上与孤同为先帝骨肉,他能有三宫六院,孤不过是与小倌儿玩耍,有何不可?” 陵渊已经发现了,这位长公主殿下对自己的名声毫不在意,甚至像是故意败坏。 陵渊对身边最近的随扈使了个眼色,随扈心领神会地暗暗退下了。 那妈妈很快领了十个小倌儿前来跪在嘉恪长公主面前,个个姿容出众,风流倜傥,颇有几分世家公子的温和清润。且他们叩头时并未像平日里那样口称“贵人”,而是齐齐唤道:“这位姑娘,久等了。” 陵渊就见听了这声称呼的嘉恪长公主,微微一怔。 也是,平日里从未有人敢这样称呼她吧? 公主、长公主、殿下,夫人、吉主、侧妃。 嘉恪长公主万千风华地一笑,说道:“这是绾华馆的新鲜招数?倒是有几分意趣。起来让孤瞧瞧。” 十个小倌儿站起身,都只抬眼看了一眼嘉恪长公主便垂下了眸。嘉恪长公主一个个看过去,赞道:“不错,等日后孤开了府,都去孤的府里吧,不必在这里强颜欢笑了。” 十个小倌儿互相对视了几眼,各怀心思却也都行礼谢过嘉恪长公主的好意。妈妈有些急了,连忙说道:“这位贵客,可怜可怜绾华馆还要吃饭的众人,一下要走十人也太……” 嘉恪长公主笑道:“你看孤是赔不起的样子?到时给你的银钱,定然够你再调教出二十个人来。”说罢挥了挥手,是让她退下的意思。 妈妈哪敢再说?仅仅是看着嘉恪长公主身边站着的那位杀神,就觉得腿软得要再次跪下去。当下领了其他人退下,屋内只留下十个小倌儿伺候嘉恪长公主。 陵渊从善如流地向外走,就听嘉恪长公主在后面唤道:“陵督公,孤没让你走。” 陵渊回头一笑,说道:“微臣不敢耽误殿下玩乐。” 那金尊玉贵的长公主殿下就站了起来,款款走到陵渊身边,当着十个小倌儿的面,她将自己轻轻靠进陵渊怀里,纤纤玉手搂住他的腰身,翦水双瞳凝望着他,娇嗔地说道:“你走了,还有什么好玩的呀?” 陵渊的眉心突地一跳,多年来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女人断然是在害他。 陵渊面上不显,温和却劲道不减地将嘉恪长公主的双臂从自己腰身上扯开,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殿下跟微臣一个阉人有什么好玩的?可别作弄微臣了,那边有十个美貌的男人等着殿下。” 嘉恪长公主的臂膀又圈了上来,侧脸在陵渊胸口挨挨蹭蹭,撒娇地说道:“你是不是吃醋了?明明在宫里跟孤玩得那么快活,到了外面怎地反而放不开了?孤叫了这十个人来还不是为你着想?毕竟你的身体……”她暧昧地一笑,伸手点了点陵渊的鼻尖,“孤是真的为你好哦,督公大人。” 那十个小倌儿的头已经快垂到地上去了,完全不敢看这边到底在发生什么。 缉事司督公与当朝长公主在宫中苟且,长公主又将督公带往绾华馆欲与十个小倌儿一起行乐——陵渊如果不想听到这种传言,只能将这十个人灭口。 或许,他再晚出去一阵子,还得将自己座下那些侍卫都灭口才行。 陵渊真的很想一掌将这女人打到墙上去。 但他这些年修炼出来的涵养功夫极好,当下再次将嘉恪长公主从自己身上扯开,手上却不再轻柔地用了五分的力道,另一只手极快地点了一下她心口的穴位,笑着说道:“殿下莫再开微臣的玩笑了,微臣镇日里跟随在皇上身边,哪有闲暇承得殿下垂青?” 这倒是实话,人所周知陵渊是跟随在皇帝身边的,虽是太监,但宫规森严,没有皇帝的旨意他也无法随意前往嘉恪长公主的寝殿,何况这位长公主传言中是皇帝极为在意之人,只怕有点风吹草动早都传到皇帝耳中了吧? 第16章 嘉恪长公主被那一下点穴定得浑身僵硬,一个眼神横过去就骂道:“陵狗!你大胆!” 陵渊笑起来,凑近她耳边低语:“殿下若是不想嫁入左府,最好不要这样称呼微臣。” 嘉恪长公主笑着冷哼:“哦?陵狗有办法让孤嫁给左将军?真是拭目以待呢。” 陵渊微微挑了挑眉,将嘉恪长公主往那十个小倌儿中间一推,笑着说道:“好好陪伴殿下,没有一个时辰别怪本座翻脸无情。” 跌落在十个小倌儿之间被他们接住的嘉恪长公主怒道:“陵狗!今天你胆敢不解开孤的穴道,孤就让你知道什么叫灭顶之灾!” 陵渊推开门走出去,笑着将刚才的话丢回去:“真是拭目以待呢。” 绾华馆最为安静的厢房内,陵渊正在随行小太监的伺候下更衣梳洗。他一贯不喜欢有人靠近自己,方才嘉恪长公主那样搂抱着他又蹭来蹭去,令他十分不悦,想起来绾华馆的路上因她一句“受制于人”便稍有同病相怜的恻隐,一时觉得真真晦气。 边上的小太监手脚麻利地替陵渊换上随行携带的干净衣衫,又奉上茶点,便杵在一旁当自己不存在。随行伺候也不是第一次了,小太监很清楚督公大人现在心情不好。 陵渊独自饮茶又坐了一阵,想起嘉恪长公主的种种,倒是感到些许奇特,这位长公主殿下行事毫无章法、对任何事似乎都不惧怕,尤其很敢挑战她如今唯一的倚仗——当今圣上,这到底是为何呢? 按照一般人行事,她现如今最应当巴结讨好的就是皇上,但从见到她到如今的种种,她的行事做派似乎…… 一直都很想激怒皇上。 还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有多么荒淫无耻,胡作非为。 想死? 然而若真是想死,法子多了去了,也不必非要激怒皇上才办得到。 陵渊眯了眯眼。 故布疑阵,还是自投罗网? 暂时分不清。 有点意思……陵渊已经很久没遇到什么难以厘清的人和事了。 喝了些茶舒平方才的郁气,之前领他眼色退下的随扈前来回报:“禀督公,左将军到了。” 陵渊淡淡一笑,说道:“谈妥了?” 随扈掏出半块玉珏呈上,说道:“左将军甘愿奉上,望督公笑纳。” 这半块玉珏,是左将军所统领的军队一半的指挥权。日后若陵渊有所需,可以直接调动一半的人马而无需经过左明。 陵渊将那半块玉珏捏在手指间摸索了两遍,笑道:“那就领着左将军去英雄救美吧。” 第9章 左明年少入宫时,曾见过嘉恪长公主一面。那时的她还是父皇跟前娇滴滴的小公主,在皇帝身边笑得明媚非凡,看着他与其他侍卫过招之后,毫不避忌地问他:“你就是新晋的武状元?果然如父皇所说那般英武勇悍呢。” 那时皇帝对他甚为喜欢,他当场就开口求娶嘉恪公主,惹来皇帝一顿长笑。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令人发笑,有些尴尬却坚持地站在那里等一个结果,就听嘉恪公主笑着说道:“本宫是要嫁进世家权门的,左状元出身寒微,可别自不量力呀。” 那语气是提醒还警告,是委婉还是嚣张,左明分不清。到后来细想,更是不得要领。 他只记得当时浑身涌起的羞耻和愤懑,萦绕骨髓,多年都挥之不去。 他拼尽一身胆,多次出入与南楚和北戎对阵的前线险境,终为自己挣得一身军功,成为圣上赞许的虎威将军。但即便嘉恪公主的夫君早逝,他再次求娶,圣上仍未答允,而是很快将嘉恪公主嫁给草原王。当他再等到草原王死去之后,没想到新即位的皇帝又将嘉恪长公主嫁去了南楚。 他当时追上了送嫁的队伍,追到了嘉恪长公主的车驾旁,隔着窗上的轻纱幔帐不甘心地追问道:“殿下是自愿的吗?!” 宁可背井离乡去做一个异国皇子的侧妃,也不愿意嫁给一个军功赫赫的本国将军吗?他明明找了很多人给嘉恪长公主递话,只要她点头,他就愿意再向新皇求娶!他不怕丢人! 而那轻纱幔帐并未因他的恳切和不甘而掀起,只有带着调笑的声音清婉而来:“侧妃又如何?那可是一国皇子,以后如何还未可知,而你呢,这辈子到头最多就是个护国大将军什么的。”一串带着鄙夷的娇俏笑声低低传来,长公主的声音染了几分隐秘,“除非呀,你篡位称帝,本宫呀,愿意嫁给天下第一的男子。” 而今,他站在绾华馆中最豪奢的厢房外,侧耳倾听了一下却什么都没听到,深吸一口气叩了叩门,朗声说道:“殿下,微臣来迟!”说罢推门而入。 打开门就听见几声娇笑,那个他求娶多次不得的女子正躺在两个小倌儿身上,另有三个小倌儿在给她按摩双臂和双腿,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逗得她咯咯地笑,说着“再多按按,孤好像舒服多了”之类的话语,另有五个男子分立两旁,有的在准备吃食有的好像拣选书籍,还有的弹奏着琵琶,都面有笑意地看着嘉恪长公主。 左明从未见过哪个女子如此放浪形骸地被多个男人服侍,一时激愤冲过去就喊道:“放肆!岂敢对长公主不敬!还不滚开!” 这十个小倌儿不愧是绾华馆中最为出众的,听闻此言个个未动,只看向在他们中心的人儿。嘉恪长公主一双美目流转至左明身上,像是不认识他的样子,轻哼着问道:“呦,既然知道孤的身份,谁这么大胆子敢扫孤的兴?” 第17章 左明上前半步,有些急躁地说道:“殿下!臣乃虎威将军左明!”他嫌恶地扫视左右这些小倌儿一眼,“殿下被这些腌臜东西缠住,臣特来相救!”说着一左一右拉起两个小倌儿,力气极大地往后一甩。 那两个小倌儿被甩得跌坐在地呼痛出声,嘉恪长公主动也没动一下,但眼中已有淡淡怒气,哼笑道:“区区虎威将军,见到孤,竟然不行礼就动了孤身边的人?可真是忠勇可嘉啊。” 左明立即下跪叩拜行礼,嘉恪长公主看着他也不叫起,招手让那两个被甩出去的小倌儿过来,重新让他们给自己捏腿,还伸手在他俩的脸上摸了摸,嬉笑道:“还好没有伤了这俊脸。” 依然跪着的左明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但又无法催促长公主对自己叫起,却见着长公主对两个小倌儿温和调笑,一时间脸色更糟了。嘉恪长公主一副没看见又不关心的样子,对身侧的小倌儿说道:“你们这手劲儿真是不如陵督公半分,方才他将孤弄得……哎呦……”她揉着自己的心口一副娇嗔的样子,“只有他能让孤满意,你们这些被调教了这么久的不如一个阉人,真真奇怪呀。” 左明听在耳里分外心惊,没想到陵渊跟自己暗中有约定却又早已与长公主暗通款曲! 一个阉人!他岂敢! 左明大怒之下质问出声:“殿下堂堂一国长公主,岂能随意任由这些小人欺侮?” 嘉恪长公主笑道:“虎威将军对孤有什么误会?孤可是嫁过三次的人了,这残破之躯还有什么欺侮不欺侮?眼下孤只求快活,哈哈哈哈哈。” 左明急道:“殿下!” “滚出去。”嘉恪长公主声音冷冷,“别逼孤动手。” 左明跪着不走,直视着嘉恪长公主,说道:“身为女子应当恪守妇道,殿下从前如何臣不管,但眼下臣既已来此就会管下此事,殿下有何委屈都可与臣诉说,臣愿一力承担!”说着以头叩地,诚恳之意溢于言表。 嘉恪长公主丝毫不为所动,眼神示意一个小倌儿前去唤陵渊过来。她活动了一下手臂,笑道:“虎威将军,孤已嫁过三次了,常言说事不过三,孤这辈子不打算再嫁了。” 左明没料到她会这样说,连忙说道:“殿下正值佳岁,不必妄自菲薄!” “呵呵呵……”嘉恪长公主笑起来,“孤从不妄自菲薄,孤这般高贵又清雅的女子世间罕有,孤是真的不想嫁人了呀。啊对了,听闻左将军已经娶妻了的,竟敢求娶于孤,怎么,还想让孤做你的妾室不成?” 左明毫不犹豫地说道:“臣明白天家规矩,只要殿下答允下嫁,臣会处死妻妾,家中唯有殿下一人!” “哦呦,还有妾呢,”嘉恪长公主咋舌,“那孤答允了,你现在就回去赐死吧。” 左明顿时愕然,嘉恪长公主笑着跟身边的小倌儿说道:“看看,他又不敢了呢。” 小倌儿附和道:“这世上的男子呐,多的是嘴上说着喜爱,心里却一点爱意也没有的人呢。” 嘉恪长公主赞道:“说得好,孤记住你了。” 小倌儿笑着道谢,左明脸上火辣辣的,从未想过自己会被一个小倌儿耻笑,当即就拔出随身佩戴的长刀直接砍向那小倌儿!周围众小倌儿都惊惧尖叫又向周围逃散,嘉恪长公主面容丝毫未变,但因身后小倌儿的逃窜而仰倒在床榻上。深藏一旁的琥珀早已扑出直接挡在嘉恪长公主的面前,手持匕首紧盯着左明的长刀! 左明的长刀将将要砍到小倌儿的脖颈,就被突然的一脚大力踹开,伴随着一声怒斥:“混账东西!竟敢在殿下面前亮兵刃!” 嘉恪长公主仰躺着看向立于自己身前的陵渊,颀长的身躯透着喷薄的劲力,整个人处于一种怒气勃发的戒备之中,像一只草原上的豹。即使知道陵渊发怒不过是因为不能让自己有丝毫损伤以免无法对皇帝交代,嘉恪长公主却还是心尖微暖——她想起了草原上那个曾经如宽阔高山一般挡在她身前的王,曾为她短暂地遮风挡雨,也曾痛骂怠慢她的人为混账。 陵渊的侍卫就在门口,听他吩咐道:“带左将军下去清醒清醒!”立有侍卫入内上前将左明拖行而出,左明刚叫了一句什么出口便被侍卫堵住了嘴,一看就是做得惯熟。 陵渊“哼”了一声,心道这左明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叫他来英雄救美也能搞成这个鬼样子!若真伤了嘉恪长公主,皇帝那一关谁都过不去! 若是为了这个麻烦的女子就令费尽心力苦心经营得来权势地位有所损伤,真是不值! 当下转身去看身后的人,陵渊朝着她伸手:“殿下安好?” 那位殿下仰躺着看他,勾了个凉薄的笑,说道:“孤起不来。” 陵渊亦是一笑:“刚才那穴道,微臣没有点得很重,应当很快就能自行解开。” 嘉恪长公主只这一句:“孤起不来。” 陵渊的眉间已有不耐烦之色,但又思忖着难道是这长公主身娇肉贵不堪受力?所以他分明下手不重却让她现在都无法动弹?于是他有礼地说着“微臣僭越了”,伸手将嘉恪长公主抱着让她坐起来,站在她身边说道:“殿下稍坐,微臣来解穴。” 他还没伸手,腰际就又被抱住了,只听那娇软的声音闷闷地在下面说道:“陵督公你可来了,孤真是要吓死了呢,嘤——” 第18章 周围的小倌儿们又不敢动了,一个个宛如泥塑。 陵渊暗暗咬牙切齿,心道真是不该相信她一分一毫。 还没等陵渊再次把身上的人扯开,就见左明倒扑在门口,看起来是被押住又拼命闯过来的,堵嘴的布团也不在了,愤怒地对陵渊喊道:“你竟敢染指长公主殿下!陵狗!你死罪!” 陵渊眼中露出一道冷光,门口的侍卫已经心领神会,就等督公一声令下将在场的人都灭口。没想到没等来督公的命令,就听到娇润的声音嘤咛了一下,像是替陵渊委屈似的说道:“陵督公,怎么人人都敢叫你陵狗呀?” 第10章 陵渊呵呵一笑,说道:“自本座执掌缉事司以来,当面听到这两个字最多的,是出自殿下之口。” 嘉恪长公主无辜地微微瞪大双眼,说道:“孤怎么跟其他人一样呢?孤想怎么叫便怎么叫了,你还能说半个不字?” 呵呵,确实不能。 陵渊伸手去扯开环在自己腰上的一双软臂,那无辜殿下又往他怀里缩了缩,指着门口说道:“左将军好吓人,瞪着孤的样子像要吃了孤。” 陵渊也不扯她了,看着她笑了一笑,低头凑近她耳畔说道:“殿下,今日这事,若是微臣对皇上说是左将军英雄救美,再让这些小倌儿都顺着微臣的话说——对微臣来说,并非难事。” 嘉恪长公主的表情比无辜还要纯真,诚挚无比地说道:“陵督公这是又在威胁孤?如果孤不听话,陵督公就有本事将孤嫁给左将军?” 陵渊不接话却站直了身子,眼神中确实是这个意思。 嘉恪长公主笑得温婉柔美,说道:“陵督公大可试试,孤——”她一把扯住陵渊的衣襟往下狠狠一拉,在他的耳畔吐气如兰,“愿意陪陵督公好好玩玩。” 陵渊双眼微微眯,还未来得及回驳,就听左明在门口再次叫喊道:“陵狗!离长公主殿下远些!你在宫中本就与妃子不清不楚,还敢沾染长公主殿下!” 嘉恪长公主抛了个“哦呦”的眼神给陵渊,说道:“想不到陵督公还有这一手?是谁呀?哪个妃子?” 陵渊额上青筋暴跳,对门口怒道:“一群废物!连个人都捆不住!本座要你们何用?” 门口响起扭打之声,左明的叫骂声不绝于耳,最终被侍卫们制服,叫骂声终被堵住。 嘉恪长公主一脸真心赞许:“左将军果然勇武呢。” 陵渊忍无可忍地再次点了嘉恪长公主的穴道,不过这次点在了颈窝。嘉恪长公主立即发觉自己发不出声音了,对着陵渊瞪眼,抓着他不放手。陵渊也不扯开她了,笑道:“殿下明鉴,本座点的哑穴不同于别的穴道,除本座之外无人能解开。” 嘉恪长公主一脸不相信,但她也听过不少关于陵渊的功夫神秘莫测的传言,悻悻地松开了臂膀。但不甘不愿地踢了陵渊一脚,正中他小腿骨。 这一脚很是有点重,但对陵渊来说不算什么。 陵渊睨她一眼,大踏步走了出去,吩咐道:“长公主殿下起行,回宫。” 一小太监上前低声说道:“禀督公,沈公公派人带话来——皇上有命,这十个小倌儿都要悄悄带到皇上面前去,不得有误。” 陵渊略一凝眉,心下隐隐猜到为何方才嘉恪长公主那般贴近自己,一时有些沉吟。 小太监询问地看着他:“督公?” 陵渊看着小太监一眼:“那些小倌儿当说什么不当说什么,回宫路上办妥。” 小太监:“是。那左将军呢?” 陵渊略一冷笑:“给他讲讲本座之前说过的话,看他还清不清醒。” 小太监:“是。” 陵渊回头,嘉恪长公主坐在床榻边轻轻摇晃双腿,凉淡着一张明艳的脸,对着他柔美一笑。 陵渊莫名想起了毒蛇吐信。 还是一条美艳的毒蛇。 皇宫。 陵渊没想到澹台璟涛连自己都轰了出来,只留下十个小倌儿在殿内。 这是要问什么?还背着自己? 嘉恪长公主离开前望着自己笑得开怀,还说了一句:“陵督公,若是落了难,可以试试向孤求救,若是孤心情好的话,也许会救你也不一定呢。” 不妙,陵渊感到十分不妙。 陵渊已有好几年没有感到不妙了。 他望了一眼皇帝所在的偏殿,问身旁早就候着的沈放:“殿内还有旁人在么?是否备了刑具?” 沈放:“没有旁人,一个伺候的人都没留。也没有搬运刑具,儿子一直盯着呢。” 陵渊:“去查问今日伺候膳食的人。” 沈放匆匆去了,不一会回来禀报道:“干爹睿智,皇上让人送了‘清灵散’进去。” 清灵散下肚,大罗神仙都藏不住秘密。 陵渊咂了咂嘴,一笑:“如此关切一个人的所作所为,可真是前所未见。” 沈放的眼神变得暧昧,望着那偏殿说道:“皇上要是知道长公主跟这十个小倌儿是怎么玩乐的,会不会亲身去跟长公主试试?” 陵渊瞥了他一眼,沈放连忙闭嘴,又一巴掌扇在自己嘴上:“敲我这嘴,没个把门儿的!不过眼下就是跟干爹在这里我才多嘴的。” 陵渊微微瞪了他一眼不再多言,偏殿的门很快打开了,一个小太监快步而来,对着陵渊行礼后说道:“督公大人,皇上宣您入内。” 第19章 陵渊进入偏殿就觉得气氛很是冷凝。他跟在澹台璟涛已有五年,他很清楚这位皇帝发怒时的样子,比如眼下。 陵渊端正恭敬地行礼又起身,扫了一眼殿内并未看见任何一个小倌儿,于是浅笑着问道:“不知道皇上何事唤微臣?” 澹台璟涛踱步靠近陵渊,眼神不善地盯着他:“陵渊,你何时跟嘉恪长公主那般亲近了?” 皇上一直都是叫他“陵卿”,在他面前提起嘉恪长公主也是说“皇姐”。 今次居然改了口。 陵渊能感觉到,皇上正在雷霆大怒的边缘。 陵渊心里略略一紧,神色未变地说道:“微臣近来侍奉嘉恪长公主殿下,都是遵从皇上的吩咐,每次都有数人跟随。” 澹台璟涛凝视着陵渊的双眼:“嘉恪长公主会无端污蔑于你?左将军会无端污蔑于你?那十个小倌儿会无端污蔑于你?”他蓦地抓住陵渊的衣襟,“你与她,到底做了些什么!” 陵渊没有挣动,依然如往常那般和善地看着澹台璟涛:“皇上,微臣一个阉人,能做什么呢?” 澹台璟涛的怒意不减反增:“阉人的腌臜手段,你当朕不知道吗!”他的眼神似是想活剐了陵渊,“玉势,你们用玉势!” 陵渊沉定地说道:“皇上若认为微臣会用那种东西,可以命人搜查微臣的居所,如果搜出来了,微臣愿受任何责罚。” 澹台璟涛重重撤手,冷哼道:“这种东西能被朕搜出来,那你这缉事司督公就不必做了!” 陵渊:“皇上明鉴,微臣与嘉恪长公主毫无亲近言行,甚至长公主殿下很讨厌微臣,处处与微臣为难。再者,”他微微低了声音,像是不敢揣测长公主所为似的,“微臣猜测,嘉恪长公主殿下想以此嫁祸微臣,让微臣失去圣心。” 澹台璟涛的面色终于稍有和缓,但仍是冷哼:“她为何针对你?根本与你毫不相干!” “厌恶一个人,有时也没什么缘由。”陵渊平静地看着澹台璟涛,“微臣这些年来一心为皇上筹谋,嘉恪长公主殿下对微臣来说,不过是能否精进大烨机关的工具罢了,其他的,微臣并未看在眼里。” 缉事司督公陵渊,世传他从入宫开始就不择手段地一心攀高,身居高位之后大刀阔斧地铲除异己、结党营私、草菅人命……但有一点从始至终未变,那就是对皇上的绝对忠诚。 至于金银财宝,声色犬马,以陵渊的身份什么得不到?何必非要去动他不能动的人? 但也许,有的人就想动一动不能动的人呢? 就像……澹台璟涛自己这样? 澹台璟涛深深凝视陵渊,像是要望进他的心底。 但很快澹台璟涛就收回了目光,他很清楚陵渊的心思根本无法看透。但心中郁气仍然无法消散,澹台璟涛愤懑地一挥手:“滚出去跪着!没有朕的允准不许起身!” 陵渊躬身行礼:“是,微臣谨遵上谕。” 陵渊跪在昭华殿外的消息不胫而走。各色人等都利用经过昭华殿之便前来窥视,但无人敢轻慢于陵渊,毕竟只是罚跪,等皇上气消了还会重用陵渊,这是所有人的认知。都不必沈放安排,早有想着趁机攀附的太监宫女上赶着找机会给陵渊送些吃喝,但都被他以眼神推拒。 没想到的是跪了两个时辰都没等来皇上叫起,更没想到的是临近傍晚时分,嘉恪长公主袅袅娜娜地来了。 她走近陵渊,不由分说地让宫女给他打扇,又命太监给他擦汗和松快筋骨,再亲手递上一碗茶,殷殷切切地说道:“陵督公,你这样受苦,可叫孤好生心疼啊。” 陵渊没理会近在唇边的香茶,凉淡地看着嘉恪长公主:“殿下的茶,微臣可不敢喝。” “怎么啦?没毒呀,要不要孤先喝一口给你看看?” “毒不死人,”陵渊毫不避讳地凝视嘉恪长公主的双眼,“但会害得人不明所以就深得其咎。” 嘉恪长公主笑起来,随手把茶碗递给宫女,叹道:“督公真会冤枉人,孤这一趟可是专门前来为你求情的。” “不必。”陵渊这句出口已经无用,嘉恪长公主向着昭华殿走去,一步都没有停。 她的脚步看着十分轻快,背影可用快活来形容。 她在高兴什么? 就这么想看他受罚? 为何? 除了迎她那一回抓了她一下,到底有什么能让她记恨这么久? 是打算拆穿她诈死这件事? 但明明在那之前,她就一副要拿捏他的样子了。 陵渊看着那袅娜的背影进了昭华殿,紧接着看到昭华殿内伺候的宫人都被遣了出来,退至较远的地方。 没多久,昭华殿中响起激烈的争吵声,伴随着物件落地的接连脆响。 她是故意的。 陵渊突然如此笃定。 陵渊偏头向左边瞥了一眼。 沈放立即出现并且极快地小跑至陵渊身边跪下,询问地看着他:“督公?” 陵渊:“从前嘉恪还在宫中时,贴身伺候她的宫女太监,有一个算一个,去查。” 沈放:“是,不过督公是要查什么?” 陵渊凝着昭华殿那紧闭的殿门:“嘉恪与皇上的传闻,到底是真是假。” 第11章 昭华殿内,嘉恪长公主一派悠哉自得地坐着,看着怒气勃发的澹台璟涛又砸了一个碧玉镇纸,快活地又说了一遍:“怎么了,就这么不舍得一个太监?你不是说孤要什么就给什么吗?” 第20章 澹台璟涛恼恨又难堪地看着嘉恪长公主:“你才回来不过月余,就勾搭上别人了吗!” 嘉恪长公主讶异道:“皇上这话说的,好像孤是有夫之妇还去勾搭旁人似的。孤不是孀居的寡妇吗?” 澹台璟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斥道:“旁人不清楚也就罢了,皇姐你心里不清楚你与朕——与朕!” 嘉恪长公主调侃地看着他:“孤与你,怎么了呀?” 澹台璟涛随手一挥,又是一片桌面上的名瓷落地。 嘉恪长公主丝毫不为所动,反而笑得更欢:“说不出口吗?说都不敢说,还想怎么样呀?” 澹台璟涛逼近嘉恪长公主,一把掐住她的脖颈,盯着她的双眼:“澹台银池,到底要朕如何做,你才能真心对朕?” 嘉恪长公主被掐得双颊潮红,眸中激出泪来,说话都不利索了,却还是强撑着笑道:“简、简单啊……孤,要你宣告天下,孤要、当、皇、后!” 澹台璟涛大吼:“你就是故意为难朕!你就是故意的!”他忽地甩手,嘉恪长公主被他掀得一倒,爬伏在椅上不停地咳喘。 喘息了一阵渐渐平复,她又笑起来,浸染着讥讽之意:“大烨皇帝,不过如此。” 嘉恪长公主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与发间的饰物,一派风华地向外走去。 “澹台银池,”澹台璟涛的声音在她身后幽幽响起,“你最好明白,你的一身荣华,都系在朕的身上。” 嘉恪长公主咯咯地笑起来,没回头地说道:“皇上那一颗无法满足的心,又系在谁身上呢?” 澹台璟涛咬牙切齿:“你还知道!” “啊,可能是景妃吧,孤听说六宫之中她最得宠。”嘉恪长公主说完,轻笑着推门离开。 昭华殿的殿门开了,嘉恪长公主风华万千地走了出来,伺候她的宫人们立即跟上。她一步步走下台阶向着陵渊而来,俯视着他的眼神带着得逞的笑意和仿佛不在意任何事的云淡风轻。 陵渊一望即知。 曾几何时,他也用这种眼神。 那时候,他是想毁灭一切令他觉得难受的东西。 而今嘉恪长公主这眼神,她也想毁了什么吗? “陵督公,”嘉恪长公主在他身边停下,关切地看着他,“跪了这么许久,腰酸腿软罢?不如用一些孤带来的伤药?” 陵渊抬眼向她看去,一眼看见她脖颈上被掐过的手指印痕。 嘉恪长公主知道他看见了,也没有避讳的意思,笑道:“孤为了你可真是不容易呢,要不要跟着孤?” 陵渊面色未动:“敢问长公主殿下,为何执着于惹恼皇上,又为何致力于让微臣在皇上面前失宠?” 嘉恪长公主莞尔,手抚上陵渊的下巴:“督公大人聪颖非常,眼线众多,还需要问孤?”她凉润滑腻的手指刮擦着陵渊的脸颊,“说不定孤就是看上了督公大人的这张脸,而已呢。” 陵渊偏头想避开嘉恪长公主的手,嘉恪长公主却忽然凑近,吻在他额头。 轻轻的,带着冷冽的淡淡香气。 陵渊微惊,立即膝行着后退,迅速瞥了一眼昭华殿的方向。 嘉恪长公主看见了他这一瞥,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自她回宫以来,陵渊第一次见她笑得如此张狂。 嘉恪长公主笑得有些停不下来似的,好不容易平复了些,随意对身边的宫人说道:“去宣景妃来陪皇上。” 她彷如一只暂得自由的燕,轻快地拾级而下,娉婷而去。 景妃很快来到,又很快从昭华殿走了出来,一脸气恼。她也停步在陵渊身前,问道:“怎么回事?皇上到底传召本宫没有?” 陵渊:“微臣不知。” 景妃那明显精心打扮过的脸庞十分不悦,说道:“陵督公这是第一次被皇上罚跪这么久吧?自那长公主归国后,陵督公可有一天舒心日子?还不将她弄走?” 陵渊勾起点笑意:“景妃娘娘慎言。” 景妃没好气地说道:“还慎什么慎?别说宫外了,就是这宫内也没人会说她一句好话。”她微微倾身,“自长公主回宫,皇上一天都没到过后宫,这事儿你别说你不知道。” 当然知道,后宫的记事档,是每隔七日就会呈给陵渊阅看的。 陵渊:“微臣自知晓,不过皇上是否雨露均沾,此事不在微臣的管辖范围。景妃娘娘若是想做个贤妃,大可去规劝皇上。” 景妃冷冷一笑,说道:“如今是督公了,可不是从前跪在本宫脚边伺候的小太监了。” 陵渊不说话,只是淡淡笑着,充分提醒着“确实如此”。 景妃哼了一声:“有这位长公主在,你就别想安稳地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督公!” 陵渊没理会忿忿离去的景妃,但对她这句话上了心。 景妃,似乎知道些什么。 直至夜半,陵渊才被皇上叫起。他已经有些站不起来,僵硬的双腿不听使唤。沈放着急地要过来扶他,再次被他眼神制止。陵渊强忍酸痛地站起身,挺直脊背,缓缓向昭华殿走去。 入得殿内,澹台璟涛皱眉看着一本奏折。陵渊站在他对面缓缓跪下行礼,澹台璟涛“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陵渊就缓缓站了起来。 君臣一时无话,唯有翻看奏折的轻响。 “这阵子皇姐那边,陵卿就不必亲自过去了。”澹台璟涛淡淡说道。 第21章 陵渊微妙地感受到皇帝的不愉快之中,带着点泄气。 “是,微臣谨遵上谕。”陵渊答道。 “你到底如何得罪了皇姐?”澹台璟涛看向陵渊,“她故意以你来气朕。” 见皇上有了这样的定论,陵渊心头微松,说道:“微臣确实不知道具体缘由,只能说是微臣福薄,不得长公主青眼。” 澹台璟涛:“她亲了你。”之后喃喃自语,“朕,她……并没有……” 陵渊敛眉低眼,顺着刚才的意思说道:“嘉恪殿下大概是……故意想让皇上生气。” 澹台璟涛:“哦?你也这样认为?” 陵渊:“嘉恪殿下的言行十分明显。何况嘉恪殿下与微臣不过认识月余,微臣一界阉奴,殿下怎会看在眼里?不过是用微臣来气皇上罢了。” 澹台璟涛叹息地说道:“她为何,要如此呢?” 陵渊:“微臣不知。” 澹台璟涛长舒一口气:“连朕都不知道的事,你又怎会知晓。”说罢将手里的奏折敲了敲,“朝中要求验看皇姐带回的机关的折子堆积如山,近期处理了罢。” 陵渊:“擅长变幻机关的人,微臣已经找到了。皇上想什么时候当着众位臣工的面验看机关?” 澹台璟涛:“这人是何来历?靠得住么?” 陵渊:“此人原本居于大烨与南楚边境,从前贸易通畅之时,他曾去往南楚机关府运送木材,跟随里面的师傅学了些手艺。虽然不能说是对机关精通,但因他本身会表演奇术,已在微臣面前演练过,能将机关变换来去,尽显神通。” 澹台璟涛稍稍放心:“就将验看时间安排在陵卿认为万无一失之后。” 陵渊:“是。” 陵渊不再前往风华无双宫,对嘉恪长公主的安全护卫之责交给了沈放。负责变换机关那人彻底被剪星调教得乖顺了,到陵渊面前演练过几回,无论是多糟糕的机关都能给变换成看起来神乎其技的样子。 日子转眼过去了半个月,沈放不知道是第几次灰头土脸地跑来跟陵渊诉苦:“干爹,长公主殿下召了左将军入宫觐见,两人已经详谈了私奔事宜,这、这要不要上禀皇上啊?” 陵渊笑出声:“你这蠢人,没看出来那是殿下逗他呢?” 沈放摇头:“起先儿子也以为是逗闷子呢,可嘉恪殿下给了左将军一个枢节,说是作为定情之物!” 陵渊脸色变了:“枢节?你可看清了?” 沈放:“看清了!嘉恪殿下还对左将军演示了如何使用!儿子在边上看得眼花缭乱!” 陵渊凝眉:“她还真的看上左明了?” 沈放:“这个……看起来确实挺上心的,但是嘉恪殿下对干爹您也挺上心的,所以还真不好说……” 陵渊一个眼刀甩过去,沈放立即改口道:“嘉恪殿下那枢节很是神奇,儿子从未见过,在殿下手中随意捣鼓了几下就能在桌上跳动,再按了几下又能瞬间卡住桌案,任谁都拔不下来,左将军想用蛮力破开,反而险些被夹断手指!” 陵渊微微眯眼:“竟如此厉害。莫非她带回来的那些破铜烂铁都是虚晃一枪?真正的好东西都在她自己手里?” 沈放有些不安:“找的那变幻机关的人是不是没用了?这嘉恪殿下留了后手啊。” 陵渊一笑:“怎么没用?可以变幻出精妙绝伦的,自然也可以变幻出毫无用处的。” 沈放思忖了一下:“干爹的意思是?”之后恍然大悟,“儿子明白了!决不能让嘉恪殿下得逞!不然日后她更能拿捏干爹了!”很快又愁眉不展,“但皇上那里如何交代?” 陵渊:“让那机关师找点针对嘉恪殿下的缘由便是,至于本座,最多是个‘未能严查’的罪责。再者,”他自得一笑,“北戎即将来犯,皇上还得用本座。” 第12章 嘉恪长公主要与左明私奔之事传到澹台璟涛耳中之后,他传口谕禁止风华无双宫见客,理由是“长公主微恙”。左明听说嘉恪长公主患病立即递了牌子求见,见不到嘉恪长公主就去求见皇上,被皇上训斥“不知所谓”而仍然不准进宫。 坊间将这点事情描绘得极为生动,甚至排演了一出戏文,名为《殿下多情》,专门暗中演给喜听皇族隐秘逸事的客人观看。 陵渊在翩澜画舫看完了这出戏,一时唇角挂起笑意,令画舫老板以为这出戏中了陵渊的意,上赶着趋近奉承了一番。不料听得陵渊淡淡说道:“编排今上与长公主殿下,你们脖子上是有两个脑袋?” 老板登时吓得不敢多言,陵渊又道:“这出戏一开始是谁排演的?” 这随便说说可能就要人性命,老板一时不敢接话。陵渊也不多问,只吩咐随扈:“查,查清楚了都扔到塞外放马去。” 老板跪下就“砰砰砰”地叩头,额上都渗出血来。陵渊脸色漠然地向外走,丝毫不管身后随扈对画舫上所有人的呼喝。 陵渊行至舫外,站在船头看着平静无波的湖面,想起戏文里那句“看她如何翱翔天外,还不是为国运昌隆,为他人做嫁衣?任她如何金贵无匹,还不是只能如雄鹰折翅,困于深宫?”,微微咂了咂嘴。 谁都不是傻子,即使是市井小民,也知晓嘉恪这看似风光无限的长公主殿下,前路与福祉,其实半点不由她。 第22章 又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缉事司督公,从前本是无忧无虑的商家小少爷,却不过是因为某些人的一己私欲,将他推向了复杂艰险永无天日的深渊。 那戏文里还唱道:“她那金贵的身子,不知尝起来是何滋味?”又在得到之后唱道:“不过是寻常女子那般滋味,还以为有何不同呢!” 淫词艳曲当前,周围的男子都流露出暧昧的笑意,陵渊却笑不出来。 多年前的屈辱,无人知晓的阴暗,他没想到会在今日以这种方式从他心中翻滚出来。戏文是假,但其中描摹的种种,处处敲打在深埋心底的疤痕之上,令陵渊的眉目愈发阴沉。 嘉恪……也许真的遭遇过这些难堪也未可知。 陵渊的鼻腔重重出了一气,对着身后的随扈说道:“这画舫,烧了。”说罢几个起落跃了出去,眨眼已经上岸。 陵渊骑着马一路回宫,进宫就见沈放远远地迎了过来,轻轻挥手示意身后跟随的宫人隔远些,低声对陵渊说道:“启禀督公,之前查的事情已经清楚了。” 沈放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很清晰:“嘉恪殿下初次下嫁之后,宫里伺候她的人都被秘密送出宫外杀死了,是今上下的暗令。那些埋在乱葬岗的宫人,唯有一人侥幸未死,是从前伺候嘉恪殿下的内殿宫女,查问之下,她吐露了从前嘉恪殿下与皇上的旧事……” 陵渊静静听着,眉目间波澜不惊。 沈放说完,按惯常的默默后退半步,等着陵渊的吩咐。 陵渊无言地停在原地好一阵,朝着一个方向抬了抬下巴。 沈放知道那是风华无双宫的方向,连忙说道:“儿子马上去安排,干爹稍后。” 风华无双宫后殿的门,轻轻被沈放推开。他在前头引路,陵渊一路前行到了嘉恪长公主的寝殿外,伺候的宫人们已被沈放找借口支开。寝殿的门虚掩着,里面一片黑暗,一点光亮也没透出来。陵渊疑问地看向沈放,沈放也很奇怪:“夜里一般都用夜明珠,不可能一点亮都没有啊,儿子先进去看看。” 陵渊制止了他,沈放会意地站在殿门外。陵渊走到门口,不轻不重地说道:“长公主殿下,微臣陵渊前来问安。” 没有一点声响回应。 沈放扎着手轻声说道:“里面应当有两个宫女伺候啊?” 陵渊又说了一遍,殿内传来了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很明显带着讥讽。 陵渊知道那是嘉恪长公主的声音,说道:“殿下可是有何不适?微臣进来伺候?” “呵,督公好本事,”嘉恪长公主凉笑着嘲弄,“抗旨前来,所为何事?” 陵渊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 不过是跟随本心罢了。 是因为看了戏文一时感慨同命相怜? 可这宫中的可怜人还少么?为何以前没有这样动了恻隐之心? 等等…… 恻隐吗? 好像不是第一回 了…… 陵渊一时有些对自己无言,便答道:“微臣听闻长公主殿内漆黑一片也不让人伺候,特来查看。” 他不过是依据常理推断,定是这位长公主赶走了内殿伺候的宫人才会一点光亮也无,不然宫人是不敢完全不点灯的,恐会令长公主磕碰,那便是天大的罪责。 果然嘉恪长公主没有对此反驳,轻嗤着说道:“如此,孤要向皇上禀明督公大人这份忠心呐。”紧接着语气就是一寒,“孤不愿意点灯也不想看见跟前有人,明白了吗?明白了就快滚!” 陵渊转身就走,一时有些气恼,又有些自嘲。然而走了两步又停下,很快转身推开了殿门。 在一旁看着的沈放觉得云里雾里,不明白督公大人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呢? 陵渊自己也不清楚。 也许是想起了当年的某个夜晚,当他独自一人谁也不想见的时候,其实内心是渴望有个人能不管不顾地靠近吧。 给她个机会。 他这样想。 他没有想清楚这到底是在给谁机会,但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刚进门就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砸了过来,陵渊本能地闪避了一下,额角被险险擦过,一片凉意。 一丝温热顺着额角流淌下来。 是血。 “你!”陵渊着恼地看着东西砸来的方向,那里依然是一片黑暗,只能凭借窗外流泻入内的月光看出地上坐着一个人。 “孤让你滚!”嘉恪长公主又砸过来一个物件,柔婉的声音第一次如此高亢,“随便什么人想把孤关起来就能关起来,随便什么人想进来就能进来,你们当孤是什么、是什么东西!是你们的玩物吗!” 陵渊避开了这个物件,那物件落地发出崩裂的脆响,震得殿内更为死寂。 那丝温热的血,流淌进了陵渊的脖颈,浸润了他的衣领。 他没有管。 他走到坐在地上那人的面前,蹲下,看她。 即使只有月光,他也清晰地看见了。 她身上裸露出来的肌肤上,交错斑驳着的,都是累累伤痕,不知是鞭痕,还是掌痕。 伤痕新鲜,有的还正在泛出鲜血。 除了她的脸庞,能看见的肌肤没有一处完好。 这宫中能打她的,只有一个人。 陵渊看着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轻声说道:“微臣为殿下上药。” 第23章 嘉恪长公主紧盯着他一阵,忽而有些狰狞地一笑:“原来你不是抗旨?是他让你来给孤上药的?” 她一巴掌扇在陵渊脸上,非常用力地一扇。 陵渊不知道是没有躲,还是没有躲开,生受了她这一扇。 “滚。”嘉恪长公主从牙缝中挤出这个字。 陵渊看着她,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那个悲伤无助、几近疯狂的自己。 他向前了半步。 嘉恪长公主立即戒备地后缩:“你要做什么?!”说着就突然抬腿,对着他的小腹狠狠一踢! 陵渊一把抓住她的脚踝,已有些不耐地说道:“殿下这些砸人踹人的手段,倒是炉火纯青。”他紧接着又握住了她另一只踢上来的脚,“可惜微臣不是殿下那些不经踢的夫君们。” 只见陵渊用长腿将嘉恪长公主的双腿压住,直接上手点住她穴位让她不得动弹,又轻轻封了她哑穴,淡淡说道:“在这等着,微臣取了药就回来。” 嘉恪长公主瞪着他,像要一口将他咬碎。 陵渊悠哉地往外走,轻轻关上殿门。嘉恪长公主听见一个太监轻声惊呼于陵渊额上的伤,听见陵渊说着“无事”又吩咐去取药,再安排了周围值守的事宜,重新走近殿门边,却没见他进来,而是在门口说道:“殿下,你若允准,微臣再进去。” 第13章 “哑穴是轻点的,一会儿就自行解开了。”陵渊补充道。 他静静等在外面,想着如果这位倔强的长公主一直不允他入内,他该当如何。 过了一阵,嘉恪长公主的声音平淡地响起:“滚进来。” 陵渊推门而入,很快走到嘉恪长公主身边蹲下,说道:“微臣扶殿下去床榻?” 嘉恪长公主薄情地一笑:“都不解开孤的穴道吗?” 陵渊也是一笑:“微臣给殿下上药时,怕遭暗脚。” 嘉恪:“堂堂缉事司督公连这点冲击都受不了?” 陵渊:“小心驶得万年船。” 嘉恪重演了一副起不来的样子,陵渊扶她起身,因着无法动弹确实不好起身,陵渊直接用力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往床榻走去。 嘉恪看向陵渊,此时只能看到他的侧脸,昏暗的室内看不真切,只觉恰到好处,很想摸一把。 嘉恪被陵渊放在床榻,不悦地说道:“解开。” 陵渊依言点了她心口一下,嘉恪发觉自己的双手能动了,双腿双脚还是不行。 迎着嘉恪的怒视,陵渊已经放好了几颗夜明珠照亮,又在水盆里拧了个干净的帕子,说着“微臣僭越了”,轻轻擦在她的脖颈上。 那些伤痕被清凉刺激得一疼,嘉恪缩了缩脖子,但没有吭声。 陵渊更注意地更轻了些,这么近的距离,他很清楚地分辨出脖上是掌印,被掐的。 嘉恪的目光偏着没看他,一脸不在意的样子,手却抬起来扒拉了一下陵渊的脸,说道:“眼睛不老实,就挖出来。” “微臣一介阉人,殿下还忌讳。”说是这么说,陵渊还是微微偏开了些许目光。 擦完脖颈又擦她的手臂,陵渊说道:“身上的,殿下唤琥珀进来擦?” 嘉恪微低着头:“琥珀不在。” 这个“不在”的意思,陵渊再清楚不过了——这是被皇帝命人带走了,是生是死不好说。 “那微臣也可代劳。”陵渊说道。 嘉恪抬眼看他,细细看了一阵,笑道:“就算是阉人,你这双眼还是男子的眼睛,皇帝可真是信任你啊。” 陵渊本不想解释,但终究说了一句:“微臣今夜前来,是凑巧。” 并非皇帝授意。 嘉恪探究地看着他:“陵督公来讨好孤?想得到什么?” 也许是,想为从前的自己上药罢。 陵渊也不清楚。 “殿下不再为难微臣就是了。”陵渊听到自己这样答。 “呵,”嘉恪笑道,“孤要为难谁,有时候孤自己都不清楚呢,可不敢给你这个保证。” 陵渊知道不会得到什么肯定的答复,他也不是为了什么交易而来。他想了想,从一旁的妆案上寻出了一条系发的长绸蒙在眼上,说道:“这样如何?” 他蒙着眼,不知怎地显得他的鼻梁似乎更为英挺了。 嘉恪略略凝视了一瞬。 陵渊听得悉悉索索的宽衣解带之声,伴随着十分轻的抽气声,显然是身上的伤痕牵扯到了。陵渊刚想伸手,就听嘉恪轻哼道:“孤习惯了被人服侍,不然才不要你动手。” 陵渊掩饰着一丝笑意,说道:“是,殿下自然是需要人伺候,无需自己动手。” 其实本可以再唤个他信任的宫女来,其实本可以解开穴道让她自己来。 但两人都很有默契地略过了。 陵渊不清楚自己为何如此,嘉恪同样也不清楚。 许是如同月光,也不清楚自己会照向何处,照在何人何事何种心情之上。 陵渊为嘉恪擦拭干净周身伤痕上的血迹,仍是蒙着眼为她擦涂上好的伤药。清清凉凉的膏药令嘉恪感到舒服了不少,她问道:“这么上等的伤药,皇帝赏你的?” “嗯。” “你也经常挨打?” 也? 陵渊虽蒙着眼,依然看向嘉恪。嘉恪似是自觉失言,呵呵一笑,说道:“宫人么,都经常挨打罢。” 第24章 陵渊自是当做没有听出什么端倪,答道:“是,经常。罚跪后也可以用。” 一时无话,只有轻微响动的擦药声和淡淡的药膏香气在两人之间浮动。 上完药,陵渊随意偏头看向一旁的衣柜:“殿下所需的寝衣在何处?换上便睡下吧,微臣唤人进来收拾。”他几乎没寻找就拉过了锦被盖在嘉恪身上,一看便知伺候人十分熟稔。 嘉恪说道:“孤怎会知道寝衣在何处?平日里又不用孤操心。” 陵渊点头,起身摘下眼上绸条,前往衣柜寻找。很快寻来了寝衣放在嘉恪枕边,说道:“有劳殿下自行更衣。” 嘉恪没说话,看着陵渊收拾好药膏和手巾水盆等物,对着她行礼,打算退出去了。 “留在这里陪孤,”嘉恪说道,“不然孤就告发你。” “告发微臣什么?” “抗旨不尊,擅自来此,还脱了孤的衣裳,摸遍了孤的全身。” 说起谎话来眼都不眨一下。 陵渊勾起点笑意:“旧伤未好,就想添新伤么?” 嘉恪眼中露了阴狠:“那又如何。” 陵渊再行一礼,转身出去了。 嘉恪盯着门口好一阵,困倦袭来,渐渐睡去了。只是朦胧中听见轻微响动,似是有人在旁。嘉恪心想大约是宫女入内伺候,再次陷入深沉睡梦。 只是清晨醒来时,嘉恪看见床沿边爬伏着的宫女,是琥珀。 嘉恪一把抓住琥珀的手臂,琥珀惊醒,也急切地看着她:“主人!” 嘉恪盯着她上下打量:“你怎么样?那畜生对你用刑了?” 琥珀摇头:“只是把奴婢关起来了不给吃喝而已,主人受苦了,都是奴婢无用。” 嘉恪稍微放心,琥珀又说道:“是陵督公放奴婢出来的。” 嘉恪:“没有那畜生的命令,陵渊能私自放你?” 琥珀:“奴婢不清楚,但确实是陵督公亲自前来释了奴婢。” 是陵渊奉了皇命?还是陵渊劝说了什么? 嘉恪不再去想,叫琥珀去休息,不必伺候。琥珀却摇头:“陵督公叮嘱奴婢着紧盯着主人身上的伤处,按时清理和上药,以免留下疤痕。” 嘉恪默然了一瞬,忽地一笑:“他果真还是那畜生的狗。” 琥珀不明白地望着嘉恪,嘉恪笑道:“孤身上要是留下了疤,怎么好再把孤卖给下一家呢?” 琥珀看着嘉恪那有些扭曲的表情,说道:“陵督公说他会派人按时送药过来,还叮嘱奴婢此事不要假手他人。奴婢想着,这些事情那畜生是不知道的。” 嘉恪思忖了一阵,问道:“你怎么不叫他陵狗了?” 琥珀腼腆一笑:“对主人好的人,奴婢都会尊敬。” 嘉恪轻嗤:“真好假好,你分得清?” 琥珀:“奴婢愚钝,不是次次都能分得清,但眼下谁对主人好,奴婢就存着几分敬意。” 嘉恪轻轻抚了抚琥珀的头。 澹台璟涛前来探望嘉恪长公主,吃了闭门羹。虽说风华无双宫上下的宫人都听命于他,但他来到内殿门口,琥珀持着匕首一副以死相拼的样子,嘉恪长公主又在内殿里阴阳怪气地表示再逼迫就一刀了结自己,他也只能暂时退出去。 是夜,澹台璟涛借酒浇愁,陵渊如往常一样陪侍在侧。澹台璟涛念叨着与嘉恪长公主年幼时的趣事,陵渊并不插话,只是一杯又一杯地倒酒。及至后来,澹台璟涛笑着说了一句:“左明那厮既然如此念着皇姐,朕就让他进宫来陪伴皇姐。” 陵渊已经知道这意味着左明变成了太监,谨慎说道:“左将军在朝中虽然并无深厚背景,但这些年也积攒了不少人脉,加上他身负大功,无故惩处过重,朝中老臣又要上折子了。” 澹台璟涛醉醺醺的笑着:“三日后就展示皇姐带回的枢节,那些老臣就不会在意一个区区左明了。朕还不知道他们?眼下如何与南楚抗衡才是重中之重。” 陵渊只一笑:“皇上圣明。” 澹台璟涛:“那两个枢节果真神奇,朕摆弄了一天都没完全弄明白,还是陵卿你安排的那个机关师为朕演示,朕才清楚到底如何使用。”他大力拍了拍陵渊的肩,“好,干得好,待机关府开府,朕命你为府主!” 陵渊:“微臣不敢。微臣对机关术一窍不通,万万当不得这府主。” 澹台璟涛哈哈地笑着:“三日后让那些老臣看看,朕的皇姐有多威武!以身犯险从南楚带回重要的枢节!日后大烨也能有自己的机关兽,能与南楚抗衡!” 陵渊自然是一通附和,之后将澹台璟涛侍奉上榻,唤了太监伺候,自己退了出来。 有些嫌恶地挥了挥身上沾染的酒气,陵渊走到殿外远处风口,静静待着散了一散。 南楚因有机关兽,在交战中所向披靡,大烨苦南楚久矣。将嘉恪长公主下嫁南楚屈居侧妃,也是望她能窥得南楚机关术之秘,将消息传递给大烨,助大烨研制出机关兽与南楚抗衡。但没想到她直接逃回大烨,成了臣民们心头的一块心病——所有人都在忧惧南楚会以此为借口出兵大烨,群臣不断上书敦促皇帝将嘉恪长公主送回南楚。 三日后的枢节展演,若展演出令臣民欣喜之技,皇帝会立即命人研制其中机巧,嘉恪长公主也就没了用处;若没有展演出令臣民满意之技,嘉恪长公主也没了用处。 第25章 无论成败,嘉恪长公主都终将被送回南楚,以保大烨万全。 她千辛万苦出逃,甚至已经备好了诈死的尸身,一定不是想回到大烨。 怪不得从一开始她就对陵渊敌意甚深。 而如今,陵渊作为枢节展演的主责人,无论他命那机关师如何行止,都避免不了嘉恪长公主沦为弃子的命运。 陵渊本无意与嘉恪为敌,却冥冥之中仍然在葬送她的路途上送了一程。 自执掌缉事司以来,陵渊不知断送了多少人的前程,从未有如今这种莫名难言的心情。 是因为想起了从前的自己?想起自己极力避免却仍然不可避免入宫的过往?还是想起了不管在宫中如何挣扎浮沉,上位者的一句话仍然可以将自己打回原形? 从前并不是没想过这些,只是也许一切点滴思绪一直在慢慢流转、积累,到如今的眼下,才汇聚成一片深不见底的潭,望一眼,就会将人吞没。 命运任人唆摆的滋味有多不好受,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陵渊负手而立,暗暗捏紧了拳。 沈放在不远处默立了许久,他很清楚陵渊此时在想事儿,他不能打扰。陵渊瞥他一眼,他立即上前,低声说道:“禀督公,左明被送进风华无双宫了,一炷香之后他从后殿悄悄离开。已经派人跟着了。” 陵渊“嗯”了一声,一笑:“果然是嘉恪长公主殿下。” 沈放:“这是何意?” “覆灭权门、致使草原王族内乱、盗取南楚机关枢节出逃——能做出这些事情的女子,能是一般人?”陵渊莞尔,“盯紧左明,切莫让他发现。” 沈放:“是。” 当夜,陵渊用密文写下一句简短的密函:“嘉恪已掌握机关兽重要枢节之秘。” 将密函交予心腹,命心腹速速送出。 陵渊望着窗外皎月,莞尔,内心道:“若你我所想相同……那就一起演好这出戏罢。” 第14章 枢节展演当天,朝中四品以上大员齐齐入宫,端坐在原本用于听戏的御风阁。后宫妃嫔虽不能与官员们同坐,但也在御风阁斜对面的高台上布置了她们的座席。一时间御风阁内外人头攒动,伺候的宫人来往不绝。 陵渊站在御风阁上向下望去,只见观演的官员们个个透着期待与玩味儿,仿佛大烨马上就可以与南楚抗衡了似的;高台上的妃嫔们则是带着些许冷淡和不屑,自顾自地用着点心和茶饮,并不如何关注阁上情况。陵渊很清楚,以景妃为首的妃嫔们都不喜欢嘉恪长公主,因为她的回归致使皇上几乎不入后宫,连带着这些妃嫔们的家族也人心不稳。尤其这些家族中人,此刻有不少都坐在观演席上。 嘉恪长公主,人人都欲除你而后快啊。 陵渊淡淡瞥了一圈,收回目光。沈放在一旁呈上一个描金缠花的玉制盒子,说道:“禀督公,下面那些人送了不少东西,旁的礼品看着也没什么特别的,就这个澜金茶,好不容易才得了二两,儿子想着能让干爹赶快尝尝鲜。” 沈放打开了盒盖,翠绿莹润的茶叶,宜人的淡淡茶香幽幽而来,确实是好茶。 “儿子这就给您来一碗?”沈放笑问。 陵渊轻声哼笑:“罢了。嘉恪殿下还没到?” 沈放:“殿下那边刚才着人传话,说不过来了,”他凑近低声,“说是‘不想看着旁人摆弄自己’。” 陵渊并不意外,却瞥了一眼澜金茶,吩咐道:“送去风华无双宫罢。” “啊?”沈放一愣,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吩咐,但他立即说道,“是。”他可惜地看了一眼澜金茶,略略哭丧着脸,“干爹,这可是极为难得的茶,有市无价啊。” 陵渊笑笑不语,沈放知道再劝无用,连忙吩咐人去送茶,又问道:“儿子再确认一次,等会是让机关师破坏枢节,不允展现出非凡技艺吧?” 陵渊:“不必了。正常展演即可。” 沈放:“这……是为何?” “不论展演出什么,嘉恪殿下都会被众臣上书遣返南楚。”陵渊凉淡地瞥着座下众人,“机关府即将重开,已经招募仿制枢节的机关师三人。嘉恪,即将是无用之人。” 沈放很快想通其中的关窍,但还是问道:“那既然如此,督公何不顺水推舟?那殿下次次明里暗里谋害督公,此次让那枢节失灵,嘉恪殿下便会陷入万劫不复,岂不更好?” 顺水推舟落井下石,从前也是做惯了的。 睚眦必报的陵渊,一向如此。 但如今,他并不如何想这样做。 他不清楚原因,但他一向是个遵从本心之人,也因此得了个“喜怒无常”的评价。 “不必了。”陵渊再次说道。 沈放不明就里,但他眼里的督公一向深谋远虑,他从不会质疑督公的命令,于是再次低头:“是。” 澹台璟涛姗姗来迟,众臣及妃嫔纷纷起身叩拜行礼,等他端坐在首位之后才陆续重新落座。陵渊因主导展演而无需下去在澹台璟涛身边伺候,但他敏锐地感觉到澹台璟涛往自己的方向看了一眼,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安,果然很快,沈放前来禀报:“督公,皇上吩咐今日的展演须得失败,不得展现枢节神技。” 陵渊皱了皱眉,沈放奇道:“皇上这是什么意思?按理说,皇上是最希望嘉恪殿下带回的枢节能令众臣震惊的吧?” 第26章 陵渊稍微想了一想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立即说道:“先不必回话,立即让机关师上台。” 沈放微惊:“不按皇上的意思来?” 陵渊笑了笑:“去办。” 沈放点头立即去办,他虽然有些惊讶但并未觉得大难临头,毕竟从前也有些时候督公并不按照皇帝的吩咐去办事,最后也都没有如何。 对沈放来说,督公的命令才是第一位的。 陵渊隐在御风阁的偏僻处,不让皇帝的太监找到自己。他很清楚澹台璟涛的想法,因为那夜醉酒之后,澹台璟涛在龙榻上笑着说了几句话:“枢节展演对皇姐……绝非好事,但对朕,却是天大的好事!” 陵渊当时顺着皇帝的话问道:“哦?如何好呢?” 澹台璟涛却醉得狠了,含混地说道:“无用之人,赐死,嗯……废为庶人,朕,就可以……安置……” 陵渊当时并没有很明白这句混乱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如今串起来,他就很清楚了—— 今日枢节展演若不成,嘉恪殿下成为千夫所指,要么遣送去南楚,要么皇帝为平臣民之愤,直接将她赐死。但因她曾经的两次联姻确实于国有功,功过相抵之下废为庶人逐出宫去,那还不是任由皇帝拿捏?在外面安置个隐秘的宅院,真正成为皇帝的外室。 呵,为了一己私利,真是任何脸面都不顾了。 嘉恪长公主对今天的局面心知肚明,枢节是好是坏,她都是败局。 随着枢节展演渐进高潮,陵渊眼见着澹台璟涛的表情越来越难看,却还不得不频繁接受群臣道贺及妃嫔道喜,纷纷祝祷大烨国运昌隆云云。澹台璟涛已遮掩不住怒气,接连让人寻找陵渊,最后得了个“陵督公突发绞肠痧,昏在阁后多时被抬往太医院了”的消息。 澹台璟涛压抑着怒火离席,回到御书房后就闭门不出。但朝中重臣很快携着机关府的三个机关师来到御书房觐见,敦促皇帝立即展开枢节仿制,并让嘉恪长公主殿下监工完成,务必要使机关兽驱动起来。 澹台璟涛冷笑道:“然后呢?” 众臣纷纷:“制衡南楚,从此不再惧怕南楚的威胁!”“机关府开班授讲,务要使得国中出现一批精于机关术之人!”“重固边境防线,制造大型机关兽镇守!” 澹台璟涛冷冷看着众臣,没有一个人提及嘉恪长公主的“然后”。 她曾覆灭或扰乱的一手遮天的权门、虎视眈眈的草原王、机关卓绝的南楚,这些功劳,无人提起一句。 澹台璟涛渐渐冷静,听众臣说完,问道:“若是机关兽一直无法驱动呢?毕竟嘉恪带回来的是枢节,安装与驱动之法,朕并未听她说过。” 众臣:“长公主殿下至少窥探过机关兽的安装和驱动,让她试试便知。有机关师在旁参详,想必可以探破神机。”“听闻驱动需要赤金沙,北戎也有金沙矿,若大烨有了机关兽却无法驱动,正好与北戎联合,共制南楚!” 一时群情激昂,仿佛已然看到了大烨的光耀将来。 澹台璟涛也曾以为自己能光耀大烨,在他忍痛将嘉恪送往南楚时,他发誓一定会将她风光接回。而如今,她是自己逃出来的,还一度打算诈死,充满了对大烨的怨毒。 已经不知道如何化解这怨毒的澹台璟涛,知道如果将嘉恪再次送回南楚,会得到她仇深似海的恨意。 于是在群臣说完之后,澹台璟涛淡淡问道:“大烨即将拥有机关兽,不必惧怕北戎与南楚,那么此间最大的功臣嘉恪长公主应当如何封赏,你们商讨后拟个方案呈上来。” 群臣一时寂静,半晌才有一人说道:“恕臣直言,眼下南楚在讨要嘉恪殿下,在大烨未能研制出机关兽之前,最好是答应南楚的要求。”“嘉恪殿下是南楚二皇子侧妃,本就应该回到她应有的位置上。”“嘉恪殿下虽然于大烨有功,但在南楚与太子私通,实是犯下大错……” …… 御书房的争执,一直持续到戌时才止。澹台璟涛回到寝殿后就宣召了太医侍奉,传出“肝气郁结”的病症。太医开了疏肝解郁的汤药,澹台璟涛还不忘询问陵渊的绞肠痧,太医早已被陵渊买通,干脆地答道:“陵督公的病发得有些急,现下还昏睡着,臣等已经命人灌药下去,明日应当能醒来。” 澹台璟涛无力地挥手让太医退下,叹了一气:“朕想护的人,总是护不住,难道……这是命吗?就因为她是朕的姐姐吗?” 本因躺着昏睡的陵督公,此时正在风华无双宫的后殿内,看着正在喝澜金茶的嘉恪长公主,浅笑着说道:“枢节尽展神机,殿下却并无喜色?” 嘉恪品了品茶,说道:“茶是好茶,就是有只很烦的乌鸦在边上呱噪,败兴。” 陵渊一笑:“殿下不关心枢节成败,是留了后手罢?” 嘉恪:“孤这里有点风吹草动,你还能不知道?”她讥讽地看他一眼,“何必多此一问?” 陵渊走近两步,说道:“皇上也有不少眼线在这里,殿下不担心?” 嘉恪带着点探究的笑意,调侃道:“陵督公这么关切孤的事情,莫非,喜欢上孤了吗?” 第15章 陵渊干笑了两声,说道:“微臣岂敢。不过若是殿下南去,对微臣没有半分好处,是以关切。” 嘉恪:“哦?孤的去向与你何干?” 第27章 陵渊:“微臣在京中有些生意,须得殿下在此才会更加兴隆。” 嘉恪反应极快地调笑道:“戏台班子?” 陵渊笑起来:“确实有,不过更重要的是那些木材、矿藏以及首饰衣衫。” 嘉恪眼波流转,笑了笑:“原来如此。” 枢节展演成功之后,无论嘉恪是否在京中,朝廷都会大力督造机关兽,会需要很多木材与矿藏,其实陵渊这个理由略显牵强。不过如果嘉恪在京中,那么也许可以直接指名需要的木材与矿藏具体为何,陵渊是不是想让嘉恪直接指名他的那些店面来做? 那可真真是肥差呢。 至于首饰衣衫,这是自从嘉恪归国后就兴起的风潮。虽有不少人暗中辱骂嘉恪一女三嫁、操守失德,但由于她盛宠加身,国中女子皆以她的穿戴喜好为榜样,以能与她穿戴相仿为荣。 “陵督公既有好看的衣衫首饰,怎么都不敬献与孤?”嘉恪娇滴滴地埋怨道,“还想让孤替你说话?” 陵渊随意挥手,一旁的沈放立即呈上几大口箱子,打开后,里面的首饰与衣衫的华贵明丽冲箱而出,一时间映衬得嘉恪的脸庞都添了几分神采。 嘉恪浅浅勾唇,并未命人仔细翻看箱中物件,而是看向陵渊:“陵督公是有备而来啊。”她缓缓站起身,对着殿内所有宫人说道,“都退下。” 殿内此时本就只有沈放安排的宫人伺候,听得此言纷纷退了出去,沈放看了陵渊一眼,见他并未否定,也退了出去,轻轻带上殿门。 嘉恪走近陵渊,隔着半步细细看他,柔媚地笑道:“大烨涉及命脉的多处生意,陵督公执掌已有多年,区区一个孤这样的没落公主,能影响到督公多少,孤很清楚。”她的笑意里凸显了几分凌厉,“陵督公还是说实话罢,不然这澜金茶,孤就去拿给皇帝。” 拿给皇帝,告你一个私收贡茶之罪,再添油加醋一下你对长公主的非分之想。 陵渊好笑地说道:“微臣好心好意给殿下奉茶,殿下却要反咬一口?” 嘉恪不说话,只看着他笑,一副他不说实话就不罢休的样子。 陵渊心想这嘉恪殿下几次三番被异心者环伺,戒心强也在情理当中,但有些话也不必说得太明。 陵渊微微笑道:“那微臣便卖个好:左明在路上受了伤,微臣已派人救治了。” 嘉恪微惊。 左明被她派出去寻找她的心腹珊瑚,没想到路上被袭击重伤——这消息还是她刚刚得到的,这陵渊就已经知晓了?还已经救治了左明? 难道…… 嘉恪凝视着陵渊:“你派人跟着左明?” 陵渊点头:“微臣猜想了一下左明的去向,只是想印证一下。” 嘉恪眼中闪出点不善:“印证出什么了?” 陵渊笑得春风和煦:“殿下别恼,微臣只是知道一个叫珊瑚的,往北戎去了。微臣恰好对北戎有些想法,恰好有些人手能派上用场,就恰好窥见了一点殿下的想法。” “这么多恰好。”嘉恪阴柔一笑,“你窥见孤想的是什么了?” 陵渊凑近半步,垂眼看着她,表情堪称诚恳:“不再受制于人。” 嘉恪眸中分明荡出点点惊色,但只是转瞬便消失无踪,替以一种玩味儿,又抬手掐住了陵渊的下巴,重重捏了两下,笑道:“莫非陵督公与孤的想法不谋而合?” 陵渊莞尔,嘉恪却松开手冷笑道:“陵督公以为看穿孤了?” 陵渊立即正色:“微臣不敢。只是微臣想提醒殿下,任何时候,对外展现自己有用,比无用要好得多。” 这是在说枢节展演的事么? 嘉恪背转了身子,不客气地说道:“退下。” 陵渊忍笑:“是。” 嘉恪听得他走出殿门,其他宫人鱼贯而入站在先前的位置上。嘉恪有些心惊于这位督公的手段,难道北戎也有他的探子?手伸得是不是太长了?而且自己派左明前往寻找心腹珊瑚,让珊瑚前往北戎宣扬“嘉恪长公主知晓机关兽枢节之秘”的消息,一向忌惮南楚机关兽的北戎必有动作,以此来牵制南楚,以免自己重新落回南楚二皇子手中——难道这一切,都被陵渊看破了? 可他看破却没有上禀皇帝,还助了自己一臂之力,这又是为何呢? 并没有想得很明白,已有宫人询问是否传晚膳。嘉恪兴致缺缺地随意点头,不多时宫人端着各式菜品鱼贯而入。沈放亲自前来伺候嘉恪用饭,状似不经意地在她耳边说道:“殿下有所不知,皇上本授意督公‘枢节展演必败’,但督公还是让这展演成了。” 嘉恪未置一词,沈放也并不等她回话,继续布菜。 “任何时候,对外展现自己有用,比无用要好得多。” 他刚才这句话,是在说枢节展演必须有用才好? 虽然有用无用的结果对嘉恪而言,并无什么大的不同,不过是被人摆布罢了。 但嘉恪命人去北戎散播的,还是她自己非常有用的消息。 她因为知道自己无法左右枢节展演的成败,所以将力气用在了别的地方。 这陵渊倒是很清楚,一旦枢节展演成功又被北戎知晓,南楚的要求就不仅仅是大烨的难题了。 原来是这种不谋而合。 在这其中陵渊能得到什么,嘉恪已经无暇去想,她只觉得此时能有个助力就好,不管前路如何,先度过眼前的危机再说。 第28章 至于那个皇帝,呵,可真是异常阴毒,为了将她彻底玩弄于鼓掌,不惜牺牲她的一切。 那就,不能让他好好活啊。 嘉恪的唇角牵起笑意,问道:“皇上现在何处?” 沈放:“在景妃娘娘处。” 嘉恪笑起来:“那还吃什么,孤要去景妃那里吃。” 景妃宫内,澹台璟涛刚刚用完晚膳,正斜倚在软塌上休息。景妃坐在他旁边轻声地说着些逗趣的话,但澹台璟涛并没有什么笑意。门外的小太监忽然禀报:“启禀皇上,嘉恪长公主殿下请见。” 澹台璟涛一下就坐起来了,怕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问道:“谁?” 小太监:“嘉恪长公主殿——”话音未落,嘉恪长公主已经走进来了。 笑意盈盈,华贵灿烂,大烨第一长公主的绝代风华,澹台璟涛不管见多少次,仍觉惊艳。即使是并不欢迎她来的景妃,心中也难免暗赞一声。 这应当是嘉恪长公主归国以来第一次主动寻找澹台璟涛,他一时有些无措,凝视着她干巴巴地问了一句:“你来,何事?” 嘉恪长公主笑着扫一眼景妃,说道:“没胃口,来这里蹭点吃的,不行吗?” 景妃再如何不高兴也要给她面子,连忙说道:“那有什么,我马上安排,殿下稍坐。”她唤来贴身侍女立即吩咐,“去做些殿下爱吃的,记得要多用花果,不可有荤腥。” 嘉恪长公主已坐在澹台璟涛方才斜倚的软塌上,笑着赞道:“景妃娘娘对孤的喜好倒是了如指掌。” 景妃笑着说道:“都是听皇上提起的,皇上对殿下十分关切。” 嘉恪长公主对澹台璟涛柔美一笑:“多谢皇上。” 景妃顿时皱了一皱眉。 这怎么回事?皇上一向说这位皇姐对他颐指气使没个好脸色,看这情况不是挺好的? 澹台璟涛不明就里,不知道皇姐这是怎么回事,但他心里隐隐升起点期盼——难道是因为枢节的事情,皇姐怕自己被送回南楚,所以来对他示好了? 不管如何,只要皇姐能笑脸相待,他就感到欣喜。 当下也柔柔地看着她,说道:“关心皇姐,这都是应该的,皇姐有什么不满意的只管说。” 嘉恪长公主不客气地就说了:“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某天晚上在宫中闲逛时,忽然有个小太监窜出来跟孤说‘若不主动回南楚,必会死于宫中’!真真吓死孤了。”她拍抚着心口,一副西子捧心的娇弱可怜。 澹台璟涛的眼神阴兀下去,一旁的景妃看着一阵心惊。也是奇了,刚才她与皇帝才谈及是否送嘉恪回南楚之事,这嘉恪这么恰好就说起了此事,岂不是令人怀疑这宫里不仅有南楚的细作,还有很多人愿意给嘉恪通风报信? 处处漏风的宫禁,还能令皇帝安枕无忧吗? 而且,力主送嘉恪回南楚的三位大臣之中,就有景妃的父亲。而这宫禁内的侍卫总领,是景妃的堂兄。 景妃不得不怀疑,嘉恪长公主是在针对自己。 但嘉恪长公主又说道:“皇上不必为难,若是将孤送还南楚才能平息两国纷争,那皇上就答应好了。不过在此之前,孤想招个驸马。” 澹台璟涛与景妃俱是一惊。 “你说什么?!”澹台璟涛惊完之后就是怒意勃发,“你要招驸马?” 嘉恪长公主理所当然地说道:“孤这辈子没招过驸马就死了,多冤啊?” 澹台璟涛怒得已经压不住,景妃一把抱住他已经扬起的手,对嘉恪长公主急切地说道:“殿下这说的是什么话?且不说皇上还没决定是不是把你送还南楚,就算确实是要回南楚了,你已是南楚二皇子侧妃,岂能在大烨招揽驸马?这不是惹天下人耻笑吗?” “惹天下人耻笑?”嘉恪长公主像是听到了极为好笑的事情,笑得前仰后合,“孤早都沦为天下人的笑柄了,还在乎多这一件吗?” “再说了,回南楚就是个死,孤还不能临死前找个自己愿意嫁的夫君吗?”嘉恪长公主一派不在意的风流,却莫名令人觉得沾染了些许凄楚。 澹台璟涛被这番话激恼,方才的惊怒尽数化为汩汩恨意。 他仿佛要剜下嘉恪长公主的眼睛那般盯着她:“你宁可招揽驸马,都不愿意与朕——” “皇上!”景妃急忙打断,“殿下只是一时急迫才胡言乱语,殿下只是不愿意回到南楚而已,别与殿下计较吧皇上!” 嘉恪长公主微微挑眉,笑看着景妃:“呦,你竟然什么都知道啊,景妃娘娘?不愧是这后宫中最受宠爱的妃子,”嘉恪长公主拍掌,“果然是皇上的解语花呢。” 景妃的脸涨红了,澹台璟涛冷笑道:“很好笑么?你折磨朕的时候,只有景妃陪在朕的身边。” “那你好好对待她呀,”嘉恪长公主一脸认真,“怎么不让她有个孩子呢?”她又一副思索的模样,“说起来,宫里都没孩子呢,好奇怪啊?” 景妃的脸色一白,澹台璟涛的手已经掐住了嘉恪长公主的脖颈,怒瞪着她:“澹台银池,朕看你是恃宠生娇无法无天!” 嘉恪长公主的气都喘不允了,还强撑着笑出来,不停踢打澹台璟涛,断断续续说道:“使劲呀,掐死孤最好,给南楚送、送去一具尸身!让他们见识、见识一下大烨皇帝……有多强硬!” 第29章 景妃紧紧抱住澹台璟涛的腰,声泪俱下:“皇上开恩!皇上开恩!长公主是气昏了头!原谅她吧!” 嘉恪冷冷看着景妃只管抱着澹台璟涛的腰部,根本不管他要掐死自己的手臂。她一面跟澹台璟涛撕扯,一面嘴不饶人:“嘉恪长公主死在、死在皇上宠妃的宫中、还、还是被掐死的、哈哈哈哈!天下人又多一个笑柄!” 一只手忽然横生而来,握住了澹台璟涛掐着嘉恪长公主的手腕,卸去了狠掐的劲力,沉稳地劝道:“皇上,机关府上报——枢节失灵了。” 第16章 陵渊拍抚着澹台璟涛的手臂将其缓缓放下,面上染了些焦急之色地说道:“皇上,是否即刻前往机关府?”他扫了一眼被他挡在斜后方的嘉恪长公主,“长公主殿下是否随行?” “哼,”澹台璟涛冷笑,“你倒来得急时啊。还说与她无私?” 陵渊面色不改:“微臣是接到了机关府的消息匆匆前来禀报,并不知道嘉恪殿下在此。” 嘉恪长公主也冷哼:“怎见得就是为孤来的,怎么不说他是为景妃娘娘来的?孤可听说了不少他俩的逸闻。” 澹台璟涛剜了嘉恪长公主一眼:“你惯会祸水东引!” 嘉恪长公主讥讽一笑:“这是孤借以活命的本事,不精通怎么行?在异国他乡被人磋磨之时,难道还指望你来救孤吗?” 澹台璟涛被噎住,一张脸涨得通红,眼看着怒气即将再次勃发。陵渊再次挡住他的目光,低声劝慰:“皇上息怒,嘉恪殿下所受苦难无法想象于万一,皇上从前也是这样对微臣说的。” 澹台璟涛的目光从陵渊到嘉恪又到景妃,忽地一甩手便走,步子极快地向外而去。 陵渊凝了嘉恪长公主的脖颈一眼,说道:“殿下请。” 嘉恪长公主站着不动,摸着脖颈道:“孤要宣太医。” 澹台璟涛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朕没下重手。先解决枢节,回来后你把太医院的太医都宣去!” 嘉恪长公主的脖颈上红痕未消,她干脆坐下了,捂着脖颈歪着头,不紧不慢地说道:“孤身娇肉贵,就是觉得疼。” 陵渊以眼神示意嘉恪长公主见好就收,但她却视而不见。 景妃连忙跟着劝:“殿下,枢节事关大烨安危,您先移步机关府,将太医宣到那里去,可好?” “不好。”嘉恪长公主翘起二郎腿,笑眯眯地看着景妃,“景妃娘娘这里好,孤就在这里宣太医。想必景妃娘娘一定不会赶孤走的,对吗?” 景妃简直心头火起,但面上仍然无奈又无措地叹道:“殿下想在我这里待多久都行,但枢节是头等大事,还是……” 门口突然走进来两个侍卫,对嘉恪长公主行礼道:“长公主殿下,我二人奉旨护送您前往机关府,得罪。” 澹台璟涛竟然直接强迫了。 嘉恪长公主不仅没害怕还觉得很有趣的样子,说道:“孤就不走,你们能怎样?” 两个侍卫也没废话,直接伸手就去扭嘉恪长公主的手臂,却突然齐齐停手,因为对上了陵渊否定的冷淡眼神,一时顿了一瞬。也就是这一瞬,陵渊扶抬嘉恪的臂膀,眼神示意她“先听我的一回”将她搀了起来。 嘉恪长公主别扭地起身,对着陵渊不悦瞪眼:“陵督公用强是用习惯了吧?缉事司那么多刑具是不是也想招呼一下孤?” 陵渊微笑着说道:“微臣岂敢。只是不好让皇上久等,这就走吧。” 嘉恪岂是随便听命的主?但陵渊极轻极快地在她耳畔说了一句:“南楚使团明日便到了。” 嘉恪微微一僵,就这么被陵渊带出了景妃宫中。澹台璟涛已经不在外面,想来是前往机关府了。陵渊叫来抬辇,扶着嘉恪坐稳,自己走在她的右侧。 抬辇由八个大力太监托举,很是稳当舒适,但嘉恪却一直眉头微锁。陵渊抬眼看向她的脖颈,那里的红痕渐退,不像上次那般斑驳刺目。 澹台银池。 嘉恪默念了一下自己的名字。 从小,除了父皇和母妃,没有人叫她的名字。兄弟姐妹都是论行排辈,称呼中透着皇族齿序森严,更别提其他人了。及至嫁给权门嫡子,他好像确实在大婚之夜叫过她的名字,但也只是那一晚。草原王也没有叫过她的名字,他喜欢称呼她为“吉绵”,那是草原上对王后的尊称。而在南楚,二皇子人前人后都叫她“侧妃”,甚至一度想不起她的名字。 只有她前往东宫诱惑太子的那夜,二皇子亲近地握着她的手,唤了一声“银池”。 那个瞬间,她甚至有些厌恶自己的名字。 仿佛这个名字是东宫即将鸣响的丧钟。 等重新回到大烨,澹台银池这个名字都是在澹台璟涛暴怒之下呼喝出口,倒是令她有几分暗自激爽。 嘉恪,嘉恪。 端淑嘉惠,恪慎雍和。 这是定下了要她一辈子都做个端庄又恪守规矩的贤德公主。 “嗤。”嘉恪长公主在抬辇上发出轻笑,陵渊看向她微微一笑:“殿下心情好些了?” 嘉恪瞥他一记冷眼,嗤笑道:“南楚使团是来抓孤回去的吗?” 陵渊:“应当是。” 嘉恪:“东宫被围之事,得找个祸水来结案呐。” 陵渊看着她的眼神里,多了两分了然,说道:“凡事怪罪妻女的男子,能成什么大事。” 第30章 “妻?”嘉恪笑笑,“孤不过是个侧妃。哎你说,要是孤再嫁一回,是不是侧妃也没有了,只能做个通房了?” 陵渊看向她:“殿下是真的打算招驸马?” 嘉恪伸出一根葱管似的纤指虚虚点了点他,笑道:“这阖宫上下都是你的眼线吧,陵督公?” 陵渊一笑:“替皇上分忧,不敢不耳聪目明。” 嘉恪不在意地勾了勾唇,眼见着抬辇从皇宫西侧穿出,没多久就到了机关府门口。 嘉恪抬手,陵渊并未反驳,八个大力太监立即停住脚步。嘉恪仰头去看机关府那块陈旧的牌匾,想起父皇在人生的最后几年成立此府,叮嘱众皇子务必掌握机关术数以抗衡南楚,然而时至今日才有两块枢节,真不知父皇是何心情。 陵渊为嘉恪引路,远远已能隐约望见正厅,澹台璟涛应该就在其内。 嘉恪款款慢行,问道:“枢节是陵督公故意破坏的吧?” 陵渊莞尔:“殿下莫要随意诬陷微臣,微臣受不起。” 嘉恪:“坏得这么凑巧,是督公卖给孤一个人情吗?” 用来彰显嘉恪长公主的重要性?好让朝中大臣知道她不能被轻易送还南楚? 陵渊:“凑巧的是,京中各大制木店正在争夺为机关府常供木品的名额,原本枢节灵动,已有不少木匠大手仿制得惟妙惟肖,其中有一家已被皇上看中。” 不用陵渊多言,嘉恪笑着接话:“他看上的这家,必定不是督公你属意的。” 陵渊也笑:“殿下敏慧。微臣不过是想举荐个自家人,所以枢节如果出了些状况呢,被看中的那家也无法可解,此事便成不了。待殿下修好这枢节,方法自然会传到微臣的自家人那里去。” 嘉恪故意瞪他一眼:“孤凭什么要把这天大的法子让你看到?” 陵渊凑近笑道:“就为了前些天所说的‘不谋而合’吧。” 嘉恪助他把那些自家生意照顾妥当,他自然会让嘉恪得到“不必送还南楚”的报偿。 一个想发国难之财,一个想避身死之祸。 嘉恪心领神会。 略去心头丝丝缕缕不甚明了的淡淡不愉,嘉恪浅笑着说道:“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处,还是有缘有故的让人放心。” 陵渊只是赔笑,并不接话。 机关府内的庭院里有不少状似机关兽的物件,但都不过是木头摆件,完全不能动弹。嘉恪走到正厅,端坐着的澹台璟涛一脸阴沉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三个机关师,手边的几案上摆着两个枢节。 澹台璟涛见嘉恪长公主走了进来,盯了她一眼,又瞥向一旁的陵渊,再看回到嘉恪长公主身上,冷哼:“过来修好这枢节。” 嘉恪长公主也不行礼,直接走过去坐在一旁,拿起枢节在手里摆弄。所有人都盯着她的手,只盼她能将这突然散架的枢节拼接回原样,然而她摆弄了一阵就随意丢在桌上,无所谓地说道:“修不好。” 澹台璟涛一急:“怎能修不好?” 嘉恪长公主好笑地看着他:“宫里那么多坏了的东西,都能修好吗?” 澹台璟涛盯着她:“那,这枢节,没用了?” 嘉恪长公主一派云淡风轻:“是啊,谁知道皇上是哪里找来的机关师,随意摆弄破坏了枢节,还能有什么用?” 三个机关师全体伏首,吓得连连磕头,纷纷说道:“皇上恕罪!皇上明鉴!我等万万没有随意摆弄枢节,这、这真是不知道怎么就坏了啊!” 澹台璟涛凝视着嘉恪长公主那张事不关己的脸,问道:“果真修不好了?皇姐不再看看?” 陵渊也凝着那张娇美又似乎时时都带着些讥讽之意的脸庞,一时不知道她是故意,还是真的修不好这枢节。他内心转了两转,思忖动这枢节只是很小的改动,这三个机关师本就是草包才看不出来,嘉恪长公主能随意摆弄枢节,难道也看不出? 还是……她就是不会按照别人说的做? 果然嘉恪长公主对着澹台璟涛幽幽一笑,说道:“孤刚才提的事情,皇上不再想想?” 招驸马的事。 陵渊内心微微一叹,这长公主殿下果然不是个轻易能听话的,即使是危机在前,也要耍一通让自己愉快的脾气。 澹台璟涛眼看着已经蕴了怒火,就听嘉恪长公主又在那火上加了把柴:“孤枕难眠,孤夜夜垂泪到天明……皇上可一定要体谅孤啊。” 第17章 澹台璟涛忽地大力拍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纷纷低头垂眸不敢看他,就听他冷笑着说道:“好,好!朕体谅你!朕当然要体谅朕唯一的皇姐!招驸马之事,朕准了!朕倒要看看你招个什么样的驸马!” 嘉恪长公主起身盈盈下拜:“多谢皇上恩典。”她未起身,又笑道,“就让陵督公为孤督办此事吧,相信以陵督公之能,定能为孤选个好驸马。” 澹台璟涛此时已经不想再听到“驸马”二字,随意挥手道:“准。”说罢眼睛扫向枢节,催促之意溢于言表。 嘉恪长公主重新拿起枢节,一副认真的样子翻来覆去地摆弄,余光瞥见澹台璟涛紧盯着自己,便笑道:“这枢节坏得有点奇怪,像是人为弄坏的呢。” 陵渊心里一“咯噔”,总觉得嘉恪是故意的。 果然澹台璟涛更在意这个说法,吩咐嘉恪长公主:“查,必得查出是何人动手脚,妄图破坏大烨国祚!” 第31章 嘉恪长公主嗤笑:“不过两个枢节,就涉及国祚了?万一这两个枢节修不好,孤就担着毁掉大烨国祚的骂名了?” 澹台璟涛放缓了脸色,说道:“不会落在皇姐头上,皇姐大可放开手脚去修这两个枢节,只要告诉探查此事的人是如何被人动了手脚,自有查案的人去查明一切。” 嘉恪长公主把枢节放回桌上,叹口气道:“一时半会修不好,孤饿了。” 澹台璟涛面有失望之色,但还是忍耐着说道:“那皇姐便先用饭。”他起身往外走,吩咐宫人,“立即为嘉恪长公主收拾厢房,伺候的人都到这里来,什么时候修好枢节什么时候再回宫。” 嘉恪长公主“唰”地站起来,带着恼怒的冷笑瞬时出口:“怎么,修不好还要将孤就地正法了吗?” 澹台璟涛不回答,径直向外走去。 嘉恪长公主随手拿起桌上的茶碗就向澹台璟涛惯过去,眼看就要砸到澹台璟涛背部,陵渊反应极快地抬脚一踢,茶碗偏向落地,砸得脆响。 澹台璟涛挺步回头,看向嘉恪长公主。他的眉目间难辨喜怒,仿佛笼罩着淡淡的轻烟,令他整个人的情绪都不那么真实。 “朕宠你,并非毫无底线。”澹台璟涛凝视着嘉恪长公主,当着所有宫人的面,说了这么一句。 嘉恪长公主不急不恼,反而笑道:“孤对皇上,也是耐心欠奉!”说罢转身就走,裙摆旋出瑰丽的圆,金丝纹绣的飞蛾振翅而动,每一只都闪烁着不屑的微光。 陵渊随意挥手让宫人收拾残局,快步跟上澹台璟涛,低声宽慰道:“皇上息怒,嘉恪殿下也是一时急迫,毕竟枢节事关重大,在不敢保证一定能修好的情况下难免急躁。” 澹台璟涛冷哼:“朕宠得她无法无天!” 陵渊微微一笑:“皇上也是乐在其中吧。” 澹台璟涛转而说道:“依你看,谁最有可能对枢节动手脚?” 陵渊:“兹事体大,微臣不敢妄议。不过左右朝中就那么几个人不服皇上,也许有人暗通南楚也说不定。” 澹台璟涛:“去查,从严处置!” 陵渊:“是。”他看了看澹台璟涛的脸色,带着点安慰地浅笑着说道,“嘉恪殿下养尊处优多年,机关府收拾得再好也不如宫里,若是她耍起性子来就是不修枢节……” 澹台璟涛叹了口气,说道:“刚才是朕语气重了些,你从库里挑些好东西给她送过去,尤其是可以赏玩的,以免她在机关府心气不顺。” 这意思,还是不让嘉恪回宫。 陵渊知道再劝无用,应下之后一路随侍澹台璟涛回宫,在景妃宫中为帝妃二人摆膳又伺候完消食茶才退出来。沈放早在他必经之路上等着,哭丧着脸禀告嘉恪殿下在机关府见谁为难谁,任谁上前伺候都是跪着后退出来,成片地跪在门口掌嘴。 陵渊一路沉默,沈放也不敢再多言,跟随他到了皇帝的私库。私库守卫见陵渊到来纷纷行礼直接放行,陵渊想私库深处走去,一直走到放置字画古玩的殿内,让沈放将一副美人图展开在画架上,细细观看。 沈放略略奇怪地看着美人图:“这是……嘉恪殿下?” 画中美人正是嘉恪长公主。图中大雪纷飞之间,她托腮凝眸地看着周围形态各异的冰雕,露出真心快活的笑容。 沈放有些惊讶:“从未见过嘉恪殿下这般笑容,”他看向陵渊,“干爹您说,这是真的还是画师杜撰?” 陵渊依然看着那幅画,像是望进了画中那个时候,那个瞬间,那个嘉恪殿下。 沈放一时不敢打扰,半晌才轻轻唤了一句:“干爹?” 陵渊回神,微微叹气,说道:“看这画的落款,是嘉恪殿下十五岁及笄礼那年先皇命画师所绘。看这配文所写,嘉恪殿下的母妃应当就在她身旁,这些冰雕许是她母妃命人悄悄制好了送她的。” 沈放:“听闻嘉恪殿下的母妃也是千里挑一的美人儿,只是也殁得早了些。” 陵渊挥手,沈放会意地将画小心地卷了起来,随意问道:“干爹以前见这幅画?” 陵渊:“嗯,随皇上过来的时候见他翻看过。”他似是随口一说,“那时并未觉得有什么。” 沈放不解,这意思是现在觉得有什么了?这是何意? 陵渊的心思沈放一向能明白个大概,这句话却不甚明了。不过他直觉这句话与自己没有干系,也便不多揣摩。 陵渊从字画宝殿转到金玉器具宝殿,指了几个物件让沈放包好装起来,等会去机关府时代给嘉恪殿下。沈放看着那几样好东西感到牙疼,陵渊一瞥他:“你心疼个什么劲儿?” 沈放:“就觉得这些个好玩意儿到了嘉恪殿下手里,恐怕就是直接碎地的命,可惜了。” 陵渊一笑:“她在你眼里跟母夜叉没有分别吧?” 沈放连连摆手:“儿子哪敢这样形容殿下!绝没有绝没有!” 陵渊笑起来,拍了沈放的脑袋一下,吩咐道:“去准备点东西,准备好了再把这些物件拿过去。” 机关府内相对最为宽敞雅致的厢房内,嘉恪殿下正斜倚在软塌上闭目养神,一旁侍奉的只有琥珀一人。门口响起轻柔的禀告声:“启禀殿下,膳食已备好,现在传进来吗?” 琥珀看向嘉恪,嘉恪仍然闭着眼,一副不想搭理的样子。琥珀走到门口回应道:“殿下此时不想用膳,撤了吧。” 第32章 外面宫女回道:“烦请姑娘通传,准备了殿下喜欢的百花宴,看看殿下是否有胃口?” 琥珀回到嘉恪身边禀告,嘉恪半睁了眼,轻哼道:“那就传进来看看。” 这意思是,若不合她的心意,立即把备膳的人拖出去打死。 宫人们很快端了各色菜品入内,流水样地摆满了圆桌。嘉恪随意瞟了几眼,发现各色菜品都与花相关,看着确有几分心思在其中,尤其那道“百花惊绽”,用了数十种色彩各异的花瓣拼接出一只辉煌壮丽的飞蛾,颇有几分与众不同。 嘉恪已坐在桌边,由琥珀伺候着用了几筷,终于略展笑颜,说道:“倒用了些心思,赏。” 周围伺候的人都松了一口气,纷纷下拜行礼称谢。 嘉恪饮下一杯酒,笑着问道:“这是什么花儿酿的?” 立有宫女答道:“禀殿下,这是以菡萏为主,辅以桂花和蔷薇,与米酒融合酿制而成。” 嘉恪又饮了一杯,说道:“这酒不错,多送些来。” 宫女立刻应下。 琥珀知道这是殿下真高兴了,多年不饮酒的人闻到酒中有花香就尝了一杯,这会子已经三五杯下肚了,还意犹未尽。 金桂玉兰菜、如意桃花糕、桂花杏仁豆腐……琥珀见嘉恪随意用了几筷又去饮酒,忍不住去劝,却见嘉恪直接举起酒壶就往嘴里倒,咕咚咕咚喝碗了一整壶,笑道:“好酒!再拿来!” 宫人都不敢劝,直接上酒。不过这次嘉恪喝了两口就皱眉道:“酒味淡了许多,你们拿什么东西糊弄孤?” “哪有人敢糊弄嘉恪长公主殿下?”陵渊那带着笑意的声音由远及近,他走了进来,对着嘉恪端正行礼,见嘉恪瞟了自己一眼就直接站起,走近指着她手中的酒壶说道,“这里面与刚才的酒是一起酿制的,不过这酒只陈了十来天,刚才那酒已陈了小半年,滋味自然不同。” 嘉恪放下酒壶,自嘲一笑,说道:“想来能给孤端来不同酒水的宫人,必是得了督公大人的令呢。” 陵渊也不否认,笑道:“三花辉映虽并不容易醉人,但饮多了也是会睡个两三天的。” 嘉恪颇为满意的样子,笑道:“那多好?孤可真想有个好睡呢。” 陵渊:“殿下每夜睡不安稳?”他横眉一扫周围宫人,“怎么伺候的?” 周围呼啦啦跪了一地,除了琥珀。 嘉恪嗤笑:“督公的官威,就不必在孤这里发了吧?左右都是你的人,你爱怎么教训就怎么教训,孤不想看。” 陵渊浅笑着顿了下,说道:“威仪这个东西,还是要多多用起来才好。”他挥手,见宫人鱼贯而出迅速退下,才继续说道,“譬如方才殿下以茶碗打砸皇上,皇上虽训斥了殿下却并未责罚,如今的殿下拥有阖宫上下最大的威仪。” 嘉恪莞尔,媚眼如丝地瞥向他:“那依督公之意,眼下孤该如何利用这威仪呢?” 陵渊:“惩处下人只是威仪之风横扫之下最不起眼的部分,真正厉害的是令人想起殿下就不敢轻动。” 嘉恪:“看来督公大人颇有心得。孤回宫以来,确实看到不少人因你不敢轻动呢,这宫里姓澹台的倒不如你这姓陵的更能翻手云覆手雨啊。” “微臣不敢。”陵渊微微敛眉,凑近了半分,“微臣想提醒殿下,如今天下臣民皆注视着殿下,稍有行差踏错便会万劫不复。虽有后手,但若南楚强硬,只怕一时皇上也无法护殿下于万全。” “所以孤应该认真修好这枢节,让那机关兽动起来,给全天下看看,孤,澹台银池,作为大烨唯一能驱动机关兽之人,若被皇帝送还南楚,那就是皇帝不中用!澹台银池应当作为大烨唯一能驱动机关兽之人被留下,教会机关府内所有的机关师驱动之法,以奠定自己在大烨不可动摇的地位!”嘉恪凝视着陵渊,“对么?” “正当如此。”陵渊答道。但他总觉得嘉恪唇边的笑意里隐着丝丝讥讽和凉薄,带着无奈的看透。 “陵渊,今天是你运气好,孤多饮了几杯。”嘉恪娇笑着揽住陵渊的脖颈拢向自己,侧脸几乎要贴上他的侧脸。 带着花香的酒气温热地喷向他,她莹润柔婉的声音响在他耳边:“孤来告诉告诉你,这些应该做的呀,孤偏不。” 第18章 “你跟在皇帝身边五年?呵,你还不够了解他。从小啊,他就是个要得到一样东西,宁可让这东西毁掉也要握在手里的人。” “孤若真是把机关兽驱动起来了,那孤就没用了呀,威望再高也会被送还南楚,即使朝中有人为孤说话也没用,皇帝曾说不会将孤再送出去嫁人,可那时候南楚虎视眈眈,他还是把孤送出去了呢。孤离开大烨那天他没来相送,他说他不忍看……哈哈哈哈真是可笑啊。” “孤若是驱动不了机关兽呢,那些大臣更要叫嚣着把孤送还南楚了,这时候皇帝可能会故作大怒将孤赐死,之后就把孤藏在一个京郊的什么宅子里,日夜派人看守,他想去折磨孤就会去,孤永远也无法再见天日。” “陵渊呀,你以为朝堂中有势力掣肘就能让皇帝动摇?不会的,不会的你懂吗?” “孤呢,必须做个不上不下、不左不右的局面,才能让皇帝不知进退,这才是对孤最有利的局面。” “哈,这酒是真的会醉,孤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你若是去告诉皇帝,孤该怎么办呀?” 第33章 陵渊缓缓走着,想着刚才嘉恪说的这些话。他认为嘉恪留在大烨对他的生意更为有利,何况嘉恪与他有一同默契的后手即将揭开,他自认做到这些并不难,却没想到嘉恪打的主意并不完全与他相同。 皇帝的喜怒无常,陵渊是有领教也知道如何应对的,但嘉恪所说的这些,这五年里陵渊并没有很深的感受。 尤其最后她说了一句:“陵渊,孤的父皇是正常驾崩的吗?” 不是,陵渊当然知道不是。 先皇驾崩当日,陵渊在场。 先皇原本并不打算将皇位传给澹台璟涛,遗旨都拟定了,澹台璟涛却最终暗暗逼宫,亲手喂先皇喝下了带毒的汤药,在先皇挣扎时用枕头捂住了先皇的口鼻。 那时做完这一切的澹台璟涛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寻出了遗旨烧掉又替换上自己准备好的遗旨,重新坐回床榻边,拿开了枕头,极为冷静地掰弄了一下先皇挣扎的脸孔,仿佛抚平那些痕迹一般,之后握住了先皇的手,淡淡说道:“父皇安心去吧,儿自当勤勉治理大烨。” 就好像,他原本期望的是这种父慈子孝的场面,他现在做到了。 这就是嘉恪所说的“宁可毁掉也要握在手里”? 所以嘉恪的言行根本无法预料,现在想来却都有迹可循? 一切的一切,都是要让澹台璟涛无法抉择。 到底会修枢节还是不会?到底能驱动机关兽还是不能? 但凡事总有个结果,她到底会怎样呢? 陵渊微微一叹,又一笑。 一旁一直跟随的沈放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陵渊在想什么,小心地问道:“儿子不太明白,干爹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啊?” 陵渊轻嗤:“这无趣的宫里,多了几分趣味——危险的趣味。” 沈放不明白这意思,陵渊吩咐道:“城中做枢节的要更秘密些,机关师不要露脸于人前。皇上最近正在气头上,不好说会有什么旨意。嘉恪殿下也是无法预料行止之人,若是枢节确实没有修好,恐怕她会鱼死网破。” 沈放想想那位殿下的行事,一时有些担心地问道:“怎么个鱼死网破?” 陵渊:“弑君。” 沈放惊得立即四下张望,陵渊好笑地说道:“怎么,还有人敢传本座的闲话给皇上?” 沈放连连摇头,却还是说道:“干爹别跟儿子开这种玩笑,儿子的胆都要吓破。”沈放低声,“换个皇帝对干爹可不是好事……” 是啊,一朝天子一朝臣,换个皇帝,无论是谁都不会再给予陵渊如此高的权势和地位。 所以不能让嘉恪为所欲为,但也不能激怒她。 沈放更为担忧:“嘉恪殿下连皇上都敢砸……回宫不会是想跟皇上同归于尽吧?” 自从知晓嘉恪的旧事,沈放很清楚嘉恪又多憎恨澹台璟涛。 “暂时不会,”陵渊肯定道,“她还想活。” 不然不会想着设计不上不下不左不右的局面,何必烦累?这阖宫上下最容易刺杀皇帝且成功的人,就是她。她只要假意顺从,与澹台璟涛亲近一些,即便是尖利的指甲在他脖颈上稍稍一划,足够致命。 显然,她要的不止于此。 那到底是什么呢? 陵渊忽然有些放心。 “有所求便好。”他暗暗想,“至于到底是什么,总会知道的。” 嘉恪随意扫过桌上摆的六件珍玩,随意拿起一件就往地上一掼。听着噼里啪啦的脆响,嘉恪咯咯笑道:“果然还是这个动静最好听。” 送珍玩来的沈放只能干笑,对于让自己送珍玩来的陵渊敢怒不敢言。转眼间嘉恪又摔碎了两件,沈放按照陵渊教他的时机,连忙呈上一个小箱子,说道:“殿下请看看这箱子里的东西,这可真是难得一见。” 嘉恪一笑:“你家督公又拿什么哄骗孤?没一件能入眼的玩意儿。这件要是再不入眼,是你代他受罚么?” 沈放赔笑讨好:“是是,小人甘愿受罚。”说着正对嘉恪打开手中的箱子,双手举高呈上,“殿下请看——” 箱中有六个栩栩如生的冰雕,分别雕刻成雪夜寻梅、风间赏荷、灵蛇出洞、飞龙入海、仙人吹箫、神女飞天。 与那副她十五岁及笄礼的画作中的冰雕,一模一样。 虽不及那时的冰雕那般硕大,却精巧传神,见之忘俗。 嘉恪细细凝神看了一阵,伸手去摸。一摸才知道并非冰雕,而是某种晶石制成,怪不得在这暑热的天气里也不见融化。 沈放见嘉恪这神情知道她是满意了,讨好地笑道:“殿下有所不知,督公大人为寻这几块石头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督促数十工匠连夜赶工,只为博殿下一笑。” 嘉恪合上箱子,示意琥珀收下,但面上并无笑意。沈放摸不准这位殿下是什么心绪,当下闭口不言生怕说多错多,好在殿下没再多说什么,只让他退下。 沈放退至门口,又听殿下吩咐道:“带话给你家督公,明日让他先来验看枢节,孤也许能修好。” 沈放微惊且喜,忙不迭地应下了。 屋内只剩下嘉恪与琥珀两人,琥珀忧心忡忡地看着嘉恪:“主人真要在陵督公面前修好枢节?这会不会太冒险了?” 嘉恪:“珊瑚传来的消息你也看了,援军就快到了,不必忧心。眼下如果不修好枢节,孤连这机关府都出不去。何况……其实这枢节,没有孤,陵渊也能修好,时间拖久了对孤不利。” 第34章 琥珀想了想:“主人的意思是,陵督公除了为自己的生意考量,也是把这大功让给您了?” 嘉恪淡笑:“互惠互利吧,许是他习惯了交易。这样也好,孤不想欠他什么。” 琥珀有一阵没说话,嘉恪笑着看她:“有什么想说的?” 琥珀:“奴婢是觉得,即使绕开您,陵督公也能办成他想办的事。您看那些老臣,有了枢节还在意您的死活?奴婢总觉得……陵督公好像有些真心实意地在助您?” “真心实意?”嘉恪不在意地笑了笑,“别轻易判定这么重要的事,身家性命容易折在自己手里。” 琥珀点头,不再多言。 但这番话在嘉恪那深不见底的心海中,还是荡起了点点涟漪。 只是一点点。 傍晚,陵渊来到机关府,为嘉恪送来皇帝赏赐的各色衣料饰品等物,一一为嘉恪细细打开验看。嘉恪难得没有不耐烦,随着陵渊在一排大箱前走动,听得他随意问道:“殿下怎么改了主意?” 明明先前的意思还不清楚她到底要不要修好枢节,如今倒是约他明日来修好枢节了? 嘉恪一笑:“酒后醉话,督公听听便算罢。” 陵渊似是想了想,说道:“让人猜不到心思,倒也确是殿下一贯的做法。” 嘉恪:“别以为已经看穿了孤。” 陵渊凝视着嘉恪双眼:“殿下很怕被看穿?” 嘉恪不答,眼风扫向摆在几案上的六个冰雕,说道:“督公有心了。” 陵渊自是谦恭:“殿下喜欢便好。” 嘉恪:“这六个冰雕,是孤的母妃对孤的祝祷。她愿孤自在惬意,随意翱翔。至于蛇与龙,都说蛇是小龙,是暗合了孤的属相。”她转正身子正对着陵渊,灿然一笑。 陵渊的呼吸浅浅一顿。 他知道,这是嘉恪真心实意的笑容。 “不是说只为博孤一笑?”嘉恪的笑意又重回调侃,语气却带着几分认真,“这笑只是对你而已。” 陵渊微微垂眸,像是在掩饰内心的波动,说道:“微臣惶恐。” 嘉恪笑意更甚:“那便惶恐着吧。” 嘉恪坐在陵渊面前摆弄枢节,陵渊站在她身侧看着她没摆弄几下就将枢节递过来:“喏,好了。” 陵渊接过去看了看,笑道:“殿下敏慧,大烨国祚真是偏劳殿下了。” 嘉恪哈哈一笑,说道:“即是督公命人弄坏的,又何必作弄孤?督公的生意遍布天下了么?要将修好枢节的大礼送给孤,好让孤对皇上谏言全国推行制造枢节之法?”她的媚眼飞了过来,“真的喜欢上孤了?” 陵渊:“殿下说笑了,微臣在宫中行走多年,秉持彼此获利的初衷,清楚最能合作的人必须要给最大的利益。” 嘉恪随意摆手表示懒得听他这套说辞,直接说道:“孤只问你,现下孤把枢节修好了,之后会如何?” 陵渊:“朝中会有一番是否送你回南楚的争论,南楚使团已到驿馆,必会参与这场争论。至于结果如何,还要看皇上的决断。不过,”他对嘉恪一笑,“微臣观殿下神色,并不忧心,反而有些要看戏的模样。” 嘉恪:“哦?这么明显?” 陵渊凑近而笑:“殿下必然是收到消息了。”他搓了搓手中枢节,“才会这么快将枢节修好。” 嘉恪呵呵一笑:“督公的消息也颇为灵通呢。”她心情大好地站起来,“孤物色驸马的事,还请督公多多费心。” 陵渊面上的笑意稍淡,问道:“不知殿下有何标准?” 嘉恪勾住陵渊的下巴:“简单,孤要个太监。” 第19章 金殿上,澹台璟涛沉眸看着座下几个大臣与南楚使团口舌争锋,已有小半个时辰。无非是为是否将嘉恪长公主送还南楚而激烈争执。明明昨日君臣合议时,这些大臣还一边倒地表示应当将嘉恪长公主送还南楚,因为那时他们都认为嘉恪长公主修不好枢节,住在机关府不过是拖延时间,而在半个时辰后陵渊来报枢节已修好,众臣立即转向,认为此时万万不可送嘉恪长公主回南楚,至少应让她教授国中机关师更多关窍,甚至应等机关兽能真正驱动之后,再谈嘉恪长公主的归处。 澹台璟涛阴沉着脸,对于突然的峰回路转十分不悦。 只差一步,明明只差一步,他就可以借着嘉恪长公主修不好枢节的过错将她赐死,就可以暗中安排将她彻底据为己有。 失去一切倚仗的皇姐到底会不会对自己卑躬屈膝摇尾乞怜?他真的十分好奇和期待啊。 可皇姐竟然修好了枢节。 她真的在南楚学会了机关术数?那二皇子竟真愿意教她一个外人? 澹台璟涛一直以为皇姐那些所谓的“精通”不过是唬人的,不过是她护持自己的虚张声势。可如今看来可能是真的,那确实不能放她回南楚。 不仅不能放,还得大加利用,方是为君之道。 大烨的长公主掌握了机关术数,大烨皇帝应当喜悦欣慰。可澹台璟涛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只觉全盘计划都被破坏,异常恼恨。 南楚使臣虽因本国军力强盛而颇为强硬,但毕竟是在别国土地,深知再辩下去并无意义,直接出列对澹台璟涛行了一礼,说道:“大烨皇帝陛下,贵国的长公主是我国的银侧妃,此事天下皆知,两国婚约并未作废,她又是犯了重罪逃回大烨的,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应当将她送还我南楚!此事绝无商议的余地!大烨皇帝陛下若一意孤行,南楚只有挥师北上夺回属于南楚的东西!” 第35章 南楚的东西。 对于嘉恪长公主的这个定义,刺得澹台璟涛双眸一眯。 “嘉恪长公主并非逃离南楚,”澹台璟涛说道,“是你们二皇子放她离开的。既然放了她,为何又谴责她出逃?岂非出尔反尔?” 南楚使臣:“二皇子从未说过这种话,若有,南楚人不会不认!” 澹台璟涛脸色泛冷:“使臣如此强硬,是认为挥师大烨必能势如破竹?南楚机关兽确实威名赫赫,但大烨疆土倍于南楚,百姓数量也倍于南楚,南楚真的有势在必得之信心?” 南楚使臣丝毫不惧:“机关兽以一敌百,何况一头机关兽也无的大烨?” 此言一出,众臣纷纷斥责南楚使臣骄纵,又与之争辩一番。澹台璟涛正想先让使臣退回驿馆明日再议,殿外响起太监的禀告声:“嘉恪长公主求见——” 殿中瞬间一静。 众臣及南楚使臣纷纷看向澹台璟涛。 南楚使臣出言极快:“银侧妃来了正好,看看她有什么理由不回南楚?大烨皇帝陛下不会当着本使的面包庇南楚的罪人吧?” 澹台璟涛冷笑道:“与使臣议事,还轮不到一介妇人插嘴。”他对身边宫人说道,“去,送皇姐回去歇着。” 然而殿门大开,嘉恪长公主含笑款款而入。 她身着宝蓝色光华流转锦缎衣裙,其上用银白色丝线纹绣的飞蛾在她身上旋成了一条绚丽的银河,加上她满头银饰相得益彰,眉目灵动顾盼神飞,一派天家公主的风华无双,一进殿就映得满室生辉,光耀夺目。 众臣与使臣一时无话,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像是都想多欣赏一时半刻。 嘉恪长公主对着澹台璟涛缓缓蹲身行礼,礼仪妥帖风姿万千,殿中仍是极静,只有她身上的环佩叮咚之声。 澹台璟涛的面色更为阴郁,说道:“皇姐何必前来,万事都有朕担待。” 嘉恪长公主笑道:“多谢皇上。不过皇姐也得为皇上分忧,不然白白食君之禄,非臣之所为。” 不等澹台璟涛多言,嘉恪长公主走到了南楚使臣面前,看了看南楚使臣,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四个南楚人,笑着说道:“南楚第一世家的明公子都来了呢,看来不将孤带回去是不会罢休的呦?” 南楚使臣面色微紧,他身后的明公子只好也笑着回应:“银侧妃好记性,竟还记得我的长相。” 嘉恪长公主:“那可不能不记住呢,明公子为孤和南楚太子牵线搭桥,功不可没啊。” 众臣微愕,明公子有些恼道:“银侧妃切勿胡言乱语毁我声誉,我与你不过在二皇子殿下府内的家宴上匆匆一见,何来牵线搭桥一说?” 嘉恪长公主看向南楚使臣:“使臣是忠于南楚王上的,孤今日所说入得你耳,可保不准回去的路上就被你身后这个明公子灭口哦?使臣要听吗?” 明公子怒道:“妖艳贱妇休得信口雌黄!” 嘉恪长公主掩口轻笑:“呀,恼羞成怒了呢。” 澹台璟涛一挥手,立有侍卫上前将使臣和其他南楚四人隔开。使臣脸色有些不好看,但还是对嘉恪长公主说道:“银侧妃有话直说,不必打哑谜离间我等。” “有些事说出来,可不止是离间了。”嘉恪长公主笑道,“使臣想想,二皇子围困东宫那夜,重兵把守的东宫,为何孤一个弱女子能毫发无损地逃出来?” 使臣其实早在南楚时就怀疑过此事,眼下被嘉恪长公主坐实,一时无言以对。 嘉恪长公主继续说道:“孤一旦跟你们回到南楚,迎接孤的就是重罪加身、直接宣判死刑,而孤也左右不了是否回南楚,所以有些事呢,孤必须来说清楚。” “孤与太子被捉奸在床,是孤的夫君、南楚二皇子熊鸿锦授意孤这样做的。”嘉恪长公主平静地说出口,大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澹台璟涛直接站了起来,声音里俱是恼恨:“你说什么?!” 嘉恪长公主的笑意未减,像是说着别人的闲话那般悠闲:“熊鸿锦答应孤事成之后送孤离开南楚,孤去何方他一概不问,孤才甘愿涉险。所以熊鸿锦那么笃定孤就在东宫太子的床榻上,那么敢带兵直围东宫呢。” 众臣纷纷:“荒谬!”“一国皇子竟做下如此勾当!” 使臣脸色发白,还强硬道:“银侧妃!这都是你一面之词!” 嘉恪长公主眼神示意他:“你大可问问你身后的明公子呀,要是没有他告知孤关于太子的喜好,孤又怎么知道太子心里有个求而不得的美人儿,又怎么知道那美人儿喜欢穿什么戴什么,又怎么能恰好在太子经过的路上穿成那样演了一番那位美人儿的绝技‘火扇舞’?”她轻抚自己的手,“说起来为了练这火扇舞,孤的手可是烫伤了呢,真是疼得很呢。” 明公子指着嘉恪长公主:“一派胡言!你、你这都是怎么编排出来的?谁又能为你佐证?” 嘉恪长公主笑得温和柔美:“能佐证的人不就是你吗?太子金印为什么轻易就被熊鸿锦搜出来了?当时口口声声说是以防太子召兵反击,金印只是暂时剿收——啧,东宫最为重要的金印在何处收藏,又如何打开那机关锁,若不是明公子告诉孤,孤怎么知道的呀?” 明公子涨红了脸:“你与太子通奸,枕畔情浓时他告诉你这等秘事也没什么奇怪!至于机关锁,保不齐是你从二皇子那里偷学的!” 第36章 嘉恪长公主:“哈哈,真是缜密呢。不过锁金印的机关锁要是孤轻易就能打开,你南楚的机关也没什么可怕的,对吗?” 明公子正要反驳,嘉恪长公主又对使臣说道:“东宫被围那夜,通行的机关钥为一对比翼机关鸟,解开方式为扳动机括上五下三左四右二,使臣一查便知。这等机密若无人告知,孤是万万不可能知晓的吧?” 使臣没说话,但他那惊诧的眼神已经表明他相信了一切。南楚皇宫内的夜禁十分严苛,每夜都会更换不同的通行机关钥,如果要通行必须会解开当夜的机关钥,认钥不认人。而通行机关钥从来不告诉别宫的人,尤其东宫守卫都是太子亲信,断不可能背主将这消息卖给在南楚无依无靠的银侧妃。 明公子也哑了,使臣缓了一缓说道:“如果银侧妃确是与二皇子密谋此事,他为何不将你灭口还放你离开?就不怕你被太子的人抓到反咬二皇子一口么?” 嘉恪长公主笑道:“这就是你们二皇子的聪明之处了。且不说还有没有人愿意为被打残的太子效力,孤出逃之后,所有矛头都会指向孤,二皇子反而能更好地演一出‘绿帽加身不甚难堪’的戏码,之后派人追击于孤,在南楚国内痛陈必将孤抓回正法的决心,让南楚臣民更加同情于他。不过也许在熊鸿锦这样布置之后就后悔了,因为他派出来的人对孤所下的,确实是毫不留情的杀手呢。” 使臣:“如果银侧妃只是为了逃命,为何盗走枢节?” 第20章 嘉恪长公主一笑:“使臣大人,孤总得拿点保命的东西吧?这两个枢节是熊鸿锦整日里把玩的东西,孤还亲眼见过他用这枢节操动机关兽,可见十分重要。”她笑着一叹,“孤在南楚任人欺凌、如履薄冰,保命可是第一要务呢。孤想着这枢节如此重要,即便最终被追击身死,也要这两个枢节为孤陪葬。” 嘉恪长公主转身快步行至澹台璟涛近处,行了叩拜大礼,朗声道:“臣,澹台银池,帝女三嫁,受尽欺凌苦楚,忍尽屈辱白眼,但一直恪尽皇女职守,从不曾令大烨蒙羞,如今终回大烨母国,惟愿不再离国,惟愿死于大烨、葬于父皇母妃身侧!”说罢深深伏地叩拜,长久不起。 一番话说得群臣静默。 纵使他们再如何将这位长公主当做一个利国的工具,此时却也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女儿和姐妹,有多少都是成为了家族联姻的棋子,在陌生的夫家过着暗无天日的浑噩生活。 何况已经三嫁且两次都嫁往异国的长公主。 孤立无援,呼嚎无门,除了一个大烨公主的名头,堪称一无所有。 从古到今嫁往异国和亲的公主,虽然看似尊贵,可若是异国弄死公主再报病丧,本国又能如何呢? 众臣不语,纷纷偷眼看向皇帝。澹台璟涛缓缓走下龙座伸手将嘉恪长公主扶起,感慨地拍抚着她的手,说道:“皇姐受苦了,父皇在天有灵定然极为心疼。一切有朕,你先回去歇着吧。” 嘉恪长公主点头,回身面向众臣,说道:“孤还记得嫁往草原出行那日,列位臣工随父皇一同前来相送,纷纷夸赞孤‘为国效命、巾帼表率’,待孤嫁往南楚出行那日,列位臣工又来相送,再次夸赞孤‘恪慎嘉端、堪赞忠勇’,孤一直将这些盛赞铭记于心,相信列位臣工会为孤细细考量,以慰先皇在天之灵,断不可能将孤送上绝路。”说罢盈盈下蹲行礼,众臣立即躬身行礼,口称“长公主言重,臣等自当尽心为殿下考量”。 嘉恪长公主在众人各怀心思的注目中款款而去,穿过殿门,矗立在门口的陵渊抬过臂膀靠近她,沉稳说道:“微臣送殿下回宫。” 嘉恪长公主娇媚地莞尔,将手搭在了陵渊的臂膀上。没走出几步就听见金殿中的争吵此起彼伏,一声高过一声,像是再争吵一阵就会大打出手似的。 嘉恪一笑,余光瞥见陵渊也在发笑,不免捏了一下他的手臂,佯怒道:“该死的奴才,笑什么?敢笑今上的朝堂之事?孤看你是找死。” 陵渊笑道:“微臣是在回味方才殿下的风姿,实是夺人心魄。” 嘉恪:“孤还以为督公见的世面够多了,没想到还是井底之蛙呀?看来督公平日里也没见过什么绝色。” 陵渊:“绝色常有,但风姿不常有。殿下堪称风华绝代。” 嘉恪:“呦,督公这赞美孤可不敢当呀,是不是又有什么大生意要孤照顾了?” 陵渊摇头笑笑,说道:“初与殿下相见那日,若微臣没有出现,想来皇上只会找到一具与殿下一模一样的尸身。怪不得殿下这么讨厌微臣,确是微臣耽误了殿下的大计。” 嘉恪的笑意带着些云淡风轻:“是呢,那时孤很想直接宰了你。不过孤遭遇的变故太多,不遂心顺意的时候也太多,怨你还不如怨命数呢。” 陵渊:“宰了微臣,还不如宰了这命数。” 嘉恪的脚步微微一顿,看向陵渊,勾唇笑道:“孤听这话,怎么这么大逆不道呢?” 陵渊也笑:“微臣岂敢。不过殿下在金殿上的作为,微臣以为这已经是反抗自己的命数了。” 嘉恪:“督公谬赞了,不过是一点自保之计罢了。” 陵渊:“殿下能在异国自保已属不易,何况如今情状复杂,殿下抓其痛处一击制敌,临危不惧不乱,实属难得。” 第37章 嘉恪探究地看着陵渊,笑道:“夸了这么多句,说吧,到底何事?” 陵渊一笑:“真的无事。许久未见能让微臣夸赞的人了,话多了些,殿下见谅。” 嘉恪不再多问,转而说道:“你是为什么入宫的呀?” 陵渊:“一些不值得提的旧事,还是不要污了殿下贵耳吧。” 嘉恪:“哎?孤就喜欢听污耳之事,讲吧。” 陵渊还想再推脱,就见嘉恪望着远处日落的云霞,淡淡叹道:“有趣的事,也不知道还能再听几次呢。” 陵渊顿了顿,说道:“微臣家中是做香料生意的,距离京城并不远。年少时的微臣只懂得调香制香,满心以为以后的日子就是与香料为伍,打理好家中生意即可。但因牵扯朝堂中事,家族获罪倾覆,满族男丁或流放或充军,无一幸免。微臣因会制香而被送入宫中,说不清是幸还是不幸。” 嘉恪安静地走了几步,说道:“你没说实话。” 陵渊看向她,嘉恪笑道:“皇上不喜欢香料气味,宫内的制香署都被裁撤了,你当孤不知?” 陵渊微微一笑:“微臣何曾说过入宫制香是因为皇上喜欢?” 嘉恪略一想便明白了,凑近神秘状:“景妃?” 陵渊不答,但浅淡的笑意是默认。 嘉恪:“皇上不喜欢香料气味,她还招个制香的入宫,这是怎么想的?” 陵渊淡淡说道:“将香气制成不是香料的那种味道即可。” 嘉恪:“还能这样?” 陵渊:“悉心调配原料即可,香料作为辅料,主料多用花果等原本就带有香气的东西。” 嘉恪忽然贴近陵渊,在他脖颈处嗅了嗅。陵渊略略后退,嘉恪又嗅了嗅他衣衫前襟。陵渊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她:“殿下这是?” 嘉恪:“你身上怎么只有皂角的淡香?那些什么花果的香气呢?” 陵渊失笑:“微臣自从执掌缉事司,已经无暇制香多年了。” 嘉恪领会的样子:“跟景妃的关系淡了啊?” 陵渊一笑:“殿下敏慧。” 嘉恪:“也是,已经借着她的东风接近了皇上又当上了缉事司督公,还要她作甚。”她看着他笑,“陵督公什么时候打算弃孤于不顾呀?” 陵渊:“殿下说笑了,微臣只要还在大烨,岂敢对殿下不敬。” 嘉恪:“是啊,孤还在大烨就是长公主,你岂敢不敬。罢了,你不敬的时候孤肯定不在大烨了,说不定死在何处了,还管你敬不敬。” 她轻轻地笑起来,像是浑不在意的样子,却令陵渊无端感到其中的故作强硬。 “殿下喜欢什么香气?”陵渊问道。 嘉恪:“怎么,督公要为孤制香?”她咯咯地笑,“岂敢劳烦诸事繁忙的督公大人。” 陵渊:“不妨事,殿下但说无妨。” 嘉恪想了想,说道:“孤用过的香膏也不少,寻常俗物没甚意趣,既然陵督公是制香世家出身,便自创一款适合孤的香膏呈上来吧。” 陵渊:“是,微臣领命。” 嘉恪笑出声,伸手刮了一下陵渊的下巴,说道:“阖宫上下就你有趣,孤就招你为驸马吧。” 陵渊面有赧色,说道:“招赘太监的提议,微臣并未禀告皇上。一来是南楚使团在此,皇上并无心情处置招赘驸马之事,二来皇上不喜听到招赘太监的言语,还望殿下慎言。” 嘉恪凝视着他笑:“陵督公事事都为孤着想——”她缓缓抓住了他衣衫的前襟捏在手中,“你对孤好,让孤觉得……你是知晓了孤的死期,想让孤在死前稍稍快活点。” 陵渊立即反驳:“并无此事,殿下多虑了。” 嘉恪凑得更近:“孤这个人呢,不喜欢欠别人什么,也不喜欢猜别人的心思,你若有求于孤就直言,若并非如此还对孤好,孤可就要怀疑你在给孤下套了。” 陵渊不躲不避地看着她,说道:“微臣有句僭越的话。” 嘉恪:“讲。” 陵渊:“微臣要如何行止,殿下才不用再猜疑?” 嘉恪一笑:“简单,不要再无缘无故地对孤好。” 陵渊:“有缘有故便行了?” 嘉恪呵呵一笑,捏住陵渊的下巴:“陵督公屹立缉事司多年不倒,行事上的分寸,还用孤教你?”她松开了手,拍了拍被她捏皱的前襟,“那香也不必调制了,孤不稀罕。” 她走进风华无双宫的内殿,陵渊站在殿外看着那殿门缓缓闭合,又站了一阵才转头往回走。 一直将自己当做不在而缓缓跟在十步之后的沈放,眼见着陵渊走出来连忙跟上去,仔细看了几遍他的脸色,判断不出他的喜怒,谨慎地问道:“干爹这是……在做什么呢?儿子不太明白。” 陵渊未答,面色也平静无波。沈放一时有些抓耳挠腮,故意带了点委屈地说道:“干爹不给些提示,儿子不知日后如何行事啊?还请干爹给些明示吧。” 陵渊抬手给了他额头一记爆栗,笑道:“明示什么,少在这胡言乱语。” 沈放嘿嘿一笑:“干爹对长公主确实关切啊,枢节那事,长公主殿下还不知道罢。” 陵渊横他一眼,沈放连忙说道:“儿子知道儿子知道,绝不会泄露一星半点。” 沈放见陵渊的脸色,知道他不会再多言关于嘉恪长公主的事,心里暗暗打算要多多观察他与嘉恪长公主的关系,以免言行有失令干爹不悦。 第38章 嘉恪长公主百无聊赖地用着晚膳,看着那些以花为主烹饪的菜肴,色香味俱全,她却没什么胃口。琥珀问道:“主人不喜欢这些菜式的话,奴婢让他们再换些上来。” 嘉恪长公主看了看这一大桌二十多道菜,说道:“备着的也不过还有五六道了吧,能有什么花样。” 琥珀:“还备有二十八道菜。” 嘉恪:“为何备下这么多?皇帝授意的?” 琥珀:“是陵督公吩咐的,这风华无双宫上上下下一应事务都要过陵督公的眼。” 嘉恪不置可否地用银勺扒拉了几下碗中的金盏花汤羹,不知道在想什么地扒拉了一阵,抬眼看向琥珀,问道:“景妃宫里是不是有一个小宫女跟你认识?” 琥珀:“是认识,跟奴婢是同乡。奴婢看见她在罚跪便给了些药膏,得以熟悉了些。主人想打听什么事?” 嘉恪笑笑:“问问督公大人最初还是没有品阶的小太监时,在景妃宫中过的什么日子?” 第21章 金殿争辩最终仍是没有结果,但南楚使臣嚣张的态度收敛了不少,虽仍是执意要求嘉恪长公主回归南楚,然而松了些口风,表示愿意一力担保嘉恪长公主的安全,若嘉恪长公主回归南楚后有恙,使臣愿担全责,并愿用代表南楚威仪的使臣印信与大烨签下文书。 众臣的想法因此有了改动。他们认为此时正好与南楚签妥文书,若嘉恪长公主死在南楚,南楚须得割三城以示赔罪,也以此表示大烨对嘉恪长公主在南楚所受冤屈的重视及愤怒。 澹台璟涛从小生并没有多受宠,长大后生了夺位的心思,更是处处小心谨慎,再后来弑君登位,朝中有些老臣仗着家族势力深厚而对他这位新帝颇为傲慢,经常指点他处理政事,令他深感处处掣肘。他一直记恨父皇送皇姐远嫁草原,没想到后来迫于内外威压,还是将皇姐再次远嫁,此事令他更为憎恨朝中总将国家大利挂在嘴边的老臣,总想将他们全都处死。 而今,皇姐明明将罪责抛回了南楚,此时只要揪住这点不放就可以一直与南楚周旋,他们送信回去商议再传信回来至少需要二十天,怎样也能找个理由让皇姐假死,而现在这些老臣开始要以皇姐做饵交换边境三城,为此还往风华无双宫镇守的侍卫中安插他们的眼线,生怕皇姐有个好歹! 登基这几年日防夜防,这些老臣的手却仍然能伸到宫里来!若不是陵渊打点周全,这些老臣恐怕更是无法无天!想起陵渊禀报的那些老臣安插的眼线,澹台璟涛就怒气横生,虽然陵渊已将那些眼线处置了,澹台璟涛还是气得将手边茶碗狠狠挥下桌面! “皇上息怒,”一旁侍奉的陵渊让宫人收拾残渣,劝慰道,“小心伤及龙体。” “朕这皇帝做得可真憋屈,”澹台璟涛冷哼,“还不如一个闲散王爷快活自在!” 陵渊重新端上一盏热茶放在澹台璟涛面前:“皇上不必为那些人费心思,他们的荣辱不过是在皇上的一念之间。若连这点分寸都掂量不清,那真是白白为官多年。” 澹台璟涛脸色稍霁:“陵卿,南楚对皇姐势在必得,老臣们要用皇姐换三城,皇姐回南楚后就算侥幸不死,也会被这些老臣派人弄死。所以,朕一定要救她。” 陵渊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听到什么,果然澹台璟涛说道:“就这几天,你安排一下吧。” 陵渊低声问道:“皇上是指——将嘉恪殿下送往‘安意别苑’的事?” 澹台璟涛点头。 陵渊:“别苑那边早已收拾妥当了,但眼下这关节口,嘉恪殿下若突然身故,岂非惹人怀疑?” 澹台璟涛:“这就看陵卿安排了,相信陵卿定能为朕安排得妥妥当当。” 陵渊浅笑:“是,微臣遵旨。” 宫外,城中最好的酒楼——临风楼。 楼上雅间内,桌上摆着十道精致菜品和陈年佳酿,一旁不远处有乐师奏琴吹箫,一派风雅惬意之象。但沈放敏锐地察觉到正在饮酒的陵渊心情不妙,菜没吃几口,酒倒是饮了不少,不似他平日里慢吃慢品的作风。 “干爹有心事?”沈放给陵渊布菜,又添了汤给他。 陵渊:“别苑那边,如何了?” 沈放:“一切妥当,只等干爹吩咐。” 陵渊:“暑热的天气,当心走水。” 沈放:“干爹放心,必不会走水的,日夜都有人巡查,一应应对器物也都……”沈放没再说下去,他已经发现干爹根本不想听。 这什么意思? 跟随干爹这些年还没遇到过这种完全猜不透的情况啊? 陵渊起身:“不吃了,没味道。” 沈放看了看那些菜,隔着五步远都能闻到香气扑鼻,干爹说没味道?这是怎么了,暑热的天气让干爹口舌发淡没胃口了? 沈放顾不上多想连忙跟了出去,就见陵渊已经翻身上马而去,沈放也急忙跟上去。 风华无双宫内,澹台璟涛难得面色平和地饮茶,微笑着对嘉恪长公主说道:“皇姐不必过于忧心,南楚那帮人再如何强硬还能绑你回去不成?你说的那些事,朕已派人一路宣扬去南楚,想必那熊鸿锦也不希望你回去了。” 嘉恪长公主一笑:“但是送孤回去极有可能得到边境三城,皇上不动心?” 澹台璟涛瞥她一眼:“说什么呢,三城怎可与皇姐相提并论。” 第39章 嘉恪长公主面上一派轻松:“那可好了,皇上在宫外给孤开个公主府,孤寻些合眼的面首,也好享享一国长公主的福。” 澹台璟涛轻瞪她:“又说些胡话,养面首成什么样子?” 嘉恪长公主:“哎呀,招驸马你不允,养几个面首也不行?” 澹台璟涛皱眉:“不许再说这种话。”他放下茶碗,半是吩咐半是命令地说道,“近来一应安排都有陵渊照拂,你听他的便是。” 嘉恪长公主冷淡地一挑眉:“什么安排?” 澹台璟涛:“皇姐想安稳待在大烨,听话便是。” 嘉恪长公主哈哈一笑,说道:“只怕皇上所说的‘安稳’不是孤想要的安稳吧?” 澹台璟涛有些烦躁不安,起身要走,说道:“朕给的,由不得你要不要。” 澹台璟涛径直走出去,听到嘉恪长公主在身后笑道:“这几分皇帝威仪,怎么不对着那些老臣去耍?澹台璟涛,你可真有本事啊。” 直呼皇帝名讳,令周围的宫人都噤若寒蝉,生怕皇帝勃然大怒。但澹台璟涛好似没听见一般走远了,没有回头。 嘉恪长公主在殿中蹙眉,琥珀忧心忡忡地看着她:“主人,这狗皇帝是不是要对您动手了?” 嘉恪凉淡一笑:“这狗东西最大的缺点就是沉不住气。他今天要是不来说这几句,孤还不知道他要动手了。” 琥珀:“主人想怎么做?就算拼死,奴婢也会护主人逃出去!” 嘉恪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这外面埋伏了至少十个功夫极好的暗卫,你不是不知道吧?无论出入哪里他们都会跟随,以你一人之力,拼死也护不住孤。” 琥珀有些低落:“那、那将珊瑚、琉璃、璎珞都招入宫中?” 嘉恪笑笑:“孤宫中多加一个生面孔,外面就多埋伏五人。” 琥珀微微瞪大双眼:“真的?” 嘉恪点头:“宫里的老法子了,是孤忘了告诉你。”她淡淡叹息,“珊瑚那边有消息么?” 琥珀:“有,北戎使团五日内进京!主人,这对您有帮助吗?” 嘉恪:“有是有。原本打算北戎与南楚互成犄角之势,那大烨必会表示为不开罪两国,孤便可留在大烨。但眼下皇帝要对孤动手,即使北戎来了,他也会让孤在众人面前成为一具尸身。” 琥珀着急地看着嘉恪,嘉恪笑了笑,说道:“孤倒是有个法子,不过得找人帮忙。” 琥珀眼睛一亮:“找谁?奴婢这就去!”她几乎是立刻说道,“找陵督公吗?” 嘉恪挑着眉瞥她一眼:“怎么就想到他?” 琥珀:“这宫里还能找谁啊?” 确实,回到这宫里以来,除了这位督公,没旁的人给过她半分好处。 嘉恪失笑,说道:“那便去找他吧,问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让孤帮忙的地方。” 琥珀不解:“明明主人想让陵督公帮忙?” 嘉恪笑道:“就这样说,他会明白的。” 沈放将琥珀的话传给陵渊,有些奇怪地问道:“殿下这是何意?主动来问有没有要帮忙的?” 想起嘉恪那张牙舞爪说着“不要再无缘无故地对孤好”的样子,这便送了个“缘故”来。 陵渊笑起来,说道:“还说什么了?” 沈放不知道督公的心情为何突然大好,明明这几日都心气不顺的样子。 沈放:“旁的没有了,琥珀姑娘问了一句‘殿下想知道京郊何处有幽静和美的宅院,适合久居不出的’?” 陵渊眉目一凝,复又舒展,感慨地叹道:“她都知道了。” 沈放想了想,说道:“殿下知道安意别苑了?她有这么广的眼线?” 陵渊:“眼线应当是没有,也不知道安意别苑,但猜到了皇上的想法。” 沈放奇道:“这是怎么猜到的?不可能有人告诉她啊。” 陵渊:“殿下敏慧。” 沈放品了品这句似乎是由衷的赞誉,说道:“那殿下这是在请干爹帮忙阻止此事?这可怎么帮?这可是皇上的旨意,一个没办好,遭殃的可是干爹啊。”他握住陵渊手臂,有些急切地说道,“干爹不会为了殿下让她假死之后随她逃走吧?” 陵渊呵呵一笑,说道:“本座说个‘是’,你小子是不是打算另投明主了?” 沈放:“哎呦儿子不敢!儿子这都是为干爹着急啊!” 陵渊轻笑,说道:“不必着急,殿下如此聪慧,定是已经有了法子。”他起身整理衣衫,“备些求人用的上等礼盒,走着。” 求……求人? 到底谁求谁啊? 这明显是嘉恪殿下有求于督公,却还递了句话来问督公有没有求她的地方? 这么矫情自傲的求人方法,沈放还是第一次见。 但督公看起来不但没生气,还挺乐意地接受了? 这还备好求人用的上等礼盒,准备去求人了? 嘉恪殿下这都唱的哪一出?督公就这么硬接啊? 沈放满脑袋无法理解,却只能急急开了库房去寻上等礼品,毕竟这些年来督公从未求过人,沈放是真的不知道求人要用点什么上等货色啊! 第22章 风华无双宫的后殿外,有一处精致小巧的水榭,虽值盛夏,此处却颇因布置合宜而颇有些阴凉和意趣。傍晚时分,嘉恪命人在这里摆上茶饮小点,随意吃喝赏景,悠然自得。 第40章 陵渊走进来时就见嘉恪正在吃一盏玫瑰卤调味加了时鲜水果的奶冻,穿一身湖蓝色的轻纱薄裙眺望着湖面上缓缓飞过的水鸟,看着冰肌玉骨,翩然出尘。 陵渊端肃地行了礼,浅笑着问道:“此处还是有些暑热之气,殿下可要抬座冰山镇在这里驱暑?” 嘉恪笑着说不必,命人给他盛了碗奶冻,他笑着称谢接过,侧身吃了两口随意放下,礼数周到地再次谢恩,命沈放将仔细拣选的礼物呈上,才笑着说道:“殿下看看可还合眼?” 嘉恪从善如流地看了看那些稀世珍品,笑道:“督公好大的手笔,是有什么要孤帮忙的?” 陵渊笑道:“生意上的一点小事。”他在嘉恪鼓励的目光下坐到她下首的矮墩上,“皇上吩咐督造枢节及机关兽,若殿下能告知皇上所用木料必须是丹城松木和曲水橡木,那就再好不过了。” 嘉恪了然的表情,说道:“倒是不难,那公平起见,督公也为孤做一点小事吧。” 陵渊:“殿下请说。” 一旁随侍的沈放很想说“你俩为什么颠倒着说话,在打什么哑谜”,但也只能赔笑。却见嘉恪殿下挥了挥手,是让其他宫人都退下的意思,沈放见陵渊并未反对,连忙带其他宫人退了下去。 嘉恪见其他人都下去了,似笑非笑地望着陵渊。 陵渊被她望得有些不自在,说道:“殿下?” 嘉恪笑意淡淡,语气也淡淡:“陵督公果然知道孤的死期。” 陵渊也不兜圈子,直言道:“皇上打算这几天就造个殿下意外身故的局,之后将殿下送往京郊一处名为‘安意别苑’的宅院。” “安意?”嘉恪嘲弄地笑道,“安分守己,如他所意。真是好名字啊。”她勾唇,“可孤偏不要他如意呢。” 陵渊:“北戎使团就快到了,皇上也已经得到了消息。微臣猜想北戎使团的到来会让皇上更想提前动手,因为北戎与南楚都向皇上要求得到殿下的话,最好的做法就是殿下突然身故,这样两边都不会得罪。” 嘉恪眼风一转,笑道:“北戎使团来得这么快,这里面有督公的手笔吗?” 陵渊也笑:“微臣不敢居功。殿下命珊瑚前往北戎散播‘嘉恪长公主掌握重要枢节’的消息,成功地将北戎使团引来,一切都是殿下的巧思。” 嘉恪知道陵渊定是往北戎传递了什么消息,不然珊瑚不会传来消息说北戎使团一路疾驰,像是生怕错过了什么似的。她无意追问陵渊与北戎关系的深浅,眼下当务之急是解自己的燃眉之困。 陵渊:“殿下既找微臣来吃了一碗奶冻,想必已有对策?” 嘉恪一笑:“你这奴才,怎么问到主子头上?” 陵渊:“微臣愚钝,全凭殿下指点。” 嘉恪也不再绕圈子,说道:“既然皇上想让孤死,不管真死假死,总会有一具尸身来操办孤的后事,对吧?皇上认为孤死了就万事皆休,那如果北戎和南楚连孤的尸身都想要呢?那孤死了也没什么意义,对吗?” 陵渊一拍掌:“妙啊!确实如此!” 嘉恪:“如果孤死了还是要被争夺,那皇上就不必多此一举了。”她笑看着陵渊,“至于北戎和南楚为何想要孤的尸身,这就要请督公大人襄助了。” 陵渊想了想,说道:“殿下可知南楚是否有什么比较特殊的规矩?针对死后的?” 嘉恪摇头:“没什么特别的……要说彰显尊贵,就是把尸身装进机关兽里再行埋葬。孤并不喜欢这样。”她笑笑,“督公大人反应很快呀,是想说南楚若是有些必须要回尸身的规矩就好了,是么?” 陵渊:“是,无论北戎还是南楚,只要有一方有这种需求,殿下假死也会被查验尸身。” 嘉恪突然想到什么:“若是皇帝准备了与孤一模一样的尸身糊弄对方呢?” 陵渊:“那殿下身上必然要有些不一样的东西,能被那些使臣勘验出来真伪。” 嘉恪蹙眉,觉得这事儿愈发难办了。陵渊倒是面无难色,笑着说道:“此事交给微臣,殿下安心在此享用吃食便好。” 嘉恪展颜一笑:“哦?那孤就等着督公大人的好消息了。” 陵渊起身行礼告辞:“请静候佳音。” 陵渊走后不久,机关府来人请示嘉恪关于枢节和机关兽制造所用木料事宜。嘉恪按照陵渊所说勾选了丹城松木和曲水橡木,并表示多多益善。做完这一切的嘉恪靠坐在回廊下的栏杆边仰头望天,看着天色渐暗到黑沉,凝望着那弯弯的月牙儿。 她想起远在异国的无数个夜晚,也曾这样凝望明月,有时露水沾身也毫无困意。那时的自己在想什么呢?绝不是惦念同被明月照耀的大烨的亲族,而只是艰难地奢望着这种看不见尽头的日子能有结束的一天。 她本不想回宫,连大烨都不想再踏入,但终究还是回来了,再次陷入这令人窒息的深宫。 傲慢嚣张、肆意妄为,今朝有酒今朝醉。 可心里那丝奢念依然没能完全断绝,总是私心想着有一天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主人,”琥珀走上前来提醒道,“外面蚊虫多,还是进去歇着吧。”她轻轻挥着一柄散发着淡淡香气的阔羽扇,说道,“这是沈公公刚送过来的,说是督公命人赶制的,上面浸润了驱蚊虫的药汁。” 第41章 嘉恪看着那月白色的轻柔羽扇,伸出一指,摸了摸。 在这晦暗无边的窒息宫禁,她触摸到了一缕带来凉爽之意的柔风。 她往内殿走去,轻轻一叹。 与驿馆隔着一道墙的一间宅院内,沈放笑眯眯地看着明公子,说道:“我说的你都明白了?可还有什么疑虑?” 明公子坐在一把太师椅内,看起来衣衫整净,面上一尘不染,但浑身都在微微颤抖,脸色惨白,似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他强忍着才说道:“这等……下作手段,你就不怕、不怕我告上朝堂、与你们大烨皇帝知晓?!” 沈放翘着二郎腿很是自在的样子,笑道:“你要是有命去告,尽管去告吧。”说着下巴往隔壁房间抬了抬,“要是那边先答应了,我可不能保证你等会能直着走出去。” 明公子抖得厉害,紧盯着沈放:“我不信!使臣铮铮男儿,岂会、岂会任由你们摆布!” 沈放哈哈一笑:“你也知道他是铮铮男儿啊?那你不担心回南楚之后他禀明你们的王上,立时将你下狱?毕竟是你一手谋划了太子与二皇子侧妃被捉奸在床,致使太子残废,你们那王上和太子,能放过你?” 明公子恼怒道:“她、她一面之词,谁会、信她!” 沈放:“想相信的人自然会信。” 明公子显然明白这个事实,又难耐地颤抖了一阵,咬牙说道:“我照着你的安排——有何好处!王上、二皇子、甚至是太子!都会、怪、怪我办事不力!” 沈放循循善诱:“眼下已是办事不力了。你要想想你若是将嘉恪殿下带回南楚,二皇子会不会责怪于你?你当知道,若是嘉恪殿下回南楚,大烨必会将太子与二皇子之间的事情一字不落,啊,添油加醋地传去南楚的,到时候民心与言论,你们能控制住多少?如果被有心人利用——太子复位也不是不可能吧?到时候你如何自处?你的家族还能安稳吗?” 明公子不说话,眼神中已现痛苦思索的痕迹。 沈放适时道:“又不是上刀山下油锅,至于么?不过是演出戏罢了,两厢欢喜。”他做出一副侧耳倾听隔壁房间的样子,“没动静了啊,可能已经答应了。”他起身往外走,“我救不了你,自求多福吧。” 明公子:“我死在大烨,你以为、以为南楚能善罢甘休?!” 沈放哈哈一笑:“你不过是个世家子弟,以为自己是太子还是皇子?南楚会为你挥师北上?况且,我们大可以说是使臣将你杀死——在知晓了二皇子构陷太子之后,你想杀使臣灭口反被杀——这事儿非常自然吧。” 明公子眼见着沈放迈步出去,叫道:“答应!我答应!什么都答应!” 沈放走了出去,嘴角带着笑。 沈放来到隔壁屋内,陵渊正坐着饮茶。他快步走过去行礼躬身:“督公,都办妥了。” 陵渊点头,又有一穿着飞鹰袍的侍卫入内禀告:“督公,使臣那边已妥当。” 陵渊再次点头,起身:“回宫。” 屋外,数十个飞鹰侍卫安静肃立,见陵渊出来纷纷低头,随他一同翻身上马,疾驰回宫。沈放其实没太明白今晚这又是唱的哪出,但他知道督公此举是在帮助嘉恪殿下,今晚这番安排之后,皇帝想让嘉恪殿下假死再将她变为禁脔的计划,彻底被破坏。 待进入皇宫,一行人下马步行,沈放走在陵渊身侧,调侃地看着他:“干爹跟儿子说说呗,为嘉恪殿下这般下力气,是为了什么呀?” 陵渊答得四平八稳:“为了生意。” 哦,生意。 沈放还想再问几句,陵渊却瞥了他一眼,他立即闭了嘴。 一个“是你该问的吗”及“管得宽死得快”的眼神。 第23章 嘉恪长公主再次出宫,不过这次前往的是临风楼。金尊玉贵的车辇停在临风楼前,陵渊亲自抬臂供她下辇,她扶着他的臂膀抬眼去看临风楼的气派,笑道:“这也是督公的生意?” 陵渊笑道:“殿下说笑了,微臣哪会有这么多生意。”待走进临风楼,他又补了一句,“不过是有些许投入罢了。” 嘉恪笑起来,直接选了二楼临街有开阔街景的雅间,斜倚在栏杆上往外看,但见人来人往,摊贩生意热闹红火,便笑着说道:“这就是大烨京城盛景吗?”她看向陵渊,“督公有几分功劳呢?” 陵渊:“微臣不敢居功,一切都是皇上的英明决断。” 嘉恪嗤笑:“都在你自己的地盘上了,还跟孤打这种官腔。” 陵渊莞尔:“那便两三分吧。” 嘉恪笑道:“依孤看呐,怎么也有五分。京中秩序井然,百姓生活富足,应当有五分是惧怕你这缉事司督公的淫威。” 陵渊也笑:“那今日殿下出行,百姓退避三舍,应当有十分都是惧怕殿下的淫威吧。” 嘉恪“呵”了一声,说道:“那也有七分是怕你,上次挖人眼珠动手的都是你缉事司的兵,与孤何干?” 陵渊:“是殿下的命令,微臣不得不遵从。” 嘉恪:“是呢,那天你的人满大街地嚷嚷是嘉恪长公主下的令,生怕谁不知道呢。” 陵渊想反驳,却忽而一笑。嘉恪见他这样也笑了,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只酒盅扔过去,啐道:“你这胆子是愈发肥了,都敢顶撞孤了。” 第42章 陵渊接住了酒盅又放在桌上,微行一礼,含笑说道:“微臣僭越。也是殿下平易近人。” 嘉恪哈哈笑道:“孤?平易近人?你这奉承人的话真是瞎编乱造眼都不眨。” 陵渊只是笑,并不回驳这句话,见她还坐在栏杆处,说道:“殿下坐到桌边来吧。” 嘉恪:“哦?刺杀这就开始了?” 陵渊:“快了。刀剑无眼,殿下还是坐进来得好。” 嘉恪:“孤就要坐在这里,看看堂堂陵督公能不能护得住孤。” 这女子是天生来找他麻烦的吗? 陵渊近前两步像是要动手拉她去桌边的样子,嘉恪一眼瞪过来,一脸都是“你敢”?!没想到陵渊直接俯身贴近她,几乎要贴到她身上去!嘉恪刚要抬脚踹他,就见他伸手在她耳侧捞了一下,一把拉起她远离栏杆,将她带到自己身后。 他手上握着一根尖利的长箭,随意甩在地上,皱眉说了一句:“废物。” 嘉恪在他身后笑道:“呀,这是在骂谁?” 陵渊:“南楚那些废物。” 嘉恪咯咯地笑:“说不定人家就是真想杀死孤,答应你假意刺杀就是个幌子。” 陵渊依然挡在她身前,戒备地注视着周围,说道:“不妨事,微臣的人也在其中。若有人趁机作乱,杀了便是。” “哇哦,督公好大的威风。”嘉恪很开心的样子往前凑,“督公的人伪装成南楚的人一起来刺杀孤了吗?孤要见识一下督公的人!” 陵渊感到头疼,伸手拦住她:“殿下好好待着。” 嘉恪笑着站在他身后,看着他那板正的玄色立领,鬼使神差地伸手捏住、弯下,给弄成了平领。 陵渊微微偏头:“殿下?” 嘉恪:“没什么,看你太热了。” 陵渊:“……微臣不热。” 嘉恪:“呵,孤要你热你敢不热?” 陵渊无声地叹了一下,不与她再多做辩驳,略略抿了抿唇,压制住微微弯起的唇角。 很快,有三个蒙面人从栏杆处跃了进来,持刀直扑嘉恪面门!陵渊带着嘉恪闪避,亦有其他缉事司侍卫与贼人往来厮杀!又有五个蒙面人从雅间正门扑入,一时间雅间内刀光剑影,兵刃相撞之声不绝于耳,混杂吃痛闷哼,不多时雅间内已是一片狼藉。 嘉恪站在墙角,陵渊背对着她站在她身前,封住了能袭击她的所有方向。他一手还反握着她的手腕,紧紧攥着一直没有松开。她低头看他紧握的手,骨节分明,指段修长,白皙干净,不过细看之下发现两处经年已久的疤痕,像是刀伤或是鞭伤。 她凝神看了一阵,好像想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再抬头就看见他那被她弯折下去的衣领,莫名笑了一笑。 陵渊耳力极好,听到她在身后似是笑了,微微偏头说道:“就这几个废物也值得动手这么久,殿下见笑了。” 嘉恪:“咦?是真的一直在打?不是做戏?” 陵渊:“南楚派来的这几个人倒有几分真功夫。” 嘉恪:“呀,那再这样下去,督公是不是要出手了?” 陵渊冷哼:“若需要微臣动手,缉事司这些个废物就可以自裁了。” 嘉恪嘻嘻一笑,说道:“孤倒是有些想看看督公动手的风姿呢。” 陵渊:“殿下不是看过了?” 初见那日,她被南楚人追杀,他出过手。 嘉恪:“没看清。” 陵渊:“也是,殿下那时光顾着恼微臣了。” 嘉恪呵呵一笑,立即在他手上狠狠掐下去。陵渊没动,但握着她的手用力攥了一下。她“嘶”了一声,他又卸去了力气。 “陵狗!你大胆!”嘉恪在他耳后怒斥。 陵狗毫无愧疚之心地回答:“微臣死罪,殿下息怒。” “哼!”嘉恪甩开他的手没甩掉,又甩了两下,“闷死了,孤要出去!” “殿下莫要胡闹。”陵渊如铜墙铁壁般不给她让路,“马上就清理完了。” 嘉恪往前挤,用自己的肩膀顶挤陵渊,说道:“孤应该受点伤吧?不然怎么吓到皇帝呀?” 陵渊寸步不让,说道:“殿下说受到惊吓即可。” 嘉恪挤也挤不出去,气得抬脚就踹,却像是被陵渊提前料到,他极快地向后抬腿别住了她抬起的腿,挡住了她这一踢。嘉恪一手被缚一腿被别,简直动弹不得,正想用另一只手去掐陵渊,就见他另一只手背转着伸了过来,掌中托着一个小巧的瓷盘,盘里铺着碎冰,冰上有一只雕着玉兔捣药的莹黄色糕点,散发着淡淡的清甜香气。 “天热,殿下静静心。”陵渊偏头说道。 这句话,带了几分示弱的温软。 嘉恪顿了顿,挣动了一下手和腿,没好气地说道:“怎么吃?” 陵渊松开了腿,手上的力气更卸得像是没有了,只虚松地握着她。 嘉恪伸手捏了那点心咬了一口,陵渊把盘子撤回随手一放。嘉恪边吃边说道:“这点心居然没被他们打散,也是难得。” 陵渊:“这盘点心是备在一旁的食盒里的,还没来得及呈上桌。” 嘉恪想起琥珀说的那常备着的二十八道菜,挤兑的话就随着点心咽了下去。 陵渊估摸着身后的人应该吃完了,说道:“擦手的帕子等会就拿给殿……”话没说完,他就感觉到身后的人把手在他后背上擦了擦,还嫌弃地说道:“你这衣服不够软,孤手疼。” 第43章 呵,上好的苏杭软缎,她手疼。 陵渊素来爱洁,自成为缉事司督公之后,尤其在这暑热的天气里,衣衫几乎是半日一换,更别提还有人敢在他身上留下污渍,早都拖出去打死了。但眼下他只是微微顿了顿,心里似乎也并未感觉到诸多不适,没有像以前那样沾染了污渍就立即唤人来更衣。 雅间内的声音渐止,缉事司侍卫们围护着陵渊与嘉恪,兵刃都朝着中间的刺客们。八个刺客或死或伤,还有口气儿的都被押住了。 陵渊松开握着嘉恪的手,极具威严地扫了众侍卫一眼,轻轻哼了一声。众侍卫立即全体跪下,抱拳低头齐声道:“属下无能,督公恕罪!” 身后的嘉恪极轻微地呵笑了一声,陵渊听见了,知道她在笑自己的淫威。紧接着听到她极快极低地说道:“孤晕了哦。” 陵渊立即回身一把接住往下软倒的嘉恪,颇为夸张地叫了一声:“殿下!” 嘉恪的唇角抖了抖差点笑出来,十分愤怒地暗中狠狠掐了陵渊的胳膊一下。陵渊这次没有回击,因为他也需要忍笑。 陵渊看向侍卫们时脸色已是急切之情溢于言表,吩咐道:“快!回宫!立即宣太医!”说着就直接打横将嘉恪抱起,快步往外走去。一路将嘉恪抱上车辇,在他将要放下她时,她不动声色地拽住了他的前襟,轻声说道:“陵渊,孤在车辇里要一直闭着眼睛吗?” 陵渊轻声说道:“是,殿下。” 嘉恪:“琥珀在车辇外,孤闭着眼睛……” 会紧张,会害怕。 这些年来她的警惕心与日俱增,没有琥珀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她根本不会闭上眼睛。 但紧张与害怕,她说不出口,也绝不会说出口。 可是陵渊好像立即就明白了,他马上说道:“微臣唤琥珀进来伺候。” 他安置好她打算下车,却发现她还抓着他的衣襟。但也只是一瞬,像是她没来得及放手,而不是她想抓着他。 他看了她一眼,她也看了他一眼。 琥珀入内,陵渊下车翻身上马,很快队伍起行,向着皇宫疾驰而去。 第24章 听闻嘉恪长公主遇刺,澹台璟涛勃然大怒。急匆匆赶到风华无双宫内,太医们已在其中忙碌,见到他立即跪了一地。陵渊也在内殿,见到澹台璟涛立即行了大礼跪地叩头,万分自责地说道:“微臣死罪!” 澹台璟涛顾不上这些人,快步靠近嘉恪长公主的床榻,只见她双目紧闭,秀眉紧蹙,睡梦中似也不得安宁,不由怒意更盛了两分,对着为首的太医院首座斥道:“怎么回事?还没醒过来?” 太医院首座董承连忙禀报:“启禀皇上,长公主殿下受惊过甚,急火攻心,内气溃散,臣等已给殿下灌了一碗参汤下去,行了针灸又斟酌开方命人煎药,还得等一时半刻……” “朕养你们有什么用?”澹台璟涛坐在榻边一脸担忧地看着嘉恪长公主,斥责太医道,“一个太医院首座,连惊吓之症都不能立时医好吗?” 董承伏地叩头:“臣惶恐,臣无能,请皇上恕罪!” 澹台璟涛心烦意乱:“起来!跪有什么用!皇姐到底何时能醒?” 董承略微不解地看着皇上:“臣斗胆,惊吓之症需要时日调理,短则半月长则一年,更有甚者数年都无法痊愈……皇上请宽心,不可急于一时,这对长公主殿下的病情也不利。” 澹台璟涛岂会不知需要时间调理?可他本以为这几天陵渊就可以安排好皇姐假死,他本以为这个月内他就可以在安意别苑内独享皇姐……没想到南楚竟如此大胆敢派刺客刺杀皇姐,还将皇姐惊吓至昏迷,不仅耽误了他的大计,简直是完全无视他这个皇帝的存在! 他沉着脸看向仍然跪着的陵渊:“还有几个活着的?都审了么?” 陵渊:“回皇上话,从宫外回来的路上已经上了手段,现在剩下的三个刺客都押在缉事司大牢,初步交代是奉了南楚使团中那位明公子之令——不论死活都要夺回嘉恪殿下。” 澹台璟涛微惊:“不论死活?” 陵渊:“刺客是这样说的,微臣也不明其意,还在审,请皇上给微臣一些时间。” 澹台璟涛:“哼,一个二个只会跟朕说需要时间!” 陵渊与董承都再次叩头,澹台璟涛烦躁地说道:“都滚起来去办事!还在这里浪费时间!” 陵渊与董承立即起身行礼,匆匆退了出去。 跨过殿门时陵渊回头看了一眼,见澹台璟涛握住了嘉恪长公主的手。陵渊瞥开目光,快步向外走去,拐个弯到了殿外僻静处。 董承已经等在那里,见陵渊过来立即行礼,说道:“督公,长公主殿下这惊吓之症,约莫五天可以……”他看了看陵渊脸色,改口道,“八九天可以大好了,”又看了看陵渊脸色,沮丧道,“督公,皇上那般着急,下官这里也不好一直拖着啊……” 陵渊点头:“本座知道。不过病情反复,也是有的。” 董承:“自然,那是自然。”他压低声音,“长公主殿下这是不想回南楚吧?” 陵渊给了他一个“你自己想”的眼神,董承也不再多问,更为低声地说道:“长公主殿下这脉象,不正常。” 陵渊有些意外:“如何不正常?” 董承:“以方才诊脉看来,脉象时虚时沉,时滑时涩,偶有断续无力之感,还伴有弹凝之像……” 第44章 陵渊打断道:“说些本座能听懂的。” 董承:“是,是。不敢完全确定……长公主殿下体内可能有不明毒素及侵体寒物。” 陵渊皱眉:“什么?” 董承:“毒素应当不止一种,而且极为隐匿,下官不敢断言到底是什么,至于侵体寒物,这个下官倒是能揣摩一二。”他将陵渊往更偏移的地方引了几步,才说道,“先皇曾命下官的师父、也就是从前的太医院首座配置过一碗万无一失的汤药,就在长公主殿下第一次下嫁之前。师父做此事极为隐秘,但终究良心有愧,在告老回乡之前告知下官此事,让下官日后若有缘为长公主殿下诊治,必得尽心尽力。” 陵渊隐隐猜到,语气泛冷:“什么汤药?” 董承一叹:“绝嗣汤。”他摇头,“此汤药下肚,不仅子嗣再无指望,女体也会被侵害得至阴至寒,暑热的天气里身体也只能是温凉,天寒地冻时极为难忍,旁人觉得寒意二三分,对她来说就是十分。” 陵渊想起她那如凉玉般的手指,眉目凝稠得化不开。 陵渊:“可有解决之法?” 董承:“没有。” 陵渊瞥他一眼:“堂堂太医院首座。” 董承干笑:“见笑,见笑。” 陵渊:“除了没有子嗣,畏寒惧冷,对身体可还有别的损伤?” 董承:“女体最好温养,若长此以往置之不理,恐伤寿数。”他见陵渊似是要一眼瞪过来,又像是已经不耐烦他说的这些无法可用,连忙说道,“以汤药温补,以膳食滋补,日常调理总归是大有裨益的。” 陵渊面色稍缓:“调理之事你全权负责,不可假手他人。毒素之事不可外传,多诊脉之后细细研判,再来报我。” 董承:“是,督公放心,下官定当尽心尽力。” 陵渊走远,董承舒一口气暗自道:“陵督公对嘉恪殿下果然上心,看来能照顾的生意必是不小啊……多亏沈公公提点,差点要惹恼督公。” 澹台璟涛在风华无双宫逗留了很久,嘉恪长公主只迷迷糊糊醒来了一盏茶时分,被琥珀伺候着喝了些粥又服下汤药,再次睡去。澹台璟涛想跟她说几句话,却只得到她混沌的一句:“死了就……哪儿都不用去了。” 澹台璟涛又是心疼又是气恼,怔怔地看了她半晌,握住她的手放在掌中摩挲,却再次被她在昏睡中甩开。澹台璟涛知道自己不该跟个昏迷的病人置气,却还是忍不住恼火,站起来往外走,走到殿门口又叮嘱宫人好好伺候嘉恪长公主,不可怠慢。 南楚使臣被请进了金殿,澹台璟涛在众臣面前怒斥南楚罔顾两国邦交、胆大妄为,头一次感到扬眉吐气、周身舒畅。南楚使臣微低着头,良久没有说话,再抬头时面上并无愧色,沉稳地说道:“祸事已然酿成,皇帝陛下想要如何?” 澹台璟涛听得这句话中半点服软的意思也没有,不由心头火起,冷笑道:“大烨长公主仍未苏醒,万一有个好歹——尔等还不速速退去,还在大烨等什么?另外之前说的皇姐若身死南楚,你就负全责,现在皇姐已去了半条命,你说说你要如何负责?” 南楚使臣想起那夜陵督公的一个侍卫教自己说的话,回答道:“陛下想要我南楚如何负责,请直言。本使来到大烨本是追讨本国出逃的皇子侧妃,明公子派人刺杀银侧妃是他自己的私谋,与南楚无关,也与本使无关。当然陛下可以说有关,本使也无从辩驳。既然现在银侧妃仍然活着,说到底也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损伤,何况银侧妃所说的受二皇子指使谋害太子之事毫无证据却已传出朝堂,这等毁我南楚清誉之谣言已成为大烨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相信不日也会传抵南楚,成为南楚臣民心中一块难以愈合的疤痕。一切的一切,有因有果,因果循环,大烨与南楚都没占到一分好处,陛下现在与本使要求负责,本使实在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但人既在大烨地盘,只得听从陛下吩咐。” 一推一拉之间,南楚使臣已将局面驳转,诉说成了两方都有错的情势。澹台璟涛一时无话,众臣也面面相觑。 南楚使臣内心感慨陵督公之能,那夜的那个侍卫,几乎将能遇到的情况都给他演练了一遍。这侍卫看起来平平无奇,不过是陵督公座下的一个普通侍卫而已。 南楚使臣是忠于南楚王上的,从而忠于南楚太子这位未来的储君,此次前来追回银侧妃虽说是奉了二皇子的令,但也是王上默许的。只是临行前王上对他有暗令,为了这个暗令,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他都不能退缩,不能还没完成任务就离开大烨。 此次使臣团中随行的人派系驳杂,明公子忠于二皇子,使臣一直担心他对银侧妃出手,一直在暗中防备,没想到陵督公带人直接将使臣团二十人一锅端了,分别关起来,谁也不知道陵督公对其他人说了什么。只是从后来明公子的行动来看,不知许诺了什么就令明公子提前出手,搞成现在这副尴尬的局面。 机关兽虽悍勇无匹,但人的谋略才最是可怖。 大烨有陵渊这等人物,真是不可小觑。 金殿上静默了一阵,澹台璟涛说道:“听从朕的吩咐?很好。刺杀大烨长公主等同侵犯大烨,割三城来赔礼!” 南楚使臣还没说话,众臣先齐齐给了澹台璟涛一个“怎可如此”的眼神。虽然只是抬眼微瞥,但被南楚使臣清楚明白地看在眼里。南楚使臣毫无意外,因为澹台璟涛的这种表现,那夜的侍卫也告诉他了。于是南楚使臣微微一笑,说道:“大烨皇帝陛下既有此请,本使不敢妄下决断,待本使修书一封送回南楚,请王上定夺!” 第45章 众臣的眼中立即多了几分慌乱,南楚使臣记得那侍卫的话:“此时必有大臣上前转圜,你只需旁观即可。最后不过是要等嘉恪长公主醒来再做定夺,而你也可顺水推舟,表示要严惩明公子,推个替罪羊出来便罢了。” 当时的南楚使臣十分不悦,说道:“我为何要听命于你家督公?这都是南楚的大事,为何与我私下密谋?陵督公到底有何阴谋?” 那侍卫笑道:“嘉恪殿下既已回到大烨,就绝无再将她送还南楚之可能,想必使臣前来追讨的并不是一个女子吧?” 此话正中南楚使臣心事,令他一时语塞。而那侍卫并未留情,直截了当地说道:“使臣前来恐怕是奉了南楚王上的暗旨,要让嘉恪殿下给予你一份能证明太子清白的文书或是物件,而那明公子,当是为二皇子办事,表面上一心夺回丢失的枢节,实则很想杀了嘉恪殿下灭口。” 南楚使臣没能掩饰住眼中的惊惶,说道:“你、你家督公为何——” 为何什么都知晓?难道在南楚遍布眼线? 侍卫:“督公让我转告:南楚太子是南楚王上的嫡长子,从小被抱在王上怀里长大,被王上寄予厚望,喜爱非常,而二皇子不过是个庶妃所出,从小不被王上所喜——这些事,不必打听也会知道吧,想想也知道南楚王上的心是向着谁的。至于明公子是太子的人,这等微末小事随意查探便可知晓,其他的预料不过是揣测人心罢了。” 使臣一时沉默,问道:“陵督公愿助本使面见银侧妃?条件呢?” 侍卫:“南楚如何内斗,我家督公管不着也懒得理会,只要你等退去,不再攀扯嘉恪殿下即可。” 使臣思忖了一阵,说道:“就这样?” 侍卫一笑:“南楚与大烨边境通商所需一应文牒,还望使臣行个方便。” 使臣不解:“通商一直正常进行,这是何意?”见侍卫笑而不语就反应过来,“是指……只给陵督公一人行方便?” 侍卫笑着默认,使臣想了想,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果然不用使臣多言,金殿上对于此事的议论此起彼伏了一阵,澹台璟涛不耐烦地说道:“一切等皇姐醒来再做定夺!” 使臣立即上前顺水推舟:“明公子不顾两国大义擅自行动,本使定会亲自将他绑来由陛下处置!” 澹台璟涛怒哼一声,拂袖而去。 入夜,嘉恪坐在榻上吃着琥珀暗中端来的吃食,不满道:“陵狗到底会不会办事?孤已经躺了四五天了,怎么事情还是没个定论?再这样躺下去孤浑身都僵了。” 琥珀安慰道:“陵督公也没闲着,这几日一直在审那些刺客。还有这些吃食,都是他命人精心准备又暗暗送过来的。” 嘉恪轻嗤:“他当然得把孤伺候好,孤多躺一日,他不知道从南楚使臣那边捞了多少好处。” 琥珀:“听闻陵督公就是这样一个人,得到的必须百倍于付出。” 嘉恪正在嚼动的嘴微微停了停,继而笑着说道:“正常,谁会不求回报地付出呢?”她放下了还没吃完的木耳槐花馅儿饺子,“撤了吧。” 琥珀:“殿下没用多少,再进些吧?” 嘉恪:“没胃口,天天躺着能吃下去什么?撤了。” 琥珀只得将吃食收拾撤下,提着食盒从后门而出打算悄悄扔掉,没走几步就见前方立着一个人,像是等了很久。 正是陵渊。 琥珀上前见礼,陵渊请她起身,看了一眼她提着的食盒,问道:“殿下用得如何?” 琥珀:“用得不多,说是躺久了身子僵硬,也没什么胃口。” 陵渊点头表示明白,说道:“殿下若有什么想吃的,你尽管报来。” 琥珀见他似是要走,问道:“陵督公不进去看看?” 陵渊:“不了,缉事司还有事。” 琥珀也不会多留他,行了一礼便走开了。 陵渊在原地站了一阵,转身向着缉事司的方向走去,半途遇见匆匆而来的沈放,行礼后立即说道:“督公,安意别苑走水了!” 陵渊眉目未动,问道:“严重?” 沈放哭丧着脸:“房梁断塌了两根,毁坏得有些严重,现在火还没完全扑灭。” 陵渊“嗯”了一声,转向往景妃宫而去。 沈放知道他这是要去向皇帝禀告此事,见陵渊一脸镇定便心里稍稍安定,心想这次的马屁是拍对了地方! 第25章 景妃看着陵渊向皇上低声禀报,虽然隔着几步听不清,但“别苑”二字她还是清晰地听见了。她有些怨毒地看着皇上和陵渊,也不知道陵渊说了些什么,皇上看向她的眼神之中似乎带了两分猜疑,令她有些坐立不安。 陵渊很快告退,澹台璟涛盯着景妃看了一阵,说道:“北戎使臣团也要到了,先遣使者的拜国文书已送到朕的案前。看他们的意思,是想求娶皇姐。” 景妃不明白皇上说这个的意思,顺着接话道:“长公主掌握着枢节之秘,北戎一向忌惮南楚的机关兽,这真是闻风而动啊。” 澹台璟涛:“待皇姐将机关兽之术教授给机关府,就将她嫁往北戎,你觉得可好?” 景妃一惊,不明白澹台璟涛这是试探还是有别的深意,谨慎地说道:“长公主已为大烨嫁往异国两次了,若还远嫁异国,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吧……” 第46章 澹台璟涛冷笑:“那皇姐带回的枢节到底有多重要,北戎人是怎么知晓的?不是你父泄露出去的?” 景妃大惊失色:“怎、怎会是我父亲?我父远在寒城,哪里知道宫里的事?皇上切勿听信小人谗言!” 寒城是大烨与北戎交界处的一座城镇,景妃的父亲常年驻守在那里。 澹台璟涛:“你给你父递话,他在递去北戎,轻易得很。”他不等景妃辩驳,威压地盯着她,“景妃,你一直想要个孩子吧。” 景妃不知道这话头又是从何而起,但还是承认道:“是,臣妾一直想诞育和皇上的孩儿。” 澹台璟涛看着她:“只要你不再打皇姐的主意,朕会让你有个孩子。” 景妃一急:“皇上?这是什么话?臣妾何时打了长公主的主意?又怎敢打她的主意?” 澹台璟涛看着她,像看着一尊冰冷美丽的雕花玉器:“别苑的事,这宫里除了替朕办差的陵渊,就只有你知道。而就在刚才,别苑走水,火势甚大,到现在还没扑灭。”他直避望进景妃的眼睛,“别跟朕说你毫不知情!再多辩驳一个字,立时拖出去打死!” 景妃惊得一个字都不敢再说,跪下了。她深知这位皇帝的脾性,喜怒无常之间将人拖出去打死是等闲之事,半点都不会犹豫。 澹台璟涛见她不言语,更加笃定陵渊所推测皆真——安意别苑走水与景妃脱不了干系!虽然立时就想弄死眼前这个女人,但她的父兄皆对朝廷有用,一时动她不得,澹台璟涛压了怒气,想起陵渊的话:“景妃娘娘若有个一男半女,就不会在意旁的事了。”于是澹台璟涛应允了她此事,只望她好自为之,不再与皇姐为难。 “起来。”澹台璟涛缓和了语气,“你是这后宫里最了解朕的人,朕有什么苦楚只能对你一人说,朕的那些心思也只有你知道……你对于朕来说,是不同的。你当知晓,只要你安分守己,朕不会薄待你。” 安分守己。 皇上要求自己的妃子不要在意他深爱着自己的皇姐,而不会真心对待后宫中任何一个女子,这叫安分守己。 这叫安分守己吗?! 景妃满心都是狂躁的呐喊,面上却不能显露一点,只缓缓站起身行了一礼,低柔地说道:“臣妾明白,多谢皇上宽宥。” 一切辩驳都是无用的,皇上一个字都不会信。 澹台璟涛轻叹了一声,离开了她的宫殿。 景妃愤恨地看着皇上的背影走远,吩咐宫人:“去查,陵督公明日在宫中的行踪!本宫必须要见到他!” 一日后,南楚使臣将明公子扭送缉事司。又一日后,明公子在缉事司濒死之际交待:要不论死活地夺回银侧妃,是因为她身体里有二皇子暗中放进去的重要枢节,连银侧妃只也不知晓。 此事上报给皇帝没多久,明公子便不堪伤重而死。使臣对此事只说了“咎由自取”四字,表示代表南楚不予追究。澹台璟涛命陵渊隐瞒关于嘉恪长公主身体里有重要枢节之事,不然恐怕众臣要将她拆开细看方可罢休,陵渊领命,奉旨前往风华无双宫向已经“能醒来说几句话”的嘉恪长公主殿下禀报此事。 风华无双宫内,嘉恪靠坐在窗边的软塌里,看着琥珀为自己添了一碗泛着热气的汤,皱眉道:“近来这些汤里是不是加了肉?怎么闻起来都是这么让人恶心的味道?” 琥珀闻了闻,说道:“奴婢闻着是花香,没什么怪味儿啊?” 其实陵渊早已将董承的话告知了琥珀,嘉恪的膳食里加了些许调理用的肉糜和其他辅料,因为董承认为温补必须吃些肉食。可嘉恪不吃肉食已有多年,只能让御厨细细料理得完全看不出来,再用花香遮盖肉味。 嘉恪见琥珀已将汤端到了她嘴边,也就喝了两口,仍然皱眉道:“换个别的来吃吧。” 琥珀又夹了个混合了鱼肉的花馅儿包子给她,她倒是没多言什么,小口小口地吃完了一个。琥珀看她吃完又给她夹了其他菜品,都有些调理功用。 一顿午膳用了小半个时辰,嘉恪今日的胃口似乎不错,每样菜都尝了一两口。琥珀很是高兴,撤下膳桌之后就想递个话给沈放让他转告督公,走出殿外就见陵渊已然来了,边上跟着沈放,后面还有四个大力太监搬着两口大箱。 琥珀上前见礼,问道:“陵督公刚来还是有一会儿了?这么大日头,进去吧。” 陵渊点头,沈放有眼色地让大力太监把箱子直接搬去风华无双宫的库房。琥珀问道:“是什么呀?” 沈放笑道:“衣衫首饰之类出行所需一应俱全,都是督公亲自挑的。” 陵渊横过来一眼,沈放连忙闭嘴,见陵渊往殿内走去,又低声对琥珀说道:“还有一盒上等的东西,”他拍拍自己手里抱着的一个匣子,“督公要亲自送呢。” 琥珀低声:“又有什么生意上的事要麻烦我家主人了?” 沈放:“看姑娘这话说的,我家督公跟你家主人就不能有些人情往来啦?别什么事儿都跟利益扯上嘛。” 琥珀不在意地说道:“没有利益就不会有好处,少蒙我。” 沈放一噎,琥珀又道:“今日主人用膳用得不错,还是谢谢你家督公。” 沈放连忙笑道:“哎不用不用,殿下喜欢就好。” 陵渊进得内殿就见嘉恪正在逗弄鱼缸里的鱼,走过去行礼问安,含笑说道:“殿下喜欢鱼?有什么偏好?微臣为殿下再进几尾更好看的来。” 第47章 嘉恪笑道:“孤不喜欢鱼,也不喜欢鸟,猫啊狗啊也不爱,都是些关起来锁起来供人玩乐的玩意儿罢了,有什么快活?孤喂喂鱼,让这玩意儿做个饱死鬼,免得跟孤一样,吃了些不知道是谁弄的什么东西,哪天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陵渊听出来了,一旁的琥珀和沈放也听出来了,紧张地对望了一眼。 陵渊上前半步,放软语气诚恳道:“殿下恕罪,膳食上的改动是微臣擅自做主,微臣向殿下赔罪。但太医院首座董承向微臣表示殿下的身子虚寒,必得进补,微臣也是怕殿下不愿才出此下策……” “孤说了不愿吗?”嘉恪凝视着他,“你问过孤的意思?” 陵渊:“……确实没有,是微臣考虑不周。” 嘉恪呵笑:“孤讨厌被骗,陵督公真是会往孤最不喜欢的地方戳呢。” “微臣日后必不会再犯,此次还望殿下海涵。”陵渊观嘉恪神色,似乎也不是真的很生气,便道,“殿下,微臣斗胆进言,这调理的膳食和汤药,还是听从董承的安排较为妥当。” 嘉恪瞟他一眼,朝鱼缸里丢下些鱼食,“嗯”了一声。 陵渊以为她又有一番话要嘲讽,没想到只听到一个“嗯”,一时有些诧异地看向她。一旁的沈放和琥珀也奇怪地望着她。 “怎么,孤看起来是听不进去好话的人?”嘉恪扫了他们一眼,轻哼,“对孤身体有益,为何不听?” 陵渊面上松缓,浅笑道:“多谢殿下宽宥。” 嘉恪:“你笑什么笑?孤为自己好,可不意味着你不用受罚。” 陵渊仍在笑:“微臣甘愿领罚。” 嘉恪一笑:“那便先欠着吧,孤还没想好怎么罚你呢。” 陵渊笑意更深:“好,微臣随时恭候。” 一旁的沈放真是不太理解了,督公什么时候被罚还这么开心?是不是有什么更大的生意是他沈放不知道的?正在疑惑就见陵渊瞥了自己一眼,沈放连忙趋近,双手呈上一直抱着的匣子,陵渊接过,递到嘉恪眼前,打开,含笑说道:“这是天蚕丝织就的流云锻,微臣命织造司赶制了十条丝帕,特献给殿下净手用。” 匣内丝帕一望即知柔润绵滑,皆为上品。丝帕一角还纹绣了飞蛾图样,不过并非扑火的模样,而是仿佛在流风中行云缓过,一派惬意自得。 嘉恪凝着那飞蛾图样看了一阵,丢开手里的鱼食,将手摸上陵渊的衣衫前襟,擦了擦。 陵渊:“……” 沈放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他自是不知道之前嘉恪就在陵渊背上擦过手,如今已是第二回 了。他忙不迭就想叫人进来为陵渊更衣,但碍于这是在嘉恪殿下宫中不能轻动,生怕督公立时就要发怒开罪嘉恪殿下。 没想到督公大人并没有恼怒之意,面上倒像是染了丝丝无奈,竟然还勾起了两分笑意,对嘉恪殿下说道:“今日不嫌硬了?” 嘉恪殿下笑着轻哼,说道:“硬不硬的,孤想擦便擦了,你待如何?” 这下沈放觉得眼珠子要掉出来了。 听这意思,在督公身上擦手已经不是头一回了吗?! 他到底错过了什么!他难道不是督公座下天字第一号心腹吗! 怀着是否失宠的忐忑,沈放听着陵渊说道:“微臣岂敢如何,还有未知的惩罚等着微臣,岂敢造次。”他抬起臂膀递到嘉恪身边,“微臣有事向殿下禀报,还请殿下赏面。” 嘉恪瞥他:“知无不言?” 陵渊:“言无不尽。” 嘉恪一笑,将手搭上了他的臂膀。 沈放正想跟上,就见陵渊微微抬手轻轻挥了挥。他知道这是不必跟随的意思,就停了步,但见琥珀直接跟了进去,关上了内殿的门。 沈放欲哭无泪,怎么连一个小丫头都比不上了! 第26章 嘉恪听陵渊说完,笑道:“孤身体里有重要枢节?亏你想得出来啊。” 陵渊一笑:“殿下谬赞。” 嘉恪:“日后他们若真的要将孤拆开,孤可不会放过你。” 陵渊:“但凭殿下处置。” 嘉恪:“听这意思,你有把握他们不会将孤如何?” 陵渊:“眼下皇上着意隐瞒此事,目前没有旁人知道。南楚明公子已死,那三个刺客也不会活着离开缉事司,至于南楚使臣,他知道此事为假,且他有求于殿下,断不可能泄露这种莫须有之事。何况泄露此事对他没有半分好处,他只会更加无法让殿下回到南楚——毕竟大烨这边的老臣,是绝不可能放归一个带有重要枢节的人的。” 嘉恪点头,说道:“孤必须见那使臣么?” 陵渊:“微臣想着总归不回南楚了,见见无妨。” 嘉恪:“呵,你就替孤答应了?孤不见。” 陵渊算是摸到了一点嘉恪的脾性——不愿有一丝一毫地被人安排。 “你怕是还得了什么别的不少好处吧?”嘉恪那凉玉般的手指划过陵渊的脸颊,“南楚使臣可是王上的嫡系,怎会轻易答允你做这出戏来保孤不回南楚?” 陵渊也不隐瞒,说道:“殿下敏慧,微臣得到了大烨与南楚边境通商所需一应文牒,都是给微臣一人的。” 嘉恪微微讶异:“南楚使臣这么大方?” 陵渊笑道:“若是给大烨这种便利才叫大方,只给微臣一人不过是私利罢了,他一个使臣就能做主,并不需要王上的允准。” 第48章 嘉恪轻嗤:“你利用孤得了太多好处了,孤不怎么高兴。” 陵渊莞尔:“所以殿下但有驱使,微臣定不推辞。” 嘉恪心中微微一动,总觉得陵渊这话像是把他从她这里得到的好处明明白白摆在她面前,告诉她:看,因为这些,所以我会帮你。 有缘有故。 这是记着了她说过的话吗?生怕她推拒他的援手?所以先给她找好了理由? 嘉恪想问,但多年来的谨慎和戒备令她问不出口。 她早已深谙揣测和猜疑之道,并以此护持自己多次,极少有过差错。 于是她说道:“既如此,眼下,你需得为孤办两件事。” 陵渊俯首倾听:“殿下吩咐。” 嘉恪:“一,让北戎求娶之事作罢;二,让皇帝不再对孤起别的心思。” 陵渊听完,面上并无意外,说道:“在这之后呢?” 嘉恪:“之后?” 陵渊看向她:“这两件事办妥之后,殿下想要做什么?”他换了种说法,“殿下想要在大烨过怎样的日子?” 嘉恪一笑:“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陵渊也笑:“殿下当知道,只要皇上健在,殿下的日子就不太可能有这八个字。” 嘉恪呵笑:“这是在怂恿孤弑君吗?” 陵渊:“皇上未有子嗣,弑君之后诸王相争或是权臣谋逆,对殿下来说绝非好事。” 嘉恪哈哈一笑:“照你这样说,孤只有登基称帝,才能顺心顺意了。”她的手指点上陵渊的笔尖,“陵督公好大的胆子,就不怕孤去皇帝那里参你一本?”她捏住他的鼻子,“你说,皇帝是信你多一点,还是信孤多一点?” 陵渊轻轻握住她的手拿下来,浅笑道:“依微臣之见,殿下与微臣呈剑拔弩张之态,才能皆得皇上信任。” 嘉恪:“不愧是被皇帝信任多年的缉事司督公,此事看得通透。” 陵渊:“殿下吩咐的两件事,微臣记在心里了,只是这两件事一件比一件需要的时间长,还望殿下耐心相候,不吝相助。” 嘉恪笑道:“是耐心等候你多多利用孤、不吝给你大开方便之门吧?” 陵渊:“有缘有故,微臣都是按照殿下的吩咐来行事的。” 也不知怎的,嘉恪听了这话,心里并不如往常那般舒服。 她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正看着她,像是在观察她的反应、揣测她的想法。 她像是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还被他握在手里,立即抽了出来,瞪眼道:“陵狗你——” 他倒是没有丝毫慌乱,垂眸规矩道:“微臣僭越,一时忘了,还请殿下恕罪。” 嘉恪白他一眼:“督公不是整日里事忙?还不走?” 陵渊本就是一直站在她身侧,此时恭敬行礼告辞,不过走开两步又回到说道:“希望下次微臣来时,殿下能赏微臣一个软墩坐坐。” 嘉恪没好气:“以下犯上还想坐着?孤没让人打你板子都是客气。” 陵渊一笑,走了出去。 从那日景妃命人查探陵督公行踪,直过了七天,她才在御花园外堵到了陵渊,带着嘲讽的怒火看着他说道:“陵督公真是大烨第一大忙人,也是权势第一大之人,本宫传召你当没听见,非要本宫亲来堵你啊。” 陵渊平静无波地微微行礼,说道:“景妃娘娘言重了,本座替皇上办差,稍许疏忽也是有的,娘娘见谅。” 景妃:“少说这些虚话。本宫问你,那个别苑走水,你为何向皇上诬告是本宫所为?北戎人知晓枢节之事,你又为何诬告是本宫的父亲所为?你知道不知道这都是多重的罪名?你一心想要置本宫于死地?” 虽然沈放很有眼色地在景妃靠近后就将周围的宫人都带远了,但陵渊还是扫了周围一眼,提醒景妃道:“凡事自有皇上定夺,本座不过是将所见所闻都禀报皇上罢了。娘娘若有疑问也应当去找皇上,而不是在这里与本座争辩,惹人笑话。” 景妃冷笑:“真是出息了,对付本宫的官话一套一套的。你是忘了当初在本宫宫里如何过活的?忘了谁将你引荐给皇上?果然是不知图报的白眼狼?!” 陵渊的声音凉且静:“景妃娘娘有闲情逸致与本座逞这口舌之快,本座却没有闲暇一直聆听娘娘的教诲。缉事司事忙,本座告辞,娘娘请便。” 景妃见他冷淡地立即就与自己擦身而过,转身对他忿忿说道:“你怕是忘了,陵家流放的那些男丁都在寒城吧?” 陵渊脚步未停,丢下一句话:“娘娘可以试试对他们动手,如果娘娘认为自己可以承担后果的话。” 景妃气得跺脚,却也知道那些陵家男丁是最后的要挟,轻易动不得。她快步追上陵渊,压低声音说道:“皇上说会给本宫一个孩子,此事你帮本宫办成,本宫也懒得再来烦你!” 陵渊停步,好笑地看着她:“此事娘娘当去找皇上,怎地来找一个阉人?” 景妃瞪他一眼:“你还能不知道?这么多年后宫无嗣,那些阴损的汤药不是你暗中命太医院的人调配的?当本宫什么都不知道呢?” 陵渊:“皇上既然答允给娘娘孩子,自然不用再喝那些汤药。” 景妃:“本宫怎么知道皇上有没有这样答应其他妃子?如果皇上也给其他人免了这汤药,本宫要你在其他人的膳食里动手脚,必不能比本宫先有身孕!” 第49章 陵渊眼中已现鄙夷,但景妃并不在意,只说道:“办好这件事,本宫自然会让父亲对你家男丁更多照拂!” 陵渊凉薄地笑了笑:“娘娘必当心想事成。” 景妃见他这是答应了,之前的郁怒也散了大半,说道:“还有一事,嘉恪殿下不能留在大烨。”她见陵渊并未言语,又道,“此事督公与本宫应当有共识吧?” 陵渊一笑:“北戎使团不日即将入京,看样子是来求娶嘉恪殿下的,娘娘可以在朝中运作一番,众臣施压之下,皇上也莫可奈何。” 景妃:“这自然不用你说。但皇上……势大如南楚都没能让他将嘉恪殿下送回去,还想出什么假死又弄出个别苑,这回的北戎不过是个蛮荒异国,不过是有些驱纵猛兽之能,皇上更加不会在意了。”她紧盯着陵渊,“你可千万不要给皇上出什么其他金屋藏娇的法子,若本宫知道了,绝不轻饶!” 陵渊笑了笑:“娘娘眼中的本座,是个大大的奸臣啊。” 景妃冷笑:“你不会以为自己是大大的忠臣吧?朝臣们都怎么骂你的,你不知道?你讨好嘉恪殿下不也是为了讨好皇上?本宫奉劝你不要白费力气了,嘉恪殿下是绝不可能留在大烨的,留得住一时,也留不住一世。” 陵渊的语气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微微冷意:“哦?娘娘为何如此笃定?” 景妃自得一笑:“群臣与百姓,没有一个人希望她留下,这还不够?”她一副劝诫的样子,“你拍马屁不要拍到马腿上了,现在讨好得来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罢了,皇上再如何喜欢她又怎样?还能为她连皇位都不要了?他若真能那样做,本宫敬他三分。” 陵渊微微近前,淡笑道:“皇上若真弃了皇位,娘娘怎么办?娘娘想怂恿皇上为了嘉恪殿下抛弃皇位吗?” 景妃略略一僵,瞪他一眼,说道:“本宫不过是随意说说罢了。倒是你,记得自己的本分,北戎求娶嘉恪殿下,你当暗中运作促成此事!” 陵渊哈哈一笑:“好啊,那娘娘便与本座一同促成此事吧。” 景妃见他亲口答应,终是满意了,说道:“陵渊,咱们终归是有同乡之谊,在这深宫之中只要彼此助力,没什么办不成的事。” 陵渊笑笑,景妃趾高气昂地走远了。陵渊在后面眯起了眼睛,沈放快步走了过来,听见他调侃般说道:“景妃娘娘脾性大火气旺,若不好好调理,是不可能有子嗣的。” 沈放立即明白了这其中的意思,说道:“督公放心,景妃娘娘的身子必然是要好好调理,万万不能影响皇嗣。” 陵渊冷哼一声,大步向前走去。 沈放刚才虽然站得远听不太清景妃与陵渊都说了什么,但能感觉到督公火气甚大,一副要吃人的样子。这可真是许久未见了,景妃到底怎么惹恼督公了? 没来得及细想,沈放见陵渊停步,他便也停下了,前面是琥珀提着一个鸟笼匆匆而过。沈放见陵渊望着琥珀与那鸟笼,便快步上前跟琥珀见了礼,问道:“琥珀姑娘这是?殿下今日想看看鸟雀了吗?” 那日明明说不喜欢的? 琥珀见陵渊也在便走过来见礼,之后说道:“主人不玩鸟雀。今早主人无意中看见有个小太监在训鸟,走过去瞧了瞧就要把那鸟儿放生,但那鸟儿出了笼却不飞走,小太监说被训得久了鸟儿已经不太会飞了,出去也是个死,主人就没再勉强。回宫后主人命奴婢再去寻只也不会飞的鸟儿,送到那只鸟儿身边,两只鸟做个伴。” 沈放感叹道:“殿下真是心善呐。” 琥珀再次行礼,很快走了。 陵渊望着琥珀远去,又看向天空飞过的鸟儿。 两只已被驯化得不会飞、永远被困于牢笼中的鸟儿…… 做个伴吗? 陵渊微微勾起了唇。 第27章 澹台璟涛最近探望嘉恪长公主时,明显地感觉到了她与以前的不同。以前的她会对他生气发脾气、会骂他轰他走,但现在的她只是淡淡地望着窗外,不怎么说话,也不骂他,像是眼里没有任何人。 澹台璟涛一度以为这是受惊吓后还没痊愈,然而又过了几日,董承表示嘉恪长公主身体已无大碍,她却仍然只是枯坐,更像一具提线木偶了。 “皇姐?你不要吓朕,跟朕说说话吧。”澹台璟涛哀求道,“南楚贼子已经伏法,没有人能伤害你了,那使臣,朕也一定会轰他离开大烨,再也不会来烦你!皇姐,朕会保护你,朕一定护你周全!” 嘉恪长公主缓缓看向他,微微一笑,说道:“北戎使团已经来了吧。” 澹台璟涛微微一噎,说道:“来是来了,但无论如何都与皇姐无关。” 嘉恪长公主仍是微笑,但满脸都是不信任,再次望向窗外。 澹台璟涛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窗外,说道:“皇姐是想出去散散心?朕是担心又有刺客……也罢,如今南楚也不敢如何,皇姐若带齐了侍卫,想出去散散就去吧,早些回来便是了。朕让陵渊多带些缉事司的好手保护你。” 嘉恪长公主没说话,过了一阵,点了点头。 待出了宫,坐在车辇上的嘉恪对一旁骑马行进的陵渊说道:“陵督公,你倒是真了解他。这么久不准孤出宫,没想到装装呆傻,他就主动让孤出来了。” 第50章 陵渊一笑:“微臣自问揣摩脾性还有几分能耐,这毕竟是微臣的生存之道。” 嘉恪似有感慨:“仰人鼻息,自是如此。陵督公不易。” 自相识以来,这是她第一次对他有了些许同命相怜般的感慨,他不免看了她一眼。不过她很快就笑嘻嘻地撩起纱帘看着他,明显是话里带着陷阱地问道:“那督公看,孤是个什么脾性啊?” 陵渊指了指天。 嘉恪:“嗯?” 陵渊:“就如这六月的天,阴晴不定。” 嘉恪一笑:“陵督公现在对孤说话,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孤这就阴给你看。”说着就不知道把什么东西丢了过来,陵渊顺手一把接住。 手中是个红玛瑙雕成的胖娃娃,只有寸许,晶莹剔透栩栩如生。 陵渊摩挲了一下这小物件,问道:“殿下这是?” 嘉恪笑眯眯地看着他:“可别小看这东西,这是特制的厌胜,被做过法,内里还藏有药丸,专门放在女子床下,可让女子无孕。” 陵渊微微挑眉:“殿下送微臣这东西?微臣不用这个也无法令女子有孕。” 嘉恪怔了一下便哈哈大笑,看起来笑得腹痛,缓了一阵才说道:“陵督公啊陵督公,你也有犯蠢的时候呀。这不是送你的,这是从后宫里搜出来的,除了景妃宫中,其他妃嫔宫中都有哦。” 陵渊看向她的眼神带了几分笑意:“殿下这是在卖人情给微臣?” “非也。”嘉恪老神在在地摇头,“是帮你报一点仇。”她笑嘻嘻,“昨天景妃惹你生了大气吧?” 陵渊呵笑一声:“沈放也学会嚼舌根了?” 嘉恪:“别冤枉人,是孤的琥珀看见了。” 陵渊:“那便谢过殿下了。不过殿下为何要帮微臣报一点仇?” 嘉恪:“你不是说孤阴晴不定吗?自己想去。”说罢就真的不理他了。 陵渊看向车辇中的嘉恪,虽说懒得再与他说话的模样,但唇角分明是弯起的。陵渊心内莫名有些温软,又夹杂了点说不清的躁动,微微将马身更靠近了车辇一些。 听风阁坐落在京郊以西,一处三面环水的小山上,专供文人墨客品茗题诗、赏曲唱乐,是京中附庸风雅之人的一大去处,日日客满,需得提前行约方可前来。今日听风阁不待客,只迎接嘉恪长公主一人,于是早早清了场又精心打扫布置,待贵客来时,风雅端丽得像一位名门闺秀,气韵自成。 嘉恪随陵渊走进听风阁,一路欣赏其中雅致的布置,笑着说道:“临风,听风,是不是还有观风、御风什么的?督公好兴致呢。” 陵渊微微一笑:“原本是没有的,如今,谢殿下赐名。” 嘉恪:“孤随口说的罢了。” 陵渊:“都是好名字。” 嘉恪:“督公这顺杆爬的本事真是炉火纯青。” 陵渊:“殿下受用?” 嘉恪:“督公的马屁倒是让人如沐春风,不过孤还是更喜欢听心里话。”她不等陵渊接话就说道,“说心里话可能招祸,督公还是别跟孤说。” 此时他们已走到听风阁的上层,并肩而立,顺着湖水刮来的清风令人神清气爽。嘉恪看着微微起皱的湖面,面色柔缓眉眼温柔,是难得一见的舒缓之态。 “微臣取临风、听风为名,是希望日日都能如风般自在无拘,”陵渊轻声说道,“这是微臣的心里话。”他偏头看向嘉恪,“这话有什么可招祸的?” 嘉恪没说话,仍然望着湖面,但陵渊敏锐地察觉到她似乎往左偏移了些许,像是要离他远些,他也就不动声色地微微偏过去些许,柔缓地轻声说道:“观风、御风,虽是殿下随口所言,但也是殿下的心里话吧?” 察言观色之观,御风行云之御。 她已受经年察言观色之苦,如今只想驾风行云,凌驭一切。 即使再如何掩藏,心底的想法仍会不自觉流露,此乃人之本性,无可避免。 嘉恪面色泛冷,语调也不善:“随口就是随口,哪有随便就跟人说心里话的?孤没这毛病。” 陵渊莞尔:“微臣明白。” 嘉恪皱眉瞪他:“你明白什么了?” 陵渊看向微澜的湖水,笑道:“总之就是明白了。” 嘉恪瞪了他一阵,说道:“也可能是会错意了。” 陵渊笑起来,看向她:“殿下在异国时,也这样跟夫君说话?” 那怎么可能? 异国的夫君不是一国之君就是皇子之尊,说话之间嘉恪怎能不想几个反复?什么时候这样随意了? 随意? 嘉恪微惊。 自己与这缉事司督公说话,竟显随意之态了吗? 不,一定是因为他只是个太监,是个奴才,自己是主子,所以才这般随意的。 嘉恪定了定神,调侃道:“竟敢自比一国之君了?大胆陵狗。” 陵渊看着她笑道:“殿下不怪微臣自比殿下夫君之罪么?” 嘉恪上脚就是一踢:“大胆!” 陵渊没躲,小腿上受了这一踢,面上还在笑:“殿下这是第几次踢微臣了?” 嘉恪:“踢几次你不也得受着,还能踢回来?” 陵渊:“微臣不敢,不过记在心里了。” 嘉恪挑眉凉笑:“这是要报复孤啊?行,孤等着。” 第51章 陵渊笑起来,不见报复的促狭,只有舒心快意。 嘉恪看着这笑意只觉得心里有些紧张,瞥开眼神不看他,尽量冷冷地问道:“南楚使臣还不来?孤可不愿意等人。” 陵渊一笑:“已来了有一炷香的时间了。” 嘉恪:“督公好大的架子,让一国使臣空等?” 陵渊:“是殿下的架子,微臣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 嘉恪明白过来:“孤刚受惊恢复不久,确实应该摆摆架子。”她抬手,扬起下巴,倨傲地说道,“那这便走吧。” 陵渊从善如流地立即抬臂给她搭上,说道:“是,微臣伺候殿下。” 听风阁三层靠水的露天雅厢内,南楚使臣对着款款入内的嘉恪长公主行礼,说道:“臣,参见银侧妃,诸神护佑侧妃大安。” 嘉恪看着他,也不叫起,冷淡地说道:“使臣要是这样称呼孤,孤就走了。” 跪着的南楚使臣微微抬头,说道:“银侧妃如今仍是二皇子的侧妃,这称呼怎能随意更改……” 嘉恪当真转身就走,陵渊也不从中转圜,仍然抬着臂让她搭着,陪她往外走。南楚使臣急道:“银……这、嘉恪长公主殿下!” 嘉恪缓缓停步,回身,说道:“今日孤愿意前来见你,只有一个原因——孤要与熊鸿锦和离。” 使臣一惊:“这?这等大事,臣不敢擅专……” 嘉恪:“孤会写下和离文书,需要你带着的使臣金印为凭。如果你不答应,就不必谈其他。” 使臣没想到嘉恪长公主如此强硬,求救似地看了陵渊一眼。陵渊也瞥了他一眼,给了个“不知情、也没办法转圜”的眼神。使臣为了更重要的事,犹豫了一阵只得说道:“臣答应殿下便是。” 嘉恪这才坐下,说了句:“起来吧。” 使臣起身站到嘉恪对面,陵渊站在嘉恪身侧。使臣原本觉得陵渊是会帮自己的,但现在这架势让他觉得陵渊宛如嘉恪身边的一尊杀神,自己若稍有不慎,都不用嘉恪长公主吩咐,陵渊立刻就能让自己身首异处。 使臣谨慎说道:“长公主殿下之前提到的关于二皇子命你勾引太子一事……” 嘉恪打断道:“先写和离文书,拿你的金印来。” 使臣本以为能先办完大事再拖延和离文书的事,没想到嘉恪长公主光有答允还不行,必须先行此事。使臣只得命随扈去取金印,看着嘉恪长公主在自己面前一字一句写下和离文书。 嘉恪写得认真却又极快,像是这文书已在她心里过了千万遍,一气呵成,无一字错漏。写完之后扬起下巴示意陵渊,陵渊会意地拿起文书递到使臣那边。 使臣一遍看过去,心里也明白这文书必是嘉恪长公主早已打定的主意,一时无话。随扈很快送来了金印,使臣将金印盖在了和离文书上,重重一印。 陵渊注意到,嘉恪一直看着使臣的手,看着那金印完全落下才松了一口气。她面上并无波澜,甚至有些漫不经心,但陵渊就是察觉到了她些许的紧张。于是不等她吩咐,陵渊拿起那张盖了金印的和离文书给嘉恪过目,她点头之后再细细收好。 嘉恪倚靠在椅背上,颇为放松地喝着陵渊端过来的茶,对使臣说道:“有什么话,说吧。” 使臣压着心中不快,说道:“长公主殿下之前所说构陷太子一事,希望殿下能写一份文书让臣带回南楚,以证太子清白。” 嘉恪一笑:“文书?熊鸿锦直接说这是造假,你能证明什么清白?” 使臣也笑了笑:“只要王上相信就好,殿下应该明白这其中深意。” 嘉恪:“熊鸿锦必会至你于死地,你有信心能活着走进南楚王廷?” 使臣:“总归要试试才知道。” 嘉恪吃了块陵渊夹放在她面前小碟内的点心,说道:“孤要是写下了这份文书,熊鸿锦也不会放过孤。你也知道他的为人,只怕他会不断派人追杀于孤,孤往后都别想有安稳日子了。” 使臣:“殿下一直在大烨皇宫之内,应当可保无虞。” 嘉恪笑起来:“这辈子一直待在宫里不出来了?孤看起来像是缩头乌龟?” 使臣脸色已经不好看:“那殿下要如何?本使已为殿下在和离文书上落了金印,殿下却不肯写下证明太子清白的文书,那本使回到南楚后大可说刚才落的那金印是殿下强迫落下的!与本使无关!” 嘉恪冷眼看着使臣就要发怒,却不料陵渊笑了一下。立有一个侍卫上前直接将使臣的头按在了桌上,一把匕首的尖端直逼使臣的一只眼睛。 使臣惊得大叫:“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陵渊露出了缉事司督公那威压的笑意,说道:“好好跟你说话,你不听呢。” 第28章 “南楚虎视眈眈大烨多年,又有机关兽在手,但始终没有一举攻破大烨,使臣可知为何?”陵渊笑着说道,“南楚也曾尝试过进攻大烨,但至多是两败俱伤,并没有大获全胜,使臣可知为何?” 使臣被那匕首吓得说不出话来,此时那匕首后退了一分,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大烨、大烨国土与民众三倍于南楚,还有北戎如狼在侧,南楚、南楚若强攻大烨,腹背受敌……” 陵渊笑道:“呵,那使臣强硬什么呢?是指望你在这里受辱之后,南楚王上会为你挥师北上吗?” 第52章 使臣盯着眼前的匕首一阵,闭眼强硬道:“总归南楚有机关兽在手,任你们大烨还是北戎都惧怕三分!” “不过是惧怕而已,”嘉恪接话,“又不是像使臣此刻这般即将殒命?” 陵渊继续说道:“这样吧,双方各退一步,这文书由使臣执笔,使臣问些问题,长公主殿下作答,之后殿下给予使臣一样信物表示这确系殿下所答,如此可行?” 使臣:“不是亲笔手书,更没有人相信了!” 嘉恪一笑:“想相信的人自然会信,这不是你方才说的?信物么……”她不知道想起什么笑了起来,“有个比信物更好的法子——孤曾进过王上的书斋一次,丁字书架那一排第三格最下方有一本《嘉南纪要》,孤当时看了很是喜欢,放了一片金缠银的镂刻签。此事无人知晓,使臣可将此事作为信物。” 使臣思忖起来,侍卫的匕首在陵渊的眼神示意下撤去了。使臣说道:“若无此事,本使也不能再来大烨找长公主对质。” 嘉恪:“若有此事,这文书的可信度就加倍了。况且即使孤给你个信物,你又如何确定这物件一定是孤的?还一定是二皇子独独赠与孤的?还特别是你南楚所有,大烨和北戎都没有的?使臣大人,桩桩件件都没有定数,你只能赌一把。” 使臣也明白这是事实。 陵渊对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松开了使臣。使臣站起身揉着自己的脖颈,不满地说道:“大烨待客之道还真是别具一格!” 嘉恪淡笑道:“待客之道罢了,使臣何必在意?南楚的婚仪,孤一直很难忘呢,使臣觉得这待客之道与南楚婚仪相比如何?” 使臣一时无法反驳。嘉恪长公主嫁到南楚时的婚仪,摆明是给她一个巨大又难堪的下马威,而她一句质疑反驳的话也没有出口,就那么生生承受了。使臣很清楚,她这样做才是最明智的,因为为了让她这样一位尊贵的一国长公主认清自己在南楚的地位,如果她开口反抗,只会遭到更为严苛的对待。 想起那时婚仪上的羞辱,使臣对于此时自己的遭遇,顿时再也无法强辩一个字。 陵渊看向嘉恪:“殿下初至南楚就受了莫大的委屈,合该向南楚好好讨要回来。” 使臣一凛,说道:“此事已过去良久,何况嘉恪殿下与太子一事,无论如何都有违伦常纲纪,两相抵消就……” 嘉恪与陵渊一起说道:“两相抵消?” 嘉恪与陵渊对视一眼,笑道:“这可是使臣说的,便是南楚说的,孤记下了。” 使臣一时语塞,想反悔却又担心这二人说起婚仪旧事,再传得沸沸扬扬——那可真不是什么上得台面的事。南楚因太子之事已民议如沸,切不可再多生事端。 使臣暗暗一叹,自知在这两人面前讨不到好处,便依言拿起了笔墨,他问一句,嘉恪答一句,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纸,完成了他需要的文书。 使臣收好文书打算离开,却又停步看向嘉恪,说道:“长公主,本使有一言相问——是替太子殿下问的。” 嘉恪看向他,笑道:“使臣大人到底有几个主子?” 使臣:“本使忠心的永远是南楚。本使本不想代太子问这句话,但与长公主一番交谈之下,也深知长公主之不易,所以现在想代为问一句。” 嘉恪:“想问,就问吧。” 使臣:“太子想问:东宫被围那夜,你曾游说太子出宫游玩,这是不是你本想解救太子、带太子出宫避开被围之困?” 嘉恪顿了顿,说道:“不是,孤没有这个意思。” 使臣却笑了:“太子对本使说殿下定然会这样说,本使还不信。”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细长的匣子递到嘉恪面前,“这是太子嘱托本使交给殿下的,请殿下笑纳。” 嘉恪并不接,说道:“孤没有想过救太子,孤没那么好心,太子不必送什么东西,孤不要。” 使臣将细长匣子放在嘉恪面前,说道:“太子说殿下若是否认,就是那夜当真想过救他。本使不清楚太子为何如此笃定,但本使相信太子的判断。至于这东西,太子有话,殿下若不要扔了便是,他也不会收回。” 细长匣子放在嘉恪面前,是南楚一贯的彪悍用色,上面雕着太子的徽纹。 使臣对着嘉恪行了南楚大礼,说道:“这是臣最后一次对您行此礼,只因您在南楚受苦时,臣明明有余力相助,但从来都是冷眼旁观,未曾有一次出手。臣不求您谅解,但太子对臣说您是这世间仅有的奇女子,只要您否认相救,就证明太子所猜测的一切都是对的。臣,”使臣再次叩拜下去,“感念您曾对太子的好,让他在凄苦的日子里得到过温暖。” 嘉恪看着他叩下去久久未起,亦是长久地凝视了一阵,仿佛透过他看见了那个总带着温润笑意的太子。 良久,使臣起身,嘉恪偏转了目光,使臣只看到她一脸沉静,似是毫不在意。使臣也不再多言,走了出去。 陵渊对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立即跟了上去。陵渊看向嘉恪,见她凝视着面前的匣子,似是在犹豫打开还是不打开。陵渊凑近了些,看了看那匣子,说道:“微臣可以代劳。” “不用。”嘉恪伸手拿起匣子,“孤自己来。”说着打开了匣子。 一只手迅速地挡在了她面前,是陵渊的手。 第53章 嘉恪不明所以地看了陵渊一眼,看向他的手才发现他手背上扎着三根细长的针,是从匣内弹射出来的! 嘉恪“腾”地站起来,立即唤道:“快,传这附近最好的医者来。” 陵渊莞尔:“殿下莫慌,阁内有医者。”说着随意拔下三根针放在一旁桌上。 嘉恪看了看他的手背,皱眉道:“万一有毒呢?这里的医者医术如何?” 说话间医者已经入内,看着就要行大礼,嘉恪让他免礼,速速前来诊治。医者依言上前查看陵渊的手背,又去看桌上的针。 陵渊看着嘉恪,浅笑道:“谢殿下关切。” 嘉恪敛了些神色,说道:“毕竟是为孤受的伤。” 医者:“启禀督公,这伤倒是不严重,但针上淬了毒,一时还不知道是什么毒,小的先给督公扎针以缓血脉催动毒素,再会同京中医者……” “会同什么?等其他医者来了,陵渊已经毒发身亡了。”嘉恪转头吩咐两步外的琥珀,“去,马上找今日不当值的太医过来,绑着也要骑马速速赶来。” 琥珀立即去了,快得像一阵风。 医者吓得有些不敢言语,陵渊笑道:“殿下不必紧张,骑马回宫再看也可。” 嘉恪:“骑马?你想死得更快?中毒不可剧烈行动,不然毒发更快。”她瞥他一眼,“堂堂缉事司督公,连这也不知道?” 陵渊一笑:“那便都听殿下吩咐。” 嘉恪看向那医官:“你愣着做什么?该扎针就扎啊。” 医官忙不迭地取针,看向陵渊的衣襟说了句“督公,得罪了”就上手打算扒开他的前襟。陵渊斜他一眼,医官顿时不敢动,陵渊“嘶”了一声,说道:“你有几个脑袋?下手这么重?” 嘉恪看过来,见陵渊望着自己,嗤他一声,说道:“陵督公不会是想让孤动手吧?呵,孤不会伺候人。” 陵渊笑道:“岂敢劳动殿下,不过除了这医官,其他侍卫平日里只会舞刀弄枪,下手也是颇重,微臣这会子觉得身上有些酸麻之感,动弹得有些不爽利了……” 嘉恪狐疑地看他一眼,又问医官:“这毒竟窜得这么快?那你还不快施针?!”说着也顾不上许多,上前直接两手一展,扒开了陵渊的前襟。 一条狰狞的疤痕蜿蜒在光洁的胸膛上。 嘉恪一怔,落在那疤痕上的目光就停了一阵。 陵渊看着她笑:“殿下,微臣很好看吗?” 嘉恪带着丝丝慌乱地后退两步,看向医官:“还不施针?” 医官连忙上前为陵渊施针,嘉恪偏开目光不看陵渊,却问道:“怎么弄的?” 陵渊笑笑:“微臣以为殿下查过微臣,是定然知道这件事的。”他一副失落的样子,“没想到殿下不知情啊。” 嘉恪这才想起琥珀禀报过,陵渊曾为澹台璟涛挡过刺客一刀,因此被直接拔擢为心腹太监,继而成为缉事司之主。 只是琥珀的禀报中没有提过这一刀正中心口,深且长,即便愈合多年也仍然看起来颇为可怖,一看即知当时凶险异常。 嘉恪想起听过的一些传闻,有人怀疑这场谋刺根本就是陵渊主导,以期能以此得到皇帝的信任。 陵渊观她神色,笑了笑:“殿下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了?” 嘉恪见他胸口已经扎好了针,便说道:“听闻督公为皇上挡下的那一刀,是督公派人所为,怎地砍得这样深?以假乱真也太过了点,不怕你治罪么?” 医者吓得“噗通”跪地,陵渊哈哈大笑起来。 陵渊挥手让医者退下,嘉恪瞥那医者一眼:“不许走远,等太医来了立即叫进。” 医者连连称是,连滚带爬地退到门口去了。 陵渊看着嘉恪笑道:“若要以假乱真,不砍得真些,皇上能信?不过殿下这是信了那些传言,认为一切是微臣主导?” 嘉恪:“是与不是都不打紧。”她微微一叹,“若不是你安排,那你危急之下替皇帝挡刀,从此得道升天,那都是你应得的;若是你安排,富贵险中求,还安排得无有错漏也不被人发现,也因此受了这可能致死的一刀,之后的一切依然是你应得的。” 陵渊双目中流露出欣赏与感慨,说道:“这些年奉承的不少,恭维的不少,阳奉阴违的也不少,像殿下这般言论倒是头一次听见。” 嘉恪:“也许有人也这般想了,但是没人敢直接对你说罢了。”她看向他胸口的针,“这应当都是银针,未见泛黑,毒素应当没有游走全身。” 陵渊:“殿下懂些医术?” 嘉恪淡淡:“久病成医罢了。”她又一笑,“不是病,是被毒得多了,就知道了。” 陵渊凝视着她:“殿下知道自己体内有些什么毒吗?” 嘉恪瞥他:“呦,这你也知道了?董承是你的人?” 陵渊:“董承医术高明,尤善解毒,殿下若能将所知相告,相信他诊治起来事半功倍。” 嘉恪一笑:“自己中着毒呢还有心思担心别人。”她在他胸口的针上轻轻一弹,“闲的你。” “嘶……”陵渊适时发出一点痛苦的呻吟。 “呵。”嘉恪又弹了另一根针。 陵渊攥住了嘉恪的手,往自己身前拉了寸许,莞尔:“微臣若是被殿下弄得毒情加重,殿下可要负全责啊。” 第54章 第29章 嘉恪皮抽出手,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行啊,孤给你找金丝楠木的棺材,为你风光大葬,让你成为这百年来最有死后哀荣的大太监。”说罢就走到一旁去坐着,懒得再看他一眼的模样。 陵渊笑笑,正想说点什么,琥珀一阵风似地卷着一个人奔了进来,将那人往陵渊面前一丢,说道:“快治!” 地上那人哎呦哎呦地起身,一副要将胆汁吐出来的样子,对着陵渊行礼:“下、下官金钊,叩见、叩见督公大人!” 陵渊一笑:“见礼先从职衔最高的开始,金大人忘了?” 金钊这才发现嘉恪长公主坐在对侧,连忙膝行着就要过去行礼。嘉恪一阵烦躁,斥道:“分不清轻重缓急吗?立刻给陵督公诊治!” 金钊惊得说不出话,连忙又回头去为陵渊把脉。 陵渊看向嘉恪,见她也看了过来,却在与他目光相碰之后轻哼了一声,偏开了头。 陵渊想笑。 金钊细细把脉之后皱起了眉头,心道路上不是说中毒了吗?怎么未见一点中毒之像?他又细观督公神色,恰见督公一眼瞟来,那眼神分明是说“本座不严重?你敢断定?”一时吓得不敢立即开口,在那里揣摩来揣摩去没个主意。 嘉恪已经不耐烦,说道:“太医院都是些什么废物?扭捏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陵渊抿唇压笑,金钊斟酌道:“下官才疏学浅,只能稍许断定督公这、这似乎、好像有些严重,但、但又不清楚到底是什么……” 嘉恪冷笑一声,起身吩咐:“抬着你们督公,回宫。” 侍卫们面面相觑不敢上前动陵渊,陵渊笑出声。嘉恪再次冷笑:“孤指挥不动你的人,你再拖延就随你死活。” 一侍卫从外而入,拖行着南楚使臣,将南楚使臣按在陵渊面前。侍卫说道:“启禀督公,从此人身上搜到这些。”说着呈给陵渊几样物品,都是随身所用,只有一个瓷瓶有些特别。 陵渊打开那瓷瓶以手扇动气味闻了闻,笑着递给金钊:“这是解毒所用吧?” 金钊也闻了闻,点头道:“下官闻到了解毒药材的气息,此物是好药。” 陵渊倒出一个药丸直接吞下,笑着问那使臣:“使臣大人,匣内暗藏淬毒长针,是你的主意,还是贵国太子的主意?” 使臣面上惊疑不定,犹豫到底说什么才最为妥当,嘉恪凉薄地说道:“你南楚使团三番两次谋害于孤,就地正法也不为过。琥珀。” 琥珀的匕首极快地抵住了使臣的脖颈,用力一割。陵渊眼疾手快地抬脚一踢,那匕首被踢飞,使臣脖上留下一条细长但浅淡的血痕。 使臣吓得魂不附体,连忙叩头:“是我!是我的主意!与太子无干!” 嘉恪瞪向陵渊:“怎么,这种谋刺孤两回的东西,你还要留着?” 陵渊对她微笑:“殿下稍安勿躁,审一审再杀不迟。” 嘉恪站起来走到陵渊身边,伸手在他胸口那五根针上挥过去,惹得五根针一齐颤动,陵渊的表情顿时一拧。 嘉恪转身就往外走,压根不理会这里面的人。琥珀快步跟上嘉恪出去了。 陵渊胸口一阵酸麻,抬手直接将五根针全部拔了下来,甩在一旁。门口的医者顿时一抖,生怕又挨骂地跪下了。 金钊也跪远了些,指望督公看不见自己。 陵渊缓了缓才觉得好些,一时又要发笑,但此情此景只能板起脸看着那使臣:“使臣大人表面上忠心于南楚和王上,暗地里又买了太子的账,然而实则是二皇子的人,可真是一手好算计,哪边都不失策。” 使臣叩头:“多谢督公救我!恳请督公高抬贵手!我、我也是忠人之事……” “忠臣呐,”陵渊笑道,“本座一向敬重忠臣,可惜这世上真正的忠臣屈指可数。”他的靴尖在使臣面前点了点,“刺杀大烨长公主一事,使臣大人打算怎么善后?” 使臣只觉冷汗涔涔,不知如何作答,忽然被一个侍卫捏住脖颈仰起头,一颗软腻的丸子滑入喉咙,被侍卫十分熟练地一掐下颌,丸子被使臣吞下。 使臣咳了几声却已来不及,抱住陵渊的一只脚就开始嚎:“督公饶命!督公饶命啊!” 陵渊嫌弃地甩开他的手,说道:“一时死不了,离本座远些,眼泪都要滴到本座身上了。” 使臣强自忍下惊惧,眼巴巴地看着陵渊。 陵渊好笑道:“不过是一颗时限还长的毒药丸子,男子汉大丈夫,慌什么?” 使臣:“督公……想要我做什么?” 陵渊:“简单,回南楚去,把二皇子弄得再也下不了榻,就行了。” 使臣跌坐在地上,哭道:“督公还是直接杀了我吧……” 陵渊笑道:“想好了?本座可以立马给你个痛快。” 使臣抽抽噎噎:“谋害二皇子难如登天……我、我实在没这本事啊……” 陵渊:“所以给你三个月时间。本座就看看是你死还是他死。” 使臣又要抱陵渊的腿开始嚎,被侍卫直接提溜起来按在一旁。陵渊起身整了整衣衫,嫌恶地瞥了使臣一眼就往外走,使臣大叫道:“二皇子不在南楚!近期可能都不在!我、我没办法做到督公说的这件事啊!” 陵渊回头:“不在南楚?去了何处?要做什么?” 第55章 使臣为难道:“这,这我真的不清楚……” 陵渊懒得跟他废话,给了侍卫一个眼神就离开了。侍卫直接捆了使臣又塞住了他的嘴,看着使臣惊恐的眼神,侍卫笑冷冷道:“那就让你清醒一下,清醒到清楚了为止。” 陵渊知道嘉恪仍在听风阁内,不然早有人来报他了。他问过侍卫后得知嘉恪在西北角的兰房内,步履匆匆地前去找她。 兰房内种植了不少奇花异草,专供文人墨客赏玩,所以房内的地下及四面墙壁除了夏季常年烧着火龙,四季如春。陵渊走进来四下寻找了一番,最终在兰房的长廊尽头看见嘉恪正在轻抚一株殷红的花,看着颇为喜爱。 “这是丹阳龙血,”陵渊走过去轻声道,“殿下若是喜欢,微臣多送几株去殿下宫中。” 嘉恪收回手,淡淡道:“罢了,孤那里没有此处温暖,白白弄死了它。” 陵渊:“眼下正值暑热倒是无妨,等天凉了在殿下宫中布置一处暖房也容易,微臣愿意代劳。” 嘉恪看向他,带着些质问的眼神,说道:“陵督公刚才真的中毒了?好得这样快啊。” 陵渊:“确实中毒了,不然微臣也不会服下那解毒药丸。”不等嘉恪追问,他继续说道,“那匣子用来装首饰有些厚重了,微臣就多留了点心。依据常理下毒之人会随身携带解毒药丸以免误触了带毒的器物,微臣便让人跟着那使臣,这才能很快抓回来。” 嘉恪依然质问:“那使臣冒死也要刺杀孤,所使的毒竟然不是见血封喉,还能让督公大人等来太医——使臣可真是仁慈。” 陵渊莞尔:“殿下这些怀疑合情合理。但微臣也没法子串通南楚使臣演戏给殿下看吧?殿下不会又想说微臣故技重施,想用给殿下挡了三根针来取得殿下信任吧?那南楚使臣为何要帮助微臣呢?” 这确实说不通。即便南楚使臣与陵渊有什么私下交易,取得嘉恪信任的陵渊要做点什么才能对南楚有利,这都是需要天长日久才能实现的,总不能取得了嘉恪信任就能将嘉恪送回南楚,这是嘉恪绝不可能屈从的。 嘉恪凝视着陵渊:“所以这其中一定有孤不知道的缘由。” 陵渊笑笑:“确实有。” 嘉恪:“你是直说,还是就此跟孤划清界限?” 陵渊像是带了些无奈地笑道:“殿下明知微臣不可能选后者。” 嘉恪:“那就快说。” 陵渊:“微臣愿意告诉殿下那其中的缘由,那么殿下是否可以告诉微臣一件关于殿下的事?” 嘉恪微微瞪眼:“还敢讲条件?” 陵渊:“不敢,只是想知道殿下体内的毒素到底是什么,好为殿下诊治。” 嘉恪微微愕然,没想到他想知道的是这个。她避开他的目光,说道:“为何非要知道这个。” 陵渊浅叹一口气,说道:“董承解毒成痴,不敢直接相问于殿下就求到微臣这里来了,他对微臣十分重要,于是微臣就答应他试试能不能从殿下这里问出来。” 原来如此。 嘉恪心里微微一松,却又隐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悦。 “太医院首座都是你的人,皇帝还能安心?”嘉恪凉淡地说道,“这皇帝整日里到底在做些什么,宫里还有他的心腹么?” 陵渊:“殿下勿要顾左右而言他,只要告知微臣那些毒素是什么便好,很简单,不会对殿下有任何妨碍,只有益处。” 嘉恪重新抚上那些花儿,抚了一阵后说道:“你先说。” 陵渊知道她这是答应了,笑道:“其实微臣与旁人有些不同。微臣被人下了一种奇怪的药,平日里毫无异状,但那人表示只要微臣有了异心,这药便会发作,让微臣求死不能。而这药呢有个奇妙的好处,就是若有其他毒物进入微臣体内,一时半刻微臣都死不了,能比旁人多些诊治的时间。” 嘉恪一时沉默,没想到其中竟会有这样的缘故。 嘉恪:“什么人给你下的药?” 陵渊:“一位高权重之人。当然,殿下不必知晓。” 嘉恪:“呵,是不想告诉孤吧。想必你也曾费尽心神想解这毒,也让董承看过了,都解不了,是么?” 陵渊:“是。微臣也就安慰自己,这毒能帮微臣抵挡一下别的毒,也算是桩好事。” 嘉恪:“到现在都没有发作过罢?看来你对那人还没有异心。” 陵渊一笑:“应当说是现在还没做出什么损害那人利益之事。” 嘉恪凝视着他,目光中染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复杂同情:“没想到大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陵督公,竟也受制于人不得解脱。” 陵渊看着她笑:“殿下相信微臣所言?不怕微臣编瞎话骗殿下?” 嘉恪摇头:“不像。” 陵渊微微正色:“谢殿下信任。”他用一个“该你了”的眼神看着她。 嘉恪轻轻一叹,说道:“孤体内不是有毒,而是孤……带毒。” 第30章 那是一碗绝嗣汤,也是一碗特别的毒药。 第一次大婚的前一个月,嘉恪每天都会喝下父皇派人送来的汤药。送来汤药的嬷嬷一脸慈善地说道:“这是皇上命太医院首座精心调制的进补汤药,有利于殿下早日怀上男胎。” 嘉恪笑得温和又害羞:“多谢父皇关切,也谢谢嬷嬷了。” 第56章 她接过汤药,一饮而尽。 即使并不懂医术,但她也能从嬷嬷每日紧盯着她一滴不剩喝完的眼神中看出这汤药的不寻常。何况每每喝下后不久她便感到小腹隐隐作痛,嬷嬷却只是笑着说“这其中有些稀有的药材,是会有这样的反应”,太医院首座前来为她诊脉也是一样的说法。 她不信,一个字都不信。 大婚前的这一个月,父皇召见了她很多次,说是不忍她出嫁,想多亲近亲近。但每次见面父皇必会提及关于权臣的种种逾越,担心权臣谋逆等等,她自是无比贴心地表示嫁过去之后会替父皇留心,会将那边的一举一动都告知父皇,这才得到父皇满意的笑容和丰厚的赏赐。 偶然之间,父皇说起要下一道旨给那权臣之子,令他不可纳妾。嘉恪笑问“若儿臣无法生育,他也不能纳妾吗”?父皇笑着说道:“就是担忧朕最心爱的公主无法生育,才不让他纳妾,免得你伤心。” 嘉恪当时就明白了那碗汤药是什么,还笑着问道:“父皇怎么担心这个?儿臣自小娇养深宫,无病无灾的,身子好得很呢。” 父皇爱怜地看着她:“那是自然。为父的,只是以防万一。” 只是当时,她还以为那仅仅只是一碗绝嗣汤,是父皇因为迟早要处置权臣一家而不想让她生下权臣家的血脉,以免日后举家抄斩时她舍不得幼儿。 罢了。 大概这就是天家公主的命数吧。 她身如飘萍无法自主,何必牵累一个年幼无辜的孩子。 也好吧。 只是当她嫁往草原半年多以后,她才知道这绝嗣汤并不仅仅是让她没有孩子。 草原王与她成婚后,身体每况愈下,用尽了草原上的各种方子也不见好,人看着一日比一日憔悴,从前那铁塔般的汉子到最后瘦得形销骨立,只剩下了一把宽大的架子。 她还记得那日她陪在草原王身侧,喂他吃了些他喜欢的马奶糕,他带着一贯宠溺的笑容看着她,握住她的手,气力虚浮地说道:“我要走了。你是回大烨去,还是想去别的地方?” 她心里一惊,紧握住他的手,声音染了苦涩:“你不准走,听到没有?” 他笑着看她:“你这句话虽然不是真的,但我心里像饮了蜜合酒,舒适极了。” 她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不是真的?”她微微垂眸,“我不希望你走啊……” 他抚摸着她的手,一叹:“你也是不得已,我明白的。我走以后,你如果不想回大烨,可以留在草原,草原上的一切我都留给你,我那即位的弟弟也会对你好的。” 她撇开他的手也偏开了头:“别说了。” 他又握住她的手:“无需自责。我殒命虽与你有关,但也是我自愿的。” 她一惊,看向他:“什么?” 他温和地笑着:“我都知道了。” 她隐隐觉得一切与自己有关,却又摸不着切实,问道:“知道什么?” 他笑着叹气:“非得我说出来?你带毒之事,不要说给第三人听,不然等我大去之后,草原上的人会撕碎你。” 她惊得语气都控制不住,一叠声地问道:“我带毒?带什么毒?什么意思?!你在说什么?!” 他看了她一阵才确定她是真的不知晓此事,眼中立现惊惶之色,连忙抚慰她道:“没什么没什么,不过是我胡乱猜疑,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啊。” 她已经明白过来,眼泪夺眶而出,切切看着他:“我带毒是吗?因此你的身体才越来越糟吗?你早都知道了?那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跟我在一起?你不知道离开我或者直接处死我吗?” 他想搂住她,伸了伸手却没那么多力气,最终还是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叹道:“如果舍得,也不会走到如今……不过你们大烨人有句话‘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没什么可委屈的。”他像个孩子般地笑起来,“临走之前,知道你是真心不想让我走,而且你也不知道你是带着毒的,你不是故意想要害我!我……真是没有遗憾了。” 陵渊见嘉恪良久没有再说话,猜想她可能陷入了从前的回忆,也并不打扰她,只等她自己回神。嘉恪回神时叹了口气,看向陵渊:“孤第一次出嫁前喝过一碗汤药,是当时的太医院首座调制的,至于其中到底是什么,恐怕现在无人知晓。” 与董承所说一致。 嘉恪能对他说真话,陵渊心头一宽,安慰地说道:“再如何隐秘之事总会留下蛛丝马迹,微臣会襄助董承好好查一查,也许可以为殿下解毒。” 可继而他心里微微一酸,没想到嘉恪体内竟然带毒。想起先皇的杀伐手段,对亲女如此残忍,只为让她去消磨敌人的性命,不免心惊恼怒又颇为不齿。 嘉恪不在意地笑了笑:“随你和董承吧,左右这毒对孤没什么影响,都是害死别人。”她低头去看那丹阳龙血,“何况孤也不再嫁人了,最多害死几个面首罢了,督公不必费心了。” 陵渊不再相劝,知道此时多说无益。他拿出刚才那匣子递过去:“这匣子内外微臣都验看过了,没有别的危险,殿下可以收着。” 嘉恪看过去,他递过来的手正好是他那只为她挡针的手,手背上三个针眼还很明显,泛着些许深红色的肿。这种色泽的肿,嘉恪很清楚是被毒浸过才会如此,对陵渊刚才的解释又多信了几分。 第57章 她没接那匣子,走到另一侧的一株长剑般的长草前,拔下几片草叶,边揉搓边回到陵渊面前,将揉搓后的草团敷在陵渊的手背上,轻轻一按。 陵渊看着她微笑:“殿下果然懂些医术。” 嘉恪:“解些表面之毒肿的草叶有不少,你这兰房内正好有。” 那可真是正好,她随便拔的那几片价值千金,只要是略懂此草的人都会心疼到立时昏厥。 不过他不会说这些,想来说了只会得到她一个白眼。 嘉恪将那匣子接过去打开,一根镶着莹润珍珠与清透宝玉的发簪展现在眼前,透着精致华贵,大气明丽。嘉恪将这发簪拿在手中看了看,想起南楚太子带着温润笑意对她说道:“你我之间,如珠似玉。” 所以就送来了明珠与宝玉吗? 陵渊看着嘉恪,轻声道:“南楚太子是个怎样的人?为何那使臣说他凄苦?” 嘉恪将发簪放回匣子,合上,说道:“看着是风光无限,但南楚王上对太子的期望过甚,太子稍有错处就严苛惩处,太子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必须符合王上的规矩,东宫内外的一应布置都需王上点头,更别提太子妃及其他太子妾的选拔,都是王上的喜好而非太子的,所以太子一直心头压抑,经常借酒浇愁,而王上一旦知道太子饮酒就又会惩处于他,致使太子只能偷饮,越发难过。” 嘉恪的声音有些发涩:“东宫被围那日,他似乎料到了什么,但他不肯离开,还笑着取出了藏酒,说要与孤共饮。” 陵渊放轻声音:“那是殿下助他解脱了。” 嘉恪:“只是没想到熊鸿锦会将他打至残废,终究是孤害……” “是熊鸿锦害的,不是殿下。”陵渊打断她说道,“殿下心善,但也别都扯到自己头上。” 嘉恪像是忽然回神似的,刚才那些感慨的神色瞬间消散,嗤笑道:“督公可看错了,孤的心整个都是黑的。” 陵渊抬起自己那只被敷着草叶的手,笑道:“还是有白着的地方。” 嘉恪伸手就过来抓,像是要把那些草叶抓掉,陵渊极快地避开了,笑道:“堂堂长公主殿下,赐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的道理?” 嘉恪瞪他:“孤要收回,你还敢不给?” 陵渊捂住自己的手背,笑道:“草叶的药效已进入微臣的手臂,殿下收回也无用了。” 嘉恪瞪他一眼,懒得多说就往外走。陵渊跟上她,冷不防她忽然停步,差点撞在她身上,就听她问道:“那个使臣呢?你不会真的弄死了吧?” 陵渊:“还在审。他透露出二皇子不在南楚的消息,微臣总得问个清楚明白。” 嘉恪冷哼:“就算是杀了他也不会怎么样,南楚太子卧床,熊鸿锦又不在,内乱都要压不住了还能打到大烨来?” 陵渊:“所以殿下打算怎么做?” 嘉恪看向他:“孤?” 陵渊眼带笑意,却又分明很严肃,说道:“微臣斗胆进言,殿下须得多为将来考虑。” 嘉恪眸光一凝。 陵渊凑近,在她耳畔轻声说道:“或许,殿下早有打算?” 嘉恪冷淡一笑:“孤能有什么打算,你把孤说的两件事办妥便是。” 陵渊浅笑着看她:“那个叫珊瑚的小子,很机灵。长得那般俊秀,不会是殿下的面首吧?” 第31章 嘉恪派珊瑚前往北戎散播关于她掌握重要枢节的消息,以期北戎有所动作,以此来压制意图将她带回南楚的南楚使臣团。不料中途遭遇澹台璟涛想让她假死从而成为禁脔,不得不改变计划,到了今天这一步。而北戎使团也已经抵达了京城,打着“求娶嘉恪长公主”的旗号。此时的南楚使臣团已被拿下,驿馆内只有残存的几个南楚人战战兢兢。 于是嘉恪命令珊瑚带一小队人冒充南楚使臣,前往北戎使团所在驿馆进行暗杀,以期挑起北戎与南楚的矛盾。珊瑚带着五个会说南楚语的好手刺杀北戎使臣一行人,一切都很顺利,北戎使团十人死伤过半。在珊瑚等人退去时,察觉到暗中似乎在有人帮忙善后,虽不清楚是谁,但珊瑚确认对方没有恶意之后立即顺着对方的安排快速逃离。 这善后的人手,自然是陵渊的人。 陵渊的人原本只是惯常监看北戎使团,没想到遇见珊瑚一行人。知晓南楚使团里的两个主要人物都在督公的手里,监看的人很容易猜到珊瑚等人并不是南楚使团的人,而是浑水摸鱼冒充。 嘉恪听陵渊说完,心下感慨他的眼线甚多,又觉他手下的人心细如发,竟能在短时间内判定是否相助一群难辨身份的人。这等心思魄力,是陵渊知人善用,也是他揽才有方。 不过嘉恪还是问道:“你怎么知道那是孤的珊瑚?就不能是其他人浑水摸鱼?” 陵渊笑道:“微臣自从知道了珊瑚这号人物,就让见过他的人绘制了一幅小像,给可能见到他的人都下发了。微臣想给殿下提个醒,珊瑚身手好人也机灵,但左耳上坠了一只银色飞蛾,太过扎眼。” 嘉恪微微一怔。 银色的飞蛾耳坠吗? 那好像是还在草原的时候,草原王命人打造的,原本是给嘉恪拿在手里赏玩的,后来被嘉恪做成了一个颇有草原风情的耳坠。不过这耳坠入手沉重,嘉恪嫌戴着有些累,就随手赏给了珊瑚。 第58章 他竟然还戴着? 陵渊凑近眯着眼睛看嘉恪,笑道:“殿下很久没见你的珊瑚了?这么俊秀的面首,放在外面可不太安心罢?” 嘉恪懒得理他这句,却又忽然笑道:“他不是还带着飞蛾耳坠么,那心就是在孤这里的,有什么不安心的?” 陵渊:“殿下不怕他在外面勾搭别的小娘子?” 嘉恪呵呵一笑:“勾搭便勾搭了,别让孤知道就行,只要他陪着孤的时候让孤觉得他是真心的就好。” 陵渊像是要望进她的心底,凝视着她说道:“殿下与寻常女子不同,不求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之类的?” 嘉恪哈哈一笑,说道:“孤都三生三世三双人了,还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图个快活罢了。”她浑不在意地笑道,“怎么,陵督公养了家小?要那女子对你一心一意是吗?陵督公自然是能这样的,哪有人敢在你眼皮子底下耍别的心思?别说那女子了,没有胆子这么大的奸夫吧,哈哈哈哈。” 陵渊一笑,像是透了点无奈出来,说道:“微臣没有家小。不过微臣是个心眼小的人,若以后有了妻房,定然要她心里眼里只有微臣一人。” 嘉恪“啧啧”两声,说道:“就算对着你温柔又贴心,也不见得就真的心里眼里都是你,如景妃那样的,不过是想在男人身上捞些好处罢了。” 陵渊:“微臣自能判断她是不是真心。” 嘉恪:“也是,不真心就把她丢去缉事司牢狱之中,对吧督公?” 陵渊笑着摇头:“殿下眼中的微臣,无论做什么都是靠淫威啊。”他叹着气笑了笑,“殿下不觉得有人会真心对待微臣?” 嘉恪突然就“哼”了一声:“关孤何事?孤为何要与你谈论这些?无趣!”她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很快走出了兰房。 陵渊微微愕然,继而一笑,匆匆追了上去。 陵渊将嘉恪送回宫中,一路送至风华无双宫。之后去向澹台璟涛禀报,说起南楚使臣刺杀嘉恪之事,但未提南楚使臣所言关于二皇子去向的消息;又将北戎使团遭遇刺杀一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不过行刺者自然是南楚使团余党。澹台璟涛听完沉默了一阵,阴沉着脸说道:“在大烨京城,他们竟敢如此放肆,陵卿,你缉事司都是吃闲饭的?” 陵渊立即就要撩袍下跪,澹台璟涛挥手让他免了,说道:“北戎求娶之事,朕准备应允。” 陵渊一惊,澹台璟涛继续说道:“所有人都觉得朕不会应允,朕偏就允了,看其他人还怎么说。” 陵渊稍稍宽心,说道:“看来皇上已有了万全之策。” 澹台璟涛:“答允联姻之后两国之间的礼仪流程还有至少半年,聘仪中多多要求金沙矿,以备驱动机关兽之用。在这半年中让皇姐研制出机关兽,等送嫁之时将机关兽安排在其中,重创北戎,让他们俯首称臣。” 陵渊当场就想说这是异想天开,但面上仍然和缓地笑着说道:“此法虽好,但一来北戎不见得会将金沙矿加在聘仪之中,二来机关兽是否真的能驱动如南楚那般灵活可作战,还是未知之数。以微臣之见,与北戎可先周旋交涉,可假意答应给他们一个枢节让他们自行钻研,以此获取金沙矿,应可成行。与此同时命机关府全力配合嘉恪殿下尝试驱动机关兽,看能否做到南楚那般,再与北戎交涉下一步,方可万无一失。” 澹台璟涛想了想,叹道:“陵卿,朕有时想,朕并不是个合适的一国之君。” 陵渊立即下拜,诚惶诚恐地说道:“皇上自谦!皇上御极以来一直为万民福祉操劳,夙兴夜寐,宵衣旰食,实是千古难遇之帝王!实乃万民之幸!” 澹台璟涛被这马屁拍得极为舒适,虚扶陵渊起身,说道:“满朝文武阳奉阴违者甚,多亏陵卿一应打点,在外面做着朕的眼与手,不然这朝堂早都乱了。” 陵渊:“微臣惶恐,微臣愿为皇上肝脑涂地!” 澹台璟涛:“陵卿还是好好活着为朕效力吧,肝脑涂地这等事就让别人去。” 陵渊微微一笑:“谢皇上厚恩!” 澹台璟涛:“与北戎之事就按你说的办,但他们若是执意求娶皇姐,也可先假意答允。” 陵渊抬眼看了澹台璟涛一眼,低声道:“皇上是想……看看嘉恪殿下的意思?” 澹台璟涛笑道:“还是陵卿最懂朕。皇姐一直说她嫁过三次不再嫁了,朕很想知道如果朕让她再嫁,她会有何反应,会做何反抗。” 她会不会跪在自己面前求自己救救她? 澹台璟涛只要想起这种可能,就感到身心无比舒畅,仿佛多年的阴郁都能一扫而空。 陵渊跟在澹台璟涛身边这些年,最多的心思都用来揣测他的想法了,于是现在看他那略有得意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适时低声说了一句:“万一殿下一心求死……” 澹台璟涛微惊,他是清楚陵渊的识人之能的,忙问道:“皇姐对你说什么了吗?” 陵渊思忖的样子,说道:“殿下自是不会对微臣说什么,不过此次随殿下外出散心,见殿下闷闷不乐,在开阔湖景面前,殿下倒是笑了笑,说‘若是跳下去就一了百了再无烦心事了吧’?微臣劝了几番,殿下却什么都不肯说了。” 澹台璟涛一脸凝重地想了想了,说道:“那你先去试探一下皇姐的意思,若她真如此强硬,再想别的法子。” 第59章 陵渊:“是。” 澹台璟涛:“还有一事。” 陵渊等着下文却半晌没有动静,他看向澹台璟涛,见澹台璟涛似是有些无法出口似的,便询问地说道:“皇上有何为难事,尽可与微臣言。” 澹台璟涛一叹:“自是要对你说,才开了这口。景妃想要个孩子,朕打算给她。此事你去办,勿要没有第三人知。” 这意思是,办完这事之后的所有人都得死。 澹台璟涛没说出口的“这件事”,其实两年前也曾暗示过陵渊。那时候景妃的父兄势大,景妃在宫中如日中天,多次表示想为皇帝诞育孩儿。澹台璟涛那时就让陵渊暗中安排一个与自己模样相仿的男子,于夜深昏暗时进入景妃宫中与她共赴巫山,如此几次之后应当可使景妃有孕。事成之后将一应知情者灭口。 陵渊不清楚澹台璟涛为何要这样安排,如此混淆皇嗣的大事在澹台璟涛眼中压根不算什么。他怀疑澹台璟涛那方面出了问题,但澹台璟涛一直拒绝太医院的人为他诊治,董承也是在为澹台璟涛请平安脉期间才隐隐察觉出不对劲,私下十分隐晦地对陵渊指了指天,摇了摇头。 今上,不行。 陵渊知道此事后并未多言,发现澹台璟涛在暗中服食某种药丸也只当没看见。不过暗中让董承验了这药丸,果然是有助于男子那方面能力的。董承表示那药丸多食定会损伤龙体,陵渊那时才执掌缉事司不久,便让董承将这药丸的药性减半,以免皇帝不久于人世,对自己十分不利。 之后的这些年,澹台璟涛仍在服用药丸,董承暗中给予一些调理,身体倒还没见早衰之相。只是这药丸的效力到底如何,陵渊就不得而知了,毕竟澹台璟涛每次去景妃宫中如何,无人知晓。在陵渊与景妃渐行渐远之后,他也无法从景妃口中得到这方面的实话了。 此事澹台璟涛旧事重提,多半是为了不让景妃总是盯着嘉恪。景妃自己也表示,只要有了孩子,她就别无所求。 别无所求?真是笑话。 等她有了孩子的时候,她的所求就会更多,更大,更高了。 于是陵渊谨慎说道:“皇上的吩咐,微臣自当尽心尽力,只是这个孩子只能解一时之困,如果是位皇子,皇上要操心的可就不止是嘉恪殿下了。” 澹台璟涛岂能不知?等景妃有了皇子,她就会谋求让这皇子当太子,到时候澹台璟涛的性命在景妃眼中都会不那么重要,加上她有一个镇守边陲手握三万大军的父亲,和一个掌管宫中禁卫的兄长,要想让自己的儿子即位真是易如反掌。 澹台璟涛想到了这些,对陵渊说道:“她这个兄长,该处理一下了。” 陵渊:“是,微臣领旨。” 澹台璟涛靠在椅背上,语调里充满了疲惫和无奈:“朕以为当上皇帝就能呼风唤雨一切随心,没想到仍是处处掣肘,动辄得咎。陵卿啊,朕只是想让皇姐一直陪在朕的身边,朕有错吗?她为什么就不领情呢?” 陵渊淡淡一笑:“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澹台璟涛叹气:“她要是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朕也不会难过多年。” 陵渊心里腾起不知何来的些许怒火,面上仍是温和笑着的,说道:“微臣揣测,嘉恪殿下最为介意的还是皇上将她送去了南楚一事。殿下心中有怨,自然不可能对皇上和颜悦色。” 澹台璟涛:“朕如何不知?但当时大烨与南楚交战以失败告终,大烨求和时南楚点名要求皇姐和亲,朕能如何?就因为在她从草原回来之后,朕曾承诺再也不让她嫁往异国吗?可此一时彼一时,朕这一国之君有多难,她不能理解朕吗?!” 陵渊:“是,所有人都应理解皇上的难处。” 澹台璟涛深深叹息:“天下之大,却只有陵卿能理解朕。你多劝劝皇姐,外人说的话也许她能听进去,她一向有些怪异。” 陵渊:“是。” 陵渊离开皇帝走到外面之后,长出了一口胸中郁气。在陵渊出了御书房就跟上来的沈放见陵渊面色不对,说道:“干爹要不要出去散散?多的是人上赶着孝敬,不少好东西可玩呢。” 陵渊瞥他一眼:“南楚那使臣交代了么?” 沈放见他严肃自然也不敢说别的,忙道:“大刑都过了一遍,他还是说不清楚二皇子的去向,依儿子看是真的不知道。” 陵渊沉着眉哼了一声,沈放差点跪下,说道:“干爹放心,今夜多刑加身,不信他不招!” “不必了,”陵渊说道,“人给弄没了也是麻烦。收拾干净送回驿馆,好好提点他以后该如何行事。” 沈放:“是。”他见陵渊往风华无双宫走去,走了几步却又停下了。 陵渊:“找六株品相极好的丹阳龙血,送过去。” 沈放想问是送去风华无双宫吗?又觉得自己不该这么不机灵,立即答道:“是。” 果然陵渊又道:“天凉之前在嘉恪殿下宫里修个暖房出来,看殿下喜欢什么花草,都送过去,再送个会侍弄的人过去。” 沈放:“是。” 陵渊:“天凉之后殿下那边的火炭地龙都要更用心些,一应取暖器具也要最好的。” 沈放:“是。”他看了陵渊一眼,嘿嘿笑道,“干爹对殿下真是好,但是干爹啊,万一、万一殿下被皇上嫁去北戎了,您这不是白费心思了吗?” 第60章 陵渊眉目一凝像是愠怒,却又呵呵一笑,说道:“是啊,本座的心思,岂能白费?” 沈放莫名感到一股寒意,就听陵渊说道:“两件事,你亲自去办。” 第32章 夕阳斜照。 嘉恪坐在院中的秋千上,轻轻摇晃着。琥珀见她兴致缺缺,说道:“殿下要不要去看丹阳龙血?陵督公命沈公公送来了六株,红艳艳的看着也高兴。” 嘉恪摇头,继续在秋千上晃晃荡荡。琥珀见她不愿说话也不再多言,静静陪在她身边。过了一阵,嘉恪吩咐:“去把那个匣子拿来。” 琥珀知道她说的是南楚太子所送的匣子,连忙去拿来来。嘉恪打开匣子取出里面的发簪,摸那珍珠和宝玉,左右分别试了试掰动,这发簪上端珍珠宝玉堆簇之处缓缓弹出一截细长的鎏金圆柱,弹出约莫两寸之后停住,骤然如花般绽开,形成一个形状特异的伞状物,其上还有如树上枝节般生出来的一根一根扁平的金片,整体看去宛如一朵迎风盛放的灿灿金花。 琥珀从没见过这样奇异瑰丽的玩意儿,一时看怔住了,过了一阵才问道:“主人,这是什么呀?” 嘉恪眸光沉沉,在珍珠和宝玉上拨弄了几下,那金花便收了回去。她将发簪收好,对琥珀说道:“这发簪的变化不可对任何人提起。” 琥珀:“是。” 嘉恪:“去把机关府里那巴掌大的机关兽拿到孤这里来,别让旁人看见。” 琥珀:“是,奴婢晚上就去。” 嘉恪让琥珀将秋千晃动起来,晃到高处时有风从耳畔刮擦而过,在这暑热的天气里颇有些凉意。她想起南楚四季如春,太子因怕热而一年四季都有人为他打扇,却因此被王上训斥过于娇逸,此后不敢再打扇,只能在夜深人静时让宫人为他涂抹祛暑止痱的药汁。这是太子告诉她的,说的时候那种云淡风轻,在嘉恪看来却是深深的酸涩。 也许是这种看似风光却实则如履薄冰的相同境遇,让太子对她抱有一种难言的怜惜。而她也因此对太子即将被陷害的境遇有些不忍,但她自保都难,哪有余力再去救别人? 东宫被围那夜,她对太子进言外出游玩,只是一时恻隐。太子拒绝之后,她说不上是遗憾还是放心。 如今,太子千里迢迢送来的这根发簪,让她不由一遍遍去想,太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想要她做什么?为他复仇吗? 这到底是引诱她的陷阱,还是真实的助力呢? 她一时分不清。 但这根能变化的发簪,其功用在南楚的重要性不亚于国之重器,太子竟然送来给她……她更倾向于太子是想助她一臂之力以报他自己夙愿难偿之仇。 秋千上下摇荡,嘉恪的心也随之起起伏伏。 天黑之后,琥珀换上夜行衣无声无息地前往机关府。毕竟机关府内的机关兽不会轻易出借,嘉恪也不想让人知道她拿走了任何东西,琥珀只能潜入其中盗取回来。 宫人将院中的夜明珠都供在高处为嘉恪长公主照亮,她依然坐在秋千上摇摇晃晃。澹台璟涛进来时并未通报,一路走到了嘉恪长公主面前,看着她笑道:“皇姐好兴致,可用过饭了?” 嘉恪长公主并未下来行礼,仍在秋千上坐着摇晃,凉淡地说道:“南楚与北戎在大烨京城闹得不可开交,皇上还有空闲到孤这里来?” 澹台璟涛站在秋千的一侧看着她,叹息地笑道:“政事繁忙,这段时间确实是冷落皇姐了,是朕的不是,特来赔罪。”他轻轻摆手,跟随他的宫人们抬进来数口箱子一一打开,内里都是绫罗绸缎珠宝玉器,琳琅满目得映出一地碎华,熠熠生辉。 嘉恪长公主看也没看那些箱子一眼,说道:“谢皇上,不早了,皇上早点回去安歇吧。” 澹台璟涛此次没有生气,而是挥手让宫人都走远些,对嘉恪长公主轻声说道:“皇姐,朕知道你心里有气,你尽可对朕发出来,以偿你这些年的苦楚。若发完之后我们能好好相处,那你随意发便是。” 嘉恪长公主一笑:“发完还是不能好好相处呢?” 澹台璟涛微微皱眉:“那是为何?怨气都消散了,为何不能好好相处?” 嘉恪长公主知道与他多说无益,便笑笑不再多言。 澹台璟涛以为她默认了他的话,脸色更为和缓,说道:“朕身为一国之君有太多无奈,皇姐多为朕想想便能明白,也能更好地消解心中积怨。” 嘉恪长公主呵呵一笑,说道:“孤身为一国公主,被嫁给谁、嫁往何处都由不得自己,这在孤很小的时候就清楚了,若说这些都不能作为孤生怨的理由,那么在孤第一次大婚前,皇上对孤做的那些事,也是出于无奈么?那时候皇上还只是皇子呢,到底有什么无奈令皇上对孤做出那些事呀?” 澹台璟涛面上一阵烦躁,回避了嘉恪长公主的目光,说道:“怎么,你那时是真的喜欢那个秦驸马?” 嘉恪长公主:“喜欢不喜欢的,哪个女子不希望与夫君举案齐眉?纵然孤是为父皇前去刺探与监看秦家的,就该因为一些不可言说的理由、被夫君嫌弃鄙夷么?” 澹台璟涛眉头皱得更紧:“他嫌弃鄙夷你了?你那时怎么不对朕说?朕定然为你——” “皇上可别说笑了,”嘉恪长公主冷笑着打断他,“孤堂堂一国公主下嫁权门嫡子,就算得不到夫君的真心喜爱,至少能得到他的敬重与关怀,而就因为皇上那些不可告人的心思和作为,孤的夫君在新婚之夜后便开始冷落孤,两三个月也不会见孤一面,在外面到处宣扬孤非完璧、十分可耻,当时孤沦为京中笑柄——皇上可别说完全不知情啊?” 第61章 澹台璟涛冷笑道:“皇姐只知道这些,怎么不想想你那秦驸马为何婚后三个多月就死了?是谁助你脱离苦海,你真的不清楚?” 嘉恪长公主一笑:“原来是皇上你?怪不得秦驸马婚后不久就流连青楼画舫,很快染上了花柳病,不出三月便一命呜呼——孤那时就觉得奇怪,秦驸马虽然确有纳妾之心,但因顾及本宫刚嫁过去不久的天家颜面,再者家规森严,他即便偷偷养个外室也会选身家清白的小家碧玉,绝不可能夜夜流连秦楼楚馆而致病。呵,原来是皇上暗中陷害,令他这名满京城的翩翩公子落得一个难以启齿的难堪下场。” “名满京城的翩翩公子?”澹台璟涛冷哼,“到处宣扬皇姐并非完璧,这是君子所为?皇姐莫非喜欢他?” 嘉恪长公主认真想了想,说道:“他揭开孤的盖头时,孤确实被他那俊朗的脸庞晃了一下神呢。虽说在此之前也曾见过,但穿着大红喜服更显斯文白净,孤盯着他看了好一阵,他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呢,他呀……” “够了!”澹台璟涛气急败坏地来回踱步,“朕不要听你说这些污糟事!” 嘉恪长公主笑道:“污糟吗?皇上这么多妃嫔,孤不过是嫁过三次,就污糟了吗?” 澹台璟涛忽而一顿,看向嘉恪长公主的眼中有星星点点不确定的惊喜:“皇姐是介意朕有三宫六院吗?”他像是忽然发现了事情的症结所在,整个人都喜悦起来,“那、那只要朕没有这些妃嫔,皇姐就愿意跟朕在一起了吗?” 手边若是有一盆丹阳龙血,嘉恪长公主此时就想拎起来冲着澹台璟涛砸过去。但她现在坐在秋千上,手边什么都没有。 嘉恪长公主笑了笑,说道:“皇上没有了妃嫔仍是皇上,孤由生到死永远是长公主,不是吗?” 澹台璟涛又变了脸色,阴兀地看着她:“你是说,让朕放弃皇位?你也不做长公主,这样才行?” 嘉恪长公主深知澹台璟涛绝不可能放弃皇位,笑道:“皇上别开玩笑了,这大烨没了皇上可不行。”她从秋千上走下来,带着点嗤笑地说道,“皇上与孤自小长在深宫,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离了人伺候连如何穿衣吃饭都不知道,更别提赚银子谋生了,何况没了瞩世权柄,皇上还能如现在这般随心所欲吗?”她见澹台璟涛面上犹疑不定,知道他认可了自己说的话,最后又加了一句,“谁若让孤贬落泥尘,孤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罢她径自向内殿走去,不理会还站在原地的澹台璟涛。 嘉恪回到内殿坐了一阵,琥珀便回来了,说院中已没有旁人,并将从机关府盗取的小机关兽和枢节给她。嘉恪让琥珀在殿外守着,谁都不能放进来。 嘉恪独自一人先将枢节拼装在小机关兽前后两端,再拿出南楚太子所赠发簪,掰弄珍珠和宝玉弹出那段伞状物,又收了回去,将这一截发簪嵌入其中一个枢节之中,再掰弄珍珠和宝玉,令那伞状物在枢节中弹开。 “咔咔、咔咔、咔咔”接连响起三声轻微的扣合声,小机关兽的两只前足动了。 嘉恪又对着后端的枢节如法炮制,小机关兽的两只后足也动了。 巴掌大的机关兽在桌上跑动起来,眼看就要掉下桌,被嘉恪一把捞住。她将发簪在枢节上扭动了几下,小机关兽又恢复了最初的安静,仿佛一堆废木料。 嘉恪仔细看着那伞状机括,发现并不复杂,就是与枢节对应得严丝合缝。难道南楚一直以来严防死守的机关兽之秘,不过是因为枢节就像一把锁,只要有钥匙——也就是这伞状机括将枢节打开,就能驱动自如了? 所谓驱动机关术需要赤金沙,是不是南楚故布疑阵,想让大烨紧盯的目光转移一部分去金沙矿丰富的北戎?而南楚每年确实会从北戎购买赤金沙,这是否也是疑阵之一? 而南楚太子将如此重要之物千里迢迢带给嘉恪,意思是让嘉恪掌握如此重要的秘密,打造一支能驱动机关兽的军队,挥师南下覆灭南楚吗? 这是南楚太子所想要的复仇之快吗? 嘉恪左思右想没有定论。 但眼下,她手中这根发簪,给予了她莫大的安心之感。 她握紧了发簪,像是握住了自己的命运。 第33章 陵渊发现澹台璟涛将自己关在御书房中,两个时辰都没有出来,也不让任何人打扰。他细细询问了跟随澹台璟涛的宫人,知道澹台璟涛昨日夜里去了一趟风华无双宫,今日早朝回来之后就不见任何人。但在风华无双宫发生何事无人知晓,因为当时皇帝屏退了众人。 陵渊心知在嘉恪那里澹台璟涛肯定是没讨到便宜,但两个时辰不见任何人也有些离奇,不像这位皇帝平日里心情不爽就拿人出气的做派。 陵渊想了想,在御书房门口说道:“启禀皇上,景妃娘娘忧心龙体已来问过三回了,您两个时辰水米未进,是否现在用些东西?” 殿内无声。 陵渊又等了一阵,说道:“皇上?微臣进来了?” 殿内依然无声,但就在陵渊打算推门而入时,澹台璟涛的声音响起:“进吧。” 陵渊入内,见殿内昏暗并未点起几盏灯,澹台璟涛枯坐于御座之上,眼睛直盯着陵渊来的方向,却又好似什么都没看。 陵渊走近行礼,起身,趋近澹台璟涛身边,轻声道:“皇上可有何不适?宣太医来瞧瞧?” 第62章 “陵卿,她不要朕。”澹台璟涛低低地说了一句几乎是含混的话,陵渊却听清了。 陵渊知道他说的是谁。 澹台璟涛敲了敲桌面上的奏折,陵渊知道那是北戎使团呈上来痛斥南楚使团行刺一事,要求大烨皇帝秉公处理,绝不能姑息南楚。澹台璟涛头疼于此事,大臣们也各执一词,一时陷入了僵局。 澹台璟涛冷笑着叹息:“她是真的下了决心,还是觉得朕不敢动她?” 陵渊直觉皇帝是动了真怒,迂回地劝慰道:“皇上息怒,嘉恪殿下怨气未平,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可能都与本心相差甚远,即使不考虑嘉恪殿下的心思,这世上万事,都是想得到什么,就得先给予什么。” “有舍才有得,是么?”澹台璟涛冷哼,“不错,正是如此。” 陵渊知道皇帝想歪了,但还来不及劝,就听澹台璟涛说道:“既是北戎与南楚之间的摩擦,朕便居中调停——让南楚使臣给北戎一个重要枢节,此事就算了了。” 陵渊:“南楚不一定会听从皇上这个建议……” 澹台璟涛:“朕会破坏这个枢节,让南楚拿个坏的给北戎,这总该答应吧?”他得意地想象着后面的事情,“北戎拿到这个枢节发现有问题,朕就派皇姐前去相助,表面上是给北戎一个机会亲近他们求娶的长公主,实则呢……” 实则是看看嘉恪长公主面对这宛如和亲已定的命运,会作何反应。 陵渊多年来应对澹台璟涛的种种不合理命令,已经很习以为常,或者说他自认为能非常得体又毫无痕迹地温和应对,保持住该有的仪态和神情。但此时他不得不垂了一下眼眸才能控制住恼怒不外溢,再抬眼时仍然是那个在皇帝面前一贯温和谦恭的缉事司督公,微笑着说道:“皇上既已有了法子,怎么还把自己关在这里两个时辰?真真吓到微臣了。” 澹台璟涛一叹:“想好了这些法子对付她,却又有些舍不得。罢了,总归要试一试,不然怎能甘心?”他双眼泛出森冷的光,“试不成,再毁了也不迟。” 这是澹台璟涛第一次在陵渊面前说出这样阴森的话,之前对于嘉恪长公主,他一向都是无奈又多多忍让的。 陵渊不免疑惑嘉恪到底对澹台璟涛说了什么才激怒了他?但眼下他知道需要在意的并不是这个。 “皇上莫急,毁了嘉恪殿下容易,微臣是担心毁了她之后,您会陷入更大的难过……”陵渊为澹台璟涛递上一碗茶,“若毁了嘉恪殿下能让皇上倍感惬意,那您要如何做,微臣都一马当先。” 澹台璟涛一时沉默,半晌没有言语。陵渊知道他这是又动摇了,便由他自顾自地沉默了一阵。陵渊心里转了几转,就听澹台璟涛说道:“此事你去办,就按照刚才朕说的那样,左右要给北戎一个交代。” 陵渊:“是。” 澹台璟涛:“南楚给了枢节之后,先拿到朕这里来。” 陵渊明白他这是要用自己的人破坏枢节,而不假手于陵渊,便也答道:“是。” 陵渊走出御书房,沈放迎上来,就听陵渊十分不悦地说道:“更衣。” 沈放迅速扫了扫陵渊上下一身,并未沾染灰尘,今日这日头不算太盛,御书房还有冰山,应当也没有很多汗渍,怎么才进去一会儿就要更衣?但沈放立即答道:“是,马上为干爹准备。” 许是沈放探究的目光被陵渊看见,陵渊没好气地说道:“身上沾了污浊之气,让人难受!” 沈放更是不明所以了,御书房里点着上好的宁合香,还镇着冰山,怎会有什么污浊之气?转而又猜:这是跟皇上发生了什么不愉快?这是在骂皇上?! 沈放顿时不敢多看陵渊,只微微低头跟在陵渊身上快步向着更衣的居所走去。 待到了陵渊在宫中的居所,伺候完陵渊更衣又喝了一碗冰镇的茶水之后,陵渊的面色稍缓,吩咐道:“北戎要求皇上做主,皇上要南楚使臣给予一个枢节作为赔偿,你去,找那南楚使臣要他答应下来,速速送个枢节到宫里来。” 沈放:“是。不过不知道那使臣是否随身带着枢节,若要回南楚去取,这可要耽误许久。” 陵渊:“南楚使臣一行本是要押嘉恪殿下回南楚,为防大烨不允,必定带了些东西打算给予大烨一些实在的好处,肯定有枢节。” 沈放:“干爹说的是。”他看了看陵渊的脸色,“这事儿也不难,南楚使臣自从服药之后乖顺得很,干爹这一脸忧色是?” 陵渊:“皇上要破坏这个枢节之后再给北戎。” 沈放:“干爹是担心北戎拿到坏的枢节再生事端?儿子想着若真如此也能转圜,且能嫁祸到南楚头上,与大烨并无……”他没说下去,因为看陵渊的神色并不是担心这个,而是在烦躁别的事。 什么事呢? 左思右想一番,沈放猜不出。 陵渊:“等北戎发现枢节有问题之后,皇上要让嘉恪殿下修这枢节。” 沈放:“这是……皇上打算让嘉恪殿下和亲北戎了?” 陵渊冷哼一声算是应了这个问题,但沈放看着陵渊浑身都散发着不快的气息。 也是啊,没了嘉恪殿下照顾生意是不是会有损失…… 是因为这个烦躁吗? 那也不至于烦成这样吧……以前生意没有嘉恪殿下不也好好的么…… 第63章 不理解,沈放十分不理解。 风华无双宫内这五天来,衣衫首饰、各色珠玉赏玩器物、以鲜花为主料的美食、奇花异卉……各种好东西流水样地送进来,饶是跟随嘉恪多年的琥珀也没见过这阵仗,一时不明白陵渊这到底是何意。嘉恪将送来的东西挑着几样看了看,笑道:“怕是有什么会让孤生气的事要发生了。” 琥珀不解:“那陵督公是怕主人之后会不高兴,所以提前送来这么多东西哄主人高兴吗?” 哄? 嘉恪对这个字眼并不陌生,她的三任夫君都曾哄她高兴,但却没有一次是怕她之后会不高兴而提前送东西来的。 这感觉,有些新奇。 但有什么事她会生气呢? 她已经知晓了朝堂的事,知道南楚给了北戎一个枢节,也知道皇上会命她修理这个坏掉的枢节——这还是前两日他告诉她的。 有什么好生气的?皇帝胡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清楚得很。枢节坏了,大可无赖给南楚,挑起南楚与北戎的纷争,而皇帝竟然命她去修?白白错过这么大好的时机。大烨没摇摇欲坠全靠朝堂里那三两个还算清醒又忠心的臣子、及边陲有些勇猛的将军一起撑着,不然就皇帝这种做法,北戎和南楚完全可以一起出兵攻打大烨。 北戎拿到了坏的枢节,一没向南楚质询,二没向大烨发难,仿佛就是等着澹台璟涛安排这一出嘉恪长公主帮助修枢节的戏码似的——嘉恪暗暗冷笑,北戎这是在试探,想看看大烨到底是不是真的有驱动机关兽之能? 所以这枢节到底坏在谁的手上? 可能是南楚,也可能是北戎,他们都在观望大烨的态度,也在试探嘉恪对于枢节的掌握能力。 虽然再次被皇帝唆摆,但这一切也都是意料之中。要生气也是生给皇帝看,在自己宫里生气做什么?闲的?嘉恪不明白陵渊在担心什么,但又隐隐为他这些担心涌出丝丝快慰。 不过她立即压下了这丝丝缕缕的快慰,告诫自己陵渊不过是讨好一个对他有利的人罢了。 直到机关府的人将坏掉的枢节送到嘉恪手上,她才知道陵渊为什么担心她生气。 这个枢节,与上次突然失灵、皇帝要她修的那个枢节,坏的形状一模一样。 上次那个枢节失灵,陵渊说是他命人破坏的,为了与嘉恪谈谈生意。但细细想来,机关府内都是皇帝的亲信,陵渊要动手脚并不容易,而这次南楚新给的枢节坏了,明显是人为破坏的,这破坏的手法与上次如出一辙,都是弯折了其中两个旋转压片,连弯折的方向都一致。 明显破坏枢节的人并不完全精通此道,只敢破坏旋转压片而不敢触动内核,并且两次都是一样的手法,显然是在机关术一道上毫无进境,很像机关府那些人的手法。 嘉恪细想上次枢节失灵,若她修不好,只怕就会被群臣要求立即送还南楚,皇帝就能安排她假死,此后深藏别苑做一辈子的禁脔。 而这一次如果这个枢节修不好,北戎对她失去兴趣,皇帝仍可再次安排她假死,不过鉴于南楚连她的尸身都要夺回的局面,皇帝可能会直接毁了她也说不定。 按照皇帝的脾性,这是极有可能的。 尤其在之前的谈话中,嘉恪表露了“绝不可能与皇帝在一起”的意思。那时她是想震慑皇帝,让他离自己远些,她怕她虚与委蛇地应付他反而让他觉得有希望,怕他会不管不顾地亲近自己。 如今想来,这两次枢节损坏,应当都是皇帝的手笔,而与陵渊无关。 那上次他所谓的谈生意,是顺势为之,还是……不愿让她难受? 不,不会的,不可能。 没有人会考量她的心情,没有人。 但心头渗出的缕缕欢喜是怎么回事? 压下去,一定要压下去。 嘉恪忍住心头纷乱,摆弄了几下那枢节,吩咐道:“传陵渊过来。” 第34章 陵渊很快来到嘉恪面前,见她手里拿着那枢节,便问道:“可能修?” 嘉恪一笑:“这次坏的跟上次一样,督公大人觉得孤能不能修?” 陵渊:“殿下只要不赌气,定能修好。” 嘉恪:“孤为何要赌气?”她看着陵渊望着自己笑,明白他的意思,说道,“赌气也要看时候,孤知道。” 陵渊笑着瞥一眼嘉恪座下的次席,嘉恪只当没看见他这眼神,说道:“这几日送了这么多东西来,又有什么大生意要孤照顾?” 陵渊莞尔:“没有生意就不能送些好东西给殿下?” 嘉恪:“哦,那就是知道孤嫁往北戎已成定局。” 陵渊:“没有此事,绝没有。” 嘉恪:“督公怎么知道此事绝不会发生?” 陵渊凝她双眸:“微臣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嘉恪立即偏开目光,就听得陵渊马上说道:“不然微臣在大烨的生意怎么办。” 气氛似是一凝,又立马一松。 嘉恪看向陵渊:“孤问你一件事,你说实话,孤就赐你个软墩儿坐。” 陵渊一笑,得寸进尺地看向嘉恪身边的座席。 嘉恪瞪他一眼,说道:“还想跟孤平起平坐?” “不敢,”陵渊笑意更浓,“不过就是——腿疼。” 嘉恪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横了他一眼:“孤有那么大力气?现在还疼?骗谁呢?” 第64章 陵渊故作无奈地一叹:“微臣也是想着殿下的力气没多大,但也不知为何现在还疼。” 嘉恪想让他滚出风华无双宫算了,又想起还有事要问,便也故作无奈地一叹:“说来说去不就是要坐?”她眼神一瞥让他坐,他笑着坐在她身边的软椅上,不过非常有规矩地欠着身,只坐了椅面的一半。 陵渊看着嘉恪笑:“谢殿下赐座。殿下有什么想知道的,微臣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嘉恪呵呵一笑,挑眉看他:“上次和这次的枢节,都是皇帝命人弄坏的吧?” 陵渊并不意外她能想到这一层,略带点歉意地笑了笑,说道:“是。” 嘉恪:“你不告诉孤,还跟孤说是你命人弄坏的,又以生意遮挡——这是为何?”她盯着他的双眸,“总不会是怕孤伤心难过吧?” 陵渊含笑默认。 嘉恪垂眸,笑道:“伤心事这么多,也不差这一桩。” 陵渊认真看着她:“伤心事已足够多,少一件何妨。” 嘉恪看向他,迎向他认真的目光,说道:“多一件少一件,又能如何?” 陵渊:“少一分伤心,便多一分欢愉。有何不好?” 嘉恪:“这是督公多年来的心得?” 陵渊:“算是吧。” 嘉恪想起让琥珀打听的关于陵渊从前在宫中的旧事,属实是难言的酸涩与苦楚,在遍地污糟中杀出了一条血路。想必他能得到片刻欢愉的时辰,少之又少吧…… 莫名地,嘉恪问了一句:“在孤这宫里,你是伤心多,还是欢愉多?” 陵渊微怔,很快笑着答道:“在殿下身边,自是欢愉倍数于伤心。” 嘉恪扫一眼他的腿:“伤心什么?腿疼?” 陵渊笑了笑,语气有些认真:“伤心——殿下从未真正信任过微臣。” 嘉恪看了他一眼,瞥开目光,说道:“督公与孤之间,要信任何用?有交易便是了。” 陵渊:“其实刚才殿下愿意给微臣赐座,微臣与殿下实话实说,这便是信任了。”他像是怕嘉恪反驳,紧接着说道,“殿下无需多给,只要给微臣一点点信任就可以。” 嘉恪微微皱眉:“孤的信任……对你很重要?” 陵渊:“重要。殿下若信任微臣,此次与北戎南楚之困,定能顺利解围。” 嘉恪凝神看着他:“你说。” 陵渊笑道:“殿下愿意给微臣一点点信任了?” 嘉恪抬脚做势要踢他:“腿不疼了是吗?” 陵渊笑道:“微臣建议,殿下可以先修不好这枢节,待北戎离开后再于群臣面前展示枢节之妙,之后入主机关府,成为大烨不可或缺之臣,令人不敢轻动。” 这与嘉恪所想不谋而合。她不免凝他一眼,笑道:“陵督公不做个辅政大臣,可真是屈才了。” 陵渊也笑:“微臣志不在此,殿下见笑。” 嘉恪:“那督公大人志在何方?” 陵渊:“不过是安逸享乐罢了,不值一提。” 嘉恪自是不信,不过接着说道:“熊鸿锦不在南楚,不知在谋划什么,南楚使臣既然已听命于你,可让他做局谋划孤的尸身,让皇帝既不能将孤嫁往北戎,也不能将孤弄成假死。” 陵渊:“正是如此。” 嘉恪:“至于入主机关府——督公的意思,是打算推举孤成为率领大烨机关兽奇兵的将军吗?” 陵渊:“若殿下能如此,那皇帝也不能随意将你如何了,毕竟他是一国之君。” 嘉恪一笑:“他这一国之君胡闹的时候还少吗?只怕在他心里,大烨算不得什么。” 陵渊看着嘉恪的笑意,隐隐明白了些她的期许,但此时还不是问出口的时候。 嘉恪倒是瞟了陵渊一眼,笑道:“听闻皇帝在服用进补药丸,这东西服多了伤身吧?” 陵渊并不意外地笑道:“看来皇上身边,有殿下的人?” 嘉恪:“依督公看,皇上平日里最为倚重的皇亲是哪一位?” 这是在问如果皇帝殡天,皇亲之中谁最可能即位。 陵渊:“皇上的三弟,诚王。” “他啊,”嘉恪一笑,“十六七了吧?当年是个怯懦的小子,如今是怎样?” 陵渊:“殿下看他这个封号应当能了解一二。” 嘉恪:“哦,看来还是那德行,对着皇帝一个不字都说不出来。” 陵渊笑着默认。 嘉恪:“诚王背后有支持者么?” 陵渊知道她要问的是什么,直接说道:“当今朝堂势力分为三股,一部分支持皇上,这是自然的,一部分拥趸诚王以期来日,剩下一部分都是墙头草。” 嘉恪笑出声,说道:“大烨朝堂这个样子,居然还没亡国,是你这缉事司督公从旁监看的功劳?” 其实嘉恪早已知晓朝堂如今的情况,她问陵渊只是想看看他到底会不会说实话。如今他所说与自己所查一致,心里有些安慰。 陵渊:“微臣岂敢居功。”他笑道,“大烨毕竟有几百年基业,南楚即使有机关兽也不可能很快逾越,北戎虽有猛兽军,但都是些莽夫之流,与之周旋即可。” 嘉恪心中对将来的方向更确信了几分,说道:“不过景妃很想有个孩子,她会为此不懈筹谋,若是她真的有了孩子……” 第65章 这是在说景妃若有皇子,朝局会立即变动。 陵渊:“景妃的兄长是宫中禁卫首领,父亲远在寒城镇边,但朝中因此有一些她父兄的势力。若她有了皇子,那这些人自然是拥戴这位皇子。” 嘉恪:“远处的就不说了,鞭长莫及嘛。近处的,全看督公了。” “殿下都知道了?”陵渊笑道,“皇上确实要动她兄长,殿下静观其变便是。” 嘉恪:“左明曾说过他在朝中无依无傍,唯与一个明姓将军交好,这个明将军是什么人?” 陵渊:“明冉是曾经的文武双科状元,皇上一时高兴封了他为将军,但一直也没派什么实职给他,就这么闲养在京中,都快成为群臣笑柄了。” 嘉恪:“听闻此人文韬武略无一不通,就这么闲养着可真是浪费呀。” 这意思是得用用这个人了。 陵渊:“是呢,既是左将军举荐,大约是可以顶替左将军的位置的。” 嘉恪:“孤不过是随口一提。” 陵渊:“微臣也不过是随口一说。” 两人相视一笑,都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几番闲聊之间已将朝堂大事说了个七七八八,虽然没有任何约定与承诺,却都明白这是定下了联手的计策。 陵渊离开后,嘉恪站在回廊下望了许久的天色。琥珀顺着她一道望,问道:“主人不相信陵督公?还是相信他了?” 琥珀并不知道嘉恪与陵渊谈的都是什么,也不清楚那是定计,但她知道嘉恪现在有些心绪难平。 嘉恪一阵没说话,之后淡淡笑了笑:“一点点吧。” 一点点相信吗? 琥珀没有再问下去,她只要遵从主人的命令就好了。 机关府的小机关兽和枢节无故失踪,又忽然回到了原位彷如从未失踪,这点小事虽然机关府的人不会上报以免自找麻烦,但机关府内服侍的人却将此事报给了陵渊。 陵渊那时就揣测这些东西的失而复回与嘉恪有关,毕竟别的人要这些东西没有任何用处,何况她还有个功夫不错的琥珀。陵渊不清楚嘉恪拿这些东西做什么,但直觉她是试了试能否驱动机关兽,至于是否成功就不得而知。 所以陵渊建言她入主机关府,重新掌握属于她的命运。 她没有反驳,陵渊倾向于确信她在驱动机关兽方面有了不浅的进展。 难得。 陵渊长舒了一口气,看来嘉恪也在暗中努力为自己筹谋,并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 不谋而合,他非常喜欢这个词,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隐秘愉悦。 不过这愉悦没能持续多久,他就在每个月都会飞来一次的鸽子脚上接到了一个令他皱眉的指令—— “嘉恪必须嫁予北戎皇子晟。” 第35章 深夜,陵渊在京郊一处僻静的茶楼内,与北戎使团的一个中年男子相见。这男子裹着兜帽披风,直到坐在陵渊面前才除去披风露出真容,看着颇为端厚,对陵渊笑道:“久仰督公大名,今日得见,幸会,幸会。” 陵渊淡淡笑道:“舒穆参将,幸会。” 舒穆罗:“时间紧迫,我也不多废话。为督公带来史那晴公主的命令:嘉恪如果无法嫁给史那晟王子,那就杀死她。” 陵渊微微垂眸,压住眼眸中泛起的波涛,再抬眼时对舒穆罗笑道:“舒穆参将初来乍到,不清楚这位嘉恪长公主在大烨皇帝心里到底是什么地位,也算是情有可原,但史那晴公主不可能不知道,这种命令想要达成,根本是难于登天。” 舒穆罗笑得和善:“所以史那晴公主才让我亲自来与陵督公一见,传达公主对于此事坚定的决心,以免飞鸽传书有误。” 陵渊略略思忖的样子,说道:“史那晟王子,没记错的话,他才十岁吧?大烨长公主已经二十有六,这种和亲要求,大烨皇帝怎么可能应允?” 舒穆罗:“你们大烨不是有童养媳么?这个道理放在北戎一样成立。再说两国联姻还在乎这些?只要条件谈妥便是了。”他探究又好笑地看着陵渊,“我来大烨之前,史那晴公主就说陵督公近来对这个嘉恪颇为关注,不知道是动了什么心思,如果陵督公下不了狠手,我就留下来助陵督公一臂之力。” 陵渊一笑:“本座能动什么心思?左右性命都在你们手上捏着,你们还担心本座有什么别的心思?舒穆参将想留下便留下,即便直接去刺杀大烨长公主,本座也不会说半个不字。”说罢就起身往外走,不再看舒穆罗一眼。 舒穆罗连忙上去拦住他,笑道:“陵督公别这么大气性,哪里拿捏你的性命了?每个月的药丸可没有一次延误,都是准时送到你手上的哦!史那晴公主一直记挂着陵督公,常常说北戎诸多世家公子都比不上陵督公分毫呢。” “不敢当。”陵渊淡淡地笑了一笑,“史那晴公主上次的试探,本座丝毫没觉得她一直记挂着本座呢。” 上次的试探,应当说的是两年前。 当时史那晴公主所要求的事,陵渊办成时比约定的时辰晚了半日,恰逢送药丸的日子却一直等不来药丸,陵渊浑身剧痛难忍几欲昏厥。等来药丸的时候陵渊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恍然间才明白自己还活着,听见送药丸的人说了一句:“这种拖延再有下次,绝无生还可能。” 第66章 此事,舒穆罗知晓。 于是舒穆罗宽厚的脸庞上绽开了堪称温暖的笑意,说道:“上次的事,史那晴公主也说是因为过于艰难所以才耽误了,误会,都是误会,史那晴公主一直责怪那送药丸的人过于严苛了呢。” 陵渊笑笑:“那就多谢史那晴公主宽宥了。”他态度又一转,变得很是诚恳的样子,“本座为史那晴公主办事一直尽心尽力,望公主明察。此次大烨长公主之事涉及南楚,行事起来颇为复杂,还望史那晴公主多给予一些时间。” 舒穆罗见他如此也立即说道:“这是自然,刚才说的是史那晴公主的死令,但行事之间的复杂多变,公主也能明白,所以陵督公但有安排,我定然全力配合!” “嗯。”陵渊面色和缓,像是要与舒穆罗交心一般说道,“眼下先看看大烨这位长公主能否修好枢节,若她修不好,你们将她迎去北戎也是白费力气。” 舒穆罗:“她定能修好。” 陵渊:“哦?为何如此肯定?” 舒穆罗像是有些后悔刚才那句话,但只能接着说下去:“大烨皇帝重开了机关府,难道不是因为嘉恪已经精通于枢节之道?大烨皇帝想靠这位皇姐制造出机关兽与南楚抗衡,天下还有谁不知道?” 陵渊直觉刚才那句“她定能修好”说的不是这层意思,但也知道此时即使问也问不出什么,只能多加留心。于是接话道:“若是她修好枢节,大烨皇帝更不会愿意放她离开了。” 舒穆罗忽然兴奋:“她若是能展演给我们看看她能修好,但隐瞒皇帝,那么和亲北戎一事肯定会得到大烨众臣的支持,皇帝在众臣威压之下也只能同意。” 陵渊:“这位长公主早向皇帝自陈‘已三嫁,惟愿死在大烨’,舒穆参将应当听说了吧?” 舒穆罗:“那是被异国伤了心。北戎能给予她更大的尊荣与富贵,她不可能不动心。” 陵渊好奇地问道:“是多大的尊荣与富贵呢?” 舒穆罗:“皇子晟虽然年幼,但是最有望继承北戎皇位的人,加上史那晴公主的助力,那是绝没有问题的。嘉恪长公主嫁到北戎,日后会成为皇后、太后,何乐而不为?” 陵渊颇为担忧的样子,说道:“她嫁到草原时也是王后,可那草原王却没多久就一命呜呼了——她前两任夫君都死了,第三次就弄得南楚不宁,你说,她会不会是……克夫之命?” 舒穆罗神秘一笑,肯定地说道:“不是。”接着极快地补了一句,“我觉得不是。” 陵渊的眼波动了动,心里有了些计较。 舒穆罗此人,早在他还没来到大烨之前,陵渊就已派人查过,此人敦厚宽和,对史那晴公主极为忠心,唯一的嗜好是喝酒,醉酒后误过一次事,此后再也不敢多饮。从手下人的禀报来看,此人还有些嘴快,看来是真的有些快呢。 陵渊猜想这个舒穆罗知道嘉恪身体带毒之事,那么也就是说,史那晴公主也知道了。 看来这个皇子晟,是他们打算扶持上位就弃之不用的人。现在是十岁,即使成婚了也无法有夫妻之实,而这三五年的时间里,足够史那晴公主将皇子晟推上皇位,这时再让嘉恪与他行夫妻之礼,让皇子晟慢慢体弱死去,即使查也只会查到嘉恪头上,最终嘉恪被处死,北戎也学会了机关兽之法,史那晴公主要么摄政要么直接称帝,都是对她来说极好的结果。 嘉恪,再一次沦为其他人手中冲杀的利刃。 曾几何时,陵渊也是这样一把刃,锋利到不记得自己到底是谁,只知道必须在这乱局中保持锋利,否则很可能就被弃之不用。 她与他,何其相似。 心内暗暗叹息,陵渊对舒穆罗说道:“史那晴公主的命令,本座清楚了。眼下当务之急是拿出诚意来,看能否打动嘉恪长公主与你们做这出戏。” 舒穆罗:“那还要多多仰仗陵督公了,听闻这位嘉恪长公主对陵督公颇为倚重。” 陵渊对此有些兴趣,问道:“这是什么传言?她哪里倚重本座了?” 舒穆罗:“这位长公主归国之后,朝中大臣、皇帝亲信,她就只接触陵督公一人,这还不是倚重吗?” 她整日半软禁地只能待在宫里,除了他这个太监,皇帝还能允许她见谁? 但陵渊并不会对舒穆罗说这些,只是笑笑道:“本座不过是借了皇帝的东风。” 舒穆罗:“陵督公自谦。”他抬手行了北戎礼数,“一切仰仗陵督公了。” 陵渊也抬手行了北戎礼数:“好说。” 陵渊回到宫中就立即前往风华无双宫,想与嘉恪商议对策。不料嘉恪不在宫中,沈放禀报是随皇上一同前往皇陵祭拜了。陵渊感到奇怪,按理说前往皇陵祭拜先祖是大事,一般都会提前多日准备,甚至有提前半年的,怎么毫无动静就直接去了? 沈放见陵渊询问,忙道:“皇上与嘉恪殿下又起了争执,前因后果没听得太清楚,就见皇上非常恼怒地命令嘉恪殿下随他一同前往皇陵,说什么‘朕就做给列祖列宗看看’,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陵渊眼皮一跳。 他吩咐沈放去忙别的事,走回自己在宫中的居所,召来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吩咐道:“让断雪速去皇陵,看顾嘉恪殿下!” 小太监领命立即离去,陵渊皱着眉有些不安,想起舒穆罗的话更为心烦,不免想起自己是为什么令史那晴公主有了可趁之机、让自己受制于人不得解脱,立即眉间现了阴兀怒色,招来缉事司侍卫长白桐,吩咐道:“搜宫。” 第67章 白桐有些奇怪,明明之前吩咐此事时说的并不是今日。他谨慎地询问道:“督公,今日皇上不在宫中,搜宫是不是……” 是不是有些僭越了? 陵渊淡淡道:“皇上知晓搜宫的事。皇上不在宫中正好行事,免得惊扰皇上安宁。” 白桐一向遵从陵渊的命令,直接答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白桐先去找了掌管宫中禁卫的景妃兄长谭誉,向他禀明后宫有妃子向缉事司告发景妃私置厌胜,陵督公命他前来请谭誉一同搜宫,以示公允。 谭誉大惊,但立即同意与白桐一同前往后宫。谭誉心里很清楚,缉事司陵督公若是没有切实证据,是不可能发出搜宫这么严重的命令的,何况此事直指他的亲妹妹景妃,他绝不能袖手旁观。 白桐与谭誉带着各自的人手一同搜查后宫,惊动了后宫所有妃嫔。陵渊在宫中的居所距离后宫较远,但也从不断前来报信的宫人口中得知了后宫的纷乱。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两颗血玉核桃,向居所外的来路看去,天色已经擦黑,那去寻断雪的小太监却还没有回来报信,让他更为烦躁。 暮色四合之时,白桐与谭誉一起来见陵渊,两人行礼过后,谭誉一马当先地说道:“陵督公,后宫并无什么厌胜,此事定是有人诬告,望陵督公秉公处置那诬告之人,还景妃娘娘清白!” 陵渊一笑:“景妃娘娘若是无辜,本座自会如实禀告皇上。” 白桐忽然就撩袍跪地,说道:“督公恕罪,属下疑心谭大人包庇胞妹,已私下命人将谭大人所带侍卫全部扣住,就地搜身!” 谭誉惊怒:“你!”说着转身就向外走,想去看他那些侍卫们。 “谭大人,”陵渊凉淡地开口拦住他,“本座没说不行的事,你去阻就能阻得住么?” 谭誉略带愤恨地看着他:“陵督公,别想趁着皇上不在宫中就处置景妃娘娘!她乃是皇上赐封,又是后宫最得宠的妃子!” 陵渊一笑,嘲讽地说道:“本座岂敢随意处置皇上的妃嫔?何况还是最得宠那位?谭大人放心,本座这白桐一向谨慎为先,不过是搜身而已,谭大人及侍卫们清者自清,慌什么?” 谭誉盯着他:“我乃禁军侍卫长,除了皇上,谁也不能随意动我的人!” 陵渊笑着,根本不想打理他,对白桐使了个眼色。白桐起身往外走,很快走到不远处正在搜身的大批侍卫面前,喝道:“搜出来没有?” 一个缉事司侍卫上前,双手呈起一捧十来个红玛瑙雕成的胖娃娃,个个都是寸许,说道:“搜出来了,都在这里!” 白桐一把抓起这十来个红玛瑙娃娃,小跑着回到陵渊面前,递过去:“督公,都在这里了。” 陵渊扫一眼那些红色的东西,看向脸色已经发白的谭誉,笑道:“谭大人,这都是些什么呀?” 第36章 谭誉看着那些红色的胖娃娃只觉眼皮突突直跳!刚才搜宫时明明没有看见过这些玩意儿,这都是从哪里来的?!莫不是刚才白桐说搜身是故意的,这些东西是缉事司的侍卫们早就藏在身上、搜身时故意说是从禁卫们身上搜出来的?! 陵渊故意诬陷景妃?! 可这是为何?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还是陵渊其实是在助力宫中某位妃子? 谭誉千头万绪,却也知道需得先过眼前这关。他知道此时说这些胖娃娃不是自己人身上的已经无用,于是转而说道:“看着倒是明艳,是京中时兴的什么小玩意儿么?” 陵渊好笑地看着他:“谭大人,本座与你的交情像是一起研磨什么时兴好玩意儿的么?”他不给谭誉说话的机会,直接说道,“这是厌胜,不仅下了禁制诅咒,这里面还有仅凭散发气味就能使女子无法有孕的丹药,后宫有这么多这样的好玩意儿,怪不得皇上一直没有子嗣呢。” 抄家灭族的惊天大祸砸了下来。 谭誉惊得连连摆手:“陵督公慎言!这东西是不是厌胜需得查实方可有所定论!” 陵渊看向白桐,白桐早已将太医院首座董承请了过来,董承上前行礼时,白桐砸碎了两个红玛瑙娃娃,其中果然有十来颗殷红药丸滚落出来,白桐将药丸捡起递给董承,董承闻了一闻又将药丸在手里捻碎,对陵渊禀报道:“禀督公,这药丸内含有烈性损体药材,长久放置在身边会致使女子无法有孕。” 谭誉已经顾不得颜面,指着董承大怒道:“信口雌黄!你定是陵渊的人!太医院其他人呢?都叫来!” 陵渊笑道:“谭大人急什么?你也笃定这厌胜是景妃娘娘安排给其他妃子的?所以这么急怒攻心啊?” 谭誉一阵语塞,陵渊吩咐侍卫:“请谭大人走一趟缉事司。” 谭誉:“你敢!我乃皇上亲封——”话音未落,白桐已经过来利落地扭住了他的胳膊往身后反剪,疼得他龇牙咧嘴了一瞬,还想再嚷,就听陵渊带了点阴沉地笑道:“缉事司有先斩后奏之权,本座,真是没什么不敢。” 谭誉知道陵渊说的属实,一时不敢再多言,但被白桐押着往外走时,他又说道:“陵督公最好想想得罪景妃娘娘的后果,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等闹到皇上面前,一切可就无法挽回了!” 这是在提醒陵渊,寒城还有他的亲人在景妃父亲的笼罩之下,只要景妃一句话,陵渊的亲人就没有好日子过。 第68章 陵渊听得这话更是眉眼都溶在阴沉笑意里,说道:“本座不好过,你以为你们能好过吗?”他鄙夷地笑了,“蠢哪。” 谭誉微惊,还在思忖他这句话的意思,就被白桐推出门去。 陵渊见这群人走远,先前的心烦再次涌了上来,不仅没减轻反而更严重了。皇帝那句“朕就做给列祖列宗看看”刺挠着陵渊的心,他很清楚发起疯来的皇帝是什么样子。刚登基时因为决断错误被言官讥讽,皇帝自罚在先皇牌位前长跪,却也将那言官摁在边上,说是“让列祖列宗看看,言官讥讽皇上是什么下场”。大烨开国以来一向奉行“善待言官、除大逆之罪外不可擅罚言官”的政令,将言官如此摁在地上还打板子,真是前所未有。 那天夜里,言官在自家墙壁上留下一首极为悲愤的诗,上吊自绝。此事在朝堂引起掀然大波,然而皇帝只一句“厚葬,下不为例”便揭了过去。此后还剩下的言官要么不敢再多言朝政,要么辞官回乡,无人敢再对皇帝进言。 所以陵渊深知,皇帝这句“做给列祖列宗看看”一出口,定是去施行心底最想做之事,且不管不顾。 加上嘉恪那个脾性,恐怕不会有好结果…… 越是焦急之时,期待的消息就越是不来。 景妃倒是派人过来了,质问陵渊在宫中搞出这么大动静到底是在做什么?陵渊根本没心情理会,恰巧远远看见之前派出去的小太监回来了,立即打发景妃的人滚蛋,让那小太监过来回话。小太监三步并做两步跑了过来,说道:“禀督公,断雪刚刚送来消息,皇上与嘉恪殿下正在回宫的路上,嘉恪殿下无事,皇上受伤了。” 陵渊:“怎么回事?” 小太监更凑近了些,低声道:“断雪赶到皇陵时见禁卫们都守在外围,她在皇陵后方原本为看守皇陵的守卫们准备的宅院内找到了皇上与嘉恪殿下,皇上欲强行与嘉恪殿下行夫妻之事,嘉恪殿下激烈反抗,用不知道什么东西刺伤了皇上。” 陵渊听得眉头越皱越紧:“后来呢?” 小太监:“断雪伪装成刺客行刺嘉恪殿下,为嘉恪殿下解围。皇上为保护嘉恪殿下对断雪出手,当然不是断雪的对手。嘉恪殿下在混乱中想刺死皇上,被断雪不露痕迹地拦下了。之后皇上奔出宅院唤来侍卫,断雪趁此机会离开了。离开之前嘉恪殿下问断雪是谁的人,断雪只答‘想救你的人’。” 陵渊点头,眉头舒展了些,小太监退回他原本值守的不起眼的位置,宛如从未离开。不多时就有宫人来报皇上与嘉恪殿下一行已到宫门,陵渊立即前往接驾。 陵渊来到宫门口,看了一眼嘉恪所在的车辇,先行前往皇上的车辇旁,在外恭敬行礼,说道:“皇上恕罪,微臣接驾来迟。” 澹台璟涛“嗯”了一声,说道:“陵卿近前来。” 陵渊依言进入车辇内,就见澹台璟涛脸色发白、额冒冷汗,连忙扶住他急切道:“皇上这是怎么了?微臣马上传太医!” “不可声张。”澹台璟涛抓住陵渊的手臂阻止他,“只是点小伤,不过是在胸口,回宫里再召董承过来。” 陵渊:“微臣先看看?” 澹台璟涛点头,陵渊解开澹台璟涛胸口浸血处的衣衫,发现左胸口处赫然插着一支短小精悍的箭,虽只有手指长短,却粗有一指半。 陵渊看了看这短箭的位置,安慰澹台璟涛:“微臣看这伤不在要害处,皇上别担心。这是怎么弄的?”他见澹台璟涛欲言又止,适时猜测了一句,“遇到刺客了?” 澹台璟涛立即点头:“对,对,遇到刺客了。” 陵渊也立即忿忿不已:“真是胆大妄为,竟敢潜伏在皇陵行刺!微臣定会彻查!” 澹台璟涛疲倦地闭上双眼,说道:“皇姐……受了些惊吓,你……代朕安抚吧。” 陵渊:“是!” 陵渊轻轻合上澹台璟涛的衣衫,再次仔细看了看那短箭,只觉短箭的做工有些粗糙,但刺入胸膛的劲力颇大,不像是徒手持着刺入的。 嘉恪随身携带着什么发射短箭的器具吗? 陵渊下了车辇,吩咐宫人去宣董承到皇上居住的宁德殿,再命沈放亲自前去陪伴嘉恪殿下。皇上这边,他暂时走不开。 宁德殿中,董承已将澹台璟涛胸口短箭拔出,正在清洗伤口并敷药包扎。澹台璟涛严令董承不可透露此事半句,董承自是连称不敢。处理完伤口又开了药方命宫人前去熬药,董承亲自在旁监看,之后服侍澹台璟涛服下,等他睡着已是深夜,按规矩董承必是要守一夜的,于是董承就坐在龙榻边的软凳上,看些医书消磨时间。 陵渊问过两回皇帝的情况后也就放了心,确实没伤到要害,离正心口还有一寸多的距离。他在皇帝安寝的内殿的外一层值守,沈放已经派人来过两趟,禀报说嘉恪殿下服过安神汤药睡下了。 真的睡着了吗? 今天是真的想动手杀了皇帝,是吗? 那短箭是她随身携带以防万一的么? 单独与皇上出行,她应该是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何况皇上说了那样的话。 想起她那些淡然自若和浑不在意的样子,想起她在昏暗之中浑身的伤,真不知是受过多少苦楚才有了今日这般伪装出来的镇定自若? 陵渊一叹。 第69章 他其实也不明白,从前也遇到过从苦难波折中艰辛站起的人,为何没有如今这般挂怀?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与牵绊,时也,运也,命也。 无法强求,无法推拒。 然而眼下他作为缉事司督公,只能守在皇帝身边,并不能去看一眼他想见的人。 此时,景妃急匆匆而来。 陵渊眯了眯眼,这真是正想骂人就有人送上门啊。 景妃一路行至陵渊面前,瞥了他一眼就要望内殿走,陵渊手下的宫人自然拦住她,她瞪眼道:“本宫来探望皇上,你们敢阻拦?” 陵渊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景妃娘娘身陷后宫厌胜一案,此时应当在宫中禁足——本座的命令,是没传达到位么?” 景妃一脸不耐:“本宫没顾上找你,你倒还敢说?什么厌胜,跟本宫毫无关联!你对本宫有恨就想将本宫置于死地,本宫会向皇上禀明!” 陵渊嗤笑道:“禀明什么?景妃娘娘打算如何向皇上禀告本座为何对你有恨意?” 景妃强硬着一张脸,说道:“不过是当年在本宫身边伺候的时候,对你打骂多了些罢了,一朝小人得志就挟私报复!” 陵渊阴兀地笑道:“从前景妃娘娘写的那些情诗,送的那些小物件儿,本座可都还留着呢,要不要拿给皇上看看?” 景妃一惊:“什么?你留着那些东西做什么?”转而又变了脸色,像是不太肯定又有些期望地看着陵渊,“你莫非对本宫还有……” 陵渊笑道:“皇上离这里不远,景妃娘娘慎言吧。从前在娘娘宫中若只是遭过打骂,那本座如今还要感念娘娘的推举提携之恩呢,是不是啊?” 一番话刺得景妃面色泛白,回避了陵渊的直视。 第37章 陵渊刚进宫时虚岁十六,相较于其他小太监入宫的年纪,属实是大了些。他直接被派至那时还是皇子妃的景妃宫中效力,专司为景妃调香之职。景妃当着别人的面对他不是打就是骂,但在私下,每逢夜里就叫他入内伺候,想让他以一个男子的身份伺候她,还命一个精通此道的老太监前来教导他,一心想将他培养成为“让女子身心愉悦”的“那种太监”。陵渊一开始激烈反抗,遭遇了多次毒打,有一次将他打得半个月都下不了床榻,一只耳朵也听不见了。他一度以为自己以后都要躺着了,胸中一口郁气却压得他浑身僵痛,势要让景妃付出代价! 他重新能行走之后学乖了很多,开始迂回地保护自己。又过了一阵动辄打骂的日子之后,教导他的老太监悄悄对景妃耳语,表示陵渊过于木讷,教他的那些东西他总也学不会,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打狠了给打傻了。景妃回想起年少时认识的陵渊,那个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的聪颖温和少年郎,看着眼前这个木讷拘谨的太监陵渊,无端怒气横生,再也不想看见他,很快将他调往当时的皇帝、澹台璟涛的父皇的宫中,做了个粗使太监。 景妃当时的盘算是:像陵渊这般木讷拘谨的性子,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被磋磨致死,不用她自己动手,毕竟她还有点狠不下心。然而没想到的是,陵渊一路往上爬至先皇身边的心腹太监,在澹台璟涛即位之后,又成了澹台璟涛身边的红人,很快执掌了缉事司,一跃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陵渊的升迁令景妃恍然,他成为了她根本无法再轻易动其一根手指的人。之后他无数次与她为难,利用他的职权之便处处给她难堪,但并不致命。起先她还想着也许他对她还有些旧情,毕竟在年少的时日里他们曾经被家族议婚。但后来她才明白,那些没有下狠手的一切都不是旧情,绝不是。 那是一只黑心的猫,在无限延长玩弄掌中老鼠的时间。 如何玩弄、什么时间弄死,这猫的心里都很清楚。 或者这只猫,只是凭心情。 景妃想明白这些之后觉得不寒而栗,也曾想与陵渊重修旧好,哪怕不能如旧,只要能与他合作一二,看在对他有利的份上,他应当也能容忍自己吧?这宫里不就是互相利用吗? 于是她开始筹谋与陵渊合作,看上去陵渊似笑非笑地也接受了她的提议,就这么又过了几年。 但如今,他这厌胜的罪名扣下来,是要她的命。 景妃心中惴惴,从没有像此刻这般觉得陵渊完全捉摸不定,仿佛稍有不慎就会将自己吞拆入腹,连个喘息的机会都不给。 于是景妃稳住心神,声音也放软了些,说道:“从前的事都过去了,督公何必钻牛角尖?往后的日子还长,待本宫有了皇儿,以后说不定还能照拂督公,你说是吗?” 陵渊心里冷笑,面上依然不变,说道:“那本座就等着景妃娘娘的好消息了。” 他明明在笑,景妃却感到一阵寒意,甚至莫名认为有他这句话,自己是绝不可能有孩子的。 心里慌成一片,她拉住了陵渊的衣袖,紧盯着他:“你把本宫的哥哥弄到缉事司去了?你不能动他!” 陵渊随手甩开她拉扯自己的手,笑道:“缉事司办事什么时候轮到旁人指手画脚了?”他脸色泛冷,“景妃娘娘还是先回宫吧,本座下的禁足令,若再敢犯禁,绝不轻饶。” 声音轻平,语调凉淡,透令人惧怕的威严。 缉事司督公之威,景妃深知。 纵使再如何恼怒不甘,她也只能先退回去。 第70章 “看来陵督公已经不在乎寒城那些家人了。”终究是不忿,景妃从来不想落下风,说出了这一句。 陵渊一笑:“景妃娘娘,有句话叫鞭长莫及,望你谨记于心。” 景妃有些不解,却又突然心惊。 陵渊那些远在寒城的家人,都在景妃父亲的股掌之中,他确实鞭长莫及,但换言之,景妃父亲也在她的势力无法触及的地方,她也鞭长莫及。 以陵渊之能,若是派个人刺杀父亲什么的…… 景妃一阵心惊肉跳却不肯示弱,恨恨地“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陵渊看着她的背影,眼神越来越沉。他回头看了看内殿,传了内殿一个宫人出来询问皇帝情况,知晓皇帝还在沉睡之后,终是快步向着风华无双宫去了。 风华无双宫内殿。 嘉恪抚着手中的一把小型机关弩,想起在皇陵时自己用这弩射杀澹台璟涛,终究是偏了些。这弩是她最近私下做出来的,弩上装置的短箭是将私库里的金银器物融了之后做的,有些粗陋但总归是能用。自从得到了南楚太子所赠的机括,她发现从前在南楚偷偷习得的各种制造机关之法,原来都只差最后这一步的机括开启,像是打开了什么锁扣,一通百通。 她当时没多想杀死了澹台璟涛该怎么办,连那周围还在驻守的许多侍卫都顾不得了,只想一了百了,只想将这畜生置于死地。然而那个突然出现的女刺客阻住了自己,虽然嘉恪一眼看出这女刺客并不是真的想杀自己,但当时还是惊了一阵。 那时原本在欺负她的澹台璟涛,竟能在女刺客袭击的转瞬便变成了保护她的姿态,毫无章法地蛮力去扑打那女刺客。可嘉恪心里毫无波澜,只一心希望那女刺客顺手把澹台璟涛杀死。 女刺客临走时只说是来救她的人,嘉恪没有多想就认为是陵渊的安排。 这种直觉,令嘉恪自己都吓了一跳。 “主人,陵督公求见。”琥珀在殿门外说道。 嘉恪看向殿门口,一道挺拔的侧影隐隐映在那里,沉静地等待着。 嘉恪张了张嘴,又立即闭紧了。 不该发出任何声音,不该有任何回应。 在这深夜,她应当已经睡下了。 过了一阵没听到她的回应,那道挺拔的侧影似是低声吩咐了些什么,离开了殿门口。 大概是等陵渊走远了,琥珀进来了,对嘉恪说道:“主人,陵督公留了话,说不必担忧皇上那边,无人会追究皇陵之事。” 嘉恪呵呵一笑:“无人追究?他不追究,孤还想追究呢!” 琥珀:“嗯,陵督公说了,殿下若想追究,大可去找他。” 嘉恪:“找他做什么,他能杀了狗皇帝?” 琥珀:“这奴婢不知,但奴婢看着陵督公似乎……很有把握的样子。”她见嘉恪不语,揣测着说道,“主人,现在狗皇帝睡着,奴婢去把他杀了。” 嘉恪看向这个一路跟随自己的年轻女子,多少次都是她挡在自己面前,无论面前是人是鬼,是神是佛,只要嘉恪一声令下,她只会一往无前,绝不退缩。 在皇陵里的动手,是被逼无奈还是筹谋已久?嘉恪自己都说不清。 但她很清楚,她并不想让皇帝就这么简单地死了。 让仇敌死在睡梦中,那真是便宜他了。 “不了,他有他的死法。”嘉恪收好小机关弩,起身往外走去。 琥珀:“主人去哪儿?” 嘉恪表情淡淡,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说道:“睡不着出去走走,不用跟着。” 琥珀想着在宫中应当安全,便点了点头。 嘉恪独自走出风华无双宫,这在回宫后还是首次。她感到一点点新奇和窃喜,察觉到这甚至是她有记忆以来头一次身后没有人跟着,一时雀跃地步子快了起来。 拐过北角的墙壁,她险些撞上一个人。那人极快地伸手扶住她,笑道:“殿下是来找微臣的吗?” 第38章 嘉恪微惊,很快退后半步,轻哼:“找你作甚?” 陵渊笑看着她:“微臣让琥珀留了话,以为殿下因此来寻微臣。” 嘉恪:“孤要找你直接宣你就好,何必来寻?” 陵渊好笑地说道:“是,那殿下一个人都没带,是要去何处?” 嘉恪:“孤去何处,还要对你言明?”轻哼着就往前走,并不看陵渊一眼。 陵渊在她身后负手而行,不紧不慢地跟着,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过两座宫殿又一串连廊,嘉恪在靠近宫墙的高处停步,抬起了右手。陵渊会意地快步上前,在她右手下方抬起手臂,她的手就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她扶着他的手臂,他抬着她的手。 嘉恪:“陵督公,今日那个身手矫健的女子,叫什么?” 陵渊见她直接问出口,知道她是断定那女子是他的手下,便笑道:“断雪。抽刀断水之断,六月飞雪之雪。” 嘉恪一笑:“这名字是想斩断所有世间冤屈吗?” 陵渊:“这是她的本意,她从前也一直是这样做的。不过如今,她只为快活。” 嘉恪心中一动:“只为快活?” 陵渊点头:“嗯,只为自己能真心快活。”他看向嘉恪,“殿下如今,也想真心快活吗?” 不再受制于人,真正从心地快活。 第71章 嘉恪蹙眉,说道:“她若从前一心斩断冤屈,为何如今只为快活?” 陵渊:“自是因为她已斩断了她所认为的冤屈。如今她依然会打抱不平,报仇雪恨已不是她的主业。殿下也是一样。” 殿下也是一样。 待了结了所有阻碍你快活的人,你便也能如此快活。 像是一阵酷烈的风,吹过了嘉恪那原本就蓄势待发的心头。 陵渊又道:“皇上胸口那枚短箭——殿下在南楚果然学到了不少好东西。” 嘉恪神色一凛,已现戒备之色,陵渊继续说道:“皇上自然也能想到这一层,等皇上醒来后会对殿下有怎样的安排,殿下心里当有个筹谋。” 嘉恪淡淡道:“孤是有个防身的机关弩,熊鸿锦所赠,如此而已。” 陵渊含笑看着她:“恕微臣直言,这枚短箭过于粗糙,实在不像是精通机关术的南楚所造,倒像是……”他凝着她的眼,像是要望进去,“出自某位心灵手巧却不甚熟练的新任机关师之手。” “心灵手巧”,他说得慢条斯理,像是着重咬了这四个音。 “不甚熟练”就有些戏谑了,明显是在调侃她。 嘉恪立即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他笑了笑,说道:“皇上虽时常胡闹,但这过于明显的事情,他还是能看得出的。” 嘉恪微微一叹。 陵渊将北戎舒穆罗的盘算对嘉恪细细讲来,自然略去了他与史那晴公主早就相识并受其威胁的部分。嘉恪听完,笑道:“陵督公能驾驭南楚使臣又能与北戎使臣暗通款曲,真是大烨第一能人啊。” 陵渊:“微臣不过是尽量多给自己铺些路,有利于做生意罢了。” 嘉恪:“生意啊……按陵督公这般八面玲珑,只怕大烨南楚北戎三国的生意都能被陵督公一人包了,还有旁人什么事?” 陵渊想了想,笑道:“听殿下这意思,莫非对生意也有兴趣?殿下若想分一杯羹,直接吩咐微臣便是。” 嘉恪:“陵督公之能实是令人惶惑,这样吧,说说看,你所求的是什么?别说什么金银满屋这种鬼话骗孤,你现在的金银就已经好几辈子都用不尽了。” 陵渊笑起来,说道:“微臣最初这样做,只是想着若有一天被赶出宫,能有自己的栖身之法。到后来么……接触得越广阔,受制于人的可能就越小,便就一直这样做下去了。” 嘉恪深以为然。 她从前刚到草原时,一个人都不认识,连草原当地话也只是跟着宫里的老师学过一些,说得磕磕绊绊,简直寸步难行。等到她能与周围的人顺利交谈,她的天地仿佛一下就打开了,能看到从前看不到的很多东西,也有了更多机会和改变的可能。 嘉恪:“皇上猜疑我是否会制造机关,可能会让我在短期内制好机关兽并驱动,而北戎既然想让我假装不会,等到北戎再为他们修造机关兽——孤认为可以答应北戎,先假装修不好,假意愿意嫁往北戎,同时对皇上表示空有修造机关兽的法子也没用,需得用北戎随处可见的金沙矿提炼出的赤金沙才可驱动机关兽,这样一来……” 陵渊:“这样一来,皇上与朝臣们都会认为必须得到北戎的金沙矿,必然不会立即放殿下前往北戎,而是会与北戎交涉关于金沙矿的交易问题。北戎为求娶到殿下必会答应多送金沙矿来大烨,而此举会迷惑南楚,认为大烨与北戎都不懂到底机关兽是如何驱动的,暂时能让南楚放下戒心,不会再坚持必要殿下回南楚。南楚一退,北戎也不会久留。” 嘉恪欣赏地看了陵渊一眼,继而眼露锐光地盯着他:“你……猜到了?” 猜到她知道如何驱动机关兽,且并不需要赤金沙。 嘉恪紧盯着他:“何时猜到的?” “刚刚。”陵渊的另一只手按住自己手臂上嘉恪的那只手,宽慰她:“殿下放心,微臣是你这一边的。” “为何是孤这一边的?”嘉恪抽手,没想到他按得很紧,竟然没抽动。 陵渊按着她的手更用力了些,紧凝着她,说道:“因为在殿下身边常感欢愉,微臣……不舍放手。” 嘉恪一惊,倏地抽出手。 这一次,他没有再按着不让她抽回去,但却仍然看着她,眸间似染了这深夜里的星光,点点簇簇地亮着。 “大胆。”嘉恪训斥的话已然出口,却并不严厉,还带着几分不确定似的,“孤乃大烨长公主,你不过一介、一介阉人!” 最后几个字,说得甚为没有底气,像是怕触怒陵渊,又像是并非本意。 陵渊面上并无意外,像是料到她会这样说,只是眸间难掩淡淡无奈和失落,浅笑着说道:“是微臣僭越,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他又抬起臂膀,微微躬身一如平日里伺候人的模样,说道:“微臣送殿下回宫。” 看他这副模样,嘉恪不知怎地心尖微酸。 琥珀打听到的他从前在景妃宫中的种种腌臜遭遇,及他一路爬到今时今日的地位所受的苦楚和责难,与他如今的躬身重叠在一起,令嘉恪宛如看见了他多年来次次躬身的侧影,处处透着难以言说的酸涩。 “直身,”她说出了这个词,自己都觉得是鬼使神差,“在孤面前不必躬身。” 陵渊依言挺直了脊背,望着她笑:“谢殿下赏面。不过,这是为何?” 第72章 嘉恪瞥开目光,说道:“你的僭越,孤不会放在心上,但看在你诚恳的份上,给你些补偿。” 他看着她:“仅此而已?” 她也看着他,似是给自己下定决心:“仅此而已。” 他垂眸,她看不清他眼中的思绪,再抬眼时,是他一贯温和周到的笑容,抬着臂膀等着她。 她将手搭了上去。 一路无话,两人缓缓走回了风华无双宫。嘉恪站在内殿门口,头一次目送陵渊离去。他又笑着说“不敢僭越”,似是那笑容也是强装。 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嘉恪这样对自己说。 但他不疾不徐行去的背影,在嘉恪眼中凝成了一个孤独的剪影,竟随着嘉恪一同坠入梦中。 这是一个混乱的梦,梦里有草原王,她似乎回到了在草原的日子,草原王看着她笑,忽而说了一句:“你知道本王什么时候发现喜欢上你了吗?” 嘉恪傻傻地问:“什么时候?” 草原王温厚地笑道:“心疼你的时候。” 心疼……吗? “为一个人心疼,是动情的征兆。”草原王笑着说道,“这是本王的阿父告诉本王的。” 紧接着梦境突然变化,那个孤独的剪影重回眼前,一直在嘉恪眼前走啊走,走啊走,好像他永远也走不出她的眼前,走不出这个奇怪的梦。 次日,嘉恪直到快摆午膳了才起来梳洗,听琥珀在一旁禀报道:“缉事司牢狱果真不是一般人能扛住的地方,谭誉进去几个时辰就招了,承认是他命令侍卫们藏起了搜到的厌胜,是想为景妃开脱。皇上听了之后立即罢免了谭誉的禁卫头领一职,景妃被罚无诏不得出,并被贬为才人。” 嘉恪眉目未动,说道:“过几日再看看吧,景妃的父亲不会袖手旁观。” 果然过了几日,寒城告急,景妃父亲上书禀奏北戎猛兽侵扰寒城。此事以前也有过,只要不是北戎入侵,该如何应对猛兽便如何应对就好,此时上书明显是为景妃求情,让皇上别忘了她的父亲还在为大烨流血流汗。 谭誉仍关在缉事司牢狱,但景妃的位份恢复了,虽然仍是无诏不得出,但一应供给一如往常。 又过了几日,皇上能行走如常不泛冷汗了,送了些吃穿用等物到风华无双宫来,又命人为嘉恪长公主裁剪新衣。嘉恪看着那些衣物的图样与惯常的长公主服侍颇有些不同,心里猜到了几分,果然当日晚些时候,皇上命陵渊前来传旨,命嘉恪长公主在一月内建造好能驱动自如的机关兽。那些量身新做的衣物,都是适合她前往机关府所穿戴的。 嘉恪面无表情地接了旨,陵渊说道:“一切依计行事,微臣会为殿下打点好一应所需。” 嘉恪极为顺从地穿戴一新进入了机关府,澹台璟涛对此颇有些诧异,但又认为可能是皇陵事件令嘉恪长公主也有所反省,知道此次对皇上有些太过了,所以听命地进入机关府,以此赎罪吧? 澹台璟涛对此颇有些美滋滋,抚着胸口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处对陵渊说道:“用一伤换皇姐听话一点,倒也值得。” 陵渊没接这句话,说道:“启禀皇上,北戎使臣请求前往机关府观看嘉恪殿下建造机关兽,微臣已经驳回了,但他们又要求侍奉嘉恪殿下一日三餐及日常所需,以此表示对嘉恪殿下前往北戎的恳切之情,微臣允许他们只能将东西送至机关府外,不得入内。” 澹台璟涛:“哼,这群莽夫,就知道抢别人手里的好东西!南楚如何?你就不会想个法子让他们掐起来吗?怎么个个都盯着朕的皇姐?” 陵渊:“让他们掐起来容易,但是他们仍然不会离开大烨,所以微臣认为想办法让他们离开大烨才是正理。” 澹台璟涛:“此事你去办,朝中要调遣什么人,尽着你使。” 陵渊:“是,微臣遵旨。” 第39章 机关府内,一只状如猛虎的机关兽,灵活地走动了几步就停住了,再也不能动。 边上的机关师纷纷看向嘉恪长公主,嘉恪长公主无奈地摇头:“没有赤金沙,无法长时间驱动。” 坐在不远处的澹台璟涛皱眉:“那几步是怎么走的?” 嘉恪长公主:“枢节可以让机关兽动起来,但无法持续很久。” 澹台璟涛不悦道:“你回到大烨多久了,怎地不早说?” 嘉恪长公主瞥他一眼:“孤九死一生带回来枢节,以为已经完成了肩负的使命。赤金沙一事并不是什么秘密,朝中也有不少大臣知晓,也没有早些多与北戎买些金沙矿,怎么怪到孤的头上?” 澹台璟涛“哼”了一声,说道:“机关兽需要赤金沙一直都是传闻,从来没人亲眼见过,若你早些说了,还能不早点筹谋吗?” 嘉恪长公主呵呵一笑:“孤早几个月说与现在说有何区别?早几个月就能轻易从北戎买来金沙矿吗?” 北戎也知道“机关兽需要赤金沙”这个传闻,对国中的金沙矿一向严防死守,从不肯轻易出手,尤其对南楚,那更是一丝一毫也不愿给予。 澹台璟涛又道:“他们的机关兽驱动,是将赤金沙……灌入机关兽之中?” 嘉恪长公主伸手指向机关兽身上的一处枢节:“放在枢节里。” 澹台璟涛凝神想了想,挥退机关师们,对嘉恪长公主说道:“皇姐,为了得到能驱动机关兽的金沙矿,你必须与朕一同演一出戏。” 第73章 嘉恪长公主笑道:“不好。” 澹台璟涛不解地看向她:“你身为大烨长公主,为国谋利之事,又是皇帝亲口吩咐,怎能拒绝?” 嘉恪长公主呵呵笑道:“孤为国谋的利已经足够,怎么一代又一代的皇帝都要孤不停效力?皇上啊,朝中无人到这种地步了吗?” 澹台璟涛怒从心头起:“还不是因为你四处惹的风流债?这个也想要你,那个也想要你,朕有什么办法?!” “风流债?”嘉恪长公主简直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哈地笑起来,“那这些风流债不都是你跟父皇送孤去惹的吗?让孤舍了这一身尊严与骄傲,任人搓圆捏扁,只要给你们带回你们想要的,怎么现在又开始怪孤了?真是可笑啊。” 澹台璟涛一阵烦躁,不知道如何与她辩驳,在口舌之争上,他从来就没在这位皇姐这里讨到过便宜。他压下怒意,直接命令道:“北戎想知道你是不是能修好枢节,现在更想知道你是不是能驱动机关兽,你在他们面前就假装无法做到这些,朕假意因此而舍弃了你,同意将你嫁往北戎,然后要求北戎的聘礼中必须加上两座金沙矿。” 嘉恪长公主冷冷看着他:“然后呢?” 澹台璟涛不满她这个质问的语气,皱眉看她:“什么然后?” 嘉恪长公主:“皇上得到了两座金沙矿,孤就嫁往北戎了,是吗?” 澹台璟涛忽然站起,怒道:“朕也不怕告诉你,郊外的别苑早就布置好了,朕会安排你在去往北戎的路上因水土不服而亡,亲自将你接回并厚葬在父皇身边!实则你以后就留在别苑里,永远陪着朕!哪里都不许去!” 他捏住嘉恪长公主那想要反驳的嘴,卡在她的颌骨处,凶狠地说道:“澹台银池,不许说你与朕永远不可能,不许说你心里没有朕!朕弑君弑父夺下这皇位都是为了你!你这从不领情的混账!整个大烨朕都愿意献到你脚下,你看都不看朕一眼!” 嘉恪长公主冷冷看着他,忍着疼不发一言。 那眼神,冷至骨髓,浓郁得宛如一泓冰冷深潭。 澹台璟涛愤恨如火地盯着她良久,终究火焰被她的冰冷浇熄,蓦地松开了手,颓然却狠厉地说道:“你别想逃出朕的手掌心,想都不要想!” 他不知道是第几次拂袖而去,嘉恪抽出藏在枕畔的小机关弩就要对着他后脑射过去!然而她又强自忍住了,微微颤抖着自语:“澹台璟涛,你会死得很惨,很惨!” 澹台璟涛回到宁德殿就要了酒,独自饮了很久。陵渊处理完缉事司事务与御书房的奏折,照例来到宁德殿对皇上禀报一番,就听沈放说了刚才在风华无双宫发生的事。 沈放见陵渊皱眉,忙说道:“儿子已经送药过去了,嘉恪殿下的下颌只有轻微红痕,并无大碍。”然后又极为懂事地说下去,“皇上还是打算将嘉恪殿下送至安意别苑,假死这事儿看来是过不去啊。” 陵渊用鼻腔出了个“哼”的音,没有多言。 这段时日以来,沈放再如何不灵光也看出来督公对嘉恪殿下不一般,不管是旖旎的那种还是真的为了生意,沈放都多留了好几个心眼儿在嘉恪殿下身上,就想多为干爹分忧。所以风华无双宫有点风吹草动,他立即就来报给陵渊了。 陵渊阴着脸,问道:“南楚使臣近来安静得很,怎么回事?” 沈放:“可能是因为知道性命捏在我们手上,也可能是有什么别的……但儿子命人仔细监看他是否有传递消息,却也没有任何发现。不过干爹放心,日夜都有人监看着,有什么异动儿子立即来报!” 陵渊点头,说道:“北戎那边,着重看看他们是否跟外人接触,任何人都要回报。” 沈放:“是。” 陵渊进入宁德殿内,越往里走酒味越浓。走到最里间看见澹台璟涛正站在长桌上吟诗,笑嘻嘻地指着刚走进来的陵渊,说道:“朕是天下第一孤独人,你呢,就是天下第二孤独人,为何呢?因为你跟在朕身边,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没人喜欢你吧,陵卿?” 陵渊微笑着附和:“是呢,没人喜欢微臣,只有皇上对微臣另眼相看。” 澹台璟涛哈哈一笑,说道:“那你可不能像其他人一样,觊觎朕的东西!” 陵渊依然笑着:“微臣不敢。” 澹台璟涛忽然捂住额头,有些痛苦的样子,说道:“他们、他们都想抢朕的东西,为什么、为什么呢……朕的东西,从小就是朕一个人的,怎么、怎么都来抢呢……”他蹲了下去,蹲在桌上抱着自己的头,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她都嫁过三次了,你们为什么还觉得她好啊?世间那么多美貌女子,你们为什么就想抢她……” 陵渊看着澹台璟涛,眸色泛出冷意,走过去打算扶他从桌上下来,语调已缓和为轻柔:“皇上先下来吧,微臣命人端醒酒汤来,喝一些就睡下吧。” 澹台璟涛抬头,扒住陵渊的胳膊,切切看着他,说道:“朕身为一国之君,不过就是想得到一个女子,这有什么错吗?”没等陵渊回答,又惶然了,“后宫之中全都是大臣们送进来的女子,一个个都有自己的筹谋,没一个是真心对待朕的,朕跟皇姐那是从小的情分啊,不一样的,不一样……” 澹台璟涛再次捂住头埋在膝盖之间,闷声说道:“一定是他们合起来害朕,是他们不想让朕得到想得到的人,这样他们就可以、就可以……” 第74章 “啊!”澹台璟涛忽然起身跳下桌,“对了对了,皇姐最喜欢听戏了,朕马上,啊,陵卿,马上安排最出名的戏班子入宫唱戏,皇姐喜欢什么就唱什么!” 陵渊扶住澹台璟涛,安抚道:“好,好,微臣马上去办,皇上先歇息吧?”说着就把澹台璟涛往内间带去,外面有宫人入内收拾残局。 澹台璟涛仰躺在龙榻上,嘴里还在嘟嘟囔囔,陵渊让宫人为澹台璟涛更衣又盖上薄被,准备退下时,就听澹台璟涛说道:“别苑里还要挖一个刑堂,嗯,她太不听话了,不听话……” 陵渊心头微凛,凝了澹台璟涛一眼,退了出去。 出了宁德殿,陵渊召来沈放,吩咐道:“安意别苑走水之后,是否进了些新的工匠?” 沈放:“是,都是用来修葺损毁房屋的,干爹有什么吩咐?” 陵渊:“悄悄的,把这批人换掉,勿要使安意别苑中都是自己人。” 沈放不明其因,依然答道:“是,儿子马上办!” 陵渊不清楚刚才听到的到底是醉话还是皇帝真实的打算,但他有些担心目前的局势万一控制不住,皇帝若强行做出将嘉恪弄成假死送往安意别苑的事情,那别苑中的一切很可能就在陵渊的手伸不到的地方了。毕竟皇帝身边有一队暗卫,陵渊很清楚,那是他完全指挥不动的人。 任何事情都要掌握在手里,方觉安稳。 对于那个迄今为止都掌握不了的人么…… 陵渊自嘲一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那经常抬起的手臂,仿佛上面还有她的余温。 罢了。 谁让自己初见时就抓了她的手臂、害得她没能逃走呢?此后被她抓着手臂还被她踹,又没个好脸色,可能是报应吧。 啧。 第40章 十日后,机关府上报嘉恪长公主无法驱动机关兽,朝堂上立有大臣启奏皇帝应允北戎所请,将嘉恪长公主嫁往北戎。至于南楚如何想法,大可让他们去找北戎追讨他们的侧妃,挑起两国之战就更是意外之喜了。澹台璟涛任他们说,是一个默认的姿态,唯有将军明冉站出列,说道:“启奏皇上,臣以为此举不妥。北戎如果知晓嘉恪殿下并不能驱动机关兽,可能就不会再求娶,而南楚一直强要嘉恪殿下回南楚,很可能也是因为忌惮殿下将机关术传入大烨,若也知道了这个消息,应该也会退去。如今只要北戎南楚能证实嘉恪殿下确实无法驱动机关兽,两国都会退去,嘉恪殿下不必再嫁往异国。” 金殿上顿时一静。 明冉丝毫不顾,继续说道:“嘉恪殿下已然三嫁,两次都是前往异国,请皇上体谅长公主殿下多年不易,允准她在大烨度过余生。” 金殿上的沉寂中开始有窃窃私语的杂音。 澹台璟涛看向这个一直赋闲的将军,淡淡说道:“你所言不无道理,但北戎南楚如果仍有怀疑,继而挑起战争,该当如何呢?” 明冉:“臣愿为大烨出战!” 澹台璟涛不屑地一笑,说道:“明卿一片赤诚,忠勇可嘉,不过为民生计,朕不欲大烨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立有大臣附和:“惟愿大烨永享和平,永止刀兵!” 明冉眼中无波无澜地看着皇帝,之后随众臣一起拜服低头。 深夜,舒穆罗再次与陵渊见面,他非常满意于当前的局面,对陵渊大加赞赏并感谢他说服了嘉恪长公主,之后说道:“史那晴公主只有一个疑问:既然皇帝知道嘉恪长公主无法驱动机关兽,又为何在聘礼中要求两座金沙矿?是否得到了赤金沙,大烨的机关师们就能驱动机关兽?嘉恪长公主已经将制造机关兽之法传授给了大烨机关师,对么?” 陵渊思忖的样子,说道:“据本座所知,嘉恪殿下在机关府向皇帝展示了只能走两步的机关兽,告知皇帝长时间驱动需要赤金沙,所以皇帝才向北戎要求聘礼中必须包含两座金沙矿。” 舒穆罗不解:“这不是自相矛盾吗?大烨皇帝如果见证了嘉恪长公主的能力,为何还愿意放她离开?” 陵渊一笑:“嘉恪殿下所掌握的技术,现下大烨机关府的人都会了,还留她何用?要求两座金沙矿,起码能在十年内不需要向北戎乞求,而能大力建造属于大烨的机关兽。将已经没用的嘉恪殿下给北戎,换取十年机关兽崛起的时间,很合算。” 舒穆罗:“大烨皇帝不担心我北戎因为有了嘉恪长公主,同样会崛起?何况我们还有很多金沙矿。” 陵渊笑得有些玩味儿:“这就要看谁的步子迈得更快更大了。眼下大烨皇帝定然认为是大烨更快,毕竟现在他们已经知道了如何建造机关兽。所以这婚仪,不能拖得太久。” 舒穆罗:“正是!半年实在太久了!我立即上书恳求加快进程!” 陵渊喝了口茶,说道:“那两座金沙矿,自然也得很快运送到大烨来。” 舒穆罗:“这倒无妨,走水路的话能快很多。史那晴公主想必也会同意的。” 陵渊微笑点头:“史那晴公主一向深谋远虑,定然知晓此举对北戎十分有利。” 舒穆罗对陵渊行了一礼:“多亏陵督公说服嘉恪长公主,才能有今日之局面。” 陵渊:“好说。也是史那晴公主想出来的计策,当为史那晴公主干一杯。”说着举起了茶碗,“以茶代酒。” 第75章 舒穆罗也举起茶碗与陵渊的茶碗轻轻相碰,说道:“悍勇之神,佑我北戎。” 为嘉恪长公主操办第四次大婚的仪程很快展开,只是宫中,尤其风华无双宫内,一点喜色也无——这都是澹台璟涛的暗示,他一贯不喜红色,需得等到正式出嫁前三日才允许宫中挂红。 嘉恪表现出一副生无可恋之态,宫中传言长公主夜夜哀泣,在宫中供奉的先皇灵位前哭诉自己命途多舛,不得善终。实则暗中建造了三个猛兽状的机关兽,一狮一虎一豹,隐藏在陵渊安排的宫中不起眼的偏殿内。 澹台璟涛完全不想听到关于婚仪的任何事,但这些事由礼部官员拟定之后全都要呈给他过目批示,于是澹台璟涛将这些批示之权完全交给了陵渊,命他只需要回报关于金沙矿的进展。陵渊一边敦促金沙矿尽快从水路运来大烨,一边询问嘉恪有什么想要的婚仪,遭到嘉恪无情讥讽:“你再如此上心,孤就要以为你跟北戎是一伙儿的,想让孤务必嫁到北戎去。” 陵渊笑道:“只是想多知道些殿下的喜好罢了。再者说,殿下从前大婚都没自己挑过婚仪安排布置吧?一应所需都是礼部拟定,殿下大概也没在意?如今有机会可以随意拣选,何不按照自己的心意快活一回?” 快活一回? 按照自己的心意? 嘉恪瞥他:“有何意义?左右这些婚仪孤也不会用上。” 陵渊笑道:“挥霍北戎和大烨的银子,肆意要求些能把两国礼部耍得团团转的物件儿,让只给殿下区区一个皇子侧妃之位的南楚看看,殿下无论何时都被竞相争抢,雍容万方。” 嘉恪心头微微一震。 区区皇子侧妃之位,对一国长公主来说,确实是实打实的屈辱。当年她也曾因此痛斥澹台璟涛丝毫不顾她和大烨的颜面,但澹台璟涛只冷冷说“这都是为了大烨”便不置一词。在她抵达南楚后,又因此受尽了白眼和鄙夷,毕竟本国都不在意的长公主,还指望敌国在意吗? 没有人在意她的颜面和感受,从来没有。 但眼前这人,在为她找回颜面。 他能得到什么? “因为在殿下身边常感欢愉,微臣……不舍放手。” 那夜的话蓦地又响在耳边,仿佛眼前人再次切切低语。 嘉恪看向陵渊,恰逢他正含笑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嘉恪很想问那夜的话到底有几分真意。 但也只是那么一瞬间。 嘉恪收敛好了情绪,说道:“那就先让北戎送十颗‘北地弧珠’来吧,至少拳头大小;再让大烨的礼部去寻五株‘琼枝玉叶’,孤要带着去往异国他乡,以慰思乡之情。” 北地弧珠,是北戎极寒深海特产,在北戎一珠难求;琼枝玉叶,是大烨悬崖上独有的一种花,枝似琼璧叶如白玉,每年为攀折此花坠崖而亡者不计其数。 陵渊笑道:“是,微臣领命。” 宫中的禁卫首领一职落在了明冉头上,也算是报偿他多年来虽居闲职但一直忠心谏言的赤诚之心。明冉知道自己能成为禁卫首领定是陵渊在皇上面前有所建言,于是按照大烨官场时兴的感谢之法,给陵渊送去了夹层有一块金砖的茶叶礼匣。 陵渊觉得这个明冉倒不像看起来那般不通人情世故,为他说几句话倒也不枉。然而很快沈放就来报:“干爹,那个明冉趁着巡逻的功夫堵到了嘉恪殿下,在花园中畅聊了好一阵呢。” 陵渊呵笑道:“人真是不经夸,还说他懂事呢。” 听话听音,沈放继续说道:“隔得近了会惹嘉恪殿下不悦,儿子也就没听太清楚,倒是见着嘉恪殿下一直在笑,很是欢喜的样子。”说完他看了一眼陵渊的脸色,故意板着脸揶揄了一句,“呸,什么东西,若不是干爹提拔能当上禁卫首领?儿子这就去押了他尝尝缉事司的刑狱!” 陵渊睨着沈放,笑道:“呵,学会调侃本座了,你脖子痒?” 沈放摸着脖子缩头,正色道:“儿子不敢,儿子就是看不得他那个讨好殿下的样儿。” 陵渊弹了弹衣衫下摆,不在意地说道:“殿下要跟谁说话,那是殿下的兴致,这种事不必添油加醋地报与本座。” 沈放品了品这句话,说道:“是,那儿子以后绝不多言殿下跟谁交谈。” 陵渊只觉沈放从来没有这么令他心烦过,不悦道:“没事干了?滚远些!” 沈放头一次没有因为陵渊让他滚就害怕求饶,而是干脆地行礼,笑道:“是,儿子立即滚,干爹放心,殿下那边就是一只蚊子飞过去,儿子都会来禀报的!” 陵渊笑着骂了一声,沈放麻溜地滚远了。 礼部官员倒是很快送来了“琼枝玉叶”,但只有一株,并且表示目前只能找到这一株,望嘉恪殿下海涵。嘉恪自然是没给礼部官员好脸色,但私下里很喜爱这盆琼枝玉叶,还调了一个非常会侍弄花草的小太监专门伺候这盆花。 舒穆罗很快对陵渊提起嘉恪殿下要求的“北地弧珠”,表示这过于强人所难,就连北戎王宫里也只有三颗,去哪里找十颗?说完此事又有些担忧地看着陵渊,说道:“嘉恪长公主确实会修造机关兽吧?如此大费周章又耗费巨资地接去北戎,到最后什么都无法带给北戎,可真是得不偿失。” 陵渊笑了笑,说道:“使臣这是怎么了?突然开始怀疑嘉恪殿下掌握机关术的真伪?不是你说她定然会修?本座还猜想史那晴公主一定是查得很仔细了呢?” 第76章 舒穆罗欲言又止的样子,说道:“毕竟没有亲眼所见,传出来的也就是她让那机关兽走了几步,说什么长时间驱动需要赤金沙……誓不再嫁的大烨长公主,竟又被远嫁,如果这是大烨皇帝的阴谋,是为了让北戎相信此女会修造机关兽,其实不过是为了骗取金沙矿……这万一、万一都是真的……” 陵渊一副随舒穆罗决断的样子,说道:“那使臣现在如何打算?北戎若想悔婚,本座也可代为周旋。” 舒穆罗摇了摇头,说道:“有个法子,可以试出这位长公主,到底有没有真本事。”他盯着陵渊的双眼,“如果她答应,那北戎可以信她。” 陵渊直觉不好,就听舒穆罗说道:“说来也简单,听闻嘉恪殿下善舞,尤擅一种名为‘落英缤纷’之舞,如果北戎使团这十人有幸欣赏殿下一舞,就相信殿下确有修造机关兽之能。” 陵渊疑惑地看着他:“跳一舞,就能判定此事?” 舒穆罗:“就一舞,便可决断。” 第41章 陵渊将舒穆罗的要求转达给嘉恪,眼见着她面色突变,忽地盯了他一眼,像是愤恨又像是怨怒,之后重重冷哼:“欺人太甚!” 陵渊就知道事情不简单,但没想到她会动这么大的气,忙劝道:“微臣不知这舞是何意,若殿下为难,微臣立即去回了便是。”他探究又带了点小心地看着她,“殿下可否跟微臣说说,这舞……有何意?” 嘉恪面上几番变幻,咬牙切齿道:“熊鸿锦,他与北戎勾连。” 陵渊不知她是为何有此定论,但莫名就信了,说道:“这舞,与熊鸿锦有关?” 嘉恪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点了点头。 陵渊见她双眸中已现了些哀婉无助的凄楚,说道:“殿下有什么为难的,尽可对微臣说。” 嘉恪避开他的目光,说道:“‘落英缤纷’舞,是孤在南楚时,熊鸿锦让孤见识到的……” 嘉恪嫁到南楚成为二皇子熊鸿锦的侧妃,受了不少磋磨,只因所有南楚人都认为嘉恪是来偷学机关兽修造及驱动之法的,必不能给她好脸色,对她的一应信函往来也查得极为严苛,从不让她带半片纸张离开皇子府。 但平日里机关兽往来皇子府,熊鸿锦倒并不避着她,许是想着即便她看见机关兽也不知道如何修造及驱动。在战场上见过机关兽的大烨将士们多了,有谁能看一看就会修造呢? 所以嘉恪得以经常看见各种样貌的机关兽,狮、虎、豹居多,也偶有蛇、野猪、巨鹰这样的。她甚至可以触摸及操控机关兽,熊鸿锦带着一种“谅你也学不会、让你看得见摸不着却永远学不会”的高高在上的情绪,允许她随意玩耍。 嘉恪确实无法仅凭触摸及操控机关兽就知道如何修造,但也比一般的大烨将士要更为了解机关兽,甚至因为操控多次,暗中领悟了如果被机关兽撕咬,尽快斩断机关兽的什么部位才能顺利脱困。 最初的很长一段时间,她虽然没有学会修造机关兽,但明白了如何从机关兽中脱困。 后来的某日,熊鸿锦从外回府时,牵着一头新制的猛虎机关兽,虎背上坐着一名姿容艳丽的妙龄女子,周身披裹轻薄的鲜艳长纱,随着机关兽的行进,她身体缓缓起伏,一颦一笑之间尽显媚态。 嘉恪那时就在不远处的回廊下,猜想这女子应是熊鸿锦的新宠,便打算回避,没想到熊鸿锦叫住了她,笑着说道:“银侧妃挺喜欢南楚舞曲的吧?一起来看看。” 嘉恪只得坐在熊鸿锦身边,随他一起看向那个骑在机关兽上的艳丽女子。那女子轻抚机关兽的背脊,仿佛在抚摸一头真正的猛兽那般轻柔爱怜,全身都在机关兽上缓缓摇动,仿佛在与那机关兽进行着一场莫名的抚弄,令她很是欢愉。 她轻盈地站起,立在机关兽背上,随着机关兽的行进而轻柔摇动,像是机关兽背脊上生出的一株柔软妖媚的枝条,正在随风摇曳。而她身上的轻纱随着她的摇动一条一条地轻轻坠落,露出内里的衣饰——不知多少片花瓣粘在她的身上,簇拥着她,衬托着她,而这些花瓣随着她的轻轻舞动,片片飞舞离开她的身子,宛如一场花雨。 随着花瓣越落越多,她身上裸露的肌肤也越来越多,几乎就要不着寸缕。 嘉恪看向熊鸿锦,说道:“殿下自便,我回避就是。” 熊鸿锦笑看着她:“回避什么,这就是给你看的,好好学着。这舞名为‘落英缤纷’,舞者须得明艳动人舞姿出众,你就很合适。” 嘉恪凉淡地笑道:“殿下若喜欢这舞,让这女子一直跳给殿下看便是,为何非要我也学会?” 熊鸿锦:“银侧妃心里定在辱骂我吧?大烨长公主、南楚二皇子侧妃,怎能跳这种勾栏女子为博客官欢心而跳的淫靡之舞?但是呢,我就想看你跳啊,我的银侧妃。” 嘉恪不带感情地一笑:“殿下还没磋磨够我?要用这种屈辱令我臣服还是让我知道绝不能违背你的意思?‘遵守你的规矩’,你的话我记着了,不必时时刻刻提醒。” 熊鸿锦笑道:“记着了?那现在我要你跳舞,也是我的规矩,怎地不遵?”他贴近嘉恪,声音里充斥着蛊惑,“只要你如她一般跳了这‘落英缤纷’舞,我就教你修造机关兽之法。怎么样,划算吧?” 第77章 嘉恪看向他:“就算你真的遵守诺言教了我修造之法,学会了就是我的死期,对吧?” 熊鸿锦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我在你眼里是这么反复无常的小人么?” 嘉恪也笑:“‘南楚不会让任何一个大烨人学会机关兽修造之法’——这是你说的。” 熊鸿锦在她脸庞上摸了一把,笑道:“你不一样啊,银侧妃。你太有意思了,我决定为你破个例。”他用一种看掌中猎物的神情看着她,“我想知道你在这四面楚歌之中,能走多远、走到什么地步,我的银侧妃。” 嘉恪与熊鸿锦对视着,也对峙着。 她很清楚熊鸿锦不会因为她现在拒绝跳舞就作罢,他会想别的法子来不断试探她学习修造机关兽的意图,事实上他已经这样做过多次。起初嘉恪都为了自保而回避了这些机会,她觉得这些机会背后隐含的一定是巨大的险境,但一次又一次地,熊鸿锦从未停止过诱惑与试探,好像不将她拖进他布置好的陷阱就决不罢休。 这次是淫靡之舞,下次可能是血光之灾。 既然避无可避。 嘉恪迎着熊鸿锦危险的笑意,说道:“我相信殿下一言九鼎。跳便跳。” 熊鸿锦微怔了一下,似是没想到她会答应,继而大笑起来,拍手笑道:“好,好!你好好学,我定个日子大宴宾朋,都来观舞!” 嘉恪一惊,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熊鸿锦得逞地笑道:“你不会以为这舞只用跳给我看,就能学到修造机关兽之法吧?跳给我看算什么本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他大笑起来,声声惊刺嘉恪的耳与心。 后来的那场二皇子府的欢宴,嘉恪已经着意将其在脑海中抹去。她不愿再回想起那日她是如何在众人惊异又亵玩的目光中起舞的,也不愿回想那夜的熊鸿锦是如何志得意满地将已衣不蔽体的自己搂在怀里,向众人宣布银侧妃甚得他心…… 不愿再回想,嘉恪也不愿说出这段过往,看向陵渊时神色已恢复如常,说道:“‘落英缤纷’舞,出自南楚最知名的青楼,由当时花名赫赫的第一花魁所创,能得见此舞者非富即贵,夜耗千金也不见得能目睹此舞。” 言尽于此,嘉恪不再多言。陵渊却已经有些明白此舞之意了,毕竟大烨京中的青楼也有不少类似的奇技淫巧,为吸引客官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但见嘉恪那般愤怒,难道在南楚时熊鸿锦让她跳过此舞?受了莫大的屈辱? 陵渊不会开口问,转而说道:“殿下是因为此舞仅为南楚所有,又被熊鸿锦知晓,所以判定北戎与熊鸿锦勾连?” “不止是勾连,”嘉恪的眸色凝得有些浓郁,“他是在试探孤。” 陵渊微微一品就明白了,说道:“殿下的意思是,熊鸿锦无法确定殿下是否真的能修造机关兽,所以才这般迂回地试探?”他见嘉恪点头,又道,“但只凭一舞,如何断定呢?” 嘉恪一阵心烦意乱,忽然就下了逐客令:“督公请回吧,孤乏了。” 陵渊一时不明所以,但依言起身告辞,说道:“殿下歇着吧,有事尽可唤微臣前来。” 陵渊离去,嘉恪坐在原处久久没有动弹。 熊鸿锦的意图,她再清楚不过了。 当时她确实因为跳了“落英缤纷”舞而得到了熊鸿锦开始传授她修造机关兽之法,但也因此受到更为严密的监看,一直跟随她的琥珀都不被允许单独外出或与人接触。而熊鸿锦所授的一切都是异常缓慢,教一段之后又要求她跳“落英缤纷”,并且每次都换不同的客人前来观看,大有请遍南楚全皇族之人的意思。 他要让她在南楚皇族中无立足之地,无人会看得起她,所有皇族中人只会将她看做熊鸿锦的玩物,如同娼妓。 她不知道那时的自己是如何坚持下来的,就是为了习得修造机关术之法吗?还是在赌一口日后肯定能数倍讨回的气? 她不清楚,她真的不清楚。 但她真的就这么撑过来了。 还记得教授完最后的修造之法那夜,熊鸿锦将她抵在门壁上,紧抓着她的头发让她仰头看着自己,带着凶恶笑意说道:“真是厉害啊,我的银侧妃?有几次见你那神情,我还以为你会羞愤自尽呢,结果你撑到了最后啊……那么让我告诉你,如果以后我想让你跳落英缤纷而你拒绝,我就默认你是在向我宣战,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记住了吗?” 她的头皮被他扯得生疼,眼泪都激了出来,却硬生生地忍住不流下来,盯着他的双眼说道:“熊鸿锦,蕊芩姐姐的家里人一直在找我,你不希望我心情不好胡乱说点什么出来吧。” 蕊芩,是熊鸿锦的正妃,出身南楚三大世家之一且为嫡女,身份尊贵无匹,堪配二皇子。她入府后备受熊鸿锦尊敬,夫妻二人举案齐眉传为佳话。但在嘉恪来到南楚成为二皇子侧妃后不过四个月,被嘉恪发现蕊芩在二皇子的饮食内下了慢性毒药,立即被二皇子处死,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给她。 当时蕊芩的娘家直闹上了南楚王廷,哭诉嫡女冤死,矛头直指嘉恪,要嘉恪血债血偿。熊鸿锦将蕊芩谋害他的证据一一摆出来,力保嘉恪,并且在蕊芩娘人大哥派人暗杀嘉恪期间给予全力保护。那段时间的南楚都城,人人都在议论二皇子如何宠爱这大烨来的公主,即使这公主设计谋害了正妃也丝毫不在意。 第78章 熊鸿锦听嘉恪这样说,抓着她头发的手更用力了些,阴笑道:“我的银侧妃,你知道你为什么现在还没死?还不是我护着你?不然你就去投靠蕊芩的娘家?看看他们会不会像我这般护着你?” 嘉恪依然盯着他,寒凉地笑了笑,说道:“蕊芩姐姐所下之毒,我存了一份在隐秘之处,若我不幸身死,她的大哥会得到这世间罕见之毒——殿下该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吧?这种难以调制出来的奇毒,只有殿下最为看重的那位神医才会调制呢,蕊芩姐姐的大哥也是知道那位神医的吧?” 熊鸿锦面上明明已现怒色,却忽而一笑,在嘉恪的侧脸上亲了一下,说道:“你真是太有意思了,总是能出乎我的意料呢,”他松开抓她头发的手,“也罢,现在还不是跟她大哥撕破脸的时候,就暂且饶过你。” 嘉恪忍耐着头皮的紧疼,心突突地跳。 “不过我刚才说的,你可要牢记于心。”熊鸿锦靠了过来,搂住嘉恪笑道,“南楚终将是我的南楚,以后我不会将任何人的任何威胁放在眼里。但你呢,我的银侧妃,这落英缤纷舞,我只想看你一个人跳,懂吗?” “我想让你跳,而你不跳的话,”他彷如毒蛇吐信,嘶嘶地在她耳边轻语,“我会先杀死你身边最为在意的人,再慢慢杀死你。说到做到哦。” 嘉恪当时真真切切地打了个激灵,想起了死去的玳瑁。 玳瑁是她在南楚无意救下的一个十六岁的男孩子,因家贫而以偷盗为生。被嘉恪救下后一心想跟着嘉恪,便被安排在府外打探消息,后来他盯上了熊鸿锦,擅自盗取了熊鸿锦从不离身的机关锁扣,万分喜悦地献给了嘉恪。 嘉恪拿到机关锁扣就知要糟,立即让琥珀送玳瑁出城,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并让琥珀将锁扣丢弃在穿城而过的河水中。果然玳瑁出城不久,熊鸿锦就开始全城搜捕,大费周章地搜捕了五天一无所获,却查到了玳瑁与嘉恪的关系。 前来兴师问罪的熊鸿锦也是眼前这毒蛇般的样子,阴沉笑意中带着无尽的危险,在嘉恪的坚决否认又并无实据的情况下只能作罢,但一个月后,他送给嘉恪一份大礼,是玳瑁那一双被砍下来的手。 玳瑁的手生得十分好看,右手户口处有一处被狗咬过的疤痕,嘉恪记得。 她一眼就认出了那双沾满血污的断手,惊得坐在地上。熊鸿锦笑得十分开怀,甚至亲手扶起她,带着安慰的口吻说道:“银侧妃莫怕,不过一双断手罢了,伤不了你的。” 熊鸿锦,容不得任何人忤逆他。 他将嘉恪当做玩物,却在送她去诱惑太子前阴沉地告诫她:“你是我的侧妃,可千万不要喜欢上太子哦?不然,你当知道有什么后果。” 她腰部一阵刺痛,是他用一柄尖细的短刀刺入了她的肌肤。而后他又亲自给她包扎,彷如一个心疼妻子的丈夫那样安慰她,说道:“你当知道,我是不忍心这样的。” 嘉恪攥紧了衣袖,攥成了一团。 熊鸿锦定然是与北戎勾连在一处了。所以北戎才会知晓落英缤纷舞,才会提出让她跳舞这个根本与机关兽无关的要求。熊鸿锦说不定已与北戎合谋,或者允诺给北戎一些关于机关兽的枢节之类,甚至会答应帮助北戎修造机关兽,不然北戎不会这么听从他的意思。 更有甚者,也许北戎与南楚已经暗中联合,打算一起对付大烨? 让她跳舞不过是个幌子?不过他想看看他的猎物是不是仍然安分? 是那份和离文书激怒了他么? 他从前确实说过“你即使死,也是我熊鸿锦的侧妃,绝不可能改变”这种话。 他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嘉恪跳了落英缤纷舞,就是向熊鸿锦低头,向他表明仍在他的掌控之中,仍是那么惧怕他,这样他就会如以前一样暂时不为难她?而如果她不跳,不仅可能失去身边在意的人,还很可能激怒熊鸿锦,让他认为这是宣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出兵大烨?还是与北戎一同攻打大烨? 在嘉恪还没有做好万全准备之前,如果遭遇熊鸿锦的突然袭击,她是无力应对的。 而且在战败之后,她将终生被熊鸿锦的阴影笼罩,就如澹台璟涛想一直将她变成禁脔一样。 嘉恪突然愤恨难当。 这些男人为何都如此龌龊?! 她要怎么做才好? 陵渊离开风华无双宫后,沿着宫中有风的甬道走了很久。沈放一直跟在他后面,见他不言语也不敢多话,最后见他停步,似是愁思已去,才开口道:“督公不开解开解嘉恪殿下?就这么走了?” “谁都有不愿对他人言说之事,”陵渊渺远地看着前方,语气似叹似抒,浅淡得听不清,“眼下,本座还是‘他人’。” 第42章 几日后,琥珀侍奉嘉恪用膳时,嘉恪盯了她一眼,说道:“受伤了?” 琥珀摇头:“没有啊,奴婢在宫里好好的,怎会受伤?” 嘉恪凑近她闻了闻,琥珀慌忙后退,被嘉恪一把抓住手臂,盯着看:“说,哪里受伤了?怎么受伤的?这宫里居然有人敢动你?” 琥珀无法,只得和盘托出:“前天傍晚奴婢正走着,右手手臂忽然被什么东西刺入,拉起袖子发现伤处有一截短针。但奴婢当时身边并没有旁人,这一针还刺得有些深,奴婢猜想是擅以针做暗器的高手对奴婢射出的。” 第79章 嘉恪心里一阵恶寒,问道:“有毒无毒?” 琥珀:“奴婢验看过了,无毒,主人宽心。奴婢用的是主人赏的那瓶无色无味的药油,主人怎么会发现?” “诈你的,”嘉恪怜惜地看着她,“你这两日右手不爽利,孤能看出来。” 嘉恪难免有些惴惴不安,琥珀又道:“主人,这会是北戎或是南楚下的手吗?奴婢在宫中不曾得罪什么人。” 嘉恪眉头紧锁,说道:“是熊鸿锦在向孤示威。琥珀,你最近一定要多加小心,也不要出宫。在这宫里,”她抚上琥珀的右臂,“熊鸿锦最多也只能如此,伤不到你的性命,宫外就难说了。” 琥珀点头,说道:“奴婢听主人的。宫外最近不太平,连陵督公都遇刺了。” 嘉恪眸中微澜,疑问地看向琥珀,琥珀说道:“三天前的事情了,奴婢听沈公公说的,陵督公在宫外办事时突遇五个黑衣人围攻,刀刀致命。”琥珀见嘉恪眸中似乎流露出了些急切之意,连忙说道,“陵督公无事,缉事司的一个侍卫重伤。” 嘉恪攥紧了衣袖。 熊鸿锦难道认为陵渊是嘉恪眼中重要的人?所以才去刺杀陵渊? 不,不可能,怎么会有这种认知? 是因为嘉恪从回宫以来接触最多的外人便是陵渊吗? 嘉恪想起因自己而死的那些人,一时心中郁愤,起身向外走去,琥珀跟上问道:“主人去哪儿?” 嘉恪停步,摇头:“没什么,随意走走。” 琥珀奇怪地看着她:“主人想去探望陵督公,为什么又不去了?” 嘉恪被说中心事,搪塞道:“谁说孤要去看他了?他又没什么事,有什么好看的?” 琥珀想了想,没再多说什么。她清楚这位主人的脾性,口是心非一贯都是主人保护自己的手段,这些年习惯下来,她明白现在主人最想要的是什么,但也知道主人绝不会说。加上她无故被不知名的针刺伤,陵督公又遭遇刺杀,主人一定是想起了从前诸多直接或间接因牵扯到“嘉恪长公主”而死去的人,她更笃定她的主人连暗示着去要一要那些渴求的东西,都不会做的。 琥珀暗暗一叹。 银白色的“冥灯”再次亮起,缉事司的牢狱中的惨叫此起彼伏。陵渊已经很少亲自督阵监看行刑了,但今夜他坐在了缉事司入口处的议事厅内,慢慢地喝着一碗茶,眼睛瞥着入口的方向。 不过是因为风华无双宫那边的宫人报给了沈放一条消息:琥珀姑娘打听缉事司怎么走。 沈放见他已经看了七八回,憋笑道:“干爹,琥珀姑娘万一只是一时兴起问了问,您这不是白在这儿等了?” 陵渊“呵呵”笑了笑,说道:“若真如此,你今夜也别出去了,自己进去领罚吧。” 沈放立即耷拉了脸,刻意求饶地抱住陵渊的腿,假装泣道:“干爹饶命,儿子再也不敢了!琥珀姑娘必来,必来!必是嘉恪殿下有重要的事约见干爹!” 陵渊嫌弃地甩开抱着自己腿的沈放,笑着斥道:“滚远些,看着生厌。” 沈放笑着退至一旁。后堂的惨嚎声隐隐传来,沈放说道:“要不让他们先停一停,免得惊着琥珀姑娘?” 陵渊喝了口茶,说道:“琥珀跟着嘉恪殿下出生入死,还能被这点动静惊着?你未免小看了她。” 沈放想想也是,就不再多言。他眼尖地看见琥珀从缉事司门口进来了,连忙上去迎她进来,边走边笑道:“是什么风把琥珀姑娘吹来了?” 琥珀走进议事厅,向陵渊见礼,之后说道:“陵督公,我家主人想来见你。” 陵渊微怔,继而面上闪过一丝转瞬即逝、谁都没有察觉的赧然,之后平缓地问道:“殿下有何吩咐,微臣前去听命才是正理。” 琥珀:“但她不会来,也不会宣召你。” 沈放心道这姑娘怎么说话大喘气,急死人了,于是插话道:“殿下这是何意,还请姑娘明示?” 琥珀想了想,说道:“陵督公遇刺,刺客是谁?” 陵渊未答,他不欲与琥珀说朝堂上那些事,每年不知有多少大臣想置他于死地,遇上刺杀实属平常。沈放机灵地问道:“嘉恪殿下是因为督公遇刺而想来探望的吗?” 琥珀点头。 沈放立即感受到陵渊身上散发出丝丝喜悦,虽然陵渊面上依然只是平和的样子。 陵渊起身,依礼对风华无双宫抬手行了小礼,说道:“微臣谢过嘉恪殿下关怀之恩,微臣无事,请殿下不必挂怀。至于刺客是何人,缉事司还在审,待有了结果,微臣定会亲自向殿下禀报。” 琥珀点点头,但又并未因此立即离开,站在原地像是还有话要说。 陵渊:“但说无妨。” 琥珀抬眼看他,神情认真地说道:“陵督公,董太医给我家主人开的药方,每日都是由我亲自熬成的。” 陵渊不明白她说这些的意思,继续听着。 “我自幼跟着主人,命是主人的,我已立下重誓,必得为主人挡死,绝不敢死于主人之后,所以我私下会常看医术,对于医药之理也算略通一些。董太医药方里那些药材,我知道都是很难得到的,价值万金,而且有两味药材还因季节所限,有时候市面上就是没有,出多少金银也寻不来——但我家主人每日里的汤药,从不曾断过,我知道,这都是陵督公的能耐。”琥珀下拜,对着陵渊行了一个大礼,“感谢陵督公为主人做的这些。” 第80章 陵渊受了她这一礼,不过在她起身时示意沈放将她扶起,说道:“琥珀姑娘言重了,本座不过是做了想做之事。” 琥珀探寻地盯着他看,说道:“陵督公想做之事,是为了我家主人安好?” 陵渊微微“咳咳”了两声,笑道:“微臣为殿下分忧,是分内之事。” 沈放急得恨不能直接教教琥珀此时应当如何说话,但又不便插嘴。不过督公的样子倒是并未焦急,仍是一派平和。 琥珀想了想,说道:“陵督公只要不伤害主人,还帮着主人,就是我的朋友。” 陵渊有点想笑,这些年来倒是没有人像琥珀这样对他说话,一时不知道说这姑娘耿直好,还是有些单纯的好。 陵渊笑着“嗯”了一声,就听琥珀说道:“我今天来,是想告诉陵督公,日后若是主人在危难期间没有寻求督公的帮助,甚至还推拒督公的帮助,请督公不要在意,只管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 陵渊微微眯了眯眼,盯着琥珀问道:“殿下出了什么事?” 他这般姿态颇有威压,若是其他宫人早已发抖跪下,但琥珀见惯了大场面,虽也避开了陵渊的目光一瞬,但回望时已恢复神情,说道:“督公那日与殿下谈过南楚熊鸿锦之事,我猜想殿下正在为此苦恼,并且熊鸿锦已经有所行动,只不过我并不知道得很清楚。”她拉开自己的右手衣袖,将那针眼儿给陵渊看,“这是我前天在宫中受的伤,”她又递上短针,“是这枚不知来处的短针所伤。无毒。” 陵渊捏着短针看了看,递给沈放:“查。” 沈放立刻接过去就快步出去安排,陵渊看着琥珀:“殿下担心熊鸿锦的手已经伸到了宫里?” 琥珀点点头,说道:“以前也有很多人死了,殿下总认为那都跟她有关,所以一旦牵扯到在意的人,殿下就会克制自身,保持冷漠,甚至……有些反常。” 陵渊微微挑眉:“在意的人?” 琥珀:“嗯,我。” 陵渊:“哦。”他那染了些失落的语气里又泛出酸来,“如何反常?以前为何人反常过?” 琥珀:“比如她想来见你,但不会来。” 陵渊很想问“那在意的人里没有本座”?但又觉得此问实在有失仪态,便忍住了。 琥珀接着说道:“以前有个叫玳瑁的,为主人而死,那段时间主人为保护我,出行都不怎么带着我,而是带着熊鸿锦安排的人。即使可能有危险,主人也没顾及。但后来主人知道这招对熊鸿锦不管用,因为再出事时,熊鸿锦就将我关起来打,无论主人如何求情都不理。” 陵渊轻轻皱着眉,琥珀继续说道:“主人常说‘想护住的人一个都没护住’,所以陵督公,如果主人也想保护你而做出了什么令你觉得反常的行为,你一定要看清。” 陵渊的心尖忽而涌现出些许暖意,说道:“看你的意思,本座在你家主人心里,尚有一席之地?” 琥珀微微瞪大双眼,像看傻子似地看着陵渊:“陵督公怎会有此疑问?我家主人看不上眼的人,话都不会多说一句的。” 是呢,倒是符合她的脾性啊。 陵渊唇角浮起笑意,说道:“你的来意本座明白了,会记在心里。” 琥珀看着像是安心了些,陵渊又道:“你愿意对本座说这些,似乎对本座颇为信任,你就不怕信错了人?” 琥珀:“怕也无用,该背叛的人迟早会背叛,总不能因为日后可能的背叛就将今日可信的人弃之不用。何况陵督公若有让我看错的那一天,我的刀自会说话。”说着手臂一晃,压根没看清她的动作,短刀已横在臂膀上,利刃对着陵渊。 陵渊一笑:“琥珀姑娘似是比你家主人更为通透。” 琥珀皱眉:“不可诋毁我家主人。主人遭受的苦难太多,总觉自己不祥,才会如此。我不过是区区一柄利刃而已,不可与主人相提并论。” 陵渊略带点欣赏地笑了笑,琥珀却执拗地看着他:“明白了么?” 陵渊笑笑,正色道:“是,日后绝不会再将姑娘与殿下相提并论。” 琥珀:“也绝不可诋毁主人。” 陵渊:“这是自然。” 琥珀点头,放心的样子,行了一礼离去了。 早已回来静站一旁多时的沈放凑过来对陵渊说道:“嘉恪殿下这是误会了,以为行刺干爹的是熊鸿锦派的人?” 陵渊一笑:“既然殿下误会了,就把这笔账也算在熊鸿锦头上吧。” 沈放:“?” 陵渊的眸中隐着阴兀:“这厮的手都伸到宫里来了,惊着了殿下,找他算账实属应当。” 惊着了殿下…… 刚才不是说琥珀见过大世面所以惊不着吗?那琥珀的主人不是应该见过更大的世面更惊不着吗? 沈放觉得自己受惊了。 第43章 宫中守卫开始加强,三班轮换变为四班,每次交接均有不同口令,所有值守人员须得查实近三月内的开销和动向,并将原有搭班侍卫全部打散重编,彼此之间不得过从甚密。 负责接令的明冉虽不明就里,但因陵渊的职衔在自己之上,对于命令的施行,明冉十分认真地进行了。他还特别在风华无双宫周围加强了守卫布置,因此特地被沈放过问缘由。 明冉:“本官曾向嘉恪殿下建言‘以前朝大长公主以死抗拒四嫁之事,联合已退隐回乡却学生众多、支持者众多的前朝老臣一同上书,若被四嫁则自请守皇陵永不再出’,以此威压朝堂换取永留大烨之权,但殿下拒绝了,说‘各人自有缘法,孤可不愿去守皇陵’,本官表示在此情况下,殿下安危堪忧,殿下说‘陵督公在宫中一日,孤的安全可保无虞’。所以今日宫中加强守卫,本官想为殿下多尽一分力。” 第81章 沈放笑了笑,说道:“明侍卫长对嘉恪殿下,倒是十分关切。” 明冉一脸正气凛然:“嘉恪殿下乃国之功臣,归国之后不该遭受白眼与欺凌,甚至还想将她四嫁,实是大烨之耻。” 沈放一时摸不准他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如此认为,只好也正色道:“确是如此,明大人说得在理。” 明冉“嗯”了一声,微微拱手后离去。 沈放将明冉的事报与陵渊,嘉恪那句“陵督公在宫中一日,孤的安全可保无虞”令陵渊笑了笑,继而凉着脸说道:“竟敢撺掇长公主去守皇陵,他读的那些书都喂狗了!” 沈放:“可不是吗?这是什么主意?嘉恪殿下若是一时想不开答应了,这可怎么好?”他试探地问道,“明大人这禁卫首领,要动一动吗?” 陵渊:“是个有忠义之心的良臣,放着吧。” 而后陵渊被澹台璟涛宣召而去,澹台璟涛命他安排北戎使团入宫宴饮事宜,陵渊才知道北戎使团向澹台璟涛递了请见帖,碍于两座金沙矿已行进在水路上,澹台璟涛不好驳北戎的面子,便允了。 陵渊直觉这宴饮并无好意,甚至与舒穆罗所说的“落英缤纷舞”有关。但眼下也只能先安排宴饮相关事宜,在各处都谨慎行事以保宴饮当日万一有什么情况皆能应急。陵渊忙碌期间,舒穆罗还托人带话给他,问及嘉恪殿下对于跳舞的提议有什么回应。 陵渊来到风华无双宫,嘉恪已知他来意,笑道:“督公这次又打算捞多少好处?来孤这里催着孤答应跳那劳什子舞?” 陵渊含笑道:“微臣不敢,何况那舞既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殿下自可随意拒绝。微臣前来是想与殿下商议一个釜底抽薪之法。” 嘉恪笑道:“釜底抽薪?这意思是要杀了熊鸿锦?” “虽不是,但不远矣。”陵渊凑近了些,“微臣得到消息,那两座还在水路上的金沙矿,南楚要派人抢夺。” 嘉恪反应极快:“为了让北戎和大烨都相信机关兽驱动必须使用赤金沙,南楚该当如此。即便南楚没有这么做,督公也会派人伪装成南楚人去抢夺吧?” 陵渊笑道:“殿下一向敏慧。北戎闻讯后不管与熊鸿锦有何勾连,总会因为金沙矿被夺一事质询熊鸿锦,不管他如何解释,金沙矿被夺就是被夺,他百口莫辩。” 嘉恪:“他让北戎为难孤的这一舞,本就是北戎为讨好他而顺势为之的,一旦与他交恶,北戎也必不会为难于孤,毕竟他们还指望孤日后在北戎尽心尽力地教授机关术。” 陵渊:“正是。” 嘉恪一笑:“如此甚好,快去办吧。” 陵渊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精致玉匣放在嘉恪面前的几案上,打开,里面是半块白色玉珏,通体莹润无暇,品质上佳一望即知。 “殿下若察觉有危险,可向这风华无双宫外殿洒扫的那个小太监出示此物,他会调动一切人手保护殿下。”陵渊将玉匣又往嘉恪面前推了推,“殿下请收好。” 嘉恪没伸手,只瞟了一眼那玉珏,笑道:“此物贵重,孤拿着烫手。” 陵渊看着她笑:“殿下什么好物件儿没见过,怎会烫手?” 嘉恪轻哼:“缉事司督公从不做亏本买卖,孤可没这么大的好处给你。” 陵渊一笑:“殿下有,就是不肯给微臣。” 嘉恪的神情立即转冷,将玉匣推远,说道:“孤孑然一身,身无长物,没什么能给督公的。” 陵渊看着她拒人千里的样子,想起琥珀说过的话,心头莫名有些荡漾,唇角也勾了起来,说道:“殿下这是妄自菲薄了,在微臣眼中,殿下能给予微臣的实在太多了。”他见嘉恪又要反驳的样子,忙说道,“不过眼下,微臣只是想要殿下一句承诺而已。” 嘉恪嗤笑道:“孤为何要给你承诺?你算什么……” “你算什么东西。”这句话终究是没能完全说出口。 嘉恪惊觉自己竟有些不忍这样鄙薄眼前这个人。 对自己有些负气,嘉恪转而说道:“督公自去忙,孤这么个朝不保夕之人,不必在孤身上浪费心力。” “微臣所求不多,殿下只要在熊鸿锦这件事上信任微臣,就够了。”陵渊将玉匣推回嘉恪面前,“殿下不会这点薄面都不给微臣吧?” 嘉恪发现陵渊的眼神堪称真挚,又在这真挚里涌出些可进可退的笑意,不知是在给他自己留余地,还是给可能拒绝的嘉恪留面子,看着莫名有两分可怜。 不能可怜他,不能啊。 这又是心疼了…… 嘉恪掩饰地敛眸,拿起了玉匣里的半块玉珏,说道:“这是督公硬塞给孤的,督公当知晓强扭的瓜不甜,若日后并没有督公想要的结果,可怪不得孤。” “是微臣硬塞给殿下的,不过嘛,”陵渊的笑意里带着几分刻意的威胁,“微臣放出去的本钱,一贯是要连本带息翻番讨要回来的。” “那孤可不敢要这烫手山芋。”嘉恪随手就将那玉珏甩了出去,陵渊眼疾手快抬脚一踢,正轻轻踢中那玉珏,玉珏腾到半空被他伸手捞住,带着点无奈地笑了笑,又递回到嘉恪面前,说道:“微臣开个玩笑罢了,岂敢向殿下讨要利息?”他双手将玉珏递过去,“殿下好生收着,熊鸿锦之事,微臣要亲自去一趟,这几日不在宫中。” 第82章 嘉恪心里一紧,说道:“熊鸿锦很可能就在大烨,而他有一些从未被大烨将士见过的机关兽,威力惊人,你……” 多加小心。 她没说出口,他也没追问,但是很明显他懂了。 他笑了起来,轻柔地说道:“多谢殿下挂怀,微臣定会全须全尾地回到殿下面前。” 嘉恪瞥开眼神,轻哼道:“回不回来的,关孤何事?”说着就开始下逐客令,“还不快走?孤看你这样子实是心烦。” 只是心烦,有没有意乱? 陵渊抿了抿唇,说道:“是,不敢多扰殿下,微臣告退。”又把那玉珏往前递了递。 嘉恪烦躁地看了他一眼,“唰”地伸手扯过玉珏捏住,不耐道:“不拿着你就赖着不走,这些年一路爬升都是靠死皮赖脸吗?” 要是旁人说这话早被陵渊砍了,也没人敢在陵渊面前如此放肆。陵渊多年都没听到过这种论调,很诧异自己听到了竟然想笑,而没有一点生气的意思。 克星。 陵渊心里蹦出了这个词。 暗叹一口气,陵渊略带点阴阳怪气地说道:“可见是上天垂怜,让这些年微臣遇到的主子,是死皮赖脸就能奏效的,不像殿下这般油盐不进。” 嘉恪:“呵,所以孤做不了你的主子,快滚。” 陵渊不再多言地行礼告辞,嘉恪却又叫住他,说道:“今夜你还在宫里吧?” 陵渊:“微臣还在,殿下有事吩咐?” 嘉恪:“戌时来见孤。” 陵渊不免凝着嘉恪看了看,遭她斥道:“不愿来就罢了。” 陵渊垂眸笑了一阵,似是需要强忍住喜悦似的,过了会儿才抬眼说道:“微臣自当准时赴约。” 嘉恪嫌弃地瞪他一眼,斥道:“约什么约,再胡扯看孤不让人打烂你的嘴。”说罢转身就进内殿去了,不再理会陵渊。 陵渊目送她走进去,又笑了笑,转身离开。 戌时还差两刻,沈放发现陵渊收拾得极为利落,头发明显是仔细梳洗过,一丝多余的发丝也无,还散发着淡淡清香,闻着像是香桂园的桂花味儿梳发汁,身上是玉檀祥大师傅新制的湖蓝色如意锦长衫,脚上惯常是登高靴,却也是新制未穿过的,连鞋底都是白的。 京城中有名的老字号都招呼在身上了啊。 沈放猜想陵渊这般重视又漏夜出行,定是会见极为重要之人,想着从前都是他陪伴在侧,便也收拾得极为庄重打算跟随前往,不料陵渊阻止道:“不必跟随,并不出宫。” 沈放有些不解,这宫里有谁值得督公这般隆重?继而想到了那个最近令督公反常的殿下,有些不敢想这么晚了那位殿下会与督公见面,毕竟平日里从来没有过的啊…… 陵渊神清气爽地出了门,在后头送了一段的沈放一直目送到陵渊拐弯不见,看陵渊去的方向确实是风华无双宫,连连咂嘴。 从前宫里也有宫女想与陵渊结个对食,其中不乏各宫的掌事大宫女,不少都是出身颇高的大家闺秀,虽非嫡非长,却也都是自小精心教养长大的,都可以在年长出宫后得配官家做正室,却拜倒在陵渊的风姿之下,暗送秋波或是明示诉情都有,还有甚者直接通过侍奉的主位安排赐下这对食之缘,但陵渊一直从未松口,来一个冷对一个,来两个冷对一双,陆续打发掉了这些总在他身边围绕的宫女们,还在宫中放言“再有心思不纯者,其家人皆被缉事司列入缉查候选”,此后再无宫女敢对他大献殷勤。 沈放有些为干爹担心——您要么谁都看不上,要么就找了个来头这么大的,人家这身份地位,真的会愿意与您对食吗?! 头疼,沈放感到十分头疼,已经开始担忧日后干爹被无情抛弃,连连叹了三声。 第44章 陵渊来到风华无双宫,见嘉恪也是一副打算出去的模样,且穿戴并未见有什么特别与精心,不禁有些颓然之感,但也没有多言,看着她虽平和却有丝丝不悦地问道:“殿下这是打算去往何处?” 言语间没透露出来的意思,嘉恪已经听出来了。 “没忘记跟督公的约,”嘉恪笑道,“跟孤走。” 陵渊一笑,跟随嘉恪走出了风华无双宫。 此时的宫中颇为安静,嘉恪又一路往偏僻处行去,更添几分静谧。走了一阵陵渊发现这是要去往存放那三只机关兽的偏殿,登时停了步。嘉恪见他停步便疑问地看向他,陵渊看她一眼,略带自嘲地笑了笑,说道:“原来殿下是有机关兽的事情要与微臣商议。” 嘉恪:“是啊,怎么了?” 陵渊抿唇,负气一笑,说道:“那在风华无双宫内也可商议,何必舍近求远?” “孤自有孤的用意。”嘉恪又往前走去,丢下一句,“还不跟上?” 陵渊无法,只得跟上去。 名为“云祥殿”的这间偏殿,从前也曾居住过宠妃,因此颇为阔大,放置了狮虎豹三只机关兽仍有余地。嘉恪与陵渊站在机关兽身前微微仰头看去,三只机关兽威猛狰狞,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人活吞入腹。 陵渊不免赞了一声:“殿下敏慧,将这些机关兽造得栩栩如生,光是站在面前就有些胆寒。” 嘉恪一笑:“若不是陵督公暗中调派可信的机关师给孤,只怕一年也造不出来一只。” 第83章 陵渊:“他们从殿下这里学到了真本事,该是微臣感谢殿下。” 嘉恪:“你这顺杆爬的夸人本事,真是已臻化境。” 陵渊笑道:“谢殿下夸赞。有何事,殿下吩咐吧。”他已收敛了刚才那些如杂草般丛生的小心思,此刻又能一如往常那般了。 嘉恪抬手抚上狮兽的脖颈,她手腕上有道微小的金色暗光一闪,那狮兽忽然就动了,仿佛活了一般昂了昂头,往前踏了两步。陵渊微惊后退,还不忘扯上嘉恪一起又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嘉恪笑着拍拍他的肩,说道:“是孤让它动的。” 至于如何让它动的,她不会说。 陵渊明白她这是在保护自己,也不会去追问。 嘉恪上前在狮兽的腹部摸索了几下,狮兽的腹部宛如一个箱子打开,露出一个能容纳蜷缩一人的空间。她指着狮兽的脖颈,又划到这洞开的腹部,告诉陵渊:“机关兽吞人之后,人会落进腹中,就在这里,一时半会不会死。但大烨将士都不知道如何从这腹部脱困,待得久了因为机关兽奔跑颠簸而头晕目眩,再被从腹部拖出来之后随意一击就能毙命。”她扯了扯陵渊的袖子,示意他进入腹部,“你进去。” 陵渊看了看她扯自己袖子的手,又看向那狮兽的腹部,这才明白过来,说道:“殿下这是要教微臣脱困之法?” 嘉恪点头,指着机关兽的腹部机括给陵渊看,说道:“熊鸿锦虽有并未外露过的机关兽,但机关兽构造相同,脱困之法定然也类似,你进去试试,孤教你——”话未说完,她忽然感觉到背后的陵渊靠近了自己,清新的味道和温热的气息忽地向她笼罩过来,像是要把她牢牢圈锁。 他沉柔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殿下,担心微臣的死活。” 她面上微微泛红,但语气仍是漫不经心的强硬:“督公毕竟也算是为孤办事,总不能打没把握之仗。” 陵渊的语调带了点笑意,身躯也更贴近了些许,衣衫前襟已与嘉恪的衣衫后背轻轻擦碰,若即若离。 “仅此而已?”他低声轻问。 “仅此而已。”她冷声硬答。 耳畔传来他似笑非笑、似有似无的叹笑,伴着一句令人心痒的吐息轻轻拂过她的耳:“殿下的耳朵有些红,是热的吗?” 像是不想听嘉恪又说出冷硬的言语,陵渊说完就直接走近机关兽,抬腿一跨进入了腹部。嘉恪回驳的话无法出口,气得直接“啪”地关上机括,都不理会夹住了陵渊的一片衣角。陵渊在机关兽腹部想等着嘉恪的指令,没想到机关兽忽然就动了,腾跃着蹦跳了出去,哒哒哒哒地在宽阔的大殿里跑跑跳跳!在其中的陵渊只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挪了位,胃部一阵翻涌又头晕目眩,想喊嘉恪停下机关兽却又生生忍住。 嘉恪的声音好整以暇、不紧不慢地传来:“陵督公右手边有个圆形突起,按下去。” 陵渊强忍着不适去摸那圆形突起,好在很快摸到了,那突起弹出变为一个长条形的木头物件,嘉恪又道:“左一右三,转动。” 陵渊依言转动,机关兽的腹部机括瞬间弹开,陵渊一个翻身跃出,站住之后一手捂住胃部,一手扶住额头,看着极为不适。 嘉恪此时才将还在蹦跳的机关兽停下,笑看着陵渊:“啊呀,陵督公这是怎么了?传闻中的大内第一高手,怎地颠簸了几下就这样了呢?” 陵渊依旧保持着扶额又捂胃的样子,闷声道:“殿下……好狠的心。” 他这句话说得千回百转,像是刚刚被嘉恪抛弃似的,充斥着委屈与不甘。 嘉恪浑身微凛,想说些训斥的话却又堵在唇边。她虽已嫁过三次,但两任夫君都对她阴阳怪气,草原王虽待她和善,却一贯是和气包容,从未这般逗弄过她,使得她一时不知如何接话才是最佳反击。 最终,她听到自己鬼使神差又不自然地斥道:“狠心,你不也得受着?” 陵渊还是扶额捂胃,却轻声回答道:“嗯,我受着。” 这是头一次他没有自称“微臣”,而是说“我”。 不过是称呼稍作改变,嘉恪的心湖却微微漾澜。 嘉恪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自称过“我”了,但她很清楚自己没有可以这样自称的人。 但这称呼的改变令嘉恪稍感不安,可在不安之后,她却又有些难以言说的隐秘情绪——她分不清那是什么,只知道是从未有过的、仿佛汩汩冒着热气的一些什么东西。 可眼前她只是遵照从前的戒备习惯,轻嗤道:“再僭越,孤就命你掌嘴。” 陵渊难受地皱着眉,扶额的手还没有放下来,低声叹了一句:“殿下好狠的心,我都这样了,还在计较些有的没的,也不问问我伤得如何。” 他还是不改。嘉恪一时气结,却也有些担心他的额头真的撞得很厉害,便硬声道:“手拿下来。” 陵渊叹气:“拿下来更疼。” 嘉恪:“孤命你拿下来。” 陵渊:“许是捂得久了,手有些不听使唤,不如殿下帮帮忙?” 嘉恪根本不信他的鬼话,抬手就抓住他的手往下扯,原本用了十足十的力气,但那滑头陵渊根本没想着反抗,直接就被她拉了下去,还反手握住她的手,对她略带委屈地微微一笑。 嘉恪登时就要发怒,却见陵渊额上真的有一块红肿,一时忘了生气,凝着那红肿看了一会儿,不自觉蹦出一个字:“你……” 第84章 陵渊握着她的手,凝视着她的双眼,往前凑了凑给她看那红肿,说道:“殿下看看,是不是好狠的心?” 就这么一会儿,说了三回“殿下好狠的心”。 嘉恪一个激灵,胳膊上泛出一片细密的疙瘩。她甩开陵渊的手,冷淡地说道:“这算什么狠心?孤更狠心的时候督公还没见识过呢。这点小伤算得什么,又死不了人。” 陵渊一笑,似乎比以前更看清了她一些,不仅没退后还又近前了半步,说道:“殿下不会对我更狠心。” 嘉恪瞥他,嗤笑道:“陵督公过于自信了。” 陵渊伸手轻轻拍了拍机关兽,说道:“这不传之秘,殿下都愿意传授于我,我在殿下眼中如此特别,又怎会对我狠心?” 嘉恪立即辩驳道:“这是为了对付熊鸿锦,不想让你出师未捷身先死!” “不想让我白白送死吧?”陵渊盯着嘉恪的眼睛,笑了,“殿下舍不得我死。” “你!”嘉恪有些气急败坏,但镇定下来也极快,刻意带了几分阴沉的笑意,说道,“也没错,对孤有用的人,不能轻易死了。” 饶是陵渊已有六七分笃定嘉恪心里有他,在这句话面前也难免有些惴惴。 “对她有用”与“对她重要”,是完全不同的。 陵渊惊觉自己只能接受后者。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经无法甘愿只做这位殿下的臣属了。 此时的嘉恪仍是拒人千里,陵渊还无法准确把握她到底是真的想让自己滚远点,还是属于琥珀说的那种“越在意,越回避”,于是他暂时退而求其次,说道:“那殿下更要对微臣好些,微臣这么重要的人死了,可是殿下的一大损失。” 他又自称“微臣”了。 这是退回原位,还是因为她刚才的话而赌气? 嘉恪分不清。 但她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心头那丝丝缕缕的不快和隐隐的失落。 只是这些年来,她失望与难过的次数太多,已能十分熟练地将这些情绪吞咽,不让对方发现一丝一毫。 还能立即笑着反击。 “孤损失的够多了,不差你这一个。”她听见自己的凉淡笑意一如往常,只是其中的冷硬大不如前。 第45章 嘉恪有些在意陵渊接下来会有什么反应。 这似乎是她头一次发自肺腑地在意某个男子对她的态度,即使是待她极好的草原王,她也没有这样在意过。 嘉恪暗自心惊。 陵渊抿了抿唇又眯了眯眼,只觉眼前这个女子很难应付,与以往任何对他示好的女子都不同——也是,她并不是对他示好的女子呢。 陵渊自嘲地笑了笑,对嘉恪说道:“殿下损失得够多了,还是损失少一些的好。” 这对话,似曾相识。 “伤心事这么多,也不差这一桩。” “伤心事已足够多,少一件何妨。” 在他们提及伤心事的时候。 也许两人都想起了那时的对谈,一时无话,显得殿中极静,落针可闻。 难得有这样长时间的独处,陵渊颇有些肆无忌惮地看着嘉恪,目光中像是并无其他的意思,又仿佛全都是其他的意思。嘉恪被这目光看着,察觉自己的心跳逐渐加快,便迎上去回击——看向陵渊。 他仿佛知道她一定会看过来,目光迎接了她,笑意包裹了她。 她在这看似沉静如海又好似波涛翻涌的眼神中,微微晃了晃神。 他脸上的笑意更浓,在她启口打算说些什么让他难受的话语之前,他抬手摸了摸额头的红肿,轻嘶了一声,成功令她那微微开启的唇闭了回去。 他感受到她似乎顿了顿,说道:“还要再试试么?机关兽里的机括虽说都类似,但总要更熟悉些为好。” 陵渊故意摆出一副不可信任的表情,说道:“殿下的狠心,微臣可不想再见识一遍。” 嘉恪呵呵一笑,说道:“督公若求孤,孤就不再颠你了。” 陵渊半点没犹豫,直接微微俯身凑近,低笑着说道:“求你。” 嘉恪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地低头,忿忿地“哼”了一声,走到虎形机关兽边上打开了它的腹部。陵渊带着笑走过去,一条腿迈了进去,看着嘉恪说道:“这次若再撞伤了微臣,殿下可得亲自为微臣上药。” “孤没伺候过人,”嘉恪抬脚踢在他另一条没进去的腿上,“不会。” 陵渊“嘶”了一声表示很疼,不情不愿地把腿挪进去。嘉恪立即关上腹门,机关兽走动了起来,不过只是缓缓行进,并未腾跃。陵渊在内很快找到圆形突起并像刚才那般操作,腹门开启,他轻快地翻身跃出,重新站直,看着嘉恪一笑:“多谢殿下心疼微臣。” 嘉恪白他一眼,说道:“大烨和北戎若有第三人知晓此脱困之法,孤必取你性命。” 陵渊正色道:“这个自然,微臣明白。” 从机关兽中脱困之法,无论放在大烨还是北戎都是重如泰山,即使仍不能反制南楚,但起码能在战场上减少很多伤亡。嘉恪身怀南楚这不传之秘,应当在极为重要的场合由她亲自昭告天下,从而彰显和稳固她的绝对地位。 而不是像现在,在这深宫大内无人问津的偏殿内,随意地传授给了一个她并没有完全信任的人。 是真的因为对她有用所以传授了,还是因为她其实已经信任他? 第85章 陵渊忽而有些后悔,刚才应该将“我”这个自称坚持到底吧? 嘉恪打开了豹机关兽的腹门,引陵渊伸手去探,说道:“位置都差不多,左右也移不过两寸。蛇形和鹰形的机关兽,孤没有触碰过也无法预料,但估摸着都会在内腔里。机关兽的修造大同小异,万变不离其宗。” 陵渊见她认真讲授,便也不开玩笑了,顺着她的话说道:“也曾有大臣建言以火攻这些木制的机关兽,但收效甚微。后来从得到的一些机关兽残片上发现这些木材遇火也难焚,却也无法弄明白到底是何原因,只是猜想是否南楚有什么特殊木材,或者制造机关兽的木材上涂有什么奇妙的东西。” 嘉恪微微一笑:“督公这是想试探孤到底知道不知道?” 陵渊笑着摇头:“微臣并无此意,殿下就算知道也不必告诉微臣。” 嘉恪笑而不语,陵渊也并不追问。 两人心里都有些不约而同地想:也许何时,又不知何时,彼此能更坦诚一些…… 走回风华无双宫的路上,嘉恪才发现今夜的陵渊似是精心装扮过,尤其那双靴子崭新得一丝污迹也无,在宫灯的映照下白澄澄得极为显眼。 一想到陵渊为何要如此的原因,嘉恪的唇角就勾了起来,弯出一个自己都不知道的好看弧度。 一旁的陵渊注意到了这个笑容,自然而然地看着她,含笑问道:“殿下想到什么了?” 嘉恪敛了笑意,故意不甚高兴地看他一眼,说道:“想到还有一种机关兽翻滚起来的模样没让督公试试,颇为遗憾呢。” 陵渊好笑地看她一眼,说道:“殿下记恨微臣的时日有些久啊,不多折腾微臣两回不罢休?也罢,殿下若肯亲手为微臣上药,就由着殿下折腾吧。” 嘉恪不免瞥了一眼他额上那红肿,嗤道:“孤不会伺候人,这话都说厌了,督公是故意装作没听到?” 陵渊一笑:“微臣哪敢要殿下伺候,殿下是故意装作不明白?” 嘉恪并不理会这句话,眼见着已到分岔路口,她便说道:“督公自去吧。” 陵渊:“哪有让殿下独自回宫的道理?微臣送殿下。” 嘉恪轻嗤:“送回去孤也不会给你上药。” 陵渊笑出声,说道:“微臣哪敢强迫殿下。”他微微一叹,像是自嘲似的,“殿下一个人走这么长的路回去,我有些……于心难安。” 又自称“我”了。 嘉恪看他一眼,陵渊只觉得那眼神说不上是要训诫还是要斥责,却觉出两三分无奈和一丝他也不确定的……缱绻。 一丝,真的只有一丝。 可他连这一丝都无法完全确定。 嘉恪一副懒得与他再多言的样子径直往风华无双宫走去,陵渊稳步跟在她身侧。她耳上的飞蛾耳坠一摆一荡,他静静看了一阵,有些想笑,心中暗叹不知谁才是扑火的飞蛾。 待快到风华无双宫时,嘉恪却没有走正门,而是向后门行去。陵渊有些不明所以却也隐隐感受到了什么,生出些许期待地看向嘉恪,嘉恪走到后门停步,看向带着点期待之意的陵渊,淡淡说道:“送到了,还不走?” 陵渊暗中自嘲,端正行礼后转身离开。他能感觉到嘉恪并没有进去,而是一直望着他。 她在望什么? 这般想着,脚下不免慢了两分,就听她在后面笑道:“滚回来。” 陵渊停步却没回身,低柔的声音略带笑意,说道:“殿下又要作弄我了。” 嘉恪轻笑道:“就作弄,爱来不来。” 陵渊听得身后动静知道她这次是真的进去了,连忙回身走过去,进入了宫内。 内殿深处,嘉恪正在为陵渊上药。她甚是不娴熟地用食指将祛除红肿的膏药涂抹在陵渊额上,动作很轻柔,也很小心。陵渊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双眸里光亮簇簇,像是内殿里所有夜明珠的光亮都汇在了他的眼睛里。 “闭眼。”嘉恪命令道,语调不轻不重,不凉不淡。 陵渊笑道:“为何?” 嘉恪在他那红肿上按了一下,再次命令道:“快闭上。” 陵渊轻“嘶”了一声,依言闭眼。 他闭上眼睛之后,耳力更为敏锐,明显听出嘉恪的呼吸声比刚才微微放缓。 莫非他凝视着她,让她微微有些紧张吗? 陵渊难免有些愉悦之意写在脸上,感受着嘉恪那凉玉般的手指在他额上轻轻抹动。 凉润润的,柔沁沁的。 “殿下每天按时服药了吧?”陵渊问道,“手脚可有比往日里觉得暖和些?” 嘉恪:“似是好些了,前几日日头盛的时候,竟还觉得有些热意了。” 陵渊:“从前在暑热的日子里都不觉得热?” 嘉恪:“嗯,不觉得。” 陵渊:“董承伺候得可好?” 嘉恪:“能被你派来,还能不好?” 她说了“你”,没有称他为“督公”,陵渊莫名有些愉悦,微微笑起来。 “好了。”她说着,他听见药膏瓷瓶落桌的声响。 他笑着问道:“我可以睁开眼睛了吗?” 她戏谑地反问:“你何时这么听话了?” 他笑着说道:“想听,我就会听。” 她没说话,他看不见她的表情有些着急,但仍然没睁开眼睛,问道:“我能睁眼了吗?” 第86章 “不能。”她笑着说,“你就这样回你的居所去吧。” 他笑着说好,站了起来,往前走了半步就到了她跟前,虽闭着眼却极为准确地捉住了她那只为他上药的手,轻车熟路地抓着她那根还沾染了些药膏的手指,在自己的衣衫上蹭了蹭,擦了擦。 嘉恪:“……” 陵渊闭着眼对她笑,像是能看见她的表情似的,说道:“玉檀祥的如意锦,够软么?” 软吗? 嘉恪没注意。 刚才他拉着她的手在他的衣衫上擦拭,她没能注意到如意锦软不软,因为她的手指刮擦在他胸腹之间那只隔着两层软缎的衣衫上,颇为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片紧绷硬挺的肌肤。 她的两颊微微泛红。 她立即看他一眼,还好他仍然闭着双眼。 “这是以后都要做孤的净手帕子了?”嘉恪戏谑地看着他,“委屈督公大人了啊。” “不委屈,”陵渊笑道,“为殿下,怎会委屈?” 从刚才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到现在这样已经带着暧昧的对话,嘉恪暗暗心惊,不知道是怎么变成这般模样的,而更让她心惊的是,她竟然也没断然拒绝。 她定了定神,推着陵渊往门口去,待到了门口,她说道:“睁眼,走吧。” 陵渊睁开眼便回头看她,笑道:“殿下好眠。” 他行了个礼,却不是殿下与微臣之间的礼数,而是男子对女子的礼数,还是关系颇为亲近的那种。 嘉恪的脚已经抬了起来,还没踹到陵渊,他就笑出声,速速走远了。 只是他的笑声,还在隐隐传来,直接熨进嘉恪的心里。 第46章 陵渊离宫后,沈放送来五株琼枝玉叶,说是“督公命人搜罗的,只为博殿下一笑”,将这五株跟先前礼部寻来的那一株放在一起,看着成双成对,颇有意趣。 澹台璟涛知晓此事后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命人告知嘉恪,北戎使团进宫宴饮当日需她作陪。北戎亦有给嘉恪的礼物送进宫中,包括她要求的“北地弧珠”,虽只有五颗,但附上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信函,表示另外五颗定会奉上,只请嘉恪给些许时间。 嘉恪在面上自然无可无不可,她只是等着陵渊的消息。对此她又有些惴惴难安,不知是为陵渊,还是为她这颗似乎已经有些靠近陵渊的心。 不该如此。 她的心,不该依傍在任何人身上。 陵渊的消息陆续传回,除了告知嘉恪关于接近水路的种种之外,还会有几句提及沿途的风物,也会带来陵渊认为稀奇的吃食和首饰,一件件蕴着路途上的风情,仿佛嘉恪随着他也走了一遭。 待到北戎使臣入宫宴饮那日,嘉恪已经算算日子,知道陵渊的人马应当已与熊鸿锦对上有四五日了,但消息一直还未传回,她明显感觉到自己心浮气躁,坐在了皇帝下方首座的席位上,与对面的北戎使团寒暄了几句,心不在焉。 澹台璟涛以为她厌烦应付想要与她和亲的使团,只吩咐宫人多多给她布菜,并不说其他。北戎使团以舒穆罗为首,对嘉恪奉承了一箩筐的话,之后笑眯眯地看着嘉恪说道:“听闻嘉恪殿下在南楚时以一曲‘落英缤纷舞’名动天下,不知我等可否有幸一观?” 嘉恪冷淡一笑,说道:“以你等的身份,你说有幸无幸?”说罢她看向澹台璟涛,“皇上,孤去更衣。” 嘉恪很清楚澹台璟涛有多要面子,在使臣面前让长公主宛如青楼女子一般献舞,澹台璟涛是万万不能允许的。 不料澹台璟涛说道:“皇姐快些回来,勿让使臣久等。” 嘉恪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澹台璟涛回避了她的目光,抬手饮酒。 余光中,她能看到舒穆罗得逞的笑意,令她如被剥衣。 嘉恪在偏殿更衣,澹台璟涛身边的小太监跟了过来,隔着一道屏风对她说道:“殿下宽宥,北戎猛兽军团已陈兵边境,寒城发来的军报一封接着一封,皇上也是不得已啊……” 嘉恪凉薄地笑道:“处处都是不得已,国家大事总是需要牺牲皇姐去平定——他这皇帝,趁早让贤吧?” 小太监“噗通”跪在地上,半个字都不敢多言。 纵然是皇帝心腹,也不是头一次听长公主说大不敬之言,仍是吓得要命。 过了一阵,小太监又道:“殿下,跳舞所用衣服已放在这里,请您换上。”他结结实实叩了三个头,“殿下,请体谅皇上不易,皇上已派兵前往寒城了,陵督公也不在宫中,许是也得了皇上密旨去行事了,一切都是为了大烨,还请殿下忍这一时之辱。” 一时之辱么? 嘉恪勾唇笑了。 她这些年尽在受辱了,根本没有什么一时。 “滚出去。”嘉恪冷冷吩咐,“再多说一个字,立即将你的舌头拔出来。” 小太监知道嘉恪说得出做得到,当下不敢多说地退了出去。 嘉恪看着那一套所谓的跳舞所用衣裙,不过是一堆花瓣,直接就想上前掀翻了去。静默一旁的琥珀忽而惊道:“主人小心!” 嘉恪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琥珀挥出的匕首被一人打落在地,琥珀也被他掀翻至几步之外,不由大惊失色:“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个带着阴沉笑意的男子看着嘉恪,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怎么不能在这里呀?” 第87章 熊鸿锦,嘉恪这些年来最大的噩梦,正站在她面前,站在大烨皇宫之内。 琥珀还要上前搏命,嘉恪微微抬手阻止了她。 熊鸿锦笑道:“还是银侧妃最识时务。”他看了一眼那堆花瓣拥簇的衣裙,“怎么不穿?是我想看你跳舞,你不会不知道吧?” 嘉恪心里隐隐泛冷,咬牙说道:“我已不是你的侧妃,你想看跳舞去找别人。” “我的银侧妃还是如此天真,”熊鸿锦叹道,“你不会真的以为那什么和离书你签下了,就算数吧?” 嘉恪冷凝着他:“不管你怎么想,我这里已然算数了。” 熊鸿锦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不愧是我的银侧妃,刁蛮耍横起来都是这么有趣。”他捏住嘉恪的下巴,细细看她的脸,“我来看看,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让你误以为能摆脱我,嗯?” 嘉恪偏头甩开他的捏制,恨声道:“大内高手如云,你跑不了。” 熊鸿锦:“可惜最厉害的那个,不在呀。” 嘉恪心里突然一紧。 “看来是不在的那个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熊鸿锦笑眯眯地看着她,“对吗?” 嘉恪不想理会他,给琥珀使眼色,让她找机会出去召唤侍卫。 熊鸿锦一点也不担心地笑着,从怀中掏出一个丝帕包着的物件儿递到嘉恪眼前,说道:“看看?” 他并不等嘉恪有什么反应,直接将那帕子打开,里面是半块染血的白色玉珏。 白色通透,血色刺目。 这半块玉珏,与陵渊给嘉恪的那半块,明显是一对。 嘉恪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她攥紧了拳,指甲都嵌进肉里。 熊鸿锦似是在欣赏她的表情,一直沉迷地盯着她看,笑眯眯地说道:“我的银侧妃在慌什么?怕那督公没办法给你撑腰了?没事呀,你的身后不是一直都有我吗?你忘了我说过我永远不会离开你吗?” 不,他说的是“你永远也离不开我”。 熊鸿锦笑眯眯地看着她:“银侧妃,你到底会不会制造机关兽?会不会驱动之法?我可真是好奇呢,我那太子哥哥真的喜欢你喜欢到了把这天大的机密都告诉你了吗?”他的手按在嘉恪的肩上,像要捏碎她一般,“他竟敢抢我的东西,没杀死他,我真是有些后悔啊。” 嘉恪没接话,伸手将那染血的半块玉珏握在手里。 最后一丝奢望破灭——这玉珏的质感,与她曾摸过的那块一模一样。 “陵渊竟然会落在你手里,”嘉恪故作不在意地说道,“不中用。” 熊鸿锦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不担心呀?” 嘉恪看向他:“你要我跳舞,然后呢?” 熊鸿锦笑笑:“放了你的陵渊呀。” 嘉恪呵呵一笑:“你想弄死一个人,无论我跳与不跳,你都会弄死。” 熊鸿锦颇为认同地点头:“银侧妃是真的了解我呢,不过这次我可是真心实意的,只要你跳,我就把陵渊还给你。”他像是想了想,“不能保证是活的呦。” 嘉恪冷冷看着他:“我跳了,你也可能反悔,我不跳,你也可能杀死他。” 熊鸿锦惊喜道:“哎呀,我的银侧妃比以前聪明了不少呢,都不上我的当了。不过呀,”他阴兀地盯着嘉恪,“有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你若不跳,我会让陵渊享受一下凌迟而死之乐。” 嘉恪身上一阵阵泛出寒意,她知道熊鸿锦的话真真假假难以分清,但他的威胁之中最残忍的部分,往往都是真的。 其实她也很清楚,她跳与不跳,熊鸿锦都会按照他自己的想法行事。 但她更清楚,每当她按照熊鸿锦的意思行事之后,他的怒气就会消减一点,会真的将那些残忍的程度略微降低。 “我是真的好怀念你从前给我跳舞的日子,”熊鸿锦贴近她,温柔地说道,“那时候,你只属于我一个人,你的一切都是我的。银侧妃,逃回大烨过得也不好吧?不如跟我回南楚?” 嘉恪眼中的波光震了震。 她死也不要再回南楚。 她像是蓦然清醒过来,看着熊鸿锦说道:“你先出去,待我更衣。” 熊鸿锦知道她这是答应了,笑得极为舒心,抚上她的发:“银侧妃听起话来最为动人。”他贴近了些,在嘉恪脸上吻了一下,笑着走了出去。 琥珀快步走过来拥住嘉恪,担忧地看着她:“主人?” 嘉恪在自己脸上被亲的地方使劲擦了两把,说道:“必须拿下熊鸿锦。” 琥珀一惊:“怎么拿?” 长久的禁锢和压制,让琥珀对熊鸿锦也是下意识惧怕。 嘉恪:“这是在宫里,他虽能进得来,但毕竟还是我们的人多,错过这个机会想要再拿住他,那是难如登天。”她攥住那半块染血的玉珏,切切盯着琥珀,极为低声,“玹珪,唤他来。” 琥珀虽惊讶却知道压低声音:“主人,他是您在宫中的杀手锏,若是此次暴露……” 嘉恪:“熊鸿锦不除掉,孤也没有以后了。” 琥珀点头,又看嘉恪:“主人,如果督公大人他真的……您……” 嘉恪阻住她,不让她再说,吩咐道:“立即去办。” 琥珀立即出门而去,只是心里总觉得……主人这样恼火,其中有几分似是为了督公大人…… 第88章 澹台璟涛一杯接一杯地饮酒。他听着诱惑缠绵的舞曲奏响了,看着嘉恪一步步款款走上属于舞者的高台。 举座皆惊,呼吸可闻。 大烨长公主,嘉恪殿下,如此金尊玉贵的身份,本不该宛如一个卖笑为生的女子那般,身上连一块完整的蔽体缎子都找不出来。 她走一步,花瓣就往下坠落几片,舞一转,花瓣纷纷飘舞,确实落英缤纷,绝美无双,令人击节赞叹。 在座皇亲国戚、北戎使臣等人,都屏住了呼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澹台璟涛知道他们在等,在等这位大烨最尊贵的女子不着寸缕,尊严委地。 他带着恨去看北戎使团的所有人,却也带着莫名的妒去看在高台上起舞的嘉恪。 那是他从不曾见过的模样,那是她在南楚逢迎夫君的姿态。 她明明有如此曼妙的一面,展现给他的却一直都是冷漠与刻薄。 手中的酒杯,澹台璟涛生生捏碎了。小太监见他手上渗出血来,连忙上前为他包扎收拾。澹台璟涛盯着嘉恪,眼见着她身上的花瓣渐少,就想起身上前阻止她再跳下去。小太监跪在他脚边求道:“皇上,寒城急报您刚刚看过,刚刚看过啊……” 澹台璟涛没能站起来。 寒城急报,北戎的猛兽冲进寒城肆意吞咬百姓,死伤者众。事后北戎却只是派人来致歉,表示是一时不慎没看好猛兽,并无他意。 明目张胆的示威,寒城却因无法与之抗衡而只能忍气吞声。 一如他这大烨皇帝,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女子跳屈辱之舞,也只能忍气吞声。 澹台璟涛还是站起来了,但却是往回走,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小太监连忙扶住他,对其他宫人使了个“皇上先行歇息”的眼色。 高台上的嘉恪看着澹台璟涛快步走远。她心中冷笑,她知道他靠不住,可方才确实对他残存了一丝他能叫停的奢念。她又看向北戎使团座席,那其中隐隐透出的得意笑容,定是熊鸿锦。她在这笑容中寒心冰肺,只盼望琥珀的安排能周全妥帖,一举拿下熊鸿锦! 屈辱不屈辱,她都顾不得了。 陵渊落在熊鸿锦手里,绝对没个好死法,若能拿住熊鸿锦,也许能求得陵渊的全尸…… 陵渊的全尸?! 只这几个字窜入脑海,她就觉得眼眶涩涩发疼,心头也难受得紧缩。 不哭,她不会哭。 她在这里翩翩起舞,为的是吸引住熊鸿锦的目光,好让琥珀有时间安排一切。 身上的花瓣跌落得七七八八,已有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传入她的耳鼓。 她闭上眼,她只求多给琥珀争取一些时间。 什么都不去看,不去想,就好了。 然而忽然之间一袭柔滑的披风裹住了她,将她带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她撞在一怀胸膛里,那是一片紧绷硬挺的肌肤。 有些熟悉。 她蓦地睁开双眼。 第47章 陵渊还活着,还在凝视着她。 “你说的狠心,是对自己狠心吗?”他眼中的心疼溢了出来。 嘉恪根本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盯着他看了半晌,说道:“你活着。” 陵渊点头:“活着,安心。” 他将她笼在身后,面罩寒霜地看向高台下众人:“今夜之事,本座不想在外头听到一个字。若听到了,诸位就去缉事司找自己的眼珠子!” 众人对缉事司自是噤若寒蝉,当下俯首称是,连称不敢。北戎使臣舒穆罗嚷嚷起来:“嘉恪殿下还没跳完,陵督公你这是何意?” 陵渊并不理会他,只吩咐宫人送众人出宫,沈放亲自去安排舒穆罗等人。 嘉恪抓着陵渊腰肌的衣衫,紧紧抓着。陵渊将她搂在怀里,安慰道:“别怕,什么都别怕。” 嘉恪摇头:“熊鸿锦,他在北戎使团里!抓住他!” 陵渊并无意外,拍了拍她的肩:“放心,他跑不了。”他揽着她往高台下走去,“先回去休息,你受委屈了。” “不,要抓住熊鸿锦。”嘉恪念着这句话,凝视着陵渊,“我要看见他被抓住!” 连“孤”都顾不上自称了。 陵渊知道嘉恪此时非常慌乱,却还在强撑。他揽她揽得更紧了些,点头:“放心,一定能摁住他,之后交由你处置,缉事司紧着你用。”他温软地劝慰她,“至少先下去,换你喜欢的衣衫,再喝口热茶,好吗?” 嘉恪这才意识到自己只着了件披风依偎在陵渊怀里,一惊之下推开陵渊,却被他又拢进怀里,直接带着往台下走,见嘉恪有些犹豫的样子,他对周围听令的宫人使了个眼色,立有数十个宫人围了过来,很快围出两道人墙将他二人保护在其中,一条人墙之路直通风华无双宫。 这些宫人训练有素,都是背对着他二人的。 陵渊将嘉恪打横抱起,又稳又快地向着风华无双宫走去。 嘉恪想拒绝,却又没说出口。她看向陵渊,坚毅的下颌线正对着她,像是诉说着他绝不会放下她的心意。 她抬手想去摸那下颌线,却蓦地发现自己手中一片血红。 “陵渊!”她叫起来,“你——” 他低头看她,眉眼温柔,却轻轻摇了摇头。 她明白过来,不能说他受伤,以免宫中及朝堂人心浮动。 第89章 “放我下来。”她见他不理会这句,用了命令的口气,“放下孤。” 他将她抱得更近了些,凑在她耳边绵软地说道:“还是前一句好听些。” 她又气又急很想捶他,但此时根本不可能下手,就挣动着要他放下自己。没想到他抱得更紧了,喘息不匀地说道:“再动,我的伤口就裂开了。” 她果然立即不动了。 他低头看她。 她如此乖顺地蜷缩在他怀中,还是头一次。 没有张牙舞爪,也没有故作冷漠,更没有拒人千里。 一想到她这般听话是因为担心他的伤,陵渊弯起的唇角就没有折下来过。 一路将嘉恪抱至风华无双宫内殿,陵渊才放下她。 “快传董承过来!” “为殿下沐浴更衣。” 他二人一同吩咐出声,彼此都愣了愣。 陵渊笑起来,让宫人先伺候嘉恪去沐浴更衣,宫人上前打算伺候嘉恪,没想到她对宫人恼怒道:“放肆!没听到孤说先传太医吗!” 那宫人立即跪下了,又有宫人小跑着去传董承。 陵渊含笑看着嘉恪:“可放心了?” 嘉恪眸中愠怒地盯着他,对其他宫人命令道:“都退下。” 宫人们极快地退了出去,陵渊有些不解地看着嘉恪,她命令道:“脱掉。” 陵渊含着笑意挑眉:“这不好吧?” 嘉恪已是不耐烦至极:“我让你脱掉!” 没有“孤”,也没有“督公”,只是“她”在让“他”脱掉。 陵渊站起身,极快地解开衣衫扒了个干净,将自己的上半身全都袒露在嘉恪眼前。 嘉恪立即向他的腰际看去——她记得刚才是抓了他腰际的衣衫才染了一手血红。 陵渊的右腰窝果然有一处伤口,还在缓缓地渗血。 嘉恪立即拿出伤药给他敷在伤口,又拿了棉布细细裹缠。 陵渊不想眨眼,只想看着她,一直看。只是嘉恪仍然只有一件披风蔽体,他莫名有些心浮气躁,微微偏开眼神说道:“虽是夏末,只一件披风也有些凉,殿下还是先去热汤里泡一泡吧。” 嘉恪在他伤处一按,他有些疼,立即闭嘴。 “不想我给你上药就直说,废什么话?”嘉恪一句好言语都没有,看着很生气。 在气什么呢? 陵渊没想明白。 嘉恪很快给了答案:“竟让熊鸿锦给伤成这样,还把你的玉珏抢了去!你怎么这么不中用!” 分明是指责,可陵渊听在耳里却泛出了丝丝甜意。 嘉恪给陵渊包好了伤口,瞪着他:“还有别处吗?” 陵渊:“没有了,”见她不信的样子,开始解自己的缠腰,“下面也给殿下看看?” 嘉恪强装镇定地看着他解,却在他的裤子即将滑落前背转了身子,斥道:“无赖!” 陵渊低低地笑,从背后拥住了嘉恪,低头用侧脸贴在了她的侧脸上。 “一时不慎着了小人的道,”他轻声说道,“还好没有伤及要害。是不是熊鸿锦那厮给你看了半块玉珏?是假的。另外半块玉珏是黑色的,一对儿在一起像太极八卦图。” 嘉恪微怔,而后立即陷入羞愤——自己竟被假的玉珏骗了?误以为陵渊落在熊鸿锦手上?! 忿忿地推开陵渊就往前走,只想远离眼前这个从未有过的尴尬之境,却又被陵渊搂回怀里,在嘉恪耳边柔声道:“你担心我,我很高兴,比成为督公那日还要高兴。” “澹台银池,我喜——” “陵渊,”嘉恪打断他,带着难以察觉的丝丝惧意,杂糅了点点紧张,“熊鸿锦抓住了没有,你去问问。” 她回避了陵渊想说的话。 陵渊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是害怕,而非拒绝。 “好,我马上去看,你去热水里泡泡,嗯?”陵渊松开了一些圈住她的手臂,只是环着她,看着她。 嘉恪点头,看了他一眼,极快地瞥开眼。 陵渊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唤宫人入内伺候,就走了出去。 “澹台银池,我喜——” 银池袍在浴桶之中,回想起陵渊的这句未说完的话,她将自己埋进了水下,咕嘟嘟地吐着泡泡。过了一阵钻出来,深深吸气。 陵渊…… 唉。 他为何能将喜欢说出口? 他是不是随意就能对个女子说出这种话? 银池从未对谁说过喜欢,即使是对她千般包容的草原王,她也没有说过。 她无法将这句话说出口,好像一出口就交付了自己的心,将自己最为脆弱的一面袒露于那人面前。 太危险了。 她心里一惊——自己竟然想着可能会对陵渊说出喜欢吗?! 一、一个太监!她怎么会喜欢一个阉人! 但阉人也有阉人的好处…… 她没羞没臊地想了想,至少不用承受某些难堪的屈辱…… 在她打听来的关于陵渊的从前,她知道他曾在这深宫中受过怎样的磋磨与苦楚,她相信他不会将曾受过的屈辱施加在她身上。 她怎么又轻易相信他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才是她应该铭记于心的准则啊! 烦死了。 银池又将自己埋入水里,嘟嘟嘟地吐着泡泡。 第90章 不多时,沈放来向银池禀报已抓住了熊鸿锦,押进了缉事司。但琥珀回来时对银池摇了摇头,说道:“抓是抓到了,但他有些奇怪……奴婢也说不上来,就觉得他好像没有那么嚣张了,可能是被抓住了吧。” 银池心里有些惴惴,叮嘱沈放看紧熊鸿锦,他总会有些出人意料的阴谋诡计。 澹台璟涛大发雷霆,怒斥陵渊在大庭广众之下制止银池跳舞又抱走了她,当场喊人杖责陵渊三十大板。而之后因为还要与北戎使团周旋此事,又要处理缉事司中的南楚二皇子熊鸿锦,所以并未有别的处置,仍让陵渊全权处理一应事宜。 于是当银池来到缉事司见到陵渊时,他站在那里看着有些不舒服的样子,有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地扶着他。陵渊的神情很是不好,阴沉着脸听下面的人禀报熊鸿锦的事,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银池走了进来,所有人顿时感觉到督公面上一松。 陵渊稍稍强撑着站直了些,微微笑道:“殿下怎么过来了?”他向前走了两步,面色有些痛楚,解释道,“恕微臣不便行礼,恳请殿下免礼。” 银池看他这样子,虽没有外伤,但定是受了杖刑或是棍刑,又因这宫中能动他的只有澹台璟涛,便皱眉道:“他凭什么?” 陵渊笑了笑,说道:“小事罢了,不值殿下费心。”他探究地看着银池,“殿下前来,是为了熊鸿锦?” 银池点头:“带我……带孤去见他。” 陵渊凑近盯着她的双眸看,不满地轻声道:“要见熊鸿锦,就对我不再是‘我’了吗?” 银池横他一眼:“抓住了他,我倒有些不确信了,想亲眼见见。” 陵渊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殿下这边请。” 缉事司后方的牢狱,一进来就觉得阴森森的。陵渊没有让小太监扶,自己走得就有些缓慢。银池的脚步也放得比较慢,犹豫着要不要扶他一把,但一直没有伸手。 眼看着关押熊鸿锦的牢房近在眼前,陵渊叹着气将银池的一只手拉起来扶在自己胳膊上,说道:“劳驾殿下了。” 银池缩回手瞥他一眼,说道:“找你的干儿子们伺候。” 陵渊笑道:“我只想让殿下扶。” 银池懒得理他就往前走,他在后面幽幽说道:“等会儿殿下若是对那熊鸿锦有什么不忍心,我可不能保证不弄死他。” 银池轻哼:“随你。” 第48章 熊鸿锦耷拉着脑袋,被五花大绑在木桩上,看着虽未用刑,但脸色惨白气若游丝,像是下一瞬就要死过去了。 银池紧紧盯了他一阵,看向陵渊:“他任由你们折腾?没用小型机关什么的?” 陵渊往左侧一指,那边地上有三件已经碎裂开的小型机关,看着像蛇和鸟。 银池的神色稍微松了松,说道:“让他抬起头来。” 陵渊对不远处等候吩咐的一个太监给了个眼色,那太监进入监牢将熊鸿锦的头抬起来,正对着银池。银池靠近监牢的栅栏,仔细地看了看,吩咐道:“看看有没有人皮面具。” 那太监摸向熊鸿锦的脸,十分熟练地左拉右扯上下弹撕,之后对银池摇头:“禀殿下,没有人皮面具。” 银池的脸色更松快了些,只是仍然凝视着熊鸿锦,像是还有几分不放心。 陵渊对她这番表现的原因心知肚明,定是从前被熊鸿锦的所作所为吓得狠了,这才即使抓到了也不能安心,总觉得以熊鸿锦之能总有后手似的。他微微揽住银池的肩,轻轻拍了拍,说道:“确实是他,我的人和你的人一起抓住的,还能有假?” 这是看见玹珪了。 陵渊凑近银池耳畔轻声道:“你手下的男子为何都长相俊美?你挑手下也有相貌要求吗?”他拨弄了一下她的耳坠,“等我老了不好看了,你是不是就不要了?” 银池又羞又气,极快地瞥了熊鸿锦一眼,对陵渊低斥道:“胡说什么!” 这一眼蕴含着难以摆脱的习惯性的惧意。 可以想象她在南楚时,熊鸿锦给了她多少凌虐与难堪。 陵渊立刻变了脸色,冷冷看向熊鸿锦,对那太监吩咐道:“看来你们没把二皇子伺候好啊。” 这一句阴阳怪气,森意凛然,是那太监熟悉的缉事司督公的腔调。 那太监手极快地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什么东西就往熊鸿锦的衣衫里一塞。熊鸿锦很快就剧烈地抖动起来,极为痛苦地皱眉嚎了一声。 银池看得心惊,陵渊向前挪步挡住了她的视线,轻声说道:“一些小虫子罢了。你看,他不能如何了,此后任你拿捏了。” 银池抬眼看向陵渊,她明白他是在让自己安心,让自己知道以后都不会被熊鸿锦左右。 体察上意,细致入微,是他一贯如此,还是……单单对她如此? 思及此,银池白了陵渊一眼。 陵渊莫名受了一记白眼,感到十分冤枉,问道:“哪里惹殿下不快了?” 银池:“用在旁人身上的,少用在孤身上。” 又自称“孤”了。 陵渊并未完全清楚银池到底在恼什么,但她这句话的含义他听懂了,当下笑着就想解释,却不料熊鸿锦被太监上的手段折磨到了极致,忽而爆发出一声大吼:“我不是二皇子!我不是熊鸿锦!” 第91章 银池一惊,手就攥住了陵渊的臂膀。陵渊立即一手按住她的手以示安抚,凝眉看向熊鸿锦,冷笑道:“怎么,南楚二皇子殿下,怕疼怕到不承认自己的身份了吗?” “我真的不是!”熊鸿锦带了哭腔,“我只是个影……”那太监眼疾手快地将熊鸿锦的嘴堵上了。 银池的手,已经用力到陵渊感到了丝丝疼意。 她在害怕。 陵渊揽住她,笃定地说道:“他不过是狗急跳墙,什么话都说得出!” 银池明显并不相信,但她紧攥着陵渊的臂膀,点了一下头,说道:“嗯,就是他,我不会认错。” 陵渊接话:“北戎使团那边还等着消息,熊鸿锦在他们手上被俘,南楚不会善罢甘休,与大烨无关。” 银池镇定下来,点了点头。 两人彼此对视,都明白眼前这人不管是真的熊鸿锦还是假的熊鸿锦,他都必须是熊鸿锦,别无他路。 南楚于水路上劫掠金沙矿,虽未得逞,却致使金沙矿半数沉没深河再不得用,大烨会同北戎一起声讨南楚,责令南楚赔偿金沙矿。南楚一时没有任何回应,但在边境增派了三座机关兽,寂静无声地将兽口对准大烨。 剪星很快传来线报:熊鸿锦确实不在南楚宫中,无人知道他的踪迹。南楚太子有趁此机会重新崛起的势头,但进展缓慢。 澹台璟涛不知是怎么了,有些强硬地要与南楚对抗到底,群臣劝阻之下,他在金殿上发了好大的火,是登基以来从未有过的。深夜了还坐在风华无双宫不走,不停跟银池絮叨他这些年的不容易,痛斥南楚对大烨的压制,漫骂北戎对大烨的不敬。 就在银池打算撕破脸让他离开的时候,他却又突然走了,好像他来这一趟是真的只为了倒倒苦水。 银池凝着他的背影看了一阵,忽而轻笑道:“病得不轻啊。”继而吩咐琥珀,“让珊瑚告诉南楚太子,熊鸿锦在孤手里,想怎么处置又想怎么用,孤愿意听他说说。” 宫外,北戎驿馆。 舒穆罗看完史那晴公主传来的消息,将信笺在火上缓缓燃烧。他召来随扈吩咐:“南楚异动,我们要抢在他们之前得到嘉恪公主。” 随扈:“是,怎么做?” 舒穆罗一笑:“费了这么久明面上的功夫都行不通,那只有直接抢了。”他让随扈附耳过来,低声道,“宫中的景妃会暗中帮手,记住找她的大宫女。” 随扈:“是!” 不知真假的熊鸿锦告知陵渊:真正的熊鸿锦应当还在大烨,他此次前来是为了带走银侧妃,造成银侧妃不愿嫁往北戎而出逃的假象,从而挑起大烨与北戎的纷争。但他执着于让银侧妃跳“落英缤纷”,以至于错失了最佳时机。但他嗅觉敏锐,在察觉到有危险时就抢先一步离开了大烨皇宫,而只留下了一个替身拖时间。 陵渊对此半信半疑,不过还是命人加强了对风华无双宫的守卫。只是没想到几天后的夜里,沈放匆匆来报——嘉恪殿下失踪了。 陵渊一个翻身从床榻上跃起,直奔风华无双宫。宫内一切如常,守卫们和宫人们跪了一地,没有一个人知道嘉恪是如何不见的。最后一个伺候过嘉恪的宫女瑟瑟发抖地禀告道:“景妃娘娘的大宫女来送东西,说是孝敬殿下的,殿下不想见,琥珀姑娘就吩咐收了东西让大宫女退下。大宫女离开后不久,奴婢去给殿下送茶点,就没看见殿下了!琥珀姑娘一急就冲出去找了,现在也没回来……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陵渊一时没有说话,只是淡淡锁着眉,微微咬了咬后槽牙。其他人都跪着并未瞧见,一旁的沈放知道这是陵渊已然大怒,连忙上前说道:“督公息怒!已经命人四下去寻了,京城封闭九门,无令不得出入!相信很快就能找到殿下!” 陵渊冷哼了一声,说道:“都是废物。” 沈放知道这满殿的人是活不了了,也顾不上多言,直接跟着脚步匆匆的陵渊走了出去。 景妃宫内。 景妃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最为信任的大宫女已经死在了眼前,瘫倒在地还在抽搐,不甘心地望着自己。而坐在对面的陵渊,面无表情地微微摩挲手指,只是盯着自己看,让人浑身悚然。 “这宫里是没你惧怕的人了吗?”景妃强硬地瞪着陵渊,“竟敢杀死本宫的大宫女?你这是大不敬!” 陵渊:“皇上听闻嘉恪殿下失踪,已命本座尽全力搜寻殿下的下落,严惩一切牵涉此事之人。景妃娘娘是否牵涉其中,还是先把自己择干净吧?” 景妃镇定了不少,微微冷笑道:“督公要是有证据就抓本宫去缉事司好了,何必多费口舌?” 陵渊一脸不耐烦,沈放在旁说道:“启禀娘娘,您在寒城的老大人腿疾复发,督公已经差人将上好的伤药送去了。” 这话的意思,景妃父亲的生死,不过在陵渊一念之间。 景妃心中突突直跳——是不是从很早以前开始,陵渊的家人就不在父亲的掌控之下了?可为何父亲从未说过?是陵渊让人伪装得瞒过父亲了吗? 可她不信,她不信陵渊敢动朝廷命官。 但眼前的陵渊虽然淡淡的,那阴沉狠毒的感觉却挥之不去。他 他敢。 他一定敢。 景妃心里狠狠一颤。 第92章 “别动我父亲。”她听见自己说道,“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告诉你。” 陵渊毫无感情地一笑:“本座想听什么,你不清楚?” 嘉恪的下落。 景妃心里很清楚。 但她知道,如果认了此事,恐怕缉事司牢狱中最为恐怖的招数都会使在自己身上。 “嘉恪殿下失踪,与我无关。”景妃冷静地说道。 陵渊笑起来,是景妃熟悉的那种看透又凉薄、还存着几分阴兀的笑意。 他站起身,似是根本懒得听景妃哪怕一个字的狡辩,只对沈放点了个头就走了出去。 景妃见沈放对自己笑了一下,就觉得浑身毛骨悚然,连忙追上去对陵渊叫喊道:“陵渊!陵督公!是北戎人劫走了嘉恪殿下!我只知道这些,真的只知道这些!” 陵渊没有停下脚步,沈放在一旁故意跺脚道:“哎呦娘娘啊,您知道的这些督公大人也知道啊,您得说点督公不知道的啊?不然就大宫女往风华无双宫送东西这事儿,您也洗不干净啊?” 景妃咬牙道:“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把嘉恪殿下带到哪里去了,也许还在驿馆,也许已经在去北戎的路上了……陵渊,你我好歹……” 沈放:“娘娘别说了,您这不是戳督公的肺吗?您确定督公现在还愿意听这个?” 景妃语塞,沈放呵呵一笑,吩咐宫人道:“来,伺候娘娘缉事司走一趟。” “我不去!”景妃惧怕道,“去了就不可能再出来!” 沈放不管其他,只吩咐宫人押住景妃,鄙夷道:“真不知道娘娘是怎么想的,为何非要动一位这么被在意的殿下呢?” 景妃惊疑不定地看着他:“陵渊他……对嘉恪?!” 沈放:“哦呦,娘娘在说什么?殿下是皇上最为在意的人呐,不是吗?” 景妃被堵上了嘴,押往缉事司。 宫外,长街。 陵渊带人在京城中巡梭了三个来回,半点嘉恪的影子也无。北戎使团也问不出所以然,完全没人承认。舒穆罗自是推得一干二净,不过笑着说了句:“万一是宫里有人希望她死呢?督公大人可别栽赃啊。” 此意直指景妃。 陵渊骑着马在街心站定,皱眉扫视周围,脸庞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担忧。 银池,你到底在哪里? 第49章 景妃在缉事司受了一道刑便招供了,她与北戎勾结卖了嘉恪的行踪,让她的大宫女借着送吃食之名把嘉恪迷晕后打扮成宫女送出了宫。至于北戎现在将嘉恪带到了哪里,她一概不知。 她没有说她让北戎人直接杀死嘉恪,她怕她说了就立时死在缉事司里。她在指望北戎按照说的那般,让野兽军团逼迫寒城,好让她父亲能仍有重要作用,迫使澹台璟涛不敢杀她。 但沈放显然是得了陵渊的令,毫不客气地将她的供词呈给了皇上,很快她就被皇上命人带出了缉事司,进入了皇上安排的偏殿。 这不是赦免,而是更严酷的惩罚,由皇上亲自操刀。 但也没能逼问出更有用的消息,嘉恪殿下仍然遍寻不见。 陵渊利用熊鸿锦与北戎使团周旋,致使北戎相信是熊鸿锦抢夺金沙矿导致金沙沉水,又以熊鸿锦的名义布局让北戎人以为南楚也在四处搜寻嘉恪的下落,令北戎人心生戒备,更为谨慎地保护嘉恪,从而让陵渊得知了嘉恪的踪迹。 陵渊一路追踪至相邻的三个城镇之外,在一个极为隐蔽的道观内找到了被捆绑着的嘉恪。他连忙上前去解她身上的绳索,将蜷缩在角落里的她板正,急切地叫了一声:“银池!” 然而转过来的人,却是琥珀。 陵渊怔住,琥珀拿出嘴里的布团,疑惑地看着他:“督公刚才叫了主人的名字?” 陵渊哽了一下,问道:“怎么是你?殿下呢?”他反应极快,“是你代替殿下被俘了,是么?” 琥珀点头,说道:“主人应该很安全。” 陵渊:“何以见得?” 琥珀:“主人聪慧。” 陵渊:“……” 陵渊让侍卫们带琥珀先走,却见琥珀身上有被打过的痕迹,问道:“他们打了你?” 琥珀并不在意地说道:“打了。” 陵渊冷哼:“竟敢打殿下。” 琥珀不解地看着他:“我不是主人,没关系的。” 陵渊吩咐侍卫:“这里的人,一个不留。” 侍卫领命而去,陵渊调拨两个侍卫保护琥珀回去,先行安置在宫外安全的地方。他又问了关于银池的下落,琥珀摇头:“主人没有告诉我,她只说能自保。” 琥珀跟着侍卫离去,还是不明白陵渊为什么说“竟敢打殿下”,就嘟囔了一句:“明明打的不是殿下啊?” 一旁的侍卫笑道:“督公大人不知道姑娘你是什么时候被打的,可能认为北戎人把你当成殿下的时候就打你了,那可是万万饶恕不得的。” 琥珀此时坐在马车上,远远看着道观已经火光冲天。 陵渊对抓到的北戎人严刑拷打,很快接到了舒穆罗的抗议,表示史那晴公主对此十分生气,责令陵渊立即终止追捕北戎人。陵渊问及嘉恪的下落,舒穆罗怀疑一切都是陵渊故布疑阵,是陵渊已经将嘉恪藏了起来,却还借此咄咄逼人,两人不欢而散。 第93章 陵渊将能调动的人手全都调出来了,包括他自己私养的不少手下,全都去寻嘉恪的踪迹。 然而一无所获。 他开始疑心是不是真正的熊鸿锦将嘉恪掳走了?可在大烨京城的地盘上,谁能将嘉恪掳走而完全避开缉事司的眼线? 可恶! 可恨! 陵渊又回到了京城。向澹台璟涛禀报完关于追寻嘉恪的事宜,继续出宫查寻。澹台璟涛在宫里发疯,将自己的暗卫都派出去寻找嘉恪,并且将景妃家族中的另一个朝中大员狠狠责罚,以期能让景妃说出嘉恪的下落。 但没有任何用。 嘉恪仍然没有任何消息。 琥珀回宫之后安静地待在风华无双宫,像往常嘉恪还在时一样。陵渊总觉得她知道点什么,但问过几次之后认为她确实不知道嘉恪的下落。琥珀镇定自若地相信她的主人,莫名让陵渊也安心两分。 只是夜里很难入眠,总担心嘉恪的安危,忧心她是否吃饱穿暖。 那样一个娇柔的人儿,一直被人伺候服侍着,一个人该如何吃穿行止呢? 可想起她在南楚的种种遭遇,陵渊又觉得她什么都可以应付。 他清楚,是他不忍她受苦。 负手而立凝望月色,陵渊从宫墙向下望去,忽而心中一动。他立即骑马奔出宫去,直向着安意别苑而去。 安意别苑。 这里已有很久无人专门打理,只有三两老仆看守。此时正值深夜,陵渊施展轻功几个起落进入内院,并没有人发现。 陵渊在内院四下查看一番,走向东南角的一间不起眼的偏院。 院内,他看见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那人竟也没有入睡,坐在如水的月光下,正在饮一杯闻起来颇为香甜的酒。 陵渊很想过去揪她起来,厉声质问她为何明明在京城却完全不给自己捎个信儿? 但她看着他笑了起来,好像知道他会来,知道他一定会找到她。 于是他心里那些叫嚣被抚平,转为一种被她认可的欣喜。 他唇边不自觉地浮起笑意,缓步走过去,说道:“殿下惬意。” 银池点了点桌边另一个座位,陵渊走过去坐下,见她要给他斟酒,连忙拿起酒壶自己斟了一杯,举杯对着银池,含笑说道:“殿下的聪慧远甚我想象。京中翻了个底朝天,但没人来查这别苑,于公于私我也以为你绝不可能在这别苑中,没想到……”他扫了扫周围,“殿下最近吃些什么喝些什么?谁在伺候着?” 银池轻嗤:“就我一个人,还能有谁伺候?好在别苑里有不少吃的,倒也不用费心思找。” 陵渊知道别苑里有什么吃的,都是些干食,腌制的或是存在冰窖里的,没有烹饪过并不怎么好吃,种类也少。他召来一个会厨艺的侍卫,让侍卫立即准备食材做些清淡的粥来。 银池知道这么久没正经吃过东西,确实只能从清淡的开始吃,不免笑了笑:“你倒是会照顾人。” 陵渊一笑:“能让我亲自照顾的,这世上可没几个。” “我还得多谢督公垂青?” “不敢,殿下安好便是了,旁的都不算什么。”陵渊起身抬臂,“进去吃吧,这夜里还是有些凉了。” 银池起身抬手去搭陵渊的臂膀,陵渊却趋近直接拥住了她,扣在自己怀里。 银池推他,但推不动,一句“放肆”就出了口,但听到陵渊在耳畔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急得就快把京城炸开了。” 这句本该是诘问,但他说起来像是满含柔情,千回百转。 银池掐在他胳膊上,说道:“怎么不炸?” “万一你在京城呢?”陵渊的语调里充斥着虚惊一场的安心,“还好我猜对了。” “怎么猜到的?”银池又推他,又没推开。 “心有灵犀吧,一瞬间想到了。”陵渊抚了抚银池的发,“下次,最好没有下次,但如果有的话,你给我递个信儿。” “呵,我凭什么给你递信儿。” “我求着你给我递个信儿,行吗?”陵渊垂眸看她,语调里染了点委屈,“怎么这么狠心呢?” 他的目光,比月色还要软。 银池心中最为坚硬的寒冰被这柔软融噬,塌下去一小块。 “再不松开我咬你了。”银池斥道。 “咬哪里?”陵渊低头俯就,“脸?耳朵?脖子?” 银池伸手就揪他的耳朵:“你是无赖吧陵渊?” 陵渊笑起来,握住她揪自己的手,轻轻拍了拍,说道:“去吃点东西吧,这些天你受委屈了。” 银池看了他一眼。 “受委屈了”这话,陵渊对她说过不止一次,每次都让她感觉特别真心。 也许是她愿意相信他? 银池轻哼,想缩回手,却被陵渊紧紧握着。 “我可不会松手了,”陵渊瞥向银池,“免得又不见了。” 这话说的,像是她属于他,他不能失去她的踪迹。 银池掐他的手,使劲掐,但他就是不松开。 掐累了,银池负气道:“缉事司督公惯会强迫人!” 陵渊一笑,“嗯”了一声:“殿下今日才知道?”他的眼风斜睨着她,“既然不让说,那就只有做了。” 不让说?什么不让说? 银池反应了一下才想起,那日他说“澹台银池,我喜——”,她没让他说完。 第94章 他是在说这个吗? 一时语塞,银池已被陵渊牵至桌边,桌上摆好了热气腾腾的清粥小菜,虽简单却看着颇为可口。银池已有多日不曾吃过顺口的东西,呼呼啦啦吃了两碗粥,还要再添,陵渊却摇头道:“下顿再吃,饿了这么久不可多食。” 银池故意叹道:“在宫里不自在,到宫外还被人管着。” 陵渊一笑:“微臣岂敢管束殿下?不过是忧心殿下的身子罢了。”他扫了扫屋内,“殿下的东西都在这里吗?微臣让人收拾一下,这就回宫吧。” “谁说要回宫了?”银池瞥他一眼。 第50章 陵渊想了想,说道:“殿下是想就此脱离皇上?” “不全是。”银池语气淡淡,但明显已是深思熟虑,“只要我还在大烨,就总在他的阴影之下,躲到哪里都是无用的。既然已经出来了,总得做点什么才能回去。” “我要前往北戎。”银池神情坚定,“借着这次北戎与南楚有龃龉的当口,把南楚架于火烤油烹之地。” 陵渊看着她:“看来这些天,殿下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 “你不反驳一下?” “殿下想做什么尽管试试,”陵渊笑道,“微臣全力相助。” 银池一笑:“我要杀了澹台璟涛,你也全力相助吗?” 陵渊也笑:“有何不可?” “有这般能耐怎么不干脆篡位自立?”银池瞥着他笑。 陵渊淡淡一叹:“我对皇位,没有执念。”他又看了看周遭,不满意地皱眉,“住在这里太委屈了,殿下不想现身也可以,我安排一下,住到更舒服的地方去吧。” 银池:“不了,帮我准备些东西,我要尽快启程。” 虽然知道她并非说笑,却没想到这么快。 陵渊微微变色:“殿下打算带哪些人前往北戎?” 银池:“二十人足矣,除了我这边的五个人,其他人你帮我找来。另外藏在宫里的机关兽,我提前安了一个小机括,你只要掰动几下就能开启,让人骑着就会像骑马一样简单。” 陵渊笑着看她:“在宫里就想好了?殿下可真是瞒得密不透风。” “起先只是想同归于尽罢了,”银池笑笑,“出来后才觉得,这是个可乘之机。” 陵渊凝眸:“同归于尽?跟谁?皇上?” 银池默认。 陵渊凉淡地笑了笑:“好啊,那我呢?” 银池斜他一眼:“你怎么?” 陵渊“啧”了一声,说道:“殿下就没想过我会怎么样吗?”他靠近她,带着些威压,“你若随便死了,我追到地府也不会饶了你。” 银池见他如此认真的模样,像是被他的目光灼了眼,微微偏开头,淡声道:“何必呢?还是活着更好。” 陵渊:“知道就好好活着,别再想着同归于尽。”他盯着她,“他不配。” 银池倒是赞同这句话,点了点头:“嗯,他不配。”她看着他笑笑,“我乏了。” 又赶人。 “既然殿下不愿意到我安排的地方去,那我只好也在这里住下了。”陵渊四下看了看,嫌弃道,“这种地方殿下也住得下去?高床软枕不舒服吗?” 银池知道他是激将,笑道:“再腌臜的地方我也住过。” 陵渊凝眉看她:“在南楚?” 银池一笑:“你倒明白。那熊鸿锦气性大的时候就将我丢进马棚,住个几晚想不起来也是有的。” 她说的云淡风轻,陵渊却听得面上阴沉,冷哼道:“那厮还对你做了什么?” 银池笑笑,不答。 陵渊也不追问,知道有些事,即使是再亲近的人也不想出口。但他又有些计较自己是不是与银池还不够亲近她才不说,语气便染了点委屈:“算了,殿下想说的时候再说吧,我等着便是。” 银池瞥他一眼:“你就什么事都愿意跟我说吗?” 这话听着亲近不少,还带了点埋怨似的,陵渊的唇角立即就翘了起来,凑近说道:“殿下想知道什么,我就说什么。” 银池:“你跟老太监的事,也能说么?” 陵渊变了脸色。 银池凝视着他,似乎想看看他在盛怒之下会不会对自己发火,就这么一直盯着。 陵渊的脸色变了几变,又恢复了平和,继而微微一笑:“殿下打探过我的事。”他见银池并不否认,笑意更甚了些,“不管是为何打探的,殿下对我倒是上了心。” 银池没想到他这般峰回路转,瞪了他一眼:“不想说便罢了。” “殿下既然打探过肯定已经知道了,”陵渊却又说了,“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污糟事,不过那老太监早已被我弄死了,剩下的仇人也在掌控之中。” 剩下的仇人,应当说的是景妃了。 银池:“熊鸿锦若落在我手里,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弄死他才好。” 陵渊:“眼下的熊鸿锦若好好利用,何愁真正的熊鸿锦不落到我们手里?” 他说了“我们”,这是要帮银池一同报仇的意思了。 银池心下感念,叹道:“你也知道这熊鸿锦是假的。” 陵渊一笑:“真的假的有什么要紧?用得好,假的也能是真的。”他轻轻拍了拍银池的肩,“现在就当有两个熊鸿锦,另外一个的下落我已派人去追查了。” 第95章 银池看向他:“这次帮我,是为什么?” “明知故问啊,殿下。”陵渊命人搬被褥进来,将床榻铺得厚软,又在榻下铺了两床被褥,拍了拍仍然嫌弃,“我可是好久没睡在地上了。” 银池嗤笑道:“这么委屈自己做什么?你去睡你的高床软枕。” 陵渊:“那可放心不下。” 银池睡下了,陵渊躺在她榻下的地上,侧身看着她。 “被人盯着我可睡不着。”银池没睁眼地说了一句。 陵渊笑了笑,闭上眼睛,说道:“跟你同处一室,我也睡不着。” 这话说得有几分暧昧,银池不知丢了个什么过来砸他,他捡起一看,是她的一方丝帕,正是他献上去的流云帕。 想起敬献这帕子的缘由,陵渊不由得笑了。再看向银池,她翻了个身留给他一个背影。陵渊抿唇,再次闭上了眼睛。 次日,陵渊收到宫中消息,澹台璟涛对南楚发出敕令,责令南楚立即送还嘉恪长公主殿下,否则马上开战!陵渊对此有些许诧异,不明白一向不愿开战的澹台璟涛为何这般强硬。银池嗤笑道:“他有了金沙矿和枢节,召了一大批工匠日夜赶工,认为造出机关兽指日可待,自然硬气许多。再者他是真的以为熊鸿锦被捉住了,就更为嚣张。” 陵渊点头赞许,说道:“他这脾性能在当初力挫其他皇子,也挺稀奇。” 银池笑了:“还不是我那些哥哥弟弟们都不争气,这才给了他可乘之机。而且以前他还是皇子时,小心谨慎又恭谨有礼,现在想来是装得不错。”她微微叹气,“我在出嫁前对父皇说了不少澹台璟涛的坏话,父皇也一直不打算传位给他的。” 两人一时无话,过了一阵,有侍卫送来早膳。两人对坐用膳,陵渊仍像在宫里那般伺候银池,她吃了两口却道:“你这人好没意思,再这么伺候着,我就叫你‘小陵子’。” 陵渊听出这是不必他伺候、想与他平等相待的意思,心里泛甜,含笑看着她说道:“这么聪慧的人怎么看不出来?我这是伺候吗?”说着又给她夹了一筷子小菜。 不是伺候,是想对你好,是一起用膳的意趣。 银池略有些不自然,但也略略勾起了唇角。 用晚膳,陵渊要回宫里安排布置一番,临走前叮嘱银池道:“若我派人来传信只会派沈放,其他的人都不要相信。机关兽安排好之后给你送到哪里?可有计划?” 银池:“往北戎去的方向大致有三条路,我选了最东边那条。” 陵渊点头:“够僻静,也够快。”他扫了一眼外面的几个侍卫,“这些人留给你用,都是能以一当百的好手。” 银池见他依依不舍似的,都走到院门口了还在回头张望,嗔怒地白他一眼。陵渊笑笑之后走远,银池还看着他的方向,默默看了一阵。 被人依依不舍的滋味,着实不错。 陵渊的速度很快,不出两日就派了沈放来传信,还点了十五好手一并送来。沈放讨好地对银池禀报完一切,说道:“殿下一路小心,刚才禀告的联络方法还请牢记,以备不时之需。” 银池点头:“你家督公真是到处都有人手呢。” 沈放笑眯眯:“督公知道殿下会说这句话,让小的回复给您:‘那还不是紧着你用。’” 银池轻哼了一声:“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是。” 银池带着二十个人,趁着夜色骑马出发了,向着北戎而去。除陵渊给的十五人之外,那假的熊鸿锦被她秘密带着,不示于人前,玹珪与琥珀也在队伍中,还有三个也是她养在京城的暗桩。此番北戎与景妃合谋强抢银池,事败后北戎拒不承认还反咬一口,致使景妃腹背受敌,被澹台璟涛和陵渊一同责罚,已经没了人模样。银池打算突袭北戎嫁祸南楚,彻底挑起两国之战,借此从中渔利,将大烨从被压制中解脱出来,才能达成自己的目的。 从未如此清晰过的目的。 宫中,陵渊接过沈放呈上来的线报,立即打开查看—— “路程过半,可放机关兽跟上。遭遇北戎探马,已处置。殿下一切安好。” 简短的几行小字被他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接着将这短笺放在烛火上烧掉。火光簇簇,映照着陵渊温柔的面庞,使他看起来不像平日里的缉事司督公,倒像个平常人家思念妻子的夫君。 但那位他心里的人根本就没让他把想说的话说完…… 思及此,陵渊自嘲一笑,吩咐沈放:“皇上近来追问殿下的行踪愈发急切,夜里总是睡不好,再添些安神香过去吧。” 沈放应下,又道:“景妃又晕过去了,还上刑吗?” 陵渊凉凉一笑:“晕过去就让她醒过来再用刑,这还用本座教你?” 沈放:“她总说她死了殿下也活不了,儿子有些担心……” 陵渊微微皱眉,继而又笑了:“她这是引我过去呢。你时不时对她说说寒城的事,让她想活又活不好,想死又知道不行。” 第51章 银池已经靠近北戎。一路上她遭遇过多次北戎的暗探,甚至与舒穆罗撞上,但都被她施计避开,一直等到机关兽秘密送抵身边,她才不再次次避让,而是选择了恰当的时机让机关兽在北戎人面前大显神威,并且让熊鸿锦露了脸。 第96章 很快,南楚熊鸿锦率机关兽偷袭北戎的消息送至大烨、北戎、南楚三国君主的案头,不到十日,机关兽侵入北戎百里,北戎士兵节节败退,完全不敌。 澹台璟涛震怒,责问陵渊之前抓到的熊鸿锦到底是真是假。陵渊自然说是真的,辩称出现在北戎边境的熊鸿锦是南楚故布疑阵,但机关兽出现定是南楚所为。澹台璟涛并不会真的要陵渊将熊鸿锦带至面前查看,只要能解决眼前的困局便好。虽然南楚与北戎争斗对大烨可谓是好事一桩,但澹台璟涛猜疑这是因为皇姐真的被北戎抢了去,所以南楚才会突然对北戎发兵。他心里更加肯定皇姐的重要性,又因为私情而忧心加剧,竟然病倒了。 董承携太医院众医为皇上诊治,国事暂交诚王主理。诚王唯唯诺诺战战兢兢,但他的支持者们认为这是个彰显能力的好机会,摩拳擦掌想让他施展一番。 陵渊只看着他们折腾,最为关注的还是北戎方面的消息。他又增派了五十人过去,还将北戎边境的暗探也动起来了,不过叮嘱他们如果没有认为嘉恪殿下需要人手就不必出现,以免伤了殿下颜面。 董承悄悄向陵渊禀报,澹台璟涛的急怒攻心只需服药缓解即可,但他体内似有暗潮涌动,时急时缓,又不像是什么毒性,但以董承多年经验来看,时日长了损害龙体,恐有不祥。 陵渊听完,吩咐沈放详查澹台璟涛身边的近侍宫人,又问董承道:“这股暗潮能完全纾解么?” 董承并无把握的样子:“下官尽力。” “目前能缓解么?”陵渊凝着他,“皇上不会就这么睡下去吧?” 董承:“能缓解,督公放心。皇上郁结于心的还是嘉恪殿下的下落,若是殿下能前来,皇上能好得快些。” 陵渊一笑,瞥了董承一眼。 董承觉得督公这一笑甚是寒凉,连忙补了一句:“要么跟皇上说说有了殿下的消息,以做缓解……”他见陵渊似笑非笑,又迅速改口,“骗骗也可以的,都是为了皇上早日醒来,都是为了皇上。” 陵渊收回眼神,懒得理他的样子,董承知道这是不怪罪他了,暗松一口气。董承献宝似的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盒子呈给陵渊:“不知嘉恪殿下在外是否能像在宫里一样服用暖身汤药,下官配置了些药丸,效用虽不如汤药但也能暖身。” 陵渊接过去,语气凉淡:“你笃定本座能找到殿下?” 董承嘿嘿一笑:“以督公之能,没什么找不到的吧。不过下官是觉着,若是殿下还没找到,督公不可能安坐宫中。” 陵渊暗暗自嘲,自己对银池的心意有这么明显?连董承都看出一二?当下一眼横过去,董承急忙辩解道:“若是没有嘉恪殿下的下落,督公不好跟皇上交代,自然无法安坐,是吧?” 这辩解还不如不说,一股子欲盖弥彰的气息。 陵渊更懒得理他,吩咐道:“诚王若是前往探望皇上,留些心。” 董承正色道:“下官明白,督公放心。” 北戎境内。 银池已经暂时安营扎寨,装扮成熊鸿锦身边的侍卫,打着他的旗号在北戎行事。这个假熊鸿锦脱身不得,也知道回到真正的熊鸿锦身边必然死无全尸,也许跟着银池能博个好下场,于是对银池言听计从。 北戎被三只机关兽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派了使团前来求和,假熊鸿锦按照银池的吩咐与之周旋,不仅要求北戎割让三城,还虚张声势地要求北戎交出嘉恪殿下。北戎自然无法交出嘉恪,对于割地一事也无法直接答应,银池在两方谈判期间,令机关兽的侵袭又推进了两城,很快得到了北戎向大烨求援的消息。 陵渊借着之前澹台璟涛对南楚问责的余波,继续追问嘉恪殿下的下落,且污蔑北戎在之前求娶嘉恪殿下时偷走枢节,致使南楚怀疑北戎此次被机关兽侵袭是北戎自己设局,想引南楚和大烨入局。 南楚很快派了探子前往北戎,直逼银池等人。假熊鸿锦按照银池的安排,对南楚探子且战且退,诱其深入北戎,等南楚探子反应过来时为时已晚,有几个被北戎捉去,更坐实了南楚入侵北戎之实。银池运筹帷幄,将这些年来所学所想应对于眼前纷争,从最初的略有忐忑到如今的胸有成竹,不过三个月而已。玹珪与琥珀等五人自然是以她马首是瞻,但陵渊的人起先只是因为陵渊的吩咐而听从她,但现在已经对她有些刮目相看了。 这些消息自然也送到了陵渊手中。他的喜悦中还夹杂了几分自豪之意,看着线报时,弯起的唇角就没有下去过。但他也有不少担忧,很想亲身前往北戎站在银池身边助她护她,但宫中离不得他,即使能找个由头去北戎,他也担心诚王等人会趁机把控宫禁,那对日后来是得不偿失。 于是银池收到的陵渊的来信中,就比从前多了几许缠绵之意,流露出不少思念之情。银池初看信笺觉得好笑,然而细看之下总有丝丝缕缕的暖意涌上心头,字字句句熨帖着她的心,燃尽信笺时,她甚至生出了几分不舍。 等陵渊收到回信时,就见笺上笔走龙蛇地写着:“不必担忧,一路得胜之下颇有闲情,发觉北戎男子雄伟高健,面目深朗,看着欢喜便招了两个陪伴玩耍,甚是惬意。” “啪”地一声,陵渊将这信笺拍在了桌上,惊着了一旁侍立的沈放。 第97章 沈放就见陵渊眉目凝重了一阵又笑起来,手指敲了敲那信笺,自言自语道:“这以后可如何了得?” 沈放不知他在说些什么,但知道那信笺是嘉恪殿下写的,便有些担忧地问道:“殿下出了什么事吗?” 陵渊“啧”了一声,说起了别的:“皇上身边的人,都查明了么?” 沈放立即答道:“查实了,只有一个叫紫苑的宫女最为可疑,但目前还没有实据,只是她精通药理,且皇上的饭食多半要经她的手。” 陵渊:“上刑了?” 沈放:“还不曾动大刑。” 陵渊略略思忖,吩咐道:“不必上大刑,先关着就是,莫要让旁人知晓。” 沈放不明其意但立即答应:“是。” “诚王虽资质平平,但背后有两个得力干将,最近小动作不断,”陵渊漫不经心地勾着个凉淡的笑,“须得让他们知道分寸。” 沈放:“是,干爹放心,有您坐镇,他们翻不出大浪。” 陵渊:“不可掉以轻心。那个位子会让人癫狂,做出什么来都不稀奇。”他指点沈放,“盯着卢家。” 卢家是隐在诚王背后的家族,自以为并未被发现,却早已被陵渊查知。 沈放正色:“是!” 澹台璟涛缓缓睁开眼睛,感到浑身乏力,想说句话都喉咙生疼。他轻哼出声,不远处侍立的宫人立即上前问道:“皇上醒了?奴婢去叫太医!” 澹台璟涛却问道:“可有长公主的消息?” 宫人摇头:“禀皇上,奴婢没听说。要传陵督公前来回话吗?” 澹台璟涛点头,宫人立去唤人。就在隔壁偏殿煎药的董承很快来为皇上诊脉,没多久陵渊也进来了,行礼后问起皇上的病况,董承说道:“皇上的急怒之症已有所缓解,再调理几服药便能大好了。” 陵渊在澹台璟涛榻前宽慰一番,澹台璟涛问起长公主的消息,陵渊答道:“请皇上切勿忧心,微臣已经有了些眉目,正在加紧查实。嘉恪殿下极有可能确被北戎掳劫,南楚得信后以机关兽攻打北戎,打算逼迫北戎交出殿下。所以微臣想着,以熊鸿锦为质与南楚联手,借南楚机关兽之力逼北戎交出殿下。” 澹台璟涛没什么力气地吩咐:“无论如何,救她回来。” “是。”陵渊轻声应下,“皇上不可再忧心,万事有微臣。” 澹台璟涛舒了一口气,说道:“皇姐留下的枢节等物,朕已命工匠暗中筹做机关兽,陵卿去盯着他们,怎么也要做一只出来,用赤金沙灌进去看能否驱动,即便不能驱动,吓唬吓唬北戎与南楚也好。” 他说了这么多感到莫名疲累,缓了一阵才继续说道:“景妃,确与北戎有勾连?” 陵渊:“确有。若没有景妃相助,北戎人无法从宫中将嘉恪殿下带走。” 澹台璟涛叹道:“毕竟伴朕多年……” 众人都以为他会饶景妃一命,不料他说的是:“凌迟就不必了,车裂吧。” 陵渊:“是,谨遵圣喻。” 陵渊离开皇帝寝殿后,招来沈放问道:“景妃如何了?” 沈放:“禀督公,她瞎了一只眼,双腿已半残,因为日夜哀嚎,嗓子也快废了。” 陵渊微微挑眉:“就这样?” 沈放略略冒汗:“督公还有何吩咐?” 陵渊:“她那些老仇人,都找来陪她玩玩。” 沈放知道景妃这些年害过不少人,就这后宫里的妃子大部分都恨她入骨。宫里整人的手段那可是多如牛毛,随便一个妃子都能出好几招。 沈放应下,陵渊又道:“备车裂之刑。” 沈放一惊:“车裂?督公,若是皇上知道了……”他忽然又反应过来,“是皇上的意思?” 陵渊点头:“马匹好好挑,别给她那么痛快。” 沈放:“儿子明白。” 第52章 银池原本不过是跟陵渊开个玩笑,没想到假熊鸿锦竟然寻了个她心情不错的时候,跟她说了句:“殿下府中如今有几位面首?多我一个也不多吧?” 银池想了想,笑道:“有一个惯爱拈酸吃醋的,怕是多你一个都容不下呢。” 假熊鸿锦并不在意地说道:“我不与他争抢就是了,只要殿下您愿意,他还能吃了我不成?” 银池想起陵渊的样子,不禁笑意更浓:“那可能不止是吃了你。” 假熊鸿锦还想再说,银池说道:“这些事以后再说,切不可在人前提起,以免暴露身份。南楚此次派来的探子并不强,能瞒过去也是运气好,你多留心。” 假熊鸿锦应下,又与银池闲聊了几句,琥珀进来他才离去。琥珀看出这假熊鸿锦对银池生了别的心思,说道:“主人,此人不可信。” “我知道。”银池笑笑,“先顺着说便是,还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北戎的史那晴公主已经到了附近,打听到什么了吗?” 琥珀:“玹珪去探过两次,这公主周围戒备森严,只打探到她似乎是在努力确定什么,并没有正面迎击的意思。” 银池略略思忖,吩咐道:“暂时后撤十里,机关兽留两只继续侵扰,带狮兽走。” 玹珪忽然敲门入内,递给银池一张信笺,禀报道:“主人,这是有个小孩儿递上来的,应当是北戎买通这孩子来送信。” 第98章 银池接过一看,上面是颇为龙飞凤舞又透着娟秀的字迹—— “嘉恪长公主殿下,可否约见一面?明晚戌时初刻,东边最高的山头。” 落款是:北戎,史那晴。 银池将信笺递给琥珀和玹珪,他二人看了之后都很着急,一起看着银池询问她的意思。银池倒是没什么紧迫的样子,说道:“可能是诈,不过史那晴至少是对我是否在此有所怀疑了。暂且按兵不动,玹珪,陪我去见史那晴。” 玹珪:“主人,不可贸然前往,恐有陷阱。” 银池:“我当然不会赴这个约,不过我直接去见她,倒是可以的。” 琥珀和玹珪都微微一惊,但知道主人决定的事劝阻也无用,当下就去为主人出行做准备。 几日后的夜晚,银池在玹珪的伴随下来到一处人迹罕至的湖水边,缓缓靠近了正在湖边望着湖水发呆的史那晴公主。有五个侍卫冲出来护卫史那晴,她倒是并无紧张地笑了笑,挥退了侍卫,对着银池笑道:“嘉恪殿下真是胆识过人,竟然找到这里来了。” 消息是玹珪打探出来的,这位史那晴公主近日流连在这湖边,而并非在之前说的山头附近。 银池笑着单刀直入:“史那晴公主找我何事?” 史那晴:“快人快语。既然嘉恪殿下出现在这里,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此次侵袭北戎是大烨所为?” 银池:“我哪里来的机关兽?即便你认为我会修造机关兽,那金沙矿才进入大烨还没来得及提炼成紫金砂,机关兽要如何驱动呢?” 史那晴笑了笑:“殿下的意思是,南楚将机关兽赠与你来侵袭我北戎吗?” 银池也笑:“为何不能是南楚用机关兽侵袭了北戎?与大烨何干?” 史那晴:“那殿下出现在北戎境内,所为何事?” 银池含笑嘲讽:“不是你们把我掳来的?反倒问我了?” 史那晴:“你现在不是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 银池不耐烦道:“史那晴公主要是一直这般口舌逞快,那就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了。” 史那晴看了银池一阵,说道:“不论大烨在侵袭北戎中参与了多少,现在我北戎欲与大烨联手,一同制衡南楚,如何?” 银池一笑:“此事你应上书大烨皇帝,而不是与我这么个公主商议。” 史那晴:“你们大烨的皇帝若是个清醒的君主,我自然会找他。” 银池:“你在他身边安插了不少暗桩?” 史那晴:“不必很多,一个就够了。” 银池心里忽然微微一紧,似是预感到了什么,盯了史那晴一眼。 史那晴笑起来:“猜到了?” 银池回避了这个问题,转而说道:“北戎与大烨联手,也不见得能抵得过有机关兽的南楚,不然这些年虽然彼此相争,但其实都在看南楚脸色,不是么?” 史那晴:“不错。但北戎有猛兽兵团,现在殿下你会修造机关兽,两厢叠加,就比南楚强了不少。若殿下愿意将修造机关兽的技艺施展在猛兽上,配以我北戎操控猛兽的技艺,定可比南楚的机关兽更为猛悍!” 不得不说,史那晴这个提议令银池心中一动。 受南楚威胁压制多年,大烨与北戎做梦都想反制南楚。 不过银池只是淡淡笑了笑,说道:“北戎与大烨也相争多年,之前还掳劫于我——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 史那晴:“作为展现诚意的交换,我愿提供两个条件:一,此次侵袭北戎的机关兽是否与嘉恪殿下你有关,北戎不予追究;二,我愿助力殿下,捉到真正的熊鸿锦。” 第一条并未在银池心内引起什么波澜,但第二条听得她心头一紧。 银池似笑非笑地看着史那晴:“你什么意思?” 史那晴:“殿下不是说不绕弯子了吗?你手里的熊鸿锦是假的,不想承认吗?”她那双明亮妩媚的眼睛转了转,“难道说,殿下不知道那人是假的吗?”她笑得有些嘲讽之意,“毕竟是自己曾经的夫君,不可能分辨不出吧?” 银池见史那晴胸有成竹,又知道她手里的熊鸿锦是假的,想到其中的原因,一时心里堵住了一口气,憋闷得厉害。 “你扎在宫里的暗桩是谁?”银池问出口,“直接说。” 史那晴:“别急,殿下答应合作的话,我就将这暗桩作为我们的联络人,如何?” 银池呵呵一笑:“你都这样说了,我若不答应,今夜就要在这里鱼死网破了吧?” 史那晴:“殿下敢来,还会怕这些?”她举起一只手对着银池,要击掌盟誓。 银池抬手与她击掌,史那晴很高兴的样子,说道:“殿下爽快,请入内详谈。”她做了“请”的姿势,将银池引入不远处一个简易帐篷内。一直跟在银池身后的玹珪有些担心,史那晴很大方地让玹珪也跟了进去。 帐篷内陈设简单,看着是匆匆布置的样子。双方落座,史那晴不再迂回,直接铺开了一张显示大烨、北戎、南楚三国的地图,指着她已经标注过的几处地点对银池说自己关于如何引南楚进入陷阱的想法。 史那晴说的几种方案都算可行,银池对她暗暗有些刮目相看。不过银池原本是想引北戎与南楚相争,于是假意顺着史那晴的想法接话,想知道更多她的想法,以备日后利用。 第99章 史那晴说完,看着银池微笑:“如何?殿下更属意哪个法子对付南楚?” 银池点头表示赞赏:“公主高见,任一方法都能给南楚痛击,佩服。” 史那晴:“殿下喜欢哪种猛兽?或者说觉得哪种猛兽合适套上殿下所制机关?” 银池:“就选你们驾驭得最好的猛兽,再挑几个驾驭好手给我。” 史那晴:“没问题。”当下召进来一个魁梧壮汉,“这是巴林特,驾驭猛虎的第一好手,交给你了。” 巴林特单膝点地对银池行礼,说道:“但凭殿下吩咐。” 银池请他起身,他自动站到了她身后,与玹珪并肩而立。玹珪看了看他,暗中戒备着。 史那晴起身将银池送出帐外,说道:“殿下制造机关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巴林特,他都能弄到,猛虎他随身就带有两只,殿下想看尽可随时找他。” 银池一笑:“听这意思,我近期不能离开北戎了?” 史那晴:“既与殿下联手,自然不会限制殿下的自由。” 银池:“你倒是愿意信我。” 史那晴:“眼下不信你也不行了,北戎若是被大烨与南楚一同攻击,绝无活路。我赌的不过是殿下也不想被南楚所制,又与我一样同为女子,不想被女子的身份所缚,想自己闯出一番路来。” 这世道,女子艰辛,银池一时确有些心有戚戚。但想起就是这女人设计掳劫自己,又觉得她此时说这些话不过是做戏而已。 银池:“那便给我些时间,看看如何制出合适猛兽的机关,之后再按照你今天的法子继续。” 史那晴:“一言为定。” 银池转身离去,但走了几步又回头:“你还没告诉我,回到京城我该通过何人与你联络?” 史那晴笑了:“殿下不是已经猜到了?” 银池的眼神阴兀了两分。 史那晴走近,好笑地看着银池:“怎么了?脸色有些不好看呢。难不成真如传闻中所言,你与我那暗桩关系匪浅?” 银池还未答话,史那晴的一句话让她心惊肉跳:“莫非这暗桩也成了你的入幕之宾吗?” 也成了? 银池一眼瞥过去,史那晴略带玩味儿地笑了笑:“虽然他是太监,但手嘴皆巧,我的入幕之宾中,我可是最满意他呢。” 银池勾唇一笑:“你哪里听的闲话?我养的面首足够多,不差这一个太监。” 史那晴掩唇而笑:“闲话嘛,殿下别介意。有事找他就是了,他的能力相信殿下已经很清楚。” 银池凉淡地笑道:“这么有本事让缉事司督公当你的暗桩,怎么不干脆吞了大烨呢?” 史那晴笑而不语,很快做了个告辞的手势,离开了。 银池心中忿忿,想着陵渊对自己的诸多相助是否都因为与北戎有关?此次被掳劫出宫也有他的手笔吗?史那晴知道自己在北戎,是不是陵渊告密呢? 而这人,在别苑还一副浓情蜜意的样子! 一时间怒火冲天,银池气冲冲快步而行,玹珪和巴林特也加快了脚步。之后策马前行,回到接近大烨与北戎交界处的营帐。此时的银池虽还有怒气但已冷静下来,吩咐琥珀给巴林特安排住处并不许其他人发现巴林特的存在,玹珪见帐内无旁人了,略略犹豫还是说了一句:“主人,史那晴公主的话,未必全都是真的。” 银池知道玹珪在劝慰自己,却也有些惊讶于他怎么看出自己与陵渊关系匪浅?玹珪看她表情,微微笑了笑,说道:“主人多为自己打算些,有些人的情意是真的,但背叛起来也绝不手软。” 银池:“你认为陵渊是这样的人?” 玹珪:“在宫中隐藏这些年,属下一直没有看清过陵督公。但主人有难时,陵督公确实相助过,所以属下不敢妄言。” 玹珪垂头致意,退出账外值守。银池沉默一阵,甩了甩头不再想这些,对自己说道:“澹台银池,任何人都不可信,何况还是一个……” 一个无根的阉人。 老话都说,无根之人不可信,因为他们无所依傍,没有留恋,做任何事不过是唯利是图而已。 可对自己说完这些,银池却皱起了眉头,心里根本不愿意相信陵渊是为了那个史那晴才与自己亲近的。 很快,远在京城的陵渊就收到了关于银池的消息。他如之前一样带着笑意地打开信笺,打算细细看几遍,就见信笺上的几句话刺入眼帘—— “殿下与史那晴公主会面,带回一个驭兽高手,推测已与史那晴公主结盟。” “殿下近来心情不佳,对于熊鸿锦的献媚并未拒绝。” 正在皱眉,又一只鸽子飞进来。陵渊伸手取下鸽腿上的密函,展开就见上面一行更为让那个他刺心的命令—— “嘉恪在大烨的一切后路,尽快切断。” 切断嘉恪在大烨的后路,意味着她的命也留不了多久。 陵渊紧紧攥着密函,咬紧了牙关。 第53章 南楚探子几番来探之后,派了百人军队前来对付那三只机关兽,很快将机关兽制服并收缴。失了机关兽的银池迅速后撤,北戎也在此威胁下收拢猛兽军团放弃抵抗。南楚以这三只机关兽为先锋,加上他们自己带来的机关兽数只,沿着银池之前进攻的路线,生生在大烨与北戎之间划出一座城池大小的地方,宣称此地正式为南楚所有,直白地命名为“归南”。 第100章 消息传到大烨,澹台璟涛虽有转醒但仍然无法理事,诚王等人商议后派兵前往归南城,打着“夺回大烨属地”的旗号,但其实不过是虚晃一枪做做样子,暗中打算见机行事挑起北戎与南楚继续争斗。而北戎皇族也打着一样的算盘,导致大烨与北戎的军队都在归南城两侧佯攻,南楚派出机关兽袭击,重挫两方军队。 银池冷眼旁观,发觉史那晴与她同样在等待机会,等一个能重挫其他两国的机会。 要在此间谋利真是难如登天。 银池一边细想史那晴与她说的那些法子,一边制了些适合用于猛兽的机关给予巴林特。当然制造方法绝不会让巴林特知晓,巴林特也很有眼色地并不询问,不过在驯兽时会让银池在旁观看,并不避着她,还会教她一些简单浅显的驯兽之术。 “怎么不避着我呢?”银池好奇地问他,“驭兽之术应当是北戎不会传给外人的秘密吧?” 巴林特笑得憨厚:“教给殿下的都比较简单,要真正掌握驭兽之术,至少得训练一年。” “你这样的顶尖高手,练了多久?” “五年。” 银池带着点佩服地看着他:“不容易。” 巴林特看她一眼:“殿下谬赞了。”他指着猛虎身上装置的机关,“殿下手艺精妙,改动几次后完全老虎没有再觉得不适,现在都已经习惯了,也能按照我的指令让机关发射箭矢。” 银池笑了笑:“史那晴公主很是满意吧?” 巴林特点头。 银池没再多言,巴林特继续驯兽。银池知道史那晴的打算,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北戎的猛兽军团都配备上机关,这样也许能与南楚的机关兽一搏。但眼下能做机关的只有银池一人,而她也绝不可能将此技直接传予北戎人,于是现在配备了机关并且调教得可以驱使的猛虎,不过五只而已。 银池知道有北戎人在暗中偷师,甚至巴林特也私下拆解过那机关,但她并不担心,因为这些机关其中的机巧之处,并不是在边上看看就能学会的。银池心下感慨,若不是在南楚时从南楚太子那里学会了这些,现在可能会直接被史那晴掳去北戎王城,在那里被人逼迫着制造机关兽吧? 对于史那晴为何没有对自己用强硬手段,银池有些疑惑,明明她已经在北戎,将她掳走是很容易的事。但她猜想也许北戎皇族内部出了什么乱子,或者史那晴的权势受到了什么影响,导致史那晴现在无法与大烨作对到底? 一切都只是没有实据的揣测,但只要对自己有利便好。 银池传信给陵渊,说准备调用大烨边城的军队,让他尽快签好调兵文书送来。她从陵渊那里知道澹台璟涛将国事暂交诚王主理,而陵渊处理这些调兵的事情应当没有什么巨大的阻碍。 南楚慢慢地将归南城的范围扩大,隔几日就会调用机关兽在周围侵袭一番。银池与史那晴暗中筹划,用那五只配备了机关的猛虎分三路袭扰南楚机关兽,令南楚误以为北戎拥有了机关猛兽,一时不敢再将归南城向外扩张。但银池与史那晴都知道这不过是缓兵之计,假以时日南楚定会发现其中有诈,于是银池提出趁此时发起猛攻,夺下归南城,将其中北戎与大烨的属地各自夺回。 史那晴担心南楚知道机关猛兽数量稀少之后会卷土重来,对此提议犹豫不决。银池只是劝说了一次便不再多言,暗中叮嘱玹珪盯着加紧制造机关兽——在她抵达北戎之后,与陵渊的往来信笺之中,早已提过此事,并且用陵渊和自己的人手安排妥帖,就在大烨边城某个隐秘的所在。 银池给巴林特安排满了事情之后,隐藏行踪地来到了这个制造机关兽的隐秘所在。这里面的人都是陵渊的心腹和她自己的心腹,她才能将制造机关兽之法教授出去,让他们在短时间内尽量多做些能与南楚抗衡的机关兽出来。而伪装成南楚挑起与北戎的战争,不断扩大纷争,也是为自己争取时间,好在其中渔利。 玹珪见她到来,立即上前禀报机关兽制造进度。银池听到机关兽已有十一只,略感欣慰,吩咐道:“继续加紧修造,若能有二十只,也可与南楚一搏。”她略略叹气,“工匠和机关师都太少,也没有其他信得过的人……” 玹珪:“主人,不如把我们的其他人手也调过来?” 银池摇头:“不可全都暴露人前。眼下有谁能用就用,”她微微一笑,“看上天站不站在我们这边吧。” 玹珪诚恳道:“会的,上苍会庇佑主人。” 银池想起玹珪最初跟着她的时候,经常怯懦而不敢多言,现在倒是能主动与她多说几句,内心很是有些欣慰。最近的局势让人紧绷,此番筹谋不知前路如何,银池难免生出几分对眼前熟人的留恋,感慨着说道:“也会庇佑你,庇佑琥珀,庇佑我们的所有人。” 大烨,皇宫。 澹台璟涛近来已能坐起用饭,诚王虽还在理事,但需频繁地向澹台璟涛禀报,已从主理变为协理。陵渊向澹台璟涛禀报了寻到嘉恪殿下踪迹的消息,需调用大烨边城驻军营救,澹台璟涛自是应允,并给予陵渊随时增派人手之权。在一旁的诚王对此有些疑议,认为此时大动干戈去营救一人并不妥当,且南楚机关兽已占领归南城,大烨边城驻军很可能全军覆没。 陵渊并不多言,就听澹台璟涛斥道:“谁教你说这些浑话?嘉恪也是你的姐姐!你不为她考量,却担心驻军?驻军为营救皇姐牺牲又如何?那是他们应当应分的!” 第101章 陵渊适时劝道:“皇上息怒,龙体还在痊愈中。诚王殿下也是为国考虑,并无私心。” “并无私心?”澹台璟涛冷笑道,“朕躺着的这些日子,有些人的私心都快漫出来了。” 诚王立即下跪叩首:“臣弟惶恐!臣弟绝不敢有其他心思!嘉恪皇姐的安危确实重要,臣弟只是认为动用驻军过于声势浩大,可能反而无法救出皇姐,不如派出一队高手精锐前往营救,反有奇效。” 澹台璟涛看了诚王一阵,勾了点笑意:“好啊,那就由你亲自带百人精锐前往营救,救不出皇姐,你也不必回来了。” 诚王一惊,却根本无法出言反驳,僵硬了一阵只得下拜领命,在澹台璟涛不悦的目光中退了出去。澹台璟涛见他退下,看向陵渊:“让诚王离远些,最近他收拢的那些官员和势力,都给朕收回来,严惩那些摇摆不定之人!” 陵渊:“是,微臣自当应办尽办,不使一人漏网。微臣想询问皇上,此次是不惜一切代价救回嘉恪殿下吗?若营救涉及大烨与北戎或南楚的邦交,该如何决断?” 澹台璟涛皱了皱眉:“陵卿,朕以为你是最懂朕的人。” 陵渊只是想得到澹台璟涛一句明面上的支持,这样才好在日后调用军队时没有任何障碍。于是他略带哀叹地垂眸,说道:“微臣了解皇上的喜好,却也不敢妄自揣测圣意——天意岂是微臣这种渺小之人能随时随意就懂的?” 此话恭维得甚好,澹台璟涛面上浮起笑意,说道:“尽管放手去做,一切以皇姐的安全为第一要务。” “是,微臣领旨!” 陵渊有了皇上的圣意,大刀阔斧地处置与诚王相关的人与事,将其中一半都替换为自己的人手,划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诚王已被派往边城,他在京的势力中虽也有官位能与陵渊匹敌的,但手段并不如陵渊,又没有圣意支持,行事总不如陵渊便利,于是落了下风。 澹台璟涛对陵渊的所作所为并非毫不知情,这一点陵渊也很清楚。但澹台璟涛所关心的事,除了嘉恪与丹药就没有其他,近来更是变本加厉地沉迷召见各派方士,虽还上朝,对国事却已不如以前上心。陵渊是澹台璟涛一直最为信任的人,又是一个对朝中任何派别都下过狠手的人,澹台璟涛认为于公于私陵渊都不会也不能背叛自己,皇上本身才是陵渊最大的倚仗。只要陵渊还在为澹台璟涛奔忙,澹台璟涛就对他颇为宽容——这是陵渊近年来的认知。 陵渊在打点一切之间,将局面做成看起来澹台璟涛对于嘉恪殿下的死活并不如以前上心的模样,加上诚王带队又是隐匿行踪而去,所以史那晴在接到陵渊的消息时,还是信了几分,认为陵渊已基本切断嘉恪在大烨的退路,但又怀疑澹台璟涛不那么在意嘉恪是因为大烨已经掌握了修造机关兽的技艺,而一时有些惴惴不安。 恰逢巴林特前来禀报嘉恪造出了更多可让猛兽穿戴的机关,一向戒心很重的史那晴认为不可养虎为患,直接派人去接触南楚此次派来的大将熊彧,表示愿与熊彧结盟,共灭大烨。 熊彧对史那晴的提议并不拒绝,不过因此推测先前袭击机关兽的配备机关的猛兽并没有多少,而在之后的对战中直接用机关兽围杀猛兽,那些猛兽虽佩戴了机关,但机关兽上也新增了特殊机括,将猛兽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史那晴没有预料到熊彧毫无信用可言,明明答允考虑结盟,却先发制人围剿,令大烨与北戎都吃了很大的暗亏,归南城再次固若金汤。史那晴有些后悔,却不知嘉恪此时到底知道多少,如果再去与她联手对抗南楚,她会不会仍然愿意? 史那晴传信给巴林特,想让巴林特试探一下嘉恪的意思,没想到四五天过去也没有回音,却得知了嘉恪的队伍已被熊彧带兵围困的消息。史那晴忿忿不已,派出一队人手前去营救嘉恪,下了务必救出的死令。 此时诚王带着百人精锐也已抵达边城,一番调查之后知晓了嘉恪被围困的消息。他本就不愿前来营救,但皇上的命令又不能不理,只得按部就班地布置营救方略,只觉十分窝火。 被围困的银池看着兵临城下,并无惊慌失措,只是有些感慨地说道:“最后还是栽在南楚手里,真是不甘心呢。” 跟随她的众人皆道:“属下誓死追随殿下!” 银池笑了:“不必如此,各寻机会逃命去吧。” 众人自是不肯,琥珀与玹珪更靠近银池两步,银池吩咐他们将狮型机关兽牵来,她要亲自驾驭。众人对她本就言听计从,此时虽觉不妥但也只能按照她说的办。当下银池骑上狮型机关兽出城迎战,颇有些凛然决绝之悍美。 对面阴沉沉黑压压的南楚大军,凶猛的机关兽列阵于前,银池感到阵阵肃杀。她高昂着头傲然而立,对着大军沉着冷峻地说道:“主将何在?” 一男子走了出来,却未穿军铠,而是青衫软靴,一派雍容风流之态。 因他背着光,银池看不清他的面貌,以为这就是大将熊彧。 银池正想说点什么,就听这男子温和地笑着说道:“你清减了,阿池。” 阿池。 这世上唯有一人会这样唤她。 那男子越走越近,笑着仰头看她:“阿池驾驭机关兽的模样,我倒是第一次见——果然威风凛凛又妩媚灵动,堪称英武,令人……”他笑得有些害羞似的,“令我着迷。” 第102章 第54章 南楚太子熊辰彦,温润如玉地站在银池面前,一如初见。 银池愕然地看着他,他竟然已能行走入场,并不是消息中那般残废卧床。 如今英姿勃发的模样,不禁令银池怀疑他是否真的曾经残废过。 不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权谋不就是如此么? 惊愕并没在脸上停留多久,银池已转了笑颜,说道:“原来是太子殿下驾到了,怪不得势如破竹。” 熊辰彦和气地笑着走近,对银池伸出手,将她扶下机关兽,温和柔润地看着她微笑:“要多吃些,清瘦得让我心疼。”他轻轻挥手,南楚的机关兽及士兵就迅速后退,之前黑压压的肃穆很快消散。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他温柔地说道。 仿佛他们从未分别,仿佛这正是某个悠然惬意的午后,他牵着她在花园中慢慢地走,引着她看园中形态各异的小型机关兽,有些扑到她脚边咬住她的裙摆,他也这样跟她说着别怕。 银池想抽回手,熊辰彦却一直牢牢握着。她看了看他的腿,问道:“你都好了?” 熊辰彦笑着看她:“阿池还挂念着我。放心,都好了,不过还需服药,有些药是真的很苦呢,阿池可愿每日里喂我蜜饯?” 银池知道这是要她跟着他的意思,眼下也只能微笑着半开玩笑地说道:“殿下身边那么多人,都没个能喂蜜饯的?什么太医开的药这么苦,该罚呢!” 熊辰彦听出她的意思,缓缓松开了她的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阿池心里有了别人?” “说什么呢,”银池笑道,“怎么得出这种结论。” 熊辰彦的笑意仍然温和:“阿池一向惹人喜爱,我自然有些担忧。不过如今我又能重新保护阿池,若有什么人觊觎阿池,我定不轻饶。” 银池有些恍然,仿佛自己仍然身处南楚王宫,在太子殿下的宫殿内,听他说着“既然你到了我宫中,我自会护你周全”的话语。 “殿下意欲何为?”银池并不兜圈子,直接问出口。 熊辰彦也一脸直言相告的样子,说道:“我是为你而来。阿池,南楚已不是从前的南楚,你可以放心跟我回去。”他一副对她所惧了然于胸的样子,“熊鸿锦虽然在逃,但我的人一直在缉拿他,何况你还有个形神兼备的熊鸿锦可以利用,别怕。” 他竟然连她手里的熊鸿锦是假的都知道。 银池心里一阵泛冷,稳住心神说道:“殿下好手段,不仅重挫熊鸿锦,还将南楚大权重新握回自己手中——如此大费周章,说是为我而来,很难令人信服吧?” 熊辰彦轻轻一笑:“阿池一向聪颖,我也并不想瞒你什么。说为你而来,你不高兴吗?那换个说法,我握有南楚又直逼大烨北戎,一统三国也并非难事——此情此景之下,我携南楚王后之位来寻你,阿池可有些欢喜吗?” 他笑着,志得意满地,游刃有余地。 任谁都觉得应该欢天喜地立即答应吧?已嫁过三次的大烨长公主,在大烨会成为皇帝的禁脔,在北戎会成为修造机关兽的傀儡,而如今的南楚,不会图她的机关修造之术,看起来这位未来的皇帝陛下还对她颇有旧情。 银池凝视了熊辰彦一阵,忽而笑着摇摇头,说道:“我曾害过你,眼下你这样……可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熊辰彦颇为理所当然:“虽然你与我之间最初是你没安好心,但我总觉得你与我戏假情真,后来假戏真做……”他眼中染了点勾人的欲色,“阿池,你对我的情意,我能看出来。” 也许当时确有其事,那也不过是在无人仰仗的深宫,突然生出的一点奢望吧。 银池对熊辰彦曾有过的回护,是感念的。 然而时过境迁,如今重逢,她的心却被戒备深深占据。 熊辰彦凝视着她,像是要从她脸上看出些过往留痕似的,令银池暗暗心惊。 “殿下不打算放我离开?”银池说回正题,“就这么把我羁押在你军中?” 熊辰彦一笑:“据我所知,北戎与大烨都有人马在寻你,你说,我怎么能将你置于两方相争的险境之中?” 银池知道这是不会放她离开,便略笑了笑:“不明不白地待在这里,于我不利。” 熊辰彦:“阿池放心,对外我会宣称扣押了你,北戎与大烨任谁想要回你,只能与我谈判,断不会让你在其他两国那里难做人。” 是呢,若是日后与北戎和大烨还有周旋需要银池出马,她绝不能是个即将成为南楚王后的女子。看来熊辰彦对她的期许,并不只是男女之情那么简单,而是附加了三国局势。 思及此,银池倒是松了口气。 在自己还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就不会轻易死去或者被折磨。 银池挂着礼貌的笑意,说道:“那就多谢殿下了,也请殿下善待我的其他下属。” 熊辰彦:“那是自然。”他又凝视了银池一阵,不知为何又笑了笑,这才召了个人进来为银池安排住处,明令一切都要妥帖周全。 银池等人被圈束在归南城中,好吃好住,并不限制自由,但出入都有人跟随,暗中也有人盯梢,银池尝试着想送点消息出去,发现难如登天。 熊辰彦每日都来与银池一起用饭,可能是午膳,也可能是晚膳。他像以前那样与银池谈天说地,顾盼间皆是温厚的笑意,仿佛他们之间从没有任何龃龉,也没有须臾分离。 第103章 银池拿不准他的打算,他也很少说起外面的情状,但他说起了史那晴,言语间带着几分鄙薄:“她想与我结盟对付你,见我先下手了又转头来救你,现在摆出一副为了你要与南楚决不罢休的架势,生怕大烨不知道你与北戎牵连甚深呢。” “大烨也派了人来寻你,不过都是暗桩,”熊辰彦看着她笑,“怎么,那澹台璟涛有了新欢?真是稀奇啊。” 似乎一切的缘由,他都能归结于“有了别人,有了新欢”,归结于变心。 银池淡淡笑笑,说道:“有没有新欢,并不是变心的唯一缘由。时移世易,心境转变,都可能让从前的情感变得不一样。” 熊辰彦看着她微笑:“那你呢阿池?对我的心意还如从前吗?” 银池也微微一笑:“与殿下分别日久,本已想着再无见面之可能,但如今又得殿下庇荫,自是感激如昨。” 熊辰彦知道她是避重就轻,但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笑着看她,像从前那般即使知道她是来谋算自己的,也没有说过一句重话。 不过他站了起来,靠近银池牵起她裙上的花结,把玩在手中,浅淡温柔地笑道:“除了感激,没旁的了?” 银池看着他,笑意堪称真诚:“殿下想要什么,我可以给。殿下知道我很容易适应的。不过这样得到的东西,是殿下真正想要的吗?” 熊辰彦抬起手,一根手指在银池脸颊轻轻刮了一下,没有再为难她。 她还是那样了解他,不是主动奉上的,他根本不稀罕。 “阿池,北戎大烨南楚,你总得选一个依靠,”熊辰彦放下了她的花结,抬手抚了抚她的发,“可要仔细想想呢。” 银池已困在归南城十一日。起先不适应又处处有盯梢,她并未多有动作,不过她每日都会与琥珀等人说说闲话,看似只是聊聊归南城中的见闻,却在言谈间以独有他们自己知道的暗语说着隐秘的安排。只是盯梢的都是人精,暗语也不敢说太多次免得被发现端倪,这传递消息和安排布置就很是缓慢,及至琥珀等人了解了银池的意思,又极力避开盯梢做一应准备,又过去了八天。 在熊辰彦眼皮底下暗中行事实在太难,半个多月过去,银池也只将城外还能用的人集结了部分,与史那晴取得了联络,约定按照从前说过的那般里应外合。甚至有一天夜里有个仆役声称自己是诚王的人,特来营救嘉恪殿下,让她做好准备。银池疑心这是熊辰彦试探她的伎俩,起先并没有理会,但这仆役带来了诚王的一句话,说的是年少时他与银池相处的细节,这等微末小事绝不可能被熊辰彦知道。 银池开始与这仆役偶有交谈,逐渐定下了诚王前来营救的时辰和地点,她开始与琥珀等人暗中筹备出逃事宜,谨慎小心地绕开熊辰彦及他的眼线们。 熊辰彦最近来得越来越少,银池感到外面的局势定是有变,本想问那可以传递消息的诚王仆役,却已有三天未见过那人。她在城中看似漫无目的地闲逛,状似无意地打听到熊辰彦近几日都不在城内,而是在城外与北戎史那晴所率军队对峙。 史那晴虽有佩戴机关的猛兽,但根本无法与自小驾驭机关兽的熊辰彦相抗衡,怎会到了对峙的地步? 不及多想,银池只觉得这是个外逃的机会,但诚王那仆役不见踪影,又难免有些惴惴。好在那仆役过了两日又出现了,说起外面的局势:“北戎史那晴公主一直在与南楚太子熊辰彦周旋,并且略有险胜。诚王殿下也有暗中帮手制衡,以拖住熊辰彦,方便今夜行事!” 银池微惊:“今夜?” 仆役:“是,今夜营救殿下离城,还请殿下静心以待。” 银池与琥珀玹珪等人早早穿上轻便的衣衫等待着,终于在夜半时分听到了居所外有猫狗打架嘶叫声响起,知道这是那仆役与她约定的信号,立即按照之前商定的安排从院后分三个方向攀上已被掩饰过的院墙,一翻而过。 银池落地,那仆役就在院墙下等待,为她引路前往附近的马车。琥珀玹珪等人很快从被的方向赶过来汇合,众人乘坐三辆马车疾行而去。 那仆役在前方驾车,银池掀开车帘问道:“出逃如此顺利,都是劳你安排,辛苦了。” 仆役笑笑:“不敢不敢,殿下安好就是小人的福分!” “诚王殿下在前方接应?” “是,马上就能见到了,殿下稍安勿躁。” 银池发下车帘,略略蹙眉。琥珀凑近低声问道:“主人在担忧什么?” “总觉得过于顺遂……”银池摇了摇头,“希望是我多心了。” 马车骤停。银池微惊之下,就听外面一个熟悉的声音笑道:“银侧妃,可真不是你多心呀。” 第55章 银池最深远的噩梦出现在眼前。 掀开车帘的人,是熊鸿锦。 他笑意萦面地看着她,像是看着出门游玩久不归家的爱妾:“银侧妃慌什么呢?见到为夫不高兴吗?” 银池的指尖都在泛冷,攥紧了自己的衣袖,冷沉沉地说道:“竟敢假冒熊鸿锦?你是何人?” 熊鸿锦微微讶异了一下就笑了:“见着我还能开这样的玩笑,我的银侧妃真是可爱。”他握住银池的手往自己脸上贴,“你亲自摸摸有没有人皮面具?揪一揪也无妨呀。” 第104章 银池倏地收回手,斥道:“大胆贼人!琥珀玹珪,给我杀了他!” 琥珀和玹珪本就蓄势待发,银池一开口他俩便飞扑而出,一左一右直逼熊鸿锦,勿要一击制胜立取性命!但那熊鸿锦笑着倒退,闪动得极快仿佛一阵风,同时他的袖中射出一道寒光刺向银池!玹珪眼尖地立即转了方向扑挡在银池身前,一枚短箭扎在他肩头,他反手拔下来向外一甩,却不料熊鸿锦在空中诡异地转了个弯,那短箭扎进地里。 “你怎样?”银池连忙去看玹珪的伤势,而琥珀对着熊鸿锦挥刺匕首也以失败告终,在外面与熊鸿锦缠斗,对银池大喊:“主人快走!” 玹珪带着银池立即从马车上翻下一路狂奔,像之前的很多次逃命一样。银池在仓皇中回头去望琥珀,却并没有看见她的身影,也没有看见熊鸿锦,心里骤然紧缩,与玹珪更为迅速地撤往靠近大烨边境。 未见追兵,银池与玹珪暂时停在一隐蔽的废弃宅院外。银池担忧琥珀及其他不见踪影的人,还想寻些伤药给玹珪止血,玹珪只扯下些许衣物简单包扎,说道:“主人还是回到大烨境内更为安全稳妥,不必担心下奴的伤,快走吧。” 银池见他的伤确实也不算很严重,便点头答允,又道:“我们带着的熊鸿锦也不知道去了何处,现下没了他,我连个能用的幌子都没有,如何与南楚抗衡?”她皱眉,“熊辰彦也不知去了何处,总觉得他可能是被熊鸿锦擒住了……” 玹珪心中也做此猜想,但安慰道:“主人勿忧,现下最要紧的是主人的安危,旁的事暂且别想了。” “是呢,你最该想的人,是我呀。” 噩梦般的声音由远及近,银池耸然一惊,玹珪立即挡在银池身前。 熊鸿锦缓缓靠近,看着已拔出兵刃的玹珪,笑着抬了抬左手臂。他左臂上套着一个机括,银漆流光的色泽,透着肃杀的冷意。 玹珪不认得这机括,但银池一眼认出那是极厉害的“鳞光机”,能一瞬之间射发二十枚如鱼鳞般大小的薄利锋刃,取人性命与刹那。 银池立即扯了玹珪往后,自己站前迎向熊鸿锦,戒备地盯着他。 她知道,熊鸿锦现在不会杀死自己,但很有可能为了威慑自己而杀死玹珪。 熊鸿锦见她这样似是觉得好笑,刻意向里收了收鳞光机,做出一副关怀的架势,凝视着银池说道:“担心什么呢,为夫可舍不得伤你分毫。” 银池压制住身后蠢蠢欲动的玹珪,紧盯着熊鸿锦:“你到底想做什么?” 熊鸿锦笑笑:“你若真想当南楚太子妃,也该找我,怎么找上熊辰彦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他抚上银池的眉眼,“眼光这样差,真不像是在我身边待了些时日的人呐。” 银池偏头脱离他的抚触,熊鸿锦一把将她的下巴掰正对着自己,阴兀地笑道:“真是离我太久了,嗯?觉着可以忤逆我的意思了?” 银池心头发紧,狠狠按住身后玹珪想要挥起的手臂,对熊鸿锦说道:“你想如何?” 熊鸿锦:“我所思所想,一直都是带你回南楚,怎地明知故问?” 银池:“可以。先放我身后的人离开。” “呦,我的银侧妃总是这么会讲条件呢,”熊鸿锦捏着银池下巴的手更为用力,“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你知不知道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 熊鸿锦一手握住银池的臂膀就扯着她往外走,玹珪一拉之下却见银池一手在身后对他摆了摆,也只得快步跟着走。 熊鸿锦一路拖扯着银池上马又疾驰,玹珪在后面连跃轻功追得十分费力,好在没多久熊鸿锦停了下来,指着前方一片尘烟滚滚的地方说道:“好好看看,大烨的诚王就陷在那里头,还有那一直假模假样找你的史那晴,被我困在归南城外一处机关冢之中,你说她还能不能出来?即便有十分厉害的帮手,我看她呀,哼哼,”他笑看着银池,像求夸奖的小孩似的,“为夫替你出气了,高兴吗?” 机关冢是能将一切人与物皆吞入其中的机关陷阱,深入其中的人绝无生还之可能。 “啊对了,还有你带在身边的那个熊鸿锦,”熊鸿锦笑得开怀,“也一并仍到机关冢里去了。哎呀呀,银侧妃是不是太想念我了?还找了个跟我一模一样的人时刻带着?”他的唇凑到银池耳畔,“跟他做什么了吗?如今我就在你眼前,想做什么都随你呀。” 银池浑身发紧,一把将他推开,却又极快地被他拢在怀中,压制又威逼地笑道:“知道了,叫你银侧妃很不开心吧?那以后就叫你银妃可好?总之我的正妃也早都没了,你可是我身边第一人哪。” 玹珪忍无可忍地出拳就打,刺杀的匕首也追了上去。熊鸿锦似是知道玹珪会出手,那鳞光机几乎是同时喷射而出,玹珪却也聪明得紧,闪身避开又反手刺向熊鸿锦背部,两人过了十来招,熊鸿锦一直扯着银池不松手,银池虽也出手相助但更多时候是被熊鸿锦用来挟制玹珪,反而多有不便。银池眼见着玹珪要再次被鳞光机所射,一把按住熊鸿锦的臂膀,急道:“别伤他!你要如何我不会反抗!” 熊鸿锦闻言一笑,左臂放了下去:“早这样多好?”然而右手随意对着玹珪一挥,玹珪脸上立现忍痛之色。 银池急道:“你对他做了什么?!”她看向玹珪捂着心口,直接上手想掀开他的衣衫为他拔除暗器,却听熊鸿锦慢悠悠地说道:“一颗红沙丸子罢了,银妃这么替别的男人着急,我可是要生气的哦?” 第105章 红沙丸是带毒的暗器,喷射在脖颈却会令心口骤疼。银池看向玹珪的脖颈,果然有一片巴掌大小的红疹,压着怒火说道:“快给他解毒!” 熊鸿锦不紧不慢:“一时半会死不了,你也知道的呀,急什么?再这样急,我可真要他立时死了去。” 银池心中怨愤却也知道不能再多言。从前的种种惊惧爬袭心头,每次忤逆熊鸿锦的惨痛后果钳胀心间,令银池习惯性地瑟缩了一下,玹珪看在眼里,忍着心口的疼痛说道:“主人不必理会下奴这些许小伤,下奴无碍!” 熊鸿锦看着银池笑道:“你这主人虽然蠢笨,养出来的奴却都忠心耿耿。放心好了,到了南楚他还没死的话,我自会给他解药。” “现在就给!”银池发狠道,“不然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挪动半步!” 熊鸿锦少见她如此强硬,饶有兴味地笑了笑,说道:“怎么还以死相挟啊?”他捏了捏银池的脸哄道,“行啊,答应你就是了,乖哦。” 银池略略安心,熊鸿锦拉着她继续走,说道:“我用机关兽开道,先送你去我的部下那里安置,待北戎覆灭你再过来,与我一同进军大烨,我会让你看着大烨一步步亡在我的脚下。”他亲昵地看着银池,“开心吗?为夫这可是替你报仇呢,那澹台璟涛,我一定会活捉来给你,随你怎么处置,好不好?” 银池还未接话,熊鸿锦忽地轻抬左臂,鳞光机对着玹珪寒光一闪,玹珪应声倒地,脖颈上渗出簇簇血迹,不甘心又分外忧心地凝视着银池。 “玹珪!”银池惊怒地扑过去,却被熊鸿锦一个掌刀砍在后颈,登时就软了下去。熊鸿锦拦腰抱住她,对着不甘心昏过去努力撑着睁眼的银池笑道:“带着这么个累赘怎么走,你呀,就是总不听我的话。” 银池眼中激出泪来,眼前的黑暗越来越浓,终究是昏了过去。 摇摇晃晃之中,银池艰难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在一驾马车之中颠簸。她的后脖颈还十分胀痛,强撑着起身掀开车帘向外看去,只见护持在马车周围的士兵约莫有二十人,沿途风物依然类似边境,以此推断自己并没有走多远。银池对着驾车的一人问道:“这是何处?熊鸿锦呢?” 驾车人倒是爽快答了:“快到南楚大军营帐了,银妃娘娘请稍安勿躁,二皇子殿下事忙,吩咐小人等先护送你至安全处。” 银池:“走了几天了?” 驾车人:“两天。” 银池打量了一下外面,驾车人像是明白她心思似的说道:“银妃娘娘别折腾了,二殿下让小人转告:多做的无用功,他决不轻饶。” 银池心里一紧,也知道在这些精锐手下不可能强行逃脱,便放下车帘安稳坐着,细想着该如何脱身。她状似无意地问那驾车人:“二皇子何时能来?就这么不明不白把我掳去南楚?就不怕我一死了之?” 驾车人显然对熊鸿锦与银池的事知道不少,立即答道:“银妃娘娘不想知道琥珀等人是死是活?不为忠心的玹珪敛尸?还有熊辰彦,银妃娘娘不想知道他怎么样了吗?” 银池淡淡冷哼:“我都愿意死了,还在乎这些人?” 驾车人:“二殿下让小人转告,这世上必然还有银妃娘娘在意之人,若是银妃自戕,他定会找出那人百般折磨,令他生不如死。” 银池想到了陵渊,神情微微一顿。但嘴上并不会服软,继续冷言冷语:“我死都死了还管得了旁人?他愿怎么折磨就随他去。停下,不然我立即跳下去撞死!” 车驾停了下来,驾车人叹息道:“二殿下知道银妃娘娘难以驯服,让小人酌情处理。银妃娘娘这是逼小人动粗啊。” 车帘掀起,驾车人阴恻恻地看着银池:“二殿下心疼银妃娘娘的身体才不对娘娘用药,现在小人只能再次打晕娘娘咯。”他直接欺身过来,一手压制银池,一手去砍她后脖颈。 银池自是挣扎躲避,用尽浑身解数应对!然而那驾车人体格壮硕,银池怎会是他的对手,只见那带着烈烈掌风的手就要挥下,却忽而一支箭破空而来,刺破车帘直穿驾车人后脑,从他左眼穿出,鲜血淋漓! 驾车人栽倒在银池面前,兀自瞪着一双眼。银池听得外面箭矢嗖嗖过耳之声,猜想是谁的人马前来相救,难道是熊辰彦或是史那晴又或是诚王逃出生天还借机反扑? 车帘“唰”地掀开。 “殿下可有受伤?!” 急切的声音,惊惶的眼神,一把握住自己的手。 陵渊。 他整个人凌厉肃杀得像一尊杀神,却在看见银池的瞬间柔和了目光。 第56章 “殿下无恙。”陵渊握着银池的手,细细打量她,眼中的欢欣满溢而出,像是想要搂抱住银池似的靠近,却又在她身前顿住,低语道,“此时不便,先走。” 银池心中涌动着久别乍见的诸多感慨,又很想给他一顿劈头盖脸,但她一向分得清轻重缓急,当下不多言便随陵渊出了车驾。外面尸体横陈,立着的都是陵渊的人手,见着她就垂头拱手行礼:“殿下金安!” 银池扫了他们一眼,陵渊体贴地说道:“我派人去寻琥珀等人了,有消息立来禀报。”之后压低声音,“先往大烨边城去,以防熊鸿锦反扑。” 银池眼中难掩忧虑,说道:“他带着的机关兽可能是新制的,连熊辰彦都不是他的对手,因此……” 第106章 “救出来了?”一个女声传来,很快到了近前,竟是史那晴。 她的那姣好的面庞上有些未愈的擦伤,右小臂也还包扎着,看来熊鸿锦说她陷在机关冢之中并非假话。可她竟能逃出来? 史那晴像是多年老友般颇为欣慰地看着银池:“嘉恪殿下无事真是太好了,不枉费我们一番筹谋。” 银池:“你们?” 史那晴笑着扫了一眼陵渊,说道:“自是我与陵渊,不然殿下以为还有谁能这样费力营救于你?” 银池也笑:“冒充熊鸿锦那厮骗孤说你陷在机关冢里必死无疑,看来是陵督公拼死相救啊。” 陵渊看银池一眼,史那晴仍然笑着,神情中添了几许娇媚,说道:“此次逃出生天,陵渊居功至伟,待到安全处,我定会好好地亲自感谢于他。” 银池甩了个调侃的妩媚眼神给陵渊,笑道:“陵督公能得北戎史那晴公主青眼,真是有福气呢。” 陵渊凝了银池一阵,一副下臣谦恭的样子微微垂眸,说道:“微臣不敢,微臣一切都是为了营救殿下。” 史那晴笑道:“陵督公自是为了嘉恪殿下而来,快走吧,到了安全地界再细聊。” 一行人策马而行,陵渊几次驱马靠近银池想同她说几句话,她都纵马狂奔,压根不理他。陵渊瞥了一眼在近处的史那晴,也不好再靠近银池,压下一肚子火只管赶路。途中身后有追兵逼近,陵渊带人调转马头前去镇压,银池微微瞥了一眼,继续前行。 归南城西南边临靠北戎与大烨,一个是索伦城,一个是落星城。众人暂在索伦城驻扎,因这里方便史那晴调度,而大烨那边银池暂时不想露面。一番安置之后,史那晴说起近来诸事,被大烨与南楚夹击,南楚有太子与二皇子两股势力,虽然互相掣肘却又十分一致地对付北戎和大烨,大烨有一明一暗两队人马,暗的那一队是诚王所率,陷在机关冢里全部覆灭,而明的那一队打的旗号上写着“明”,史那晴并不清楚是大烨是哪位将军,不过其中还有陵渊的人手。三方势力五队人马攻伐交错,在边境上乱斗成一团。 银池听着,并不全信,不过猜想那个“明”姓将军应当是明冉。从史那晴的话中,银池推断明冉是澹台璟涛明面上派来的,可能在诚王久未成功之后。陵渊许是明来许是暗来,与史那晴可能早有勾连,还费劲心力将她从机关冢中救出。 “陵督公受了不少伤,”史那晴感慨地说道,“都是为了救我,肋下伤得最重,我给了他一些不错的伤药,也不知他用了没有。” 银池一笑:“公主给的药定是极好的,不然你亲自帮他涂,说不定他天天都想用。” 史那晴笑道:“这话听着怎么像是……莫非那些大烨坊间传闻是真的?殿下对陵督公——用心颇深?” 银池笑得和煦:“公主打趣什么呢,你我皆为一国公主,想要什么面首没有,何必在意一个阉人?难道说……”她调笑着低声,“技艺好到让公主如此割舍不下?” 史那晴笑出声:“那你是猜对了,确实令人欲仙欲死。” 她说的如此直白毫无忌讳,仿佛一切理所当然,因为那人不过是个阉人,不必顾忌他的颜面。 银池脑中闪过陵渊曾对自己的温柔笑意,一时烦恨难抑,却因多年来善于隐藏心思而笑得更为自如,正对上了从外回来的陵渊的目光。 陵渊脸色并不好看。他耳力极好,听见了史那晴与银池聊的最后那几句,又见银池笑得毫无芥蒂,只觉抓心挠肺,恨不能立时带银池去一个无人僻静处细细倾谈,一吐心中不快。然而史那晴在此,如今还需要她的力量,并不能开罪。 然而那惯会火上浇油的嘉恪殿下又对他说了一句:“陵督公可真慢,史那晴公主可是等你等得心焦了。” 这话说得全是调侃之意,毫无半分醋妒,引得史那晴不由看向银池,有些怀疑那些坊间传闻的真实性。 陵渊亦是掩藏心思惯了的人,又因银池这话惹得他心中不快,便故意笑得云淡风轻:“让史那晴公主心焦,是微臣的罪过,公主想要如何责罚都可。” 史那晴自是打趣:“那就早些来我房中,看你如何伺候了。” 陵渊一笑算是应下,余光却瞥着银池的反应。银池掩唇而笑,说道:“这种话也在孤面前说,你们可真不拿我当外人啊。” 史那晴亲近地笑道:“都是过命的交情了,怎会是外人?”她看向陵渊,“外头如何?” 她与陵渊有房中亲近,又随意问话,仿佛她才是陵渊的主人,而银池不过是个摆设。 即使知道史那晴在故意气自己,想看自己到底是什么表情,银池仍然觉得心头怒火越烧越烈,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陵渊说道:“南楚的士兵在归南城集结,追逐向我们的这一队被暂时击退,但我怀疑是因为归南城有异动而他们临时调回救援。有四只机关兽在附近虎视眈眈,是待命的样子,应当是熊鸿锦留下的,还需史那晴公主调派猛兽军应对。” 史那晴一笑:“好说,我北戎的猛兽军能与南楚机关兽对抗,还多亏了嘉恪殿下修造了佩戴在猛兽身上的机关呢,陵督公回大烨后可得好好向大烨皇帝说说此事,以我北戎和大烨联手之力,何惧南楚?”她对银池笑得诚恳,“殿下,不如两国结盟,你说可好?” 第107章 银池摆出公事公办的客套笑容:“待孤禀告皇上,再与你文书互通,如何?” “好,反正眼下已是联手,殿下自然知道其中的好处。”史那晴起身向外走,瞥了陵渊一眼,又对银池笑道,“我还有事忙,殿下与陵督公多日未见,想是有话要说,请自便。” 史那晴离开了,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陵渊看向银池,目光已不复刚才的镇定与调侃。银池也看向他,但眼里俱是嘲弄之意,语调也十分刁狠:“陵督公攀上了北戎第一公主这等高枝,真是可喜可贺啊。此次救她立下大功,她封了你什么北戎官职?说出来让孤见识一下?” 陵渊本想与银池解释方才之事却见她如此,一路从大烨到归南寻她的种种艰险与酸涩浮涌心头,又听到她重新开始自称“孤”,还因心中憋闷而直接带着点怨气地说道:“殿下何必在意什么北戎官职?眼下最厉害的当属南楚妃位,殿下口口声声厌恶南楚憎恨熊鸿锦,却没想到对那南楚太子熊辰彦倒是颇有情意,还打算跟他回南楚做太子妃呢!” 银池一听就明白陵渊在闹脾气,有一瞬间她心中郁郁像是消散了大半,甚至想笑,可也只是一瞬间。方才史那晴对待陵渊的样子让银池恼恨,张口便是:“还敢揣测孤的心思?孤要如何轮得到你随意评说?机关冢这样的地方都能为了史那晴前去,可见对她颇有真心实意——可以想见,从前对孤那些所谓的忠心,不过是为了史那晴的宏图大业。” 陵渊听她的语气更为刻薄,又见她起身就立即上前拦住,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就直盯着她,说了句:“别走。” 他分不清自己说这两个字是什么语气和声调,是不是带了些难以言喻的恳求?因为银池看向他的眼神微微变了变,她眼中的怒气似是散了些。 不过她看了看他就又往外走,陵渊连忙握住她的手臂,这次很清楚地听到自己在哄她:“生气了?我怎么会是为了旁人对你忠心?这是怎么想的?没有的事。” 银池甩开他的手,眼神锐利地凝视着他:“拼死进入机关冢相救总是真的吧?这种情谊可不在你我之间。” 这醋意都快把人淹死了,陵渊心里莫名甜了一下,嘴上就更软,凑近低声:“我以前说过我身上的奇毒是一个位高权重之人所下,此人就是史那晴。” “不救她就永远拿不到解药,再者你的下落也唯有她最为清楚,”陵渊解释道,“何况我没深入机关冢,是派人进去相救而已。” “也就是说,你没受重伤?” 陵渊见她关心自己便笑了起来:“没有,你放心。” “我才不担心。”银池看着怒气未消,语调依然凉淡,“孤的下落她最清楚?看来陵督公与她一直有消息往来,密切得很呢!陵督公真是手眼通天,北戎的一切也尽在掌握,干脆拥兵自立,孤看南楚也不是督公的对手!” 银池径直大步走出去,不再给陵渊解释的机会。 气性如此大,拦都拦不住。陵渊追到外面,却见周遭都是史那晴的人手,一时不得再过于急躁,以免引史那晴生疑动怒,只得看着银池离去。 陵渊心中又怒又躁,但史那晴对他与银池的关系已起了疑心,若史那晴知道他对银池有意,只怕会做出直接伤害银池之事。眼下还需要史那晴的猛兽军来对付南楚,加上自己的解药还没着落…… 陵渊招来此次跟随自己前来的心腹断雪,吩咐道:“你去与殿下聊聊。” 断雪知道陵渊是吩咐她对嘉恪殿下说说近来的事,让嘉恪殿下消除对陵渊的愤怒,但她犹疑地说道:“殿下根本不会理属下吧……” 陵渊:“你救过她,这点面子还是会给你的。” 断雪腹诽:“那你不也好几次救她于危难?”但没敢说。 断雪来寻银池,银池对她确实给了点面子,不过只是说话客气,连屋都没让她进。 断雪觉着自己来一趟就算是完成督公交办的任务了,但也知道这样无功而返会面对督公的臭脸,于是在门口说道:“殿下,督公从京城一路策马狂奔前来相救,跑死了三匹马,身上的毒也频频发作,刚到归南城就与南楚机关兽大战一场,又马不停蹄地寻找殿下踪迹,现在他已经每天晚上疼得睡不着觉了。” 第57章 断雪叹了口气:“督公这毒谁都没办法,本以为见着殿下能好受些的,殿下又不理他。” 银池的声音毫无感情地传出来:“他中毒这事儿,你也知道?” 断雪:“没别人知道,本来我也不知道,但是有天夜里我有殿下的消息,督公吩咐过只要有殿下的消息,无论什么时辰都必须立即禀报,我就去寻他,没想到听见他很痛苦的声音,还以为他遇了险就冲进去了,这才知道的。” 断雪等了一阵没听到银池再说话,就说了句:“殿下行行好去看看督公,不然他说不定就疼死了。” 屋里传出一声轻哼,断雪不知道再说些什么,行礼告辞。 陵渊听完断雪的禀报,眉头略略一松,问道:“她确实说的是‘你也知道’?语气如何?” 断雪:“确实是这样说的,语气听不出来。” 陵渊嫌弃地看着她:“你就一点儿都听不出来?平日里不是心细如发吗?” 断雪也嫌弃地看他一眼:“心细如发也不用在这上面啊,情情爱爱的有什么意趣。尊座平日里杀伐果决,怎么不能直接去对殿下言明一切?非要属下在中间调和?万一属下说错做错惹殿下更为不快呢?” 第108章 陵渊“嘶”了一声:“谁跟你说这是情情爱爱了?” 断雪更为嫌弃地看着他:“尊座,你当属下是瞎子还是傻子?你不说就当别人都看不出来啊?要哄就早点去哄,属下看殿下那脾性,哄晚了可没你好果子吃。”说完见着陵渊一眼睨过来,连忙行礼,“属下僭越了,属下告退!” 陵渊眯眼看着她一溜烟跑走,哼了一声。 入夜,史那晴进入北戎境内与她的心腹等人商议要事。陵渊趁此机会前去见银池,却在必经之路的半途遇见了她,当下就笑了起来:“来找我的?” 银池冷着脸,说道:“不过是随意走走。既然遇见了就说一句谢了——玹珪的事。” 陵渊派人找到了玹珪的尸身并妥善安葬,此事方才有人禀报了银池。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陵渊看着她,“真不是来看我的?” 银池仍然没什么表情地看向他:“眼下三方势力胶着,哪一方都想趁机渔利,”她坚定地说道,“先找到熊辰彦,只有他才知道如何与熊鸿锦抗衡。” 陵渊见她只谈局势而不谈彼此,心中不快,但因局势紧张,便也先说起此事:“我与史那晴率兵联手围攻熊鸿锦时,他似乎瞻前顾后而不能全心应对,当时我以为是他引我们进入陷阱的伎俩,于是没有带人伏击那看起来并无异状的区域。如今想来,能顺利击退熊鸿锦,可能他当时真的被什么事绊住了,很可能是熊辰彦。” 银池思忖道:“他竟从熊鸿锦手里逃出去了?又或者当时并没陷在熊鸿锦手里,只是被击退了?” 陵渊瞥她一眼:“担心?” 银池也瞥他一眼,笑了笑:“那位太子殿下可从来没有骗过孤什么呢,总是为孤着想,孤当然担心了。” 陵渊一笑,像是并不在意这句话,手却伸过去直接攥住了银池的手腕,不轻不重地捏握着,语调含沙射影:“殿下是不是,不气死微臣就不爽快?” 银池抽回手又使劲在他手上打了一下,斥道:“越发放肆了!孤的手是你随便能抓的?” 陵渊睨着她:“殿下不气微臣,微臣就不放肆。” 银池瞪他一眼:“你气孤还气少了?还敢说这种话?” “气着了?”陵渊得寸进尺地看着她,“是因为史那晴吧?” 银池冷笑道:“这微末小事有什么好气,她与陵督公交好,更便于陵督公助孤脱离这困境,挺好的。” “澹台银池。”陵渊咬牙切齿地咀嚼了一下银池的名字。 银池凉凉一笑:“还敢直呼孤的名字了,真是有北戎公主撑腰什么都不怕呢。” “总是提及史那晴,总是提及史那晴……”陵渊凝视着她,目光不善,语气更不善,“莫非你心中确有那熊辰彦?所以才如此不依不饶?” 银池气得笑起来,抬脚就跺在陵渊脚面上,重重一踏。 踏完就走,浑身气鼓鼓。 陵渊疼得龇牙咧嘴,踉跄了一下就没拽住银池。看着她走出去的背影,陵渊苦笑:“真是惹不起。” “惹不起就躲呗。”断雪的声音轻飘飘传过来。 陵渊转头,见断雪猫在一旁看着他笑,见他眯眼瞧过来之后立即说道:“禀尊座,发现熊辰彦的踪迹了,属下派人跟着了,请尊座示下。” 陵渊沉眸吩咐道:“盯牢了,不能让熊鸿锦先拿住他,去跟他谈结盟之事,要快。” 断雪应下,又问道:“尊座,以您的名义还是殿下的名义结盟?” 陵渊嫌弃地看着她:“你是不是故意的?” 断雪的表情十分无辜:“尊座,属下是真的不知道啊。” 陵渊没好气地瞪她:“那就说是你,你看行不行啊?” 断雪知道督公这是要生气了,连忙说了句“属下明白了”,至于到时候怎么做,她打算随机应变。眼见着督公满脸都是想让自己立即滚,断雪说了最后一句。 “躲又不想躲,那是不是活该啊?”不等陵渊反应,断雪立即施展轻功腾跃着跑走了。 陵渊气笑了,笑了半天都没停住。 史那晴看着沙盘,在其上指点几番,吩咐周围的几个心腹将士:“此次结盟非同小可,为防对方有诈,围剿时在西侧外围再暗布一层兵力,若能在事成之后将所有人一举成擒,那就最好不过。但熊鸿锦与熊辰彦都是难对付的,若不能擒住,就地格杀也可。至于嘉恪……”她犹豫了一瞬,“不必生擒,杀了便是。” 有心腹问道:“若遇陵渊阻挠,该如何处置?” 史那晴一笑:“他若想死,不必拦着。” 大烨边城一座废弃寺院中,熊辰彦及其将士暂时躲避在此处已有五日。自熊鸿锦出现后被围击而败退,熊辰彦命人在寺院原有的地窖中修造机关兽,专营半人大小的小型机关兽,在断雪找到他的时候,已经修造了近百只。 原本的戒备在听完断雪的来意后消散不少,熊辰彦挥退了在旁准备出手的暗卫,含笑看着断雪:“姑娘是代表谁来的?陵督公,还是嘉恪殿下?” 断雪:“代表大烨而来,愿与南楚太子结盟,一同对抗南楚叛逆熊鸿锦,助太子殿下拨乱反正重掌南楚,大烨愿与南楚永葆和平宁定。” 熊辰彦赞赏地看着她:“不愧是隶属陵督公座下的人,这话说得好听极了。不过这毕竟是南楚内部之事,与大烨结盟处理南楚家事,大烨要分去的利益,只怕我给不起呢。” 第109章 断雪谨慎道:“关于两方利益如何分配之事,太子殿下若有不满,可以再议。结盟之事对太子殿下利大于弊,还请太子殿下多加考虑。” 熊辰彦笑得和善:“确实要再多议。我与陵督公不相熟,不如让嘉恪殿下前来商议,便能更融洽得宜些。” 断雪不敢擅自答应,却也知道陵渊不会愿意,委婉地说道:“我会回禀嘉恪殿下,但嘉恪殿下的决定是怎样,我不敢妄言。” 熊辰彦微笑道:“她自是谁的话都难听进去。也罢,你回去传信便好,转告嘉恪殿下:我仍会在雨夜撑伞等她,望她如从前一般怜惜于我,如花似梦。” 断雪听了这些很想暴起就揍,但她知道不能,只得说道:“我定会转禀嘉恪殿下。” 熊辰彦又将一个小盒子递给断雪,笑得温和:“有缘相见,这是给姑娘你的见面礼,望笑纳。” 断雪谢过,拿着盒子走了。 陵渊听了断雪带回来的熊辰彦那句要带给银池的话,又看着面前打开的盒子,皱眉。盒中是一对儿小机关兽,蛇形,一黑一白,摇头摆尾口吐信,用手轻触还会引得这蛇张口欲咬,活灵活现。 断雪不在意地看着这一对儿蛇,撇嘴:“小气,堂堂太子给的见面礼,也不值钱。” 陵渊:“他知道你得了这小机关蛇必会拿给本座一观,但这其中含义本座并不明晰,去请嘉恪殿下来一趟。” 断雪看他一眼:“尊座,属下人微言轻,不见得请得动嘉恪殿下。” 陵渊“呵”了一声,断雪立即伸手拿盒子就要走,陵渊斥道:“放下。” 断雪嘟了下嘴:“想自己送就直说嘛。”不等陵渊瞪眼,她麻溜地行礼退下,得了陵渊一句“本座是容忍你太多了”,她立即说道:“多谢尊座!” 陵渊见她走得更为迅速了,像是轻功都精进了几分,笑着骂了一句。 银池受史那晴之邀,正在观看史那晴亲制的沙盘。史那晴边推演便说道:“熊鸿锦要结盟一事,殿下如何打算?” 前几日熊鸿锦派人送信给银池,说起结盟一事,并让她可随意联结可用之人,这应当指的是史那晴。银池将此事直接告诉了史那晴,陵渊还是后知道的,又惹得他不快,但他找银池谈此事,银池却不理他。 此时史那晴问起,银池自然是笑了笑:“孤既告诉了公主,是想问公主的意思,公主又将问题抛回来了?” 史那晴笑得促狭:“南楚这位二皇子明显是想与殿下你结盟,并不是与北戎。况且我先前被他所害差点死在机关冢,他找我结盟岂不是自讨没趣?” 银池:“他虽是驱使机关兽中的翘楚,又是南楚皇族,但眼下与熊辰彦互相角力而暂落下风,迫不得已与我们结盟,待他重振又压制熊辰彦之时,必然会将大烨与北戎一网打尽。你别笑,觉得他不可能做到一口气吞下两国?你小看了机关兽的力量,而且这次他带来的机关兽,威力与从前相比大了数倍,若不是遇到同样精通机关兽的熊辰彦,大烨和北戎的军队早已被他击溃。” 史那晴的脸色略略凝重,探究地看着银池,半开玩笑地问道:“嘉恪殿下是不是还收到了熊鸿锦的示好?熊辰彦与熊鸿锦,嘉恪殿下选谁?” 第58章 银池看着史那晴,带着点云淡风轻:“若是公主,会如何选?”不等史那晴答话,银池笑道,“你问这话的意思,并非是与谁结盟,而是问孤心里属意于谁。可能在你眼里孤选谁就等同于‘与之结盟’也等同于‘与之相好’,但在孤看来,结盟之事只与国事相关,无关其他。望史那晴公主也只以此考量,旁的,算得了什么呢?” 史那晴:“不是我小瞧殿下,只是殿下并未有过对敌经验,无论与谁结盟恐怕都可能被对方欺瞒哄骗,所以——” “所以孤应当与公主结盟,”银池笑道,“不过孤与你不是早结盟了吗?不然公主怎会拼力救孤呢?孤的诚意,公主也当知晓,不然孤就与熊辰彦一同谋事,何必逃出来呢?” 史那晴点头:“我清楚,殿下与我相同,不欲受制于人。” 无论两人之间有多少猜忌,此时此刻这句话,颇有些惺惺相惜。 银池:“既如此,结盟答应便是,虽是与虎谋皮,但其中仍是有利可图。” 史那晴赞同道:“殿下能暂时摒弃与熊鸿锦的旧怨便好。”她的目光落下沙盘,“殿下看若是与熊鸿锦一同合围熊辰彦,从这个山头伏击如何?” 银池指向那山头的低洼处:“要将熊鸿锦引至此处,实是很难。他一向机警又戒心很重,这种看起来就很容易埋伏的山头,他不会轻易踏入。”她指向反方向的溪流,“熊鸿锦爱驻扎在水边,尤其是清澈的溪流。他会将大型机关兽放在溪流上流左右两侧,小型机关兽在溪流附近游走,大型机关兽如何对付再议,小型这些可以用落石或地火龙击溃。” 史那晴双眼放光地看着银池:“果然殿下才是最为了解熊鸿锦的人,即使没有对敌经验,但对付熊鸿锦的经验倒是十足。”她示意银池看向沙盘上距离溪流不远的一处山坳,“殿下看此处是否能存放大型机关兽?如果熊鸿锦将机关兽也藏于此处,两相夹击之下,我们更难有胜算。” 银池伸手指了一下这个山坳,又指向附近的一处山坳,再接连点了周遭的几个地势凸显的地方,说道:“可在这几处埋下伏火龙,伪做是山中从前猎户所设,五处中有两处须得是哑火的,以免熊鸿锦起疑,另三处真的看情况点燃,可以烧毁机关兽。” 第110章 史那晴:“机关兽不是随便就能烧毁的,殿下有什么特殊法门?” 银池一笑:“北戎与南楚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真不知道?” 史那晴:“只知道可能是机关兽身上涂抹了防火的东西,但具体是什么不清楚,只能以烧得最持久的火油勉强应对,但收效甚微。我看大烨也是如此应对,难道殿下有了什么更好的法子?” 银池神秘地笑了笑:“浸火油,听过么?能浸透机关兽外层,将防火层烧穿,再烧木头就很容易了。” 史那晴探究地看着她笑:“这么好的东西是大烨新研制出来的?瞒得滴水不漏呢。” 银池:“还没在人前显露过,眼下事态紧急又是对付最为难缠的熊鸿锦,自是要拿出来的。” 史那晴:“这么金贵的东西就这么拿出来,殿下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银池一笑:“公主快人快语,孤也直言了——巴林特这样的人,孤要二十个。” 史那晴玩味儿地笑道:“殿下这是想让大烨将士学会北戎驭兽之术,就把北戎撇在一旁?” 银池:“孤把浸火油也交给你了,就不怕你将大烨撇在一旁?公主既要结盟,就当给予信任。” 史那晴:“殿下说的是,驭兽好手我立即调派给你,浸火油也请殿下尽快运送至此。” 银池:“当然。” 陵渊没想到银池主动来找自己,但她张口就说起与史那晴结盟之事,并无与他说其他之意。陵渊本是耐着性子听着,但很快察觉出银池在对敌方面的筹划颇有老将之风,看她的眼神除了由衷赞赏还染了些难言的自豪喜悦,待她说完便接话道:“与史那晴和熊鸿锦结盟虽是兵行险着,但确实是个好计策。殿下与我来说这些,是有什么吩咐?直说便是,明冉的大军也不远,都等着给殿下调用。” 银池凝视了他一阵,微微垂眸,问道:“夜里疼得睡不着,怎么办?” 陵渊眸色一紧:“你哪里不舒服?为什么疼得睡不着?我马上传大夫过来。” “问你呢。”银池瞪他一眼,“装什么糊涂。” 陵渊听了这句由衷地笑起来,凑近看着她:“就知道你惦记我。那都不打紧,服了些止疼的汤药便也过去了。” “此次与史那晴结盟,孤会多派你前去,有合适的机会你就提出要解药,”银池面色不善地盯着他,“以陵督公之机变,应当不难吧?” 银池凉淡一笑:“除非是陵督公并不想解去自身之毒,心甘情愿受制于人。” 陵渊轻轻皱眉又略略挑眉,说道:“殿下是与微臣生分了。也罢,说正事吧——浸火油是何时研制出来的?微臣从未听闻。” 他心里颇有些难言的不悦与酸涩,不知何时起银池发生的重要之事,自己竟完全不知晓了? 没想到银池勾了唇:“没这东西。” 陵渊微怔之后立即反应过来:“骗她的?”他顿时有些高兴,为银池又将如此重要的事情告诉了自己。 “孤倒是曾命人研制,但良久只得了些能燃烧得更为持久的火油而已,并没有能穿透机关兽上面那些防火层的效用。”银池一叹,“可以骗骗史那晴,只要用得好。” 银池掏出地图在桌上展开,指给陵渊看了几处地方,说道:“北戎军队在这几个地方以火油去烧毁机关兽,你派人暗中先行前往,在地下埋设伏火龙,这样能炸毁机关兽,北戎军队会以为那火油真有奇效,而在此处,”银池指向溪流边的隐蔽山谷,“让史那晴所率的北戎精锐应付熊鸿锦,让她以为自己能以浸火油取得大胜。” 陵渊:“你要用熊鸿锦灭了史那晴?” 银池瞥他一眼,似笑非笑:“怎么,舍不得?”她轻哼,“灭了史那晴所率军队而已,令她无所倚仗。她的命你若想保,随你,毕竟关乎解药——你大可这样解释。” 陵渊心里明白此时解释什么也是徒劳,银池已然认定他与史那晴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已然不信单纯是为了解药。他问道:“史那晴对殿下说了什么?殿下对微臣的误会,颇深。” “总该给微臣一个辩驳的机会,不能听信史那晴的一面之词就疏远微臣。”陵渊认真看着她,“殿下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银池:“孤对有疑虑的人从不多想,弃之不用便是。” 陵渊眸色一凝,直盯着她:“既然弃之不用,殿下为何将关要之事告知微臣?” 银池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道:“此时陵督公与孤都要对付史那晴,督公此时必不会背叛孤,那联手有何不可?陵督公若是为了解药转头对付孤,孤也有办法让你为史那晴陪葬!” 一番话说得无情又冷酷,饶是陵渊涵养功夫极为到家,也一时急怒攻心,脸色泛白地问道:“从前种种在殿下心里什么都不算,是么?” 银池不在意地浅笑道:“从前什么?孤的风流韵事太多,根本记不清。” 陵渊气得冷笑道:“殿下与微臣不过是风流韵事?也是,殿下什么身份微臣什么身份,岂敢生出别的心思?” “可不是么,”银池也生起气来,顺着他的话刻薄地斥道,“阉人还肖想什么?左右不过是成了谁的入幕之宾,以手与嘴令谁快活罢了!能称一句风流韵事已是高攀!” 这话已是极重又极为侮辱,陵渊转身就走大步流星。不成想还没走几步就见一个人直冲进来,一阵风似地掠过自己直扑银池而去!陵渊下意识直接伸手拦住那人,却见那人抬头一笑:“督公大人安。” 第111章 是搜寻多日的琥珀。 银池急忙上前拉着琥珀的手细细看她:“回来了?一切安好?” 琥珀:“奴婢一切安好,主人放心。多亏了督公大人派人一直在搜救奴婢,不然奴婢陷在附近的泥沼里真是再也见不到主人了。还有其他人也被救出来了,巴林特也回来了。” 银池不免看了一眼陵渊,他又不走了,但负手而立背对自己,显然并不想说话。 琥珀看了看这二人,低声对银池说道:“主人在恼督公吗?” 银池呵笑了一声,说道:“孤还要指望陵督公为孤出兵奋战,怎敢恼他?” 陵渊往外走去,再次大步流星,很快没了人影。 琥珀看着银池那不愉快的脸,说道:“主人,督公怎么惹你了?之前督公来救奴婢,以为奴婢是主人,对那些打过奴婢的人一个都没放过,奴婢想着,督公是很在意主人的,不会轻易惹主人不高兴的。” 银池冷淡道:“你倒是向着他。”她还气着,“不必说这些了,眼下重要的事太多。北戎会送二十驭兽好手过来,你带上十个可信之人,务必学会驭兽之术。” 琥珀:“若他们不肯教授该当如何?” 银池:“做个局,让他们以为巴林特已经完全投诚。巴林特是他们之中的佼佼者,自会有所影响,只要有一个人愿意教,其他人都不在话下。” 琥珀:“是。” 陵渊气鼓鼓地走了一阵,唤来一直跟专责与北戎联络的暗探,吩咐道:“去查,史那晴或是她的心腹近来对嘉恪殿下说过些什么,尤其关于本座的。” 暗探:“是。” 陵渊又忿忿道:“两天内查明立即来报。还有,”他眸中泛出寒光,“传本座的话,南楚那两个姓熊的,谁能提着他们的头来,重重有赏。” 第59章 断雪将盒子放在银池面前的桌上打开,露出里面的一对儿小蛇,重复了熊辰彦的话,静等着银池发话。断雪不太明白督公怎么本来要自己送这盒子又不送了,但也能感觉到他与银池之间定是有什么不快,于是细细观察银池神色,打算回去好好禀告给督公。 银池摆弄了一下这两条小蛇,又品了品“我仍会在雨夜撑伞等她,望她如从前一般怜惜于我,如花似梦”这句话,心里明白了几分。伞是在说他赠与她的发簪,那是可以启动机关兽的钥匙,而“如花似梦”看似与任何信息都无关,像是在表达他俩之间的感情,这却是最为重要的一个提示,只有熊辰彦与银池才懂。 机关兽启动需要伞状钥匙,而驱动机关兽奔走需要凝花石——一种十分稀有的黑色石头,上面泛着类似花朵的形状,装置在机关兽的关节上就能驱动。 银池能驱动自己制造的机关兽也是因为从南楚偷带出来了一些凝花石,数量虽不多但也够装置五十只左右的机关兽,因为每只机关兽所需并不多。 如今熊辰彦说起凝花石,是在提醒她无论与谁结盟与谁对立,她都需要更多的机关兽,而没有凝花石,她寸步难行。 南楚的凝花石到底藏在何处,除了皇帝就只有熊辰彦这位储君知晓。熊鸿锦每次要新制机关兽都需得由熊辰彦允准才可得到,因此对熊辰彦恨之入骨。而熊鸿锦在南楚一人独大的那个时期内是否从皇帝那里得到了凝花石的库藏,没人知道。只是从熊鸿锦新制了不少新型机关兽来看,他很可能也有不少凝花石。 银池拿起面前两只小蛇中的黑蛇,在蛇腹处拨弄了几下,就见黑蛇咬住了白蛇的脖颈,两条蛇撕咬成一团。断雪惊诧地看了一阵,想伸手去拨开两条蛇,银池以眼神阻止了她,拿起一根木筷接近了那两条蛇,木筷刚到蛇身附近就被两条蛇一齐狠狠咬住,将木筷瞬间撕裂断开。 两条蛇不再撕咬,归于平静。 断雪怔了一下,说道:“这是……迷惑我们呢?” 银池:“熊辰彦想告诉孤,他能造出这种会迷惑我们的机关兽并用于与我们对战,如果不与他结盟,就会被这种机关兽攻击。”她叹了口气,“这只是他展示给我们看的其中一种迷惑对手的方式,也许还有其他的。” 断雪吐了吐舌头:“那还真是挺厉害的。” 银池:“告诉陵渊,孤会与熊辰彦见面并答应结盟,让明冉来见孤,尽快。” 因史那晴肯定派人监看银池等人,所以与明冉的会面安排得很是隐秘。银池在街面上的一个馄饨摊见到了明冉,他扮成普通百姓,穿者打扮都是北戎的样式,无意地坐在银池对面似的,开始吃一碗馄饨。 明冉颇为感慨地看了看银池,低声说道:“殿下一切安好,臣甚是高兴。” 银池笑了笑,问道:“京中如何?” 明冉:“臣离开时还算平静。诚王不在确实有其他人蠢蠢欲动,但因为沈公公在其中引起他们互相制衡,想来不会有人突然异动。皇上在宫中一切如常,新近宠爱的两个妃子都是大臣进献的,上朝都不多了,但好在没有发生什么动乱。”他看向银池的眼神有些钦佩之意,“殿下在此险境为大烨周旋,令臣钦佩。眼下局势纷乱,臣并不能完全看清,一切全凭殿下吩咐。” 银池看着他微微一笑:“孤可以信任你吗?” 明冉笑得诚恳:“当然,臣来此就是为了成为殿下的助力。” 第112章 银池:“好。孤命你迎战南楚机关兽,敢吗?” 明冉没有半分犹豫:“敢。” 银池笑起来,说道:“孤的贴身侍女琥珀,会带几个驭兽好手给你,你要在最快的时间内让军中尽量多的将士学会驭兽之术,以及如何一招制敌将掐断野兽的脖子和毁坏它们身上的机关。还有如何从机关兽口中逃脱、如何停下机关兽——只能告知可信的精锐,并且万万不能泄露给北戎人。” 明冉点头,“眼下的局势瞬息万变,”银池拿出一个盒子递他,“这里面是一对机关鸟中的一只,你有什么消息要传递给孤就可以用这个,具体如何使用可以看盒内的短笺。” 明冉收好盒子,行礼告辞。 陵渊对于银池要去见熊辰彦并无意外,但他对断雪表示要一同前往,并且吩咐在银池离开前,就算有人能杀了熊辰彦也不许动手。出发当日,史那晴派人前来邀请银池一同推演沙盘,并说有了熊鸿锦的消息,为避免史那晴怀疑,银池前去面见史那晴,耽搁了一个多时辰才回来。 前往去见熊辰彦的路上,银池骑着马靠近陵渊,说道:“史那晴给孤看了一件熊鸿锦的信物,确实是熊鸿锦的,她已与熊鸿锦定下盟约,说好十二日后在凉荡山围攻熊辰彦的兵马。在此之前,需要孤将北戎的猛兽与大烨的马匹上装置好相应的机关,以供驱使。” 陵渊:“她倒是敢开口。十二天装置这么多机关,怎么可能?” 银池笑道:“你还不了解你的这位公主?这不过是试探孤的能力,也很可能是熊鸿锦的意思,想要勾出熊辰彦罢了。孤不过是个马前卒,史那晴想将孤钉死在凉荡山。” 陵渊不悦道:“什么叫我的公主?微臣与她并无这种干系。”说完又带着点调侃地看着银池微笑,“殿下真是十分介意此事啊。” 银池凉淡勾唇:“陵督公,谈正事就谈正事,说什么其他。” “呵,这都算什么正事,微臣根本没放在眼里。”陵渊见银池瞪着自己,暗自叹了口气,改口道,“殿下定是有了万全之策?” 银池:“走一步看三步罢了。个个都想拿孤做筏,孤想让他们尝尝翻船的滋味。” 陵渊来了兴致:“微臣也喜欢看别人折在自己设下的陷阱里,殿下打算怎么做?” 银池:“博取熊辰彦的信任,让他的机关兽能为孤所用。” 陵渊:“若他提出让殿下成为他的太子妃,殿下也答应么?” 银池:“有何不可?督公为了解药,孤为了大烨,异曲同工呢。” 陵渊想起那暗探对自己的禀报:“禀尊座,史那晴对嘉恪殿下提及尊座时用了‘虽然他是太监,但手嘴皆巧,我的入幕之宾中,我可是最满意他呢’这等言语。”这一路上又听银池两次言语带刺地提起他与史那晴的关系,令他的心情莫名有些愉悦。 他想对银池将一切和盘托出,却又已经到了与熊辰彦约定的山涧不远处,想着此时也并非解释的好时机,便转而说道:“殿下为了达到目的自然什么都可以答允,不过熊辰彦有没有命享受到这些应允之事,就难说了。” 银池一笑:“督公好本事,什么都敢伸手。” 陵渊轻哼:“护着自己心中最紧要的人,便是漫天神佛现世,也没什么不敢的。” 银池看向他,见他神情并非调侃,想说些什么反驳,却听到前方一个熟悉的声音温和笑道:“阿池,你终于来见我了。” 陵渊眉头一皱,瞥了银池一眼,分明是说“他叫你阿池”?但陵渊很自觉地守着银池的威仪,再看向熊辰彦时,脸上已是平静无波。 众人下马见礼,熊辰彦走过来非常自然地握住银池的手,看着她温柔而笑:“再不来,我会以为阿池心中没有我了。” 银池想抽出手,但余光瞥见陵渊正盯着自己,便没有抽手地答道:“你出城便一去不回,我能如何?不过是顺势自保罢了。” 陵渊听她与熊辰彦自称“我”,脸上的镇静就快不保,好在银池抽出了手,笑着说道:“太子不也没找我吗?当然了,我清楚局势紧张,怪不得谁。”她向手边的凉亭一指,“坐下说吧。” 熊辰彦笑了笑,并不介意的样子,跟着银池走向凉亭,双方落座。陵渊大略估摸了一下双方人手,心中多了几分把握,如常静立于银池身后。 银池直截了当地开口:“太子殿下是被熊鸿锦逼迫至此的?” 熊辰彦显然不想听到这种说法,但仍然保持着笑意:“他要我交出你,我拒绝了。阿池,我总是护着你的。” 银池只是笑笑:“然后呢?” 熊辰彦:“如你所见,机关兽与机关兽之间接连争斗,我不忍南楚机关兽尽毁于此,便退了一步。如今与你结盟,是想让你一起分享胜利的荣光,也好在你回到南楚时,能以这荣光顺利坐上皇后的宝座。” 银池一笑:“上次说的是太子妃,这次就是皇后了。” 熊辰彦:“阿池总是颇有疑虑。不啰嗦了,凉荡山一役,阿池若愿率军守在山腰处,就是对我最大的助力了。” 银池略略思忖,了然地笑道:“太子殿下好算计,我在山腰驻守能俯攻熊鸿锦,但若是他放出机关巨鸟,山腰上的人就无一幸免——这是以我为饵?” 熊辰彦:“他不会对你如何,这一点你很清楚。至于对付机关巨鸟的机关,我会给你,放心便是。你我前后夹击,瓮中捉鳖。” 第113章 这对银池来说并非有利,战场的情势瞬息万变,即使有熊辰彦给的机关也可能应付不了巨型机关鸟,何况即使能应付,得益最多的是熊辰彦,而非银池一方。 银池问道:“太子殿下打算从何处开始攻击?” 熊辰彦笑了笑:“阿池这是关心,还是刺探?” 银池:“结盟不该坦诚以待?” 熊辰彦像是无奈似的露出宠溺的眼神:“那便让你的人走远些,我与你单独说。” 第60章 这是在让陵渊走远些,因为熊辰彦的人没有跟上凉亭。 银池还没说话,陵渊微微一笑,俯身在银池耳畔说了一句话,之后走出了凉亭,站到了稍远些的地方。 熊辰彦的笑意染上了些嫉妒似的,说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陵督公吧?与阿池你很是亲近呢。” 银池:“大名鼎鼎?一个阉人,名声都传到南楚去了?” 熊辰彦:“何必强调什么阉人,阿池是怕我直接将他带走吗?你啊,越是在意就越是嘴硬,这毛病怎么就没见着用在我身上呢?” 银池心里微微发紧,面色却并无变化,淡笑着说道:“太子殿下到底想说什么?今日会面本就隐秘,不好多做耽搁。” 熊辰彦叹了口气,说道:“阿池放心就是,我怎会将你置于险境?许是看见熊鸿锦带了些新制的机关兽让你忧心了吧?我送你的小蛇不过是迷惑型机关兽的一种,更有趣的还有很多,足以对付熊鸿锦。”他凑近了些,声音压低,“旁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那些黑色的花朵般的石头,熊鸿锦那里已经不多了。” 银池微微挑眉似是不信,熊辰彦笑道:“他新制的那些机关兽所用的凝花石,一大部分都是从原有机关兽身上拆卸下来的。那只他最喜欢带在身边的虎兽,你可有见到?” 银池心中一动。 确实没有见到那只虎兽。以前熊鸿锦一直带着,因为那是他亲手所制,还在虎兽额上涂抹了三种颜色以示区别,虎身上挂金坠玉,坐鞍洒银描红,透着威风凛凛。而这次他出现,确实没有看见那只虎兽。 熊辰彦见她神情应是想到了,便说道:“他那虎兽里的凝花石是最多的,所以最为灵活,拆卸下来可以装置三五只机关兽。已经到了这种捉襟见肘的地步,阿池还不信我?” “当然阿池也可认为熊鸿锦是故布疑阵才没带那虎兽,”熊辰彦叹息道,“阿池心里总是觉得他能压我一头,我真是有点难过。”他抬手撩起银池的一缕碎发给她别在耳后,含笑温和地看着她,“阿池,我知你心中所想,料想你在此次各方势力之间并非与我完全同心,但我并不在意,你知道为何吗?” “因为凝花石已经被我用完了。”熊辰彦自得一笑,“这世上其他人想要再驱动机关兽,只有来求我,别无他法。” 不知道为何,银池信了他这个说法。 也许是他曾将得不到的赏赐统统毁坏,也许是他曾把足以分食的甜点只自己尝了一口就丢进湖中。 再者,原本气焰嚣张的熊鸿锦忽然偃旗息鼓,也定与熊辰彦的压制有关。 银池一脸了然的样子,轻叹道:“太子殿下破釜沉舟,熊鸿锦也不会坐以待毙。听闻他与北戎的史那晴已经结盟,野兽若与机关相合,太子殿下当知道那是何种威力。” “见识过了,阿池,”熊辰彦并未在意似的,“你不就用过吗?我不过给了你开启机关兽的钥匙,原以为只是能助你操控机关兽,没想到你竟能制造机关还能配置在野兽身上,真是令我惊喜。” “当初,为何要给我钥匙?” “想助你走出困局,你信吗?”熊辰彦笑笑,脸上出现了几分真诚,“那时候我很苦,阿池,真的很苦。日复一日躺在床榻,行走只能靠仆人抬或扶,便溺都无法自理,最宠爱的妾也不愿靠近我……而那熊鸿锦还日日前来探望,美其名曰‘为自己的过失感到愧悔’,实则是来看我的笑话。我那时总是想起你,阿池,日夜面对如此这般令人生厌生恨的熊鸿锦,你是怎么撑下来的?也是在此期间,我对你的那一点点故意引我入圈套的愤恨也消散了。我知道,这世上若是还有一个人能对付熊鸿锦,那一定就是你。” “你是他没得到的人,”熊辰彦笃定地说道,“他很不甘心。” 银池:“太子殿下就不担心这次我坚持不下去,从了他、反了你?” “你不是这种人,阿池,”熊辰彦很自信地看着她,“不必用这种话试探我的反应。我与你结盟是认真的,绝没有拿你当饵之意。毕竟你是我日后的皇后人选,我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银池略略垂眸,像是思忖了一阵,抬眼淡淡笑道:“好,那我就信你,像那时候一样。” 那时候,在南楚的太子东宫的时候。 她虽是奉命去勾引他,但在他宫中时,只能相信他,倚仗他。 熊辰彦含笑点头:“这就对了。” 银池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阵,在他探究的目光中说道:“史那晴找过我,熊鸿锦与她勾连上了。史那晴的野兽军不可小觑,再加上熊鸿锦的机关……太子殿下还有十足胜算吗?” 熊辰彦略略挑了挑眉:“熊鸿锦这段时间隐匿行藏,原来是去找史那晴了?之前他差点弄死史那晴,我还以为他们是绝无联合之可能的。这北戎公主倒是能屈能伸。” 第114章 银池叹了口气:“史那晴似乎有一种特殊的火油,能烧透南楚的机关兽,我看见过。” 熊辰彦凝神看着她:“当真?从未听说这种东西。” 银池:“确有其事,太子殿下可有法子破解?” 熊辰彦:“象型机关兽可喷水破之,不过象身内承载的水量有限,凉荡山内有水流的地方不多……” 他思忖片刻,眼眸微微一亮。 银池知道他想到的定是那条溪流,并不点破,只摆了个帮他考虑的模样,说道:“我记得有水箱可储水,太子殿下多带些便是。” 熊辰彦状似无意地说道:“凉荡山内也有溪流,或可驻扎在那边。” 银池:“若是熊鸿锦也这般想……” 熊辰彦勾唇:“阿池猜猜,他那边有几只象兽?” 银池笑着摇头:“这可猜不到。” 熊辰彦:“罢了,你只需记得到时在山腰俯攻便是,应对机关鸟的东西,今夜我派人给你送过去。” 二人起身走出凉亭,熊辰彦扫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陵渊,对银池笑道:“阿池身边这位厉害的人物,方才对你附耳说了些什么?” 银池一笑:“说不要轻信于你呢。” 熊辰彦:“阿池骗我。”他温和地笑着抚了抚银池的肩,“此役之后,希望阿池能心甘情愿地来找我,一同回南楚。” 银池微微一笑:“那太子殿下先祈祷我没有死在此役之中吧。” “不会的,阿池,”熊辰彦有些感慨地笑着,“能左右战局的人都不希望你死。” 离开熊辰彦所在之处重新上马返回,陵渊一直策马跟在银池身侧,但并没有说话。银池想起他在凉亭中对自己附耳说的那句:“殿下舍不得骗他吗?” 当时他俯身对自己说话,银池以为他要叮嘱些什么重要事宜,却没想到还是这拈酸吃醋的话。银池细细想来,这人对局势似乎并不关心,虽能镇定处置一切事宜但却只是像随意为之,在其中谋利却在享受之外并无肆意挥霍……尤其是他对自己表达了喜爱之后,言行大部分就是围绕着这件事,不管说什么都能绕到这上面来。 他们没有直接回去,在路上避开了史那晴的人,绕路与明冉会面。银池告知明冉此次凉荡山之役四面楚歌,各方势力互相结盟又彼此怀疑互相谋害,将如何结盟又如何打算都细细说了一遍。 银池看着明冉,目光与语调中都充满了信任与鼓励:“明将军,利用一切可利用的势力做一切有利于大烨的事即可,孤与其他势力的结盟都可随时撕毁,全权交由你处置。” 明冉一脸正色,声音高亢地回应:“是!殿下放心,臣定不辱使命!” 回到居所已是傍晚,史那晴命人送来了相当丰盛的晚膳,并传信让陵渊过去一趟。银池不动声色地坐在桌边开始用膳,陵渊看了她一眼,她慢条斯理地说道:“孤不会等你用饭,去多久都行。” 陵渊呵笑一声,凑近两步说道:“微臣现在就去杀了史那晴,麻烦殿下替微臣收个尸。微臣对坟茔规模没什么要求,只要葬在殿下经常住的地方附近就好。” 他说完就走,并非试探的样子。 银池看着他走出去也没有叫他,想着他会停步,但他直走得没了影子。 一时不知是气还是笑,银池唤了一声:“琥珀,拦住他。” 琥珀风一样地旋了出去,过了一刻回来禀报道:“主人,督公大人让奴婢转告,他很想发疯,让主人别再激他。” 第61章 银池轻嗤,琥珀补了一句:“督公大人说的是:‘恳请殿下别再激微臣。’” 恳请。 银池的心软了一下。 扒拉着饭菜随意吃了些,银池与琥珀讲起此次的局势:“我与史那晴结盟要一起对抗南楚,与熊辰彦结盟要一起对抗熊鸿锦及史那晴,如此相悖的局面,即使他们都知道这其中有诈也都顾不得了,因为诸多势力在此汇聚,不打个你死我活不分出胜负——都不会罢休。史那晴要在北戎立威,熊辰彦与熊鸿锦要争夺南楚第一人之位,而我,自然不能空手返回大烨。” “好复杂。”琥珀有些担忧,又很肯定,“主人定能大获全胜。” 银池笑起来:“你总是相信我。此次真的不知道会如何,我一点把握也没有。但凡行差踏错就很可能全军覆没,何况还有个神出鬼没的熊鸿锦,现在都不清楚他到底打算做什么,而知道一些情况的史那晴又不愿意告知我一丁半点。我在这其中要想取得我想要的胜利,可真是难如登天啊。” 琥珀:“主人,奴婢觉得,如果前途如此不可预料,那是不是应该把该解除的误会都解除,好好地待在一起啊?” 银池微微一怔:“你说的是……” 琥珀:“主人跟督公啊。” 银池不在意地轻笑:“我跟他没什么误会。你这小丫头想什么呢,我跟他能怎么样。” 琥珀不高兴地嘟嘴:“主人又故作轻松了,奴婢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不然也不能说话句句带刺。” 银池:“我有吗?” 琥珀肯定地点头:“有。” 银池哽了一下,心道有这么明显吗?琥珀又说道:“奴婢曾濒死,当时就后悔有些话没能来得及说给想说的人,奴婢希望主人不要有这样后悔的一天,奴婢希望自己即使立时死了,心里也是无憾的。” 第115章 银池抬手抚了抚琥珀的头,温和地笑道:“你长大了,琥珀。” 琥珀握住银池的手,说道:“主人想要什么就去拿,拿不到再说,对吗?” 银池笑起来,轻轻拍了拍琥珀的手。 史那晴的居所虽是临时布置的院落,却保持着北戎皇族应有的一切风格。陵渊入内后瞧见史那晴端坐在上首,摆出北戎未来女王的架势等着他行礼。陵渊走近行礼,起身时笑了笑:“公主是有大事吩咐?坐得如同女王一般。” 史那晴看着他笑:“晚上浑身都疼吗?为何不来向我求取解药呢?” 陵渊:“我记得公主说过,这药很神奇,一旦我有异心就会发作,那么如今公主是认定我有异心了?” 史那晴:“你还在大烨时,就有发作过吧?” 陵渊:“公主的眼线还真多呢。” 史那晴:“你最近发作得如此频繁,可见异心越来越大啊,是因为嘉恪?” 陵渊:“公主想吩咐什么请直言,我身上总是不爽利,没心情绕圈子。” 史那晴一笑:“现在是为了这个嘉恪什么都不顾了?连敷衍我都懒得了?看来你若是死在嘉恪眼前,当是死得其所。那就这么安排吧——” 史那晴递过来一柄匕首,看着平平无奇,只是比普通匕首略厚些。 “不管凉荡山之战结果如何,你将这把匕首刺入嘉恪的心口,你就能得到梦寐以求的解药。”史那晴的手指点了点匕首,“解药就在这里面哦,这匕首用了很神秘的材料制成,还有北戎女巫加持过,只有见了嘉恪的心头血才会断裂。记得将这匕首插得深一些,等她烟气再拔出来,不然可能不会断裂哦。” 陵渊凝视着那匕首,笑意泛冷:“看来这匕首,任什么削铁如泥的宝刀也砍不断吧。” “那是自然,”史那晴得意道,“你大可随意试试,若能砍断就是你的造化。” 史那晴将匕首塞进陵渊手中,陵渊看着匕鞘上的暗纹:“我怎知这里面有没有解药?如何证明?” “你除了信我还能怎么办?”史那晴笑得宛如摇曳的花儿,“放心好了,你若是能杀了嘉恪,我怎会不给你解药?一直以来你都为我消除各种隐患,做成了我自然会给你想要的。” 陵渊收了匕首,说道:“公主有把握制服南楚的那两位?” 史那晴一笑:“熊鸿锦的机关兽,不是熊辰彦能比的,更不是大烨嘉恪能想象的。北戎所求也不多,愿意屈居南楚之下,熊鸿锦也喜欢北戎的猛兽军,所以嘛……” 所以熊鸿锦会容下北戎? 陵渊有些想笑,但他知道不能,脸上很好地显露出一些了然的神色。但史那晴一向精明,为何在此事上会选择相信熊鸿锦?陵渊有些不解,但并不想多说什么,那都与他无关。 “那就祝公主心想事成了。”陵渊说道,“据我所知,熊鸿锦在凉荡山深处囤了东西,至于是不是机关兽,不清楚。” 史那晴被这个消息吸引,紧盯着他问道:“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凉荡山,他能在深处藏什么?” “南楚有鸟型机关兽,要进入深山也并非难事。”陵渊说道,“目前只打探出这些,我只是给公主提个醒。” 史那晴一脸笑纳:“你的消息向来是准的。去吧,来我这里太久也惹嘉恪怀疑。” 陵渊:“公主在嘉恪殿下面前并没有隐瞒与我的关系,此时还担心她怀疑?” 史那晴斜着目光去瞟他:“怎么,不高兴了呀?说出你我的关系不妥?很怕嘉恪伤心呀?” 陵渊:“不说,岂不是更方便公主行事?” “你呀,”史那晴虚点了点陵渊的鼻,“真是一点都不懂女人的心。听了那么多你与嘉恪的传闻,我怎能不试试真伪?陵渊,我以前是想将你如何的,你心里可要有数呀。” 陵渊敏锐地捕捉到这句话中的一点讯息,问道:“这么说现在公主对我没那个心思了。”他笑得玩味儿,盯着史那晴看,“这是看上了别人?” 史那晴并不否认,也不承认,只笑笑:“你知道我一向愿意好聚好散,只要你办成了最后这件事,解药自然就拿到了,绝无虚言。” 史那晴拿出一个瓷瓶给陵渊,笑道:“你杀死嘉恪之前我都不会给你了,这是最后一点能缓解你疼痛的药丸子。想来你定是疼痛难忍,不然怎么连那嘉恪都说起此事?”她抬手勾住陵渊的下巴,“怎么,疼得受不了跟她撒娇了?” 陵渊偏头,拿了瓷瓶收好,扭头就走。史那晴在他身后笑起来,像是嘲讽,又像是了然。 陵渊离开史那晴居所,唤来了断雪,吩咐道:“夜里跟着史那晴,若能见到熊鸿锦就想法子杀了他。你亲自去。” 断雪讶异道:“夜里?熊鸿锦跟史那晴……” 陵渊:“只是猜测。史那晴并不蠢,但她上一次犯下大错是因为一个男人。她已在熊鸿锦手上吃了大亏,按她的脾性应是一心复仇,即使结盟也不会完全信任,但眼下她的言辞已然失控,你去探探便知。” 断雪应下,说道:“尊座的解药有着落了吗?” 陵渊笑了笑:“没有,快死了呢,你有什么好去处吗?” 断雪有点恼怒地说道:“尊座死不死的,属下也管不了,但是尊座放心,谁害死你我就宰了谁!” 第116章 陵渊失笑,断雪气鼓鼓地走了。 在银池的安排和陵渊及明冉等人的配合下,大烨军队悄悄分批潜伏进了凉荡山,带着所有的机关兽和一些刚调教好的猛兽军。经刺探消息又结合对方愿意传递来的消息得知,史那晴和熊辰彦也已分头进入凉荡山,各自安排驻扎。 只有熊鸿锦没有消息,像是根本不存在一般。 这着实令人恐惧,尤其是银池,踏入凉荡山的前一刻,她让马儿停下脚步。 她仰望着凉荡山那高耸的山峰,轻叹道:“这名字不好,凄凄凉凉的,听着就像要凉透在这里了。” 身后的陵渊靠近半步,说道:“那请殿下赐名。” 银池:“这山是大烨的吗?在北戎和南楚交界处呢。” 陵渊:“殿下为它赐名,它就是殿下的。”他看向银池,执着而笃定,“殿下想要的,就是殿下的。” 银池与他对视一阵,莞尔:“孤想要的,陵督公知道?” 陵渊一笑:“别的都不想知道,不过这其中如果没有微臣,别的一切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银池揣摩了一下他这话的意思,他已经催马前行,回头看着她留下一句:“殿下尽可大刀阔斧做想做之事,微臣愿为您马前卒!” 陵渊一马当先,率先进入凉荡山。 银池浑身一震,凝望着他的背影良久,只觉忐忑中生出豪气干云,抬手轻轻一挥。 跟在她身后的百余人立即小跑着跟随她一同进入山中,抱着必死又必胜的决心。 第62章 凉荡山在十一日内沦为炼狱,各方人马在其中厮杀与被杀,山中尸身横陈犹如乱葬岗。银池有些狼狈地站在山顶俯瞰,看着山谷中史那晴的猛兽军被熊辰彦的迷惑型机关兽围困,又见另一队不明势力的机关兽冲入其中混战,她猜想那可能是熊鸿锦的人马在趁乱渔利。 很快,明冉的军队从斜后方压上加入混战,银池看着明冉利用机关兽与熊辰彦的机关兽缠斗,亲身上阵与熊辰彦对峙厮杀,又看着史那晴被逼至偏僻角落,早已安排好的假熊鸿锦突然出现一刀刺向她的要害处,被她的护卫挡了一下,但还是刺中了她的左肩。 假熊鸿锦刺中之后很快退去,银池知道他按照自己的安排对史那晴说了不少误导她的话,让史那晴误以为熊鸿锦与熊辰彦其实仍然是一伙的,为了迷惑大烨与北戎而假意不和,令史那晴与银池以为各自结盟了一个南楚皇族,却在紧要关头被背叛。 银池见史那晴虽受伤却立即命令自己的人马攻击熊辰彦,进退之间已经乱了章法。银池立即下令潜藏在溪流附近山坳内的小型机关兽出动,对付熊辰彦的大型机关兽只能靠小型机关兽去扰乱。此时史那晴被熊辰彦的机关兽压制,但因为明冉在旁掣肘,熊辰彦虽有机关兽却无法进退自如,加上之前设置的陷阱中有所谓的浸火油,熊辰彦带了不少象型机关兽,难以快速转动方向,反而被小型机关兽打得团团转。 银池看向溪流尽头,有一群人正在那里。那都是她的人手,确切地说是陵渊率人在溪流上游倾倒能让人触摸就立即会灼痛半日无法动弹的毒药粉。很快,明冉将史那晴的军队驱赶至溪边,熊辰彦的军队也随之而来,立即在溪边汲水供给象兽,想以象鼻喷水攻击敌方。但接触溪流的将士们很快惨叫起来,纷纷歪倒在地不能动弹,重新汲水的将士又波及一片,待他们反应过来不能触碰溪水时已有近半数的将士倒地呻吟再无战力。史那晴率军趁机攻打,熊辰彦等人撤退至附近山谷,史那晴并未再追,因为明冉从她后面攻击了她。 大局已定。 琥珀匆匆而来,急促地说道:“断雪姑娘带来督公传信,请主人速速找地方躲避,不可下山!” 银池眉头一紧:“有什么变故?” 话音刚落就听前方传来阵阵长啸,举目望去只见十来只机关巨鸟振翅飞来,从腹中射出簇簇箭矢,仿佛一片箭雨砸向地面!有两只机关鸟直冲银池等人而来,口中射出的箭矢已落在银池身侧!银池立即率人向着附近的洞穴策马奔去,在进入洞穴的瞬间,一只机关鸟俯冲而至,巨喙直啄队伍末尾的几人,那几人重伤倒地不起。 银池看得心惊,连忙吩咐用石头等物挡住洞口。那巨鸟撞击洞口数次,似有灵性般停止了,只守在洞口而不再进攻。银池命洞中受伤的将士们撤至洞穴深处治伤,派人查看后得知两只机关鸟一左一右守着此处,明显是不让他们再出去的架势。 银池明白这定是熊鸿锦的机关鸟,在这最后关头出现定是打算前来收拾战场一网成擒的。银池暗骂一声“做梦”,派了两个身手敏捷的士兵出洞查探,她判定机关鸟仿佛有灵性定是因为有人在附近操控,而且距离不会太远。按照她对机关鸟的了解,操控之人必须能看见此鸟,于是吩咐那两个士兵:“带着长爪飞刃,去与机关鸟平齐或者更高的地方寻找!此山陡峭难行,他们就算提前埋伏也难以攀到我们一路行来的别处,你们往我们没有走过的地方看看!若寻到了立即格杀勿论!” 两个士兵很快出洞查看,银池吩咐重伤的将士在洞内暂时驻扎,其余人分为攻与守两批,准备出洞。那两个探查的士兵很快回来,还带回来一个人。他们向银池禀报道:“启禀殿下,操控机关鸟的有两人,杀死一个擒住一个。” 第117章 银池看着那被捆着的人,说道:“你自己说,还是用刑才说?” 那人没犹豫就说道:“公主殿下饶命!小人是二皇子手下的机关师,这机关巨鸟小人能驾驭,愿为殿下驾驭!” 银池唤来一个可靠士兵,吩咐道:“你看着他一同操控机关鸟,若他有异心立即处死。”又对那人说道,“学会驾驭机关鸟要多久?” 那人:“简单的一学就会,全部学会的话要个三五天。” 银池对那士兵使个眼色,士兵会意,押着那人站立一旁。银池吩咐左右:“以机关鸟为急先锋,发射箭雨压制地面南楚军,其余人与孤一同下山应敌!” 熊辰彦看着眼前一片机关兽的断臂残肢,又是将士们的尸首成堆,一时悲从中来。他也知道此次结盟不过是幌子,他已尽了十二万分的小心,却还是在这山谷之中进退不得。此时虽然并未有追兵入内攻打,但他知道出去也没有胜算。他的探子回报嘉恪殿下带着机关巨鸟出现,压制了史那晴与熊鸿锦的兵力,他有些凄惶地笑了笑,心想那对付机关鸟的长爪飞刃还是他送去给她的,她会念自己的一点好吗? 他恍然地想着她在自己宫中欢笑的模样,从那时候到现在,他似乎就是想看到她这样愉悦的笑容,而在此次凉荡山一役之间,他却也没有对她坦诚一切,甚至利用了她与史那晴来对付熊鸿锦。然而他不必愧疚不是吗?她也没有对他坦诚,甚至告诉了他错误的讯息,以至于他的象型机关兽毫无用处还成了拖累。 探子又来禀报:“启禀太子殿下,大烨嘉恪殿下率部与二皇子的人马在附近山坳交锋,北戎史那晴与大烨明将军的军队在旁混战,依属下之见眼下可从二皇子斜后方进入战局,用各类机关兽夹击以期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并非上策却也不失为一计,毕竟眼下就是一个乱局,唯有出奇才能制胜。 熊辰彦点头,又吩咐道:“遇敌尽可杀之,但不可伤嘉恪殿下分毫。” 众将士:“是!” 山坳中乱战成一团,史那晴已无还手之力,却还愤恨地追逐熊鸿锦,一副不杀死他不罢休的样子。熊鸿锦坐在一头野猪型机关兽上,笑看着驾马挥刀却无论如何都接近不了自己的史那晴,用野猪前端的尖利獠牙刺史那晴的马,将那马疼得不断嘶鸣,却仍然没能阻止史那晴的疯狂。银池进入这战局时明冉立即策马而来护卫她,熊鸿锦一见她出现就笑得十分开怀,朗声对她喊道:“我的银妃终于出现了!快过来,到我的身边来!” 明冉大喝一声:“放肆!”直接挥手让人操纵小型机关兽再次凶狠地对付野猪机关兽。 熊鸿锦一笑:“银妃,快劝劝你这条忠诚的狗,你知道那些小东西对付不了我的坐骑。” 银池对明冉点头示意确实如此,明冉稍稍退后却仍然紧跟着她。史那晴杀红了眼一般对银池叫喊道:“杀了他!杀了这背信弃义的混蛋!” 熊鸿锦对银池笑道:“银妃你别可别误会,我跟她可没什么说不清的关系,不过是她自己误会了。” 银池并不关心这些,只说道:“你已左右被围,立即从机关兽上下来束手就擒,再抵抗格杀勿论!” 熊鸿锦笑起来:“银妃好大的口气!不过是赢了些登不上台面之徒,就认为连我也一起赢了?”他抬起手在唇边打了个呼哨,只见机关鸟从周围腾空而起振翅而来,此次射出的不是箭矢而是一个个燃烧着的火球,落地还会炸开弹射一片。转瞬之间就有不少人中招哀嚎,地面上陷入一片火海! 熊鸿锦在火光映衬下笑得有些妖异:“银妃喜欢看烟花吧,你看这些好看吗?这都是我命工匠特意为你造的,迎接你回归南楚,回到我的怀抱。” 银池斥了一声“疯子”,攥紧手中缰绳与明冉一同躲避火球,史那晴也退到了银池附近,极快地对银池说道:“不到万不得已熊鸿锦不会伤你,想想怎么利用这个杀了他!” 史那晴很快因为躲避火球而离开银池,明冉掩护着银池往火海之外撤去,银池看着熊鸿锦仍然望着她笑,那胸有成竹的样子令她心内泛起寒意,她在稍微安全之后对明冉说道:“躲避着火球往熊鸿锦那边走!” 明冉一脸诧异,但根本没空多想且他一心听从银池的命令,于是立即掩护着银池号令其他人冲向熊鸿锦。银池边冲边看着熊鸿锦变了脸色,就知道自己赌对了,她指挥着将士们冲杀,引得机关鸟落下的火球也直逼熊鸿锦——毕竟那些站在高处操控机关鸟的人,此时根本无法得到熊鸿锦的任何命令,只是看着“明”字旗往哪里去,火球就降在哪里。 熊鸿锦开始后撤。银池刚才打算后撤的地方被一群机关兽攻击,幸亏她调转了方向,不然她会陷在那里无法脱身。而史那晴陷在那里,被火球砸中而重伤,被她的属下救离不知生死。 银池已经靠近了熊鸿锦,他仍在后撤却笑着说道:“头一次见你这么想亲近我,真是难得呢。” 银池甩出手臂上暗藏的飞梭,熊鸿锦猛然避开,脸上却留下一道血痕。他笑着用手指抹去血迹,放在唇边舔了舔,说道:“银妃,你要用什么偿还这血?” 熊鸿锦胯下野猪的獠牙直指银池而来,银池堪堪避开,余光瞥见半空中有机关鸟对着自己这边俯冲过来,连忙策马转向,却被熊鸿锦预料中了,冲过来一把抓住她的马匹的辔头,狠狠一拉! 第118章 野猪机关兽的獠牙刺中马儿的颈部,却刺得不深,而熊鸿锦将一个手掌大小的机关兽砸向马匹后部,激得马儿洒蹄狂奔! 银池完全驾驭不住这像是疯了的马,那对着自己冲过来的机关鸟擦过自己撞向了熊鸿锦,直将他撞得翻下马去!那机关鸟的脚爪伸出要抓住银池,但抓了空。 银池的马儿一路狂奔而去,隐约听得身后有人嘶声唤了一句“银池”,又消失在风里。 银池回身看马臀上那个蜘蛛型的机关兽,想把这蜘蛛扒下来但怎么都扒不开,马儿疯跑得越来越快,直冲悬崖而去! 银池想翻身下马却已经被马儿直接带下了悬崖! “银池!” 听到熟悉的声音撕心裂肺地唤她,余光瞥到一个人影跟着她跳下悬崖! 第63章 若是以前有人说起哪个男子追随一个女子跳崖,陵渊定要嗤之以鼻。 然而如今跳下来的,是他自己。 他不管不顾地去追逐银池,她下坠的方向在他眼里根本不是悬崖,那只是他必须抵达的地方而已。 他急切地去抓银池,运了十成十的功力却总是差那么一星半点,呼啸的风声吞没了他呼唤她的声音,他看着她坠入深潭,自己也跟着坠了进去,才觉得这潭水冰冷彻骨,满脑子都想着她觉得冷不冷?手脚并用急慌慌地扑腾到她的身边去! 陵渊抱住银池往水面上游去,闭着眼睛的银池令他心乱如麻。他抱着银池游至潭水边,使劲呼唤她的名字,又嘴对嘴地为她渡气,如此反复几次,终于见她咳出一口水来,大口地喘息,缓缓睁开了眼睛。 “银池!银池!”陵渊无比欣喜地呼唤着,他紧紧抱着她凝视着她,“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银池有些迷茫地看了他一阵,缓缓抬手抚上他的脸:“你……这么傻的吗?” 陵渊没有答,抱起银池往前走去,说道:“冷就抱紧我。” 银池没什么力气,却还是嘴硬:“你也湿透了,抱着不是更冷?” 陵渊冷哼:“我身体是热的,体会不出来吗?” 银池也冷脸:“放肆得很啊陵督公?放孤下来!” “我不放你又能如何?”陵渊将她抱得更紧。 “陵渊你!”银池想发怒,身体却不合时宜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陵渊的气势又软下去,将她紧搂在怀里,快步向着附近隐隐能看见火光的地方走去。银池看着他的侧脸,眼前不断闪现的是他跳下来的瞬间,想发脾气的火焰也熄灭了。 她靠上他的胸膛,没什么力气地掐了他的腰一下,想说什么又没说,叹了口气。 前方有火光的地方是一间简单的木制小屋,火光来自屋顶上的一块有些突兀的琉璃瓦,映衬的是夕阳的颜色,看起来像是火光而已。陵渊将银池暂时放下,让她站在距离屋子不远处,他独自一人上前查看,屋内屋外查探了一遍,才走过来又准备抱起银池去屋内。银池阻住他:“孤自己会走。” 陵渊听到她说“孤”就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就往屋中走,边走边恨恨说道:“屋中简陋勉强可以歇息,先在此处落脚,微臣去查看有何方法能回去。”他将银池放在茅草堆上,“微臣去生火,殿下稍待。” 他将“殿下”与“微臣”咬字咬得极重,直白地告知银池他对此很是不满。银池看着他利索地收拾出柴火又点燃火焰靠近自己,拿了支撑衣物的竹竿过来撑好,说道:“殿下可将湿衣物晾在此处,微臣在外守着。” 说完他就出去了,还带上了门。银池走到窗边看着他坐在屋外也点燃了火,脱下衣物撑在火边烤。银池看着他脱下外衫又脱下里衣,露出精壮的上身,凝视着他后背上的道道经年日久的伤痕,有些出神。 “殿下想看什么?”陵渊没有回头,开始解下身的外裤,“想看得清楚些,不如微臣进去?” 银池哼了一声:“自作多情什么,谁看你了?”语气挺冷,却突然打了个喷嚏。 陵渊回头看她,脸上带着无奈:“殿下还不脱下衣物烤干,是打算吩咐微臣来做?微臣倒是愿意代劳。” 银池呵呵一笑:“有本事就进来,孤还怕你不成?” 陵渊甩下衣物抬腿就往屋内走,银池立即关门却被他一手按在门上直接推开,走进来就逼近她,任她如何后退他只向前进,直将她逼至停靠墙壁不能再退,在她一声“放肆”只出口了半个字时,他盯着她说道:“殿下天不怕地不怕,怎么刚才要关门?” 银池瞪着他:“胆敢随意闯入孤的……” 陵渊吻住了她。 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他在她唇上碾压,厮磨,吮吸,他一手握住她捶打他的手,贴近她压制她,将她紧紧箍在自己怀里,一门心思要夺走她的呼吸和思忖的企图。 银池从未经历过这般吞噬猛烈的吻,在最初的无措之后竟然渐渐生出些激烈的快意,因陵渊无意识松开的双手也没有再捶打他,而是搂上了他的脖颈。 陵渊的面色缓和了许多,抚慰似地舔吻着他的爱,更紧密地将她搂在怀里,恨不能融进自己的胸膛。 想侵占她,想攻城略地。 陵渊在这投入的吻中有些晕头转向,没注意到银池忽然顿了顿,整个人都怔住了。他趁着这个间隙更深入地探索她的齿关,却忽然被她十分大力地一把推开! 第119章 陵渊还没从意乱情迷中缓过神来,迷蒙地看着银池。银池一脸惊诧,目光逐渐下移,盯在陵渊腹下已经立起的某处,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你没有?!” 陵渊并无慌乱之色,看着银池答道:“是,没有。” 银池震惊道:“怎么进的宫?在宫中这么久都无人发现?” 陵渊:“没有。我入宫做太监是因为景妃的一己私欲,但我起先以死相抗,危急关头被人所救,还以为遇到了好心人,没想到是史那晴的人。” 银池反应极快:“她救了你,要求你成为她的暗桩入宫?为了控制你给你下了毒?” 陵渊点头:“我并无入宫之意,但如若不从仍是要死,万般无奈之下成为了宫中一名小太监。作为补偿,史那晴买通了宫中负责净身的大太监,隐瞒了我未净身的事实。” 银池无言以对地看了他一阵,想起史那晴说的那句“手嘴俱巧”,怀疑史那晴只是诈自己而已。而陵渊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直接说道:“为史那晴一句话就气成那样,不知道来问问我吗?” 银池面上红白交替了一阵,斥道:“你无赖!混蛋!这么久了都不告诉我?” 陵渊顿了顿,说道:“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另外,我担心你会对我更加戒备。” 诚如陵渊所言,银池对所有男人都怀着戒备之心,因为她曾遭受过他们的欺侮和占有,知道他们有那样的能力。 银池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陵渊已经渐渐恢复冷静,他将她缓缓揽进怀里带她走至火边,说道:“烤干衣物和头发,其他的……晚些再谈。” 他将火堆里又添了些柴,出去了,再次带上门。 银池有些懵地坐在火堆边,慢慢解开衣衫脱下支撑在竹竿上烘烤,随手捋着自己的长发靠近火堆。想起刚才陵渊那里的模样,她就面红耳赤,想到他是因为与自己吻得过火才会如此,她的脸更烫了。 这个混蛋! 银池甩甩头不再去想,一心一意烤衣服。但耳朵总会听见陵渊在外的响动,知道他烤干衣物又穿戴整齐,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着火堆。过了一阵他起身说道:“我去附近查探一番,很快回来,你就在此处不要随意走动。” 没听见银池回应,他又说道:“无需害怕,我刚才看过了,周围没有其他人,这屋子已经很久没人住了,可能是很久以前误入此处的人搭建的。” “嗯。”银池应了一声。 陵渊离开了,银池听得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心中竟生出了点点不舍,带着些许缠绵之意。她暗自叹息,烤干了衣物和头发重新穿戴好,走出门去。 附近都是高耸的悬崖峭壁,看起来滑不留手,他们所处的位置像是一个长颈瓶的瓶底,深潭占据了瓶底的大部分区域,木屋这里只是一点点岸边的位置。天色渐渐暗下去,潭边冷风四起,银池抱臂瑟缩地循着陵渊刚才离开的方向去找他,走了没有多远正好遇到他走回来,肩背手提地拿了不少东西,有木材还有些野味。银池快步走过去伸手接他手中的东西,他却避开了,说道:“哪有让你提重物的道理。”他看了看她:“冷?快回去。” 银池与他并肩快步往回走,见他身上有污泥和血迹,问道:“你不会是徒手抓了这些野鸡和兔子吧?” 陵渊:“没有弓箭,只能如此了。这附近很难攀爬回到崖顶,但我与你坠崖定会有人来寻,且等等看。” 银池抬手帮他托起背后的木柴,陵渊看向她,眼里带着舒缓的笑意:“说了不用,我又不是文弱书生。” “是呢,堂堂大烨缉事司督公呢。”银池使坏地抓住他身后的木柴往下拉,让他觉得更重。陵渊笑了笑,说道:“心情挺好?不担心悬崖上面?” “担心也没什么用,一时半会都回不去。”银池淡淡笑着叹了口气,“我还以为坠下来就死了,没想到还能活着。不需要在意旁人目光的地方,竟然是悬崖下这样的绝境。” 已经走到了木屋前,陵渊把东西都放下收拾一番,让银池在屋里别出来吹风,又把野鸡兔子拔毛剥皮架在火上烤,才走进屋坐在银池身边,搂住了她靠向自己。 银池不太习惯跟人如此亲近,推了推他。 “不是冷么?”陵渊不松手,理所当然地看着她,“不是说无需在意旁人的目光?这里谁也没有,就只有你我,为何要推开我?” 银池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硬瞪着他:“我发现到了这下头,你就不太一样了。” 陵渊勾唇:“哪里不一样?”他扫了一眼自己的下方,“这里吗?” 银池肘击了他一下,嗔怒道:“说什么呢!没个正形!”她使劲挣脱他,“放开!” 陵渊直接将她抱在了怀里,凝视着她的双眸:“呵,我在上头也没什么正形,你不知道?”他幽幽看着她,“银池,你是不是要一直这样气我?” 第64章 “我说喜欢你,你不让我说完,”陵渊的语调里染着哀怨,“就算我说完了,你也会说不相信吧?为史那晴的几句话气成那样,我原本有些高兴都被你吓没了,只担心你气着自己郁结于心,想找你解释清楚你又故意跟我抬杠……” “如今陷在这里,都没旁人打扰了,你还这样。”陵渊的额头抵上银池的额头,语调里充满了无限委屈,“你对我的喜欢,没多少,是吗?” 第120章 这句话已经表明他认为银池就是喜欢他的,不容反驳。至于多少…… 银池毫无知觉地陷入了这个圈套,一张强硬的嘴难得嗫嚅了两下,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说说,喜欢我有多少?到什么程度?”陵渊循循善诱,摩挲着银池的双手,“说给我听听好不好?只有我一个人听见,嗯?” 银池皱了皱眉,像是十分不适这种直指人心的问题,而后忽然凝视着陵渊,说道:“你不必白费心思。” 陵渊的心一沉,银池抬手捧住了他的脸,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陵渊微惊,但立即顺从了这个吻,深深地回应她。 她吻得很笨拙却非常认真,好像将她的感情都倾注在这个吻中,黏腻又温情地告诉他,她有多么喜爱他。他在这个动情的吻中渐渐明白了她刚才那句话的意思—— “你不必白费心思,我说不出口。” 这就是她,他明白的。 陵渊的心本因为这个吻而安稳,却也因为这个吻而逐渐狂热躁动。他的唇开始不满足于她的唇,而转向她的脖颈她的肩窝,手也缓缓摩挲向她的肩背她的腰身…… 银池被陵渊压倒在柔软的草堆上,他的温柔中缠裹着猛烈,像是要将从他们相识起那天到如今的一切情感尽数告知,缠绵地倾泻这些时日以来所有的忧思与渴念。银池的神思已经不属于自己,她恍然又清醒地知道自己被陵渊带着走,愿意被他带领至从未去过的两情相悦的巅峰,为此她露出了难得一见的脆弱的娇羞,在他的怀抱中浮浮沉沉。 她还是瑟缩了一下,在他即将攻陷她的瞬间。他以为她有所犹疑,停了动作望着她,声音低哑:“我有什么让你不安心吗?” 她摇了摇头,说道:“我带毒,你忘了吗?” 原来是这个。他宽慰地笑起来,说道:“我能解毒,你忘了?” 她讶然了一瞬还是摇头:“毒上加毒,不妥。” 他喟叹着吻了吻她脸,耍赖似地说道:“说不定是以毒攻毒?”他认真地看着她,目光灼灼,“银池,不想昨日种种也不想明日如何,我只问你,此时此刻你愿不愿意?” 银池凝视了他一阵,仍然什么都没说,再次主动去吻他。陵渊明白了她的意思,热切地回应了她的吻,含笑道:“以前却不知道你这般害羞……那,能叫我的名字吗?” “陵、陵……”银池也不知怎的,平日里叫他名字十分随意,在此情此景之下却磕磕绊绊,“陵渊……你!你为何这般熟练的样子?!” 陵渊笑了:“涉猎广博擅于学以致用——你可以这样夸我。”他温柔地吻了吻银池的唇角,“我见过各式各样的美貌女子,但只想与你如此这般亲密无间。” 银池沉溺在陵渊的攻势之中,时不时发出令她羞涩难安的声音,可听着陵渊难以抑制的低喘和一次次叫着她的名字,彼此水乳交融浑然一体,她又陷入深深的愉悦和快意之中,仿佛这些年来的惊惧苦痛都烟消云散了,只余眼前这个人带给她的快慰与温暖。 不知缠绵了多久,银池在陵渊怀里沉沉睡去。陵渊也已被困意席卷,闭眼睡去之前再次看向怀中的人,轻柔地吻在她的唇上。 他根本不在意她是不是带毒。他只想在自己有限的寿元耗尽之前,试试能否为她解毒,毕竟他体内的毒有些奇特的功用。从前不敢,不能,又怕她抗拒,还觉得唐突佳人,再加上周遭人事纷杂也不方便提,如今在这无人之境,他终于能袒露本心,做了一直以来都想做的事。 可若说这纯粹是为她解毒,不免有些矫情。 是他想要她,很久了。 陵渊轻轻抚了抚银池的脸颊,将大部分衣物都盖在她身上,搂着她睡去了。 银池吃着陵渊递过来的烤兔肉,大口大口。陵渊看着她笑:“很饿?” 银池瞪他一眼:“是很累!” 陵渊笑起来,知道她在斥责他们醒来后他再次压住了她……他笑得很是得意,调侃地看着她:“下次记得强硬地拒绝我,我会听的。” 银池一把就掐了上去,陵渊并不躲,笑看着她狠狠掐在自己手臂上,抚上去握住她的手,说道:“吃喝住用都委屈你了,这不会太久。潭水边有处还算好攀爬的地方,我会去试试。算着时辰,再如何不好下来都该有人下来寻我们了,敌友难料,屋后往左有处隐蔽些的树丛,你进去那里可以见到一个小山洞,暂时躲避一阵不会有人发现。还有……” “你这什么意思?”银池打断道,“全都是为我安排的,你呢?你必须跟我在一处,听见没有?” 陵渊笑道:“这倒是很强硬。” 自然引来银池的捶打,陵渊含笑抱住她,哄慰道:“好好好,都跟你在一处,绝不分开,嗯?这不是先说了以防万一么?怎地就气着了,这么容易生气,以前没看出来呢……” “陵渊,我可不是跟你说笑,”银池正色,认真又略带严肃地看着他,“眼下不过片刻安宁,崖上若成了最坏的局面,那就是熊鸿锦的人下来击杀我们,你不要想着藏匿我而独自去面对……” “死在一处,总比各自分开死去要好。”她看着他,一字一顿。 陵渊握住她的手,点头:“好,我答应你,绝不离你半步。” 第一波人来得很快,在银池与陵渊坠崖后的第三天夜里,一股五人小队被机关鸟送了下来,不过那些人刚落地就被陵渊甩过去的暗器所伤,落地就被陵渊和银池很快地捆缚起来。那些暗器是陵渊用石子树脂等物做出来的,捆缚的绳索是结实的藤蔓。陵渊很快看出五人中的头领,问他是哪边的人,那人自称是熊辰彦所派,说道:“太子殿下并无恶意,只是想确认嘉恪殿下是否无恙。” 第121章 银池笑道:“确认无恙?不是救孤上去?” 那人有些为难的样子,陵渊一笑:“看来熊辰彦并没有掌控大局啊,是熊鸿锦得了势?” 那人见陵渊看着自己,大有不实话实说就立刻了结了自己的意思,连忙说道:“太子殿下大挫二皇子!但是二皇子有机关鸟,太子殿下为救嘉恪殿下需要机关鸟,所以将二皇子暂时羁押。” 银池和陵渊对视一眼,并不相信这番说辞,都猜想熊辰彦可能忙于掌控大局而无暇顾及坠崖的人。银池点头示意,陵渊立将这头领拎起来往机关鸟走去,威胁道:“带我们上去,不然留你无用。” 头领自然满口答应。 那头领被陵渊喂了两口谭水,以为喝了什么毒药,战战兢兢又格外认真地操控这机关鸟送他们上去。机关鸟腹内和背部都可以站人,银池与陵渊站在鸟背上缓缓腾空。银池想起坠崖前陵渊就是乘着机关鸟而来,便说道:“你乘的机关鸟是不是撞坏了?不然就该用机关鸟来救我了吧?” 机关鸟对着她抓了一下但没抓着,她记得。 陵渊浅笑道:“撞到了熊鸿锦的野猪机关兽,动不了了。也许是那操控的人跑了,毕竟我唬他也只是一时半刻。” 银池叹道:“上面不知如何了,若是熊鸿锦大胜……” 陵渊莞尔:“害怕了?不像嘉恪长公主殿下平日里的脾性呢。”他凑近贴了贴她的侧脸,“是因为有了我吗?” 银池横他一眼:“我可不想刚有个情郎就看着他身首异处。” “情郎?”陵渊对这个称谓并不满意,“就只是情郎吗?” 银池倒笑起来了:“你还想怎样?” 陵渊也笑:“你若只有我这一个情郎,我便应下了。” 银池轻哼:“我堂堂大烨长公主,会只有你一个情郎?” 陵渊挑了挑眉:“怎么,我一个还抵不过其他人?不如你说说,放不下哪个?熊辰彦还是熊鸿锦?” 银池咯咯地笑:“你觉得是哪个?” 陵渊冷哼:“难不成两个都是?” 银池靠近了他,凝着他的眼睛笑:“呀,若是这两个之外还有三个四个,你可怎么办呀?” 陵渊看着那双笑得弯弯的眸子,低头吻住了她。银池漾着唇角承他这一吻,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像是在嘲笑他突如其来的醋意。陵渊感受到机关鸟落地,自然放开了银池,上前打开机关鸟腹部的门阀打算先走出去看看情况,但手臂被银池抓住扯了一下,就听她说道:“就你一个情郎,满意了?” 第65章 陵渊低头狠狠吻了银池,笑意里染着点威胁地说道:“那你可要记住自己说的,我的眼里可揉不得沙子。” 银池笑着抬脚轻踹他小腿,说道:“那可看你有没有本事一直拢住我的心了。” 陵渊明白此时不是多言的时候,外面的嘈杂声已然入耳。他一马当先打开了机括,说道:“小心些。” 外面是一片尸横遍野,凌乱焦土。银池皱了皱眉,说道:“这是凉荡山入口附近?怎会降落在此处。” 陵渊:“刚才机关鸟有些颠簸,想来是刮擦到了大树,那操控之人可能爬到高处来操控,看我们快落地就逃走了,以至机关鸟失了方向。” 两人携手穿过污糟的战场,间或交谈,从尸体所穿戴的服饰分析各方势力成败,惊讶地发现损失最小的竟然是明冉所率部众,损失最大的是史那晴军,熊辰彦与熊鸿锦的损失可能过半。两人寻了失落在周围的马匹,策马穿出凉荡山,奔驰了小半个时辰,遇到了明冉及其部众。 明冉见他二人平安喜出望外,说起战事近况已经下令撤回去搜寻银池陵渊的人手。原来那日银池陵渊坠崖后,熊鸿锦立即派机关鸟去追,却被突然出现的飞爪利刃抓住劈砍,不少象型机关兽涌入战局,用强力喷射的水柱打得熊鸿锦措手不及。明冉当机立断与熊辰彦一同反扑熊鸿锦,更为了解机关兽的熊辰彦极快地突入熊鸿锦的机关兽阵,象型机关兽踩踏之间损坏了不少熊鸿锦的机关兽,使得明冉借力打力剿灭了不少熊鸿锦的将士。 明冉:“眼下熊鸿锦撤至凉荡山后部密林深处,史那晴重伤昏迷被她的下属救走退回北戎,熊辰彦损兵折将已无乘胜追击之力,带兵在退往南楚的路上。臣已派了人手盯着这三拨人,还请殿下示下如何进退!” 银池没有犹豫,直接说道:“去告诉史那晴的人,她昏迷是因为中了机关兽内的无色无味的毒雾;派人直接击杀熊鸿锦,将他的头带回来见孤;至于熊辰彦,先跟着,探清楚他还有多少机关兽。” 明冉得令而去,陵渊说道:“你骗史那晴是为了我的解药?” 银池点头,陵渊:“若是她没醒……” 银池:“不醒最好,身边人岂不是更好骗?”她调笑地看着他,“怎么,担心她醒不了?” 陵渊一笑:“我看你对熊辰彦倒是手下留情,只派人去探,都不赶尽杀绝。” 银池也笑:“这么在意,你派人去将他杀了吧,陵大督公。” 两人眼神对峙了一阵,都笑得更厉害了。陵渊搂住银池,感慨地说道:“我的毒已然如此了,她给不给解药都罢了,你倒是应该多让我为你解毒才是。” 银池瞥他一眼:“你想如何就直说,拐弯抹角的?”忽而她又有些明白过来似的,“你对解药不做指望,是不是因为她提了什么条件是你做不到或者不愿做的?” 第122章 “她想要我的命?”银池直接问出口。 陵渊笑着叹息:“一直说你聪颖敏慧,现在倒是希望你愚钝些许。”他也并不掩藏什么,“史那晴绝不会给解药,不必为此费神。何况这毒也不怎么发作,发作了也没死,无妨。” 银池:“世上真有如此神奇的毒药?你有异心就会发作?是用巫术做到的?”她不悦道,“那恐怕其中带着史那晴的血。” 陵渊凑近银池的耳畔,低柔地说道:“那毒吧,其实是因情动怒或者思念过甚才会发作。” 银池瞥他一眼:“哦,原来这般想念史那晴。” 陵渊看了她一阵,负气地笑了笑,说道:“你是一心想气死我吧。” 银池轻哼:“我怎么不去气别人呢?” 陵渊笑起来:“日后我再发作,你可要负责为我纾解疼痛。” 银池:“想得美,让董承金钊给你扎几针便不疼了!” 两人边斗嘴边策马而行,在傍晚踏入大烨地界,进入之前暂时停留过的别馆休整歇息。两人的形容都有些狼狈,梳洗完毕后同坐用膳,才觉得一切仿佛回归正轨。 饭后两人一同分析当前局势,又听了从大烨宫中传来的奏报,得知澹台璟涛派兵前来增援,距此不过两日的路程了。银池直觉澹台璟涛此举并非善意,果然所派增兵的将军派人前来传信,表示听闻嘉恪殿下大获全胜,依照圣上的旨意前来接管明冉部众,并宣嘉恪殿下回京。 银池看着那传信之人,笑道:“好啊,孤确实是累了,就交给你们将军吧。回去给你家将军代个好,也给他那位爱妾代个好。” 传信之人应下,行礼而去。陵渊会意地看着银池笑道:“那位爱妾有什么把柄落你手里了?” “她曾冲撞了我的车驾,差点被我的府卫直接打死。我当时也不知怎的动了恻隐之心饶了她,也就听了她的一些冤屈,顺手把欺负她的人判了流刑。不过是举手之劳,她倒是一直记着。后来她成了庞进的爱妾,逢年节就会向我进献些首饰头面之类,我没如何在意,只觉得庞进确实宠她,有些首饰是很难得到的。不过没想到的是她还送来了一些账目,有庞进的,也有朝中其他大员的,”银池莞尔,“这东西可真是难得,也不知她是怎么得来的。” 陵渊笑道:“看来这庞进宠她也是知道她本事大呢。不过庞进会因为这个就违抗圣意不接管明冉的军队么?” 银池:“身为皇帝钦点的大将军自然不能直接抗命,不过在这其中转圜一二定是可行的。” 史那晴那边很快传来了回信,向银池求取所谓的解药,并愿奉上北戎珍宝。银池自然让明冉暗示对方需要史那晴一直不肯交出的东西,对方狐疑之下又回去报信。熊辰彦即将进入南楚,却不知为何整个队伍停了下来,看起来并没有立即进入南楚的打算。银池猜想熊辰彦是想等一等熊鸿锦的消息,便命人去传话告知熊鸿锦已被围堵在深山,需要借用熊辰彦的机关兽前去攻打。至于围堵熊鸿锦,目前还是在外围围困,并未深入,银池对熊鸿锦的顾虑很多,总觉得他会出其不意又做点什么。 明冉对于银池与熊鸿锦的恩怨所知不多,但近来与银池交谈渐多,也感受到了她对熊鸿锦的些许惧意和过于谨慎的态度,此时便将思忖多时的话说了出来:“据臣的探子回报,熊鸿锦那边已是残兵弱将,虽还有些机关兽,但只能防守而不能进攻,因为各有损坏且目前无法修补。他们退守的深山处也没有别的退路能逃窜,就算他们甘愿冒死攀上险峰打算从险峰向下滑跃,那也会死伤过半,因为机关鸟的巨翼已被臣命人暗中破坏殆尽,没有一片完好的了。” “臣以为眼下是剿灭熊鸿锦余孽的最佳时机,”明冉诚恳又安抚地说道,“殿下不必担忧熊鸿锦会有什么后招,殿下要相信他是人而并非神佛,不可能每次都能逃出生天。殿下,时移世易,熊鸿锦又不在南楚他自己的地界上,战力也折损大半,以殿下之敏慧,应当能预料他此时的能力完全不及从前一半。” 银池能听出来明冉是在劝慰自己,说的也都有理有据,她清楚自己确实是心上这一关过不去,也是时候下定决心迈过这个坎,于是说道:“那么你就安排人手去攻打熊鸿锦,务必——”她咬了咬牙,“彻底剿灭。” “是!”明冉重重答道。 “殿下,有件事臣以为还是应当禀报,”明冉见银池点头,继续说道,“臣从大烨出发来此一路,及在战中与敌作战,都有人手暗中大力相助,臣推测是陵督公的人手。” 银池并无太多意外的神情,只是问道:“你想说什么?” 明冉微微凑近:“臣观那些人手段,似乎并非是大内中人,也非陵督公能调用的城防守备军……” 银池:“哦?那明将军推断都是什么人?” 明冉:“臣怀疑是陵督公养的私兵,望殿下有所防范。” 银池有点想笑,面上还是严肃地点头:“明将军忠心可嘉,孤会将此事放在心上。” 明冉放心不少的样子,行礼告退,切切保证定会剿灭熊鸿锦,提着他的头来见银池。 熊辰彦没半点耽搁地送来了五只机关兽,有三只都是象型,还有小机关兽数只,并驾驭机关兽的好手数人。押运机关兽的人对银池恭敬地说道:“太子殿下得知嘉恪殿下一切安好分外喜悦,机关兽等物都紧着殿下驱使,只盼殿下剿灭熊鸿锦后能同回南楚,以修两国百年之好。”他靠近了些许,压低声音,“凝花石,太子殿下还有的。” 第123章 凝花石决定机关兽的多少,而机关兽的多少决定战场的胜败。 此次虽是银池这方暂时得胜,但只要有凝花石,熊辰彦还可卷土重来。尤其没了熊鸿锦这个劲敌,熊辰彦成为一统三国的霸主,需要的不过是时间而已。 银池眸子微凝,笑了笑说道:“猜到太子殿下定会留手,不愧是太子殿下呢。回去转告太子殿下,若能成功取下熊鸿锦的头,一切便依太子殿下所言。不过太子殿下也看到了,即使没有机关兽,大烨也赢了此役,眼下太子殿下只送些机关兽来助战,联手的心并不诚啊。” 那人自然听出其中的意思,讨好地说道:“嘉恪殿下的意思,小人会带给太子殿下的,相信太子殿下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这其实已是答允银池的要求的意思了,看来熊辰彦与下属们早已商讨过,会再给银池一部分兵力——只不过这必须由银池提出,而不是他主动送来。 熊辰彦的温和之下,掩藏着很深的储君威仪,又因一直被父皇的阴影笼罩,很希望别人都祈求他的照拂,感念他的恩德。 银池露出安慰的笑意:“有劳了,麻烦代为转告太子殿下:飞花入水无尽流,以伞遮天诸事休。” 这是在告诉熊辰彦:凝花石即使有再多,遇到凉荡山战役这般的冲击也毫无用处,想以机关兽制衡自己,小心自己鱼死网破。 那人表示定会转禀,很快离去。陵渊从侧门走进来,轻哼着说道:“你和熊辰彦还有这等暗语?说了什么情话?” 第66章 “哪句是情话?”银池笑道,“你听懂了?” 陵渊站在她面前,摆出不悦的样子:“又是花又是伞,缠绵得很。” 银池笑起来,说道:“缠绵吗?说不定是缠命索呢。” 陵渊伸手抱住她,矫情道:“那你怎么不缠我,偏去缠别人?” 银池笑得止不住,弹了一下陵渊的额头,说道:“缠命索你也要讨?昏了头了。” “那也要,”他不依不饶的样子,“你的缠命索也只能缠我,不能便宜旁人。” “你还是缉事司督公吗?说出这种话来也不怕你的属下听了去。”银池的手指点上陵渊的鼻梁,细细说了伞与花的句子所代表的含义,说完摁了下他的鼻子。 陵渊含笑握住银池的手,靠在唇边亲了亲,说道:“看来这熊辰彦连个可信的传话之人都没有,搞这些乱七八糟看起来像情诗的东西。当太子当成这样,真是无用。” 银池:“哪有缉事司督公厉害?到处都有人手,还能帮明冉打仗呢。” 陵渊也不隐瞒,笑道:“你知道了?” 银池勾唇:“陵督公擅养私兵,我要到圣上面前参你一本。” “好啊,”陵渊笑看着她,“顺带让圣上赐婚,行不行?” 银池眉目微凝:“我可是说了不再四嫁的。” 陵渊“啧”了一声,靠近她贴住她的侧脸,蛊惑似地说道:“为我破例一次,不行?” 银池还没说话,陵渊含住了她的耳廓,轻轻吮了吮。 银池微微一激灵,捶了陵渊两下,嗔怒道:“不行!谁让你咬我……”没说完又被吮了,继而是不轻不重地咬了上来。 “真是好狠的心……不答应的话,”蛊惑人心的话语在耳畔呢喃,“我天天都会咬你哦,咬到你答应为止。” 这次银池推他,没能推开反而被他抱得更紧,后来直接将她抱起,抱着走进后院去了。 银池醒来时已是傍晚,睁眼便闻到淡淡香气,看见不远处几案上的花瓶中插着鲜艳的花儿。坐起没多久陵渊就推门走了进来,笑道:“美人春睡迟,笑靥醉如痴。”他走过来给银池披上外衫,“一直温着糖酥酪,要用一点吗?” 银池笑着点头,软懒地歪在他身上,说道:“战事还未结束,我这样太过懒散了吧?” 陵渊含笑看她:“怕什么,外头的事都按部就班,何况我还在此处,你安心歇着便是。” 银池点了陵渊的额头一下:“你少让我累着些,耽误正事。” “遵命。”陵渊吩咐外头的侍从去端糖酥酪,又对银池笑道,“不过抱着我不让我走,又压住我说还要……这样的命令,我也是要遵从的吧?” 银池呵呵一笑,抬脚就去踹陵渊,被他预知似的握住了脚踝捏了捏,又给她塞回薄被里,黏缠地说道:“要微臣伺候更衣吗?” 银池瞥着他笑:“孤看你是想欠一顿板子。” “怎么又自称‘孤’了?”陵渊委屈地看着银池,“还真生气了?” 银池发笑:“不是你先自称‘微臣’的吗?没事找事。” “那意思是我愿意一辈子做你的臣,伺候你。”陵渊缠绵又认真地看着银池,“你怎样吩咐都可以。” 银池眼中闪过丝丝感动,但很快就戏谑地看着他:“既愿做一辈子的臣,我说个‘孤’你吃心什么?不当我是一辈子的殿下?” “你这人一说‘孤’就是跟我划清界限,”陵渊凝着她故作忿忿,“多少次了?” 银池笑起来,说着让他滚远点的玩笑话,陵渊伸手去挠她的痒,正在榻上闹作一团,屋外侍从轻声说着送来了糖酥酪,两人才停了玩闹略整衣衫唤进。 银池吃着糖酥酪,这从前在宫中也常吃的甜食,却在当下品出了丝丝缕缕不同往常的甜,由衷地说了句:“这可真是我吃过的最甜的东西了。” 第124章 银池也笑得愉悦:“我可没喂过别人。”顿了顿又道,“没有主动喂过。” 她想起从前熊鸿锦要她喂他吃点心果子,心中一阵烦闷,说道:“明冉去攻熊鸿锦,我会从侧路直穿——”她目露凶光,“我要亲手了结他。” 陵渊知她心思,也不劝阻,只道:“我陪你同去。” 银池摇头:“他不知道还有什么招数,你不要去。” 陵渊听出她这是在爱护自己,倍感愉悦,但知道与她多辩无益,便搂住她说道:“我跟在你后面总成吧?你一人去我总是不放心的。” 庞进很快抵达并前来觐见,带着几大箱重礼,声称是皇上吩咐带来及他自己的孝敬。银池端坐在上随意地让仆役收了礼,问起庞进有无皇上关于战事的指示? 庞进说道:“圣上说一切都凭殿下决断,不过待战事平定,军权么……”他嘿嘿一笑像是不好意思多言。 银池明白他是来收缴自己手中的军权的,其实也就是明冉的军队。本来庞进一到就想收缴,是银池代的那句“向爱妾问好”的话起了些许作用,才让庞进客气地跑来见她,先给她透露一些讯息。 银池笑而不语,并不接话,庞进自是知道这位嘉恪殿下不可能轻易交出军权,何况陵督公也在此地,自己来这一趟实属自讨没趣,便赔笑道:“臣明白殿下的顾虑,皇上虽说要收回军权倒也没说个时限,臣想着看殿下如何行止,不再需要军权时再交回便是了。” 银池还是不说什么,只是端起茶碗笑了笑:“庞大人喝茶。” 庞进不清楚这具体是什么意思,但也只好端茶喝了几口,压低声音谨慎说道:“臣斗胆,敢问殿下的意思是?” 银池慢条斯理地说道:“孤自然是谨遵上意。不过此处局势未稳,庞将军既然已经到了,便与明将军一同前去剿灭熊鸿锦余党,待回京后孤自然会禀告皇上你的大功。” 庞进不过是通过裙带关系上位的一介武夫,但也知晓此地三国混战十分凶险,而熊鸿锦被困在何处虽不知晓,却也明白近期必会攻打,恐是险之又险,立即说道:“臣万万不敢邀功,只盼能为殿下尽绵薄之力——请殿下吩咐!” 他大约是猜测银池不会身先士卒,打定主意跟着她。 银池自然听出来了她的意思,心里想笑,面上倒是一片接纳:“好说。庞将军先将军队驻扎在附近吧,以备不时之需。” 庞进自然满口答应,恭敬退去。 明冉带着精锐逼近熊鸿锦藏匿的深山,他不知道银池带着庞进的部分人马从侧方也在逼近,更不知道陵渊带人押后护卫,还有一股先遣小队从靠近藏匿地点的斜后方攀爬入内,打算杀个措手不及。 银池心怀忐忑却又一往无前。她知道这是自己的必经之路,不将熊鸿锦的人头彻底割下,她恐怕永无宁日。她告诉自己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暂时稳住了史那晴,让她的心腹犹豫到底要不要给出陵渊的解药来拖延与北戎可能起冲突的时间;也安抚住了熊辰彦,以结盟之姿得到了他的部分人马和机关兽,一同带来围剿熊鸿锦;庞进也被她骗着给了军权,增强了自己的实力。 暗暗深深吸了口气,银池看了一眼身边跟着的琥珀,不知是安慰她还是自己地说道:“今日定能成功,别怕。” “奴婢不怕,”琥珀凝视着她,“奴婢会一直挡在主人前面的!” 银池笑了,带着宽慰和感叹:“若真这么不走运,护好你自己。”她看向前方,“熊鸿锦如果能在今日逃走,那就是我命数不济。” 明冉的进攻不算顺利,但熊鸿锦的抵抗亦不算有效。他仅剩的机关兽像是倾巢而出,一副鱼死网破的模样,完全不给自己留后路。明冉告诫自己这也许是熊鸿锦的诱敌之计,暗中派了小队人马深入查看,小队探查回来后带人从熊鸿锦藏身之处的斜后方掏洞偷袭,很快将熊鸿锦逼了出来。 饶是周身狼狈境况窘迫,熊鸿锦仍然显现出颇为自傲的皇族风姿,站在机关鸟背上俯视众生一般,睥睨地笑道:“我现在便乘风而去,你们能拿我如何?” 明冉预料到他这一招,早已让人爬至山腰起网,只等机关鸟振翅便兜头网住拖下来。于是并不惧怕地说道:“你尽可试试这徒劳之功。” 熊鸿锦大笑,机关鸟振翅而起,山腰上的巨网挥洒而下,却被机关鸟翅上突然伸出的旋转利刃全部割断!明冉大惊失色,高声疾呼士兵抛甩勾爪将机关鸟拦下!然而就在这瞬息之间机关鸟已经振翅而去,飞出了一段距离! 明冉暗叫不好,策马带着勾爪狂追,却见一人横空而来,像是从另一只机关鸟上腾跃下来的,直扑熊鸿锦而去,对着熊鸿锦就是挥刀一砍! 而那熊鸿锦似是料到会有此一击,用胳膊硬生生格挡,与那刀撞在一处发出“砰”的声响!而他的胳膊毫发无损,定是有机关装在其中。看不清他是如何操纵的,臂膀上射出道道粼粼寒光,对着刺杀之人的脖颈而去! “督公!”明冉心急嘶声。 第67章 银池已攀爬至附近高一些的山头,打算从此处用象兽和机关鸟压制熊鸿锦,与明冉形成上下夹击之态。而熊鸿锦乘着机关鸟割断拦网逃离,她立即命人攻击,却见陵渊飞跃至熊鸿锦身旁直接砍杀,可那熊鸿锦臂上的鳞光机不仅挡住了还迅速反击,眼看陵渊就要死于片片薄利锋刃之下! 第125章 银池抄弓举箭便射!怕一支箭无法射中熊鸿锦,她直接射发三支箭矢! 惊乱之下的银池紧盯着那箭矢飞射而去,眼见着陵渊险险避过锐鳞,那箭矢直射熊鸿锦的喉颈,而熊鸿锦在躲避时还不忘狂杀陵渊,那鳞光机道道寒光喷射而出,像是要射尽其中的利刃一般! 看不清到底如何,只见熊鸿锦与陵渊双双从机关鸟上坠落。 好在陵渊那边有人立即飞身扑救接应,没有直接摔在地上。熊鸿锦也有人扑救,但因地面纷乱,熊鸿锦还是半摔了下去。 银池立即利用机关鸟飞身而下,陵渊已经站了起来,见她落地先看向自己便笑道:“我无大碍。”很快走过来与她一同直扑熊鸿锦。 熊鸿锦刚摇摇晃晃地站起,周围的人手被陵渊带人迅速绞杀。银池持刀对着熊鸿锦,紧盯着他看了一阵,熊鸿锦笑道:“怎么,怀疑我的真假?” 银池的刀直接横上了熊鸿锦的脖颈,阴沉地说道:“想死,还是想活?” 熊鸿锦笑得毫无惧怕:“我想跟你一起活呢,我的银妃。” 银池一刀捅入熊鸿锦的肋下,恶狠狠地说道:“梦,当在夜里做,二殿下。” 熊鸿锦疼得面目变色,听了这句话脸上又是一凝。 “梦,当在夜里做。”这句话他曾对银池说过,接下来银池遭到野蛮的毒打。 银池的刀没有拔出来,而是在熊鸿锦的肉中转了转,看着他冷汗涔涔,笑道:“二殿下可曾想过有今日?” 熊鸿锦脸色发白却还强撑着挤出一个冷笑:“银妃好手段,堪为我的良配!不过我身后这山洞中有你想不到的好东西,你若再让我难受,少不得要试试了呢。” 银池从前不知道听了他多少次威胁,而且次次成真,眼下心中难免惯性惊惧,手里的刀就顿了一顿。陵渊靠近站在她身后,并没多言,只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像是抚慰一般。 熊鸿锦笑道:“有了陵督公这样的助力就什么都不怕了?他可不知道我身后是什么。银妃应当能猜到吧?” 银池不愿去多想,只觉得陵渊给了一些安定的力量,连忙稳定心神,抽出了刀。熊鸿锦疼得闷哼一声,明明已有了紧张之色却还是狞笑着说道:“怎么,要一刀了结我了?不留着慢慢折磨?” 他很清楚银池的念想——将他慢慢折磨致死,让他痛不欲生。 而银池却摇了摇头,唇角的笑意蔓延开来:“我最大的快意,就是看见你死不瞑目。” 手起刀落,熊鸿锦的头被砍下,骨碌碌地滚至一旁,眼睛还兀自睁着,满脸不可置信。 银池手中的刀坠地,她腿软地踉跄了一下,陵渊连忙扶住她,温柔地安慰道:“成了!再没什么好怕的。” 银池抓着陵渊的手臂,盯着熊鸿锦的头颅看了半晌,仿佛被他那还死盯着的双眼定了神。陵渊一个眼神示意,立有属下上前将熊鸿锦的头颅收敛拿走,才让银池回了神。她叹了口气,似是卸去了力气,歪进陵渊怀里,叹息道:“我真的……杀死他了吗?” 陵渊轻轻拍抚着她,柔声肯定道:“是,你真的杀死他了,一刀斩首,精准无比。” 银池闭了闭眼,吸了口气,命令道:“南楚余孽,一个不留!” 陵渊带头应声:“是!” 明冉带人清扫战场,银池和陵渊回到边城暂歇。史那晴那边传来消息,同意交换解药,但须得等史那晴转醒后才给陵渊的解药。银池自是不肯,几番言辞拉扯之后,彼此同意先互相交付半颗解药,彼此情况都有好转后再交付另外半颗。 半颗解药很快送到,银池这边不过是配了颗刺激醒脑的药丸子送了过去。待军医验过解药无毒后,银池盯着陵渊服下,看着他想听他说有什么感受,陵渊笑道:“刚吃了能有什么感受?不过你这样关切地盯着我,我确实觉得通体舒泰呢。” 银池白了他一眼,让军医给他诊脉。军医细细把了一番脉,额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看得银池急道:“怎么回事?方才不是说无毒吗?难道——” 军医:“殿下莫急,陵督公无事,气足血旺脉象平和。若说服下的解药有何影响,恕臣愚钝,暂时未能看出任何效力。” 银池:“那是够愚钝的。” 军医冷汗涔涔,只觉陵督公再一发怒,自己的小命即刻不保。没想到督公笑了起来,很是开怀的样子,挥手让他退下。军医忙不迭地退出去,关门的时候看见陵督公去搂嘉恪殿下,被殿下瞪着眼搡开,督公还是笑,丝毫未见生气。 军医的冷汗更多了,感觉自己的双目首先不保,连忙关门走了。 断雪先去刺探了史那晴的情况,回来向陵渊禀报道:“史那晴仍在昏迷,北戎朝中已现乱象,史那晟王子被皇族中的一个旁支王爷所挟,其他皇族中人各方博弈,一时难分伯仲。属下跟踪史那晴的心腹好几日了,没有发现另外半颗解药的踪迹。” 陵渊并无意外地点头,吩咐道:“杀死史那晴。” 断雪微惊:“解药不找了?” “即使史那晴清醒着,也不可能给这解药,如今她昏迷着,心腹只会遵从她之前的吩咐,”陵渊淡淡道,“杀了便是。” 断雪:“是为了殿下吧?” 陵渊皱眉睨她:“你真是话越来越多。” 第126章 断雪故作不解:“尊座讨厌话多的人吗?属下看嘉恪殿下话也不少的。” 陵渊呵呵一笑:“本座看你是有点活得不耐烦了。” 断雪亦是呵呵一笑:“那尊座,属下真的去杀史那晴了。” 陵渊不耐烦地点头,断雪笑着走了。 断雪没想到自己还没出发,银池找上门来了,开门见山地说道:“若是陵渊要你杀了史那晴,你万不可行动。解药还没着落,你知道的吧。” 断雪点头:“知道,但是尊座的命令我无法违抗。” 银池:“即使这命令会让他早死?” 断雪:“是。” 银池瞥她一眼:“愚忠。” 断雪:“属下本当忠心,即使是愚钝的。而且我知道尊座心中所想所念,杀了史那晴也算是助他达成心愿,即使死也死得安然。” 银池反应过来:“他是为了孤?”她顿了顿,“那你更不能听他的了,他不会死得安然的,因为孤不允。” 断雪不解地看着她:“不允,他就不能死吗?毒性发作他也控制不了啊?” 银池凉淡地笑道:“他敢随便就死了,孤就掘了他的坟毁了他的墓,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断雪惊讶地看了银池一阵,内心道:“殿下果然英武非凡,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敢这般对待尊座了。” 银池又柔和了些,说道:“你不必禀告他了,刺杀史那晴也不是那般容易的,你拖着便是,继续找解药去。” 断雪想了想,说道:“好!” 熊鸿锦的尸身被送去了熊辰彦处,银池让人带话“随你处置”。但裹尸的草席中只有熊鸿锦的尸身而无头颅,只让明冉用盒子装着头颅带去给熊辰彦看了,然后还要带回去,只说是“嘉恪殿下要将此贼的头颅煮汤,赏给不听话的下人喝”。 熊辰彦对此不置可否,只是看见熊鸿锦的头颅时,伸手想将那未闭的双眼阖上。明冉避过熊辰彦的手,说道:“太子当知嘉恪殿下心思,这眼睛是万万不能闭上的。” 死也不可瞑目。 熊辰彦怎会不知?只是当他看着熊鸿锦那双枯竭失色却仍显惊恐不甘的眼,有些兔死狐悲之感。但他也并不会强求此事,毕竟他与熊鸿锦一向交恶,自己还曾被熊鸿锦打到残废卧床。他轻轻笑了笑,对明冉说道:“阿池想如何就如何吧,我也总是随着她。回去问一下她,南楚皇后的凤印想要什么款式,她尽可提要求。” 明冉笑了笑,说了句“话定会带到”便告辞了。 熊辰彦微微眯了眯眼,问道:“宫中有消息么?” 一旁的心腹凑近:“王上命您速速回宫。但目前侍奉在王上左右的是十二殿下,宫中内外也都是十二殿下的人。” “老十二,一个八岁的孩子,”熊辰彦笑着叹气,“看来他的母族在我离开的这段日子做了不少事。” 心腹:“我们的人手已经安插进去了,相信不日便有奇效。” 熊辰彦点头:“大烨此次已是胜局,纵有机关兽之巧技,眼下这种局面也无胜算,只能徐徐图之。” 心腹谨慎开口:“殿下方才说起的后位一事是认真的还是试探?属下揣测嘉恪殿下不会再愿来南楚……” 熊辰彦的笑容意味不明:“认真与试探,有时也并无区别。我只是赌她想要我的力量,赌她眼下还不能失去我的助力。至于以后,只要此番顺利执掌南楚……”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但心腹已经听懂了—— 只要此番顺利执掌南楚,修生养息再卷土重来,任她哪国的公主,都必得臣服在自己的威仪之下! 熊辰彦眼神幽远地凝视了虚空一阵,吩咐道:“陵渊此人,留不得。” 心腹:“属下明白。” 第68章 陵渊有些奇怪。近来夜里银池总是不与他亲近,即使睡在一处也背对着他,但白日里与她交谈又一切如常,甚至还能打情骂俏一番。陵渊自省了一番,没觉得有什么让银池不悦之处,便在夜里搂住银池不让她逃脱,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问道:“总得给我个明白吧?这不冷不热的算怎么回事?” 银池推了他一下没推开,没好气地说道:“别没事找事,我乏了,松手。” 陵渊自然不松开,执拗又委屈地说道:“还没成亲就嫌弃我了是不是?看上哪家小公子了?这大烨边城多与北戎通婚,高眉深目的俊俏哥儿倒是不少,你若是看上了尽管直说,我去给你寻来,看看是他好还是我好……” “好啊,你去寻吧,”银池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寻十个八个来,我好好看看呢。”她的手指戳上陵渊的唇使劲点了点,“再胡说就撕了你的嘴。” 陵渊咬住她的手指留下了一个压印,又握在手里揉了揉,说道:“那为何总是背着我?”他轻柔地吻了吻她的侧脸,“不喜欢我亲近,嗯?” “喜欢的。”银池没有避讳地答了,迎着陵渊笑意盎然的双眸认真道,“但我带毒,你不宜与我亲近。不准说无妨,我不允许你半年就死了,听到没有?” 陵渊本就有些猜到她的意图,听她直接说出来更为高兴,笑着搂紧她说道:“这么舍不得我呀?” “正经点!”银池恼了,“总是胡闹!” “好好好,正经点,”陵渊笑着看她,“从未有人这样珍惜我的命。这滋味,着实不错。”他凑过去在银池脸上狠亲了一口,双眸中的水色融融地缠绕着她。 第127章 银池未曾被人这般炽烈地凝视过。即使是草原王那般宠爱她也不曾有爱侣间的眼神缱绻,多是草原王爱怜地看她,而她低眉顺眼地温婉而笑。 胸中涌动着蜜意柔情,银池没有多想就揽住陵渊的脖颈,吻住了他的唇。陵渊眉开眼笑地受了,反客为主步步紧逼黏腻地缠住银池,完全不让她有脱身的机会,力度却又恰到好处不会弄疼她。银池在他的柔情中步步沦陷,习惯性地与他浮沉来去……但在衣衫剥落之后像是猛然惊醒地推了陵渊一把,盈着陵渊脸庞的一双眸中水韵潋滟,声调也带了点哑,却仍执着地说道:“不行……” 陵渊像是哭笑不得又像是气笑了,连续不断地去吻银池,吻得她周身乏力,连捶打他都失了准头。末了他压了下来,银池迷蒙地听见他在耳畔柔声道:“不能与你亲近,不如死了算了。” 如此往复几次之后,银池一副懒得理陵渊的样子,投入到与史那晴那边的周旋之中去。断雪因从杀人从未拖过五日,陵渊催问之下倍感泰山压顶,还是前往刺杀史那晴。不过回来之后先去悄悄见了银池,告知她:“史那晴死了。不是我杀的,我去的时候已经断气了。” 银池略略讶异:“内斗?” 断雪:“应当是的,我看她死状可怖,口鼻渗血,像是被人下毒。” 银池皱眉,断雪又说道:“听说北戎王廷内已经乱成一锅粥了,眼下是殿下出手的好时机。” 银池看她一眼:“知道了,辛苦你了。” 断雪退下后不久,陵渊走了进来,显然是得了史那晴的死讯,对银池笑道:“想什么来什么,这下可以对北戎出兵了。” 银池并无喜悦之色:“你在高兴什么?史那晴死了,你的解药再也没人给你了!” 陵渊赶忙一脸正色地说道:“都让军医看过几次了,他即使诊不出那毒,我现在也身康体健无需担忧。再说那毒是因情动怒或者思念过甚才发作,如今我得偿所愿,只要银池你不随便气我,那毒想来是不会发作的。” 银池气笑了:“这么说来以后我还不能跟你发脾气了?忍气吞声我可不会,迟早换个人算了。” 陵渊一听就脸上变色,皱眉有些难忍疼痛的样子捂住腹部。银池怔了一下,狐疑地凝着他:“不会一句话就发作了吧?” 陵渊不说话,似是忍着疼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银池伸手扯他捂住腹部的手,他顺势将银池搂进怀里,在她耳边哼唧:“抱抱就好了,再亲一个的话好得更快。” 银池搡开他,嗔怒道:“我看你是得寸进尺!”说完不等陵渊反应,又极快地靠近扯了他的前襟拽向自己,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 陵渊有些猝不及防却立即笑起来,银池盯着他看:“不疼了吧?” 陵渊忍住笑意,轻柔地环住银池:“再抱抱就不疼了。” “惯会耍赖。”说是这样说,银池还是顺从地回抱住了陵渊,叹了口气,“史那晴是你派人毒死的吧。” 陵渊想否认,但这一瞬的无言引来银池不满:“敢骗我试试?” 陵渊笑起来:“顺手的事罢了。她的心腹也严刑拷打过了,根本就没有另外半颗解药。” 银池目光一凝:“之前送来的半颗是假的?” 陵渊:“倒不是什么坏东西,还能补气血。只是解药到底在何处,除了史那晴无人知晓。而史那晴伤势严重,几乎不可能转醒,留她无用。” 银池知道他必然是严密查证过此事,一时也无话反驳。只是难免遗憾于再也无法找到解药,又担心这毒不知何时会发作甚至致死,银池将陵渊抱得更紧了些。 陵渊怀抱心上人,纵然沉毒难解也只觉胸中舒畅。想起从前濒死之际被史那晴所救,又被她安排入宫成为北戎细作,开始如履薄冰夹缝求生,没有一日不盼着史那晴死去。而与银池两情相悦之后,无时无刻不想着除去自己与银池体内的毒,却又渐渐得知银池的毒并非一朝一夕能去除甚至无法根除,而自己的毒如何解何时解完全依凭史那晴的喜怒,这种看人脸色仰人鼻息的日子过久了,他心中生出了难以言喻的愤恨,只想毁灭了这些阻碍得到一片清净。 于是即便如今解药难觅,或许这辈子都不可能找到了,他却觉得有难言的爽快。人活一世,不痛快有何意义?也许从前还能劝慰自己暂且忍耐,可遇到银池之后,陵渊越来越不想有一丝一毫的忍耐!他只想为自己活一次! 银池自然不知道他脑子里转了这么多心事,只觉得陵渊抱自己又紧了些,便拍了拍他的后背,柔声道:“就算没有解药,也肯定能找到法子解毒的,别担心,我陪着你。” “再说一遍。”陵渊只觉听到了天籁之音,软腻地要求。 “说什么?” “最后一句。” 银池对他这要求有些好笑,但还是认真地又说了一遍:“别担心,我陪着你。” “可不许反悔,”陵渊低头轻轻咬了咬银池的耳朵,“我的银池。” 史那晴的死,在北戎王廷内本就汹涌的暗潮上吹了一阵狂风,激起掀天巨浪。原本归属于史那晴的军队被各方势力争抢,银池也暗中加入战局,在其中将这浑水搅得更加难分敌我。陵渊在外防着熊辰彦趁机来袭,但熊辰彦那边并未有什么动作,再探之下得知熊辰彦已带部分兵马悄悄进入南楚,与母族强大的十二皇子一决高下。 第128章 陵渊派出部分私兵深入南楚,以期寻得合适的时机重挫南楚皇族并掌握局面。此举被明冉再次禀报给银池,且表示对陵督公此举十分忧虑,唯恐南楚权柄被陵督公所掌。 银池为安明冉的心,便说这是她授意的,并再次赞誉明冉的忠诚之心。之后将此事说给陵渊听,笑言陵渊有异心须得治罪。陵渊笑道:“怪不得方才遇见时,他对我行礼一派严肃,似是夹杂着些许敌意,原来是怀疑我要拥兵自立了?这人忠得有些蠢吧?忘了是谁举荐他带兵上阵了?没良心的蠢货!” 银池笑了半晌,说道:“明将军倒是有几分赤诚,不像朝中有些大臣那般说话都在打太极,听得厌烦。” “呦,这就叫上明将军了?”陵渊勾着眼风淡淡笑笑,“这不知感念提携之恩的蠢材,居然入了你的眼?” 银池没好气道:“你真是谁的醋都能吃上一吃。”她向外唤道,“来人,上一瓮醋来。” “怎么,要给我喝醋?意思是以后还有的我吃的吗?”陵渊笑着抚了抚银池的脸颊,舍不得下重手地捏了捏,“喝多了就醉了,胡作非为起来我可拦不住自己。” 银池被这句逗得前仰后合,戳着陵渊的额头笑了他良久。陵渊任她戳着,眉眼俱笑,柔柔地握着她另一只手。 门外侍奉的都是极有眼色的心腹,见屋内两位主子气氛正好,端来的醋就没往里送。待两位主子一同走出来,看到这瓮被心腹端在手里的醋,不免又是一阵笑闹。 金钊来觐见陵渊时,陵渊才知道是银池命人给董承送信,让他速来边城。董承因侍奉在澹台璟涛身侧而不能无故离京,便派了金钊前来。金钊虽不如董承经验深厚,但自身好学勤勉又天资过人,在董承的点拨下进境极快,此番为陵渊诊脉了半晌,沉吟着说道:“恕下官才疏学浅,并未探查到督公体内有何异常之毒,不过确有残留的些许不明的……”似乎很难措辞,金钊想了想才说道,“可能是殿下所言的那种难以探查之毒。” 银池听完,语气凉淡:“确实才疏学浅。” 金钊吓得不轻立即叩首赔罪,没想到陵督公并不生气,还看着嘉恪殿下发笑,想起从前他俩相处的情形好像也似这般,心内狐疑又不敢再多看,只垂着头谨慎说道:“殿下息怒,依下官浅薄的经验来看,盘桓在督公体内的不明毒性应当是被什么东西中和了,所以督公的脉象平和稳健并无不妥。”他看向陵渊,“敢问督公,近来腹痛和浑身酸疼的症状应当有所缓解、并不频发吧?” 陵渊似是想了想,说道:“时不时还是发作的,尤其有人惹本座生气的时候。” 金钊想问具体情况,就听嘉恪殿下凉笑了一声,说道:“谁敢惹督公大人生气,说出来听听?” 第69章 陵渊笑着就要开口,却瞥了一眼金钊又没说出来。金钊知道自己很多余,连忙说道:“既然督公的症状有所缓解,下官想知道督公饮食一应详细事宜,来探查是什么东西中和了督公的毒,不知可否?” 陵渊无所谓地点头,又道:“既然来了也给殿下请个脉。” 金钊自然称是,银池不悦道:“不必了,孤好得很,只要没有人天天在耳边呱噪就康健宁和。” 金钊已经听出来上面这两位在互相找茬,只想快些说完一切退下,于是立即接话道:“启禀殿下,下官离京前董太医有嘱咐,殿下的身子需温补调养,这段时间殿下一直奔波恐怕没有余力顾及,叮嘱下官一定为殿下诊脉调理,请殿下遵医嘱。” 银池挑眉:“董承还能命令孤了?” 金钊:“万不敢命令殿下,只是医者父母心……” “废话这么多,要诊便诊。”银池说着便伸出手来,金钊在银池的手腕上搭了丝帕,再轻轻搭脉。 金钊诊了半晌也没有只言片语,陵渊看他的眼神越来越不善。金钊努力不用余光去顾及陵渊的压迫眼神,终于开口说道:“其实殿下之毒,下官所知甚少,但因董太医有所告知,所以下官也尽力核查了当年之事,虽无法得知‘绝嗣汤’的详细成分,但结合下官刚才诊脉,下官有了一些把握……” 陵渊不耐道:“废话真是多!” 金钊极快地说道:“殿下体内的毒性比董太医描述的弱了些许,殿下近来的饮食可否也给下官详细说说?” 银池不解道:“孤与陵督公的毒都变弱了?为何?难道是这边境之地的饮食不同?” 金钊:“很有可能,毒性不可能无故减弱。” 陵渊:“饮食之类你去问伺候的仆役即可,还要本座与殿下与你细说?” 金钊又开始冒冷汗:“下官自会去详细询问伺候的人,不过想请殿下与督公想想有什么特别之处?边城饮食纵使与京中有异,但就下官的了解也就是两三味食材是京中所没有的,其他的并未觉得有何特别。” 银池想了想,说道:“孤只觉得有道开胃小菜还算别致,名为‘婆娑蝶’,用的是边城特有的贝类和卅其花做成蝴蝶的形状,甜酸可口,颇为开胃。” 陵渊笑道:“我见你更爱吃另一道‘奶汁金角’,里头有此地一个名为‘百炸叶’的时蔬。” 陵渊又说了几道平日里银池喜欢的茶点,金钊默默记下,还想再问些什么,却听嘉恪殿下叹了口气,陵督公便关切地看着她:“怎么了?” 第129章 金钊再如何不懂事也知道自己该退下了,便叩首行礼。自然没有人留他,他很快地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他二人,银池说道:“我吃什么喝什么,你倒记得清楚。” 陵渊一笑:“那是自然,不过怎地见你并不高兴?” 银池:“也不多关心关心自己,紧盯着我做什么。” 陵渊高兴道:“我就喜欢紧着你,把你安排得妥帖自在,我就高兴了。” 银池轻嗤:“伺候人的命。” 陵渊:“那我可只想伺候你,别人我可不管。” 银池笑了,感慨道:“没想到你我所带之毒竟能减少,确是意外之喜。” 陵渊揽她入怀,笑道:“我就说没事,你还非要拒我千里之外,真真伤我的心。” 银池窝在他怀里感到很是安逸,也笑道:“少贫嘴,再如何也不能随意这样那样,除非毒都祛除。” 陵渊只是笑,并不接话,唇又凑在银池的侧脸亲了亲。银池知道说也无用,在此事上他总是分外执着,不知道是不是还想着用他自己为她解毒?感慨之下生出丝丝绵延不绝的感念与欢喜,抬头便主动吻了上去。 北戎王廷的内乱持续了月余,在银池的暗中搅弄之下,彻底改变了王廷从前的格局。不知名且没有母族支撑的王族旁支、年仅十岁的史那端照即位,在登基当日宣布归顺大烨,认银池为义姐,将王族执掌的驭兽秘术全权交托银池。银池命信任的大将驻扎大烨与北戎边境,并派了两个心腹进入北戎王廷,暗中挟制史那端照,计划逐渐将北戎打造为自己的附庸。 在此月余期间,熊辰彦重新执掌南楚,肃清王朝内外与自己不和的势力,将皇帝尊为太上皇送至别宫赡养。陵渊安排了人手在其中搅弄风云,致使朝野内外关于“机关兽驱动靠的是凝花石而非赤金沙”与“凝花石已经用尽”的传言甚嚣尘上,激起了两场声势浩大的变动,矛头直指熊辰彦,让他表明并展示凝花石到底还有多少。熊辰彦一改往日的温和做派,以铁血手腕诛杀乱党毫不留情,一时间南楚国中人心惶惶,生怕稍有不慎便被划入叛党以至家破人亡。熊辰彦虽坐稳了南楚王座,但如今步步谨慎,主要以维稳的姿态压制各方势力,暂时没有余力顾及大烨与北戎的动向。 于是陵渊向银池建议趁此机会向南楚最为薄弱之地发动攻击,很可能趁机割下南楚部分城池。银池对此有些犹豫,因为熊辰彦掌握机关兽的实力绝不在熊鸿锦之下,何况此时的熊辰彦犹如守着财宝的易怒之兽,任何一点刺激都会让他全力反扑。 但这确实是个难得的机会。而后商议了折中一点的法子,命明冉带人将藏匿凝花石的山丘整个炸毁,其中藏有的大量凝花石化为飞灰,遮天蔽日一片灰茫。 南楚人沉浸在“再也没有凝花石能驱动机关兽”的恐慌之中,加上陵渊一直派人在南楚边境搅扰,但南楚大军没有任何回应,使得南楚国内的动乱和逃逸开始增多,谣言遍地人心惶惶。 银池很快收到一只机关鸟带来的消息,是熊辰彦所写,表示凝花石是可以再生再造的,希望大烨不要欺人太甚,这是留给银池的颜面。并随信附上了一块凝花石,确实与那日炸毁的不同,也不同于以前见过的,看着崭新且入手沉重,这样一小块凝花石,银池估摸着能用在两只机关兽上。心内难免惴惴,银池回想熊辰彦为人总是深不可测,对于这信的真假不免犹疑。此时庞进带来了从大烨而来的圣旨,澹台璟涛明令银池即可打道回京,不可耽搁。 银池不明所以,陵渊猜测澹台璟涛打算以此为要挟,若银池不肯即可回京就会治罪,毕竟银池现在手握大军,是澹台璟涛极大的威胁。银池让庞进传信回京表示自己即刻启程,又命庞进安排一应回京事宜,但实则命令南楚的暗探行动起来,务必确定新的凝花石是否存在。 陵渊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对熊辰彦颇为宽容,似是一直不舍得下狠手呢。” 银池:“哦?非要杀了才是下狠手?” 陵渊:“一块小石头罢了,谁知道是不是诓你?怎么这么容易信他?”他的语气里带了点认真,“也怕他吗?他欺负过你?” 银池摇头:“他倒是没有,反而帮过我不少。”她的目光变都略略深远,似是看到了从前在南楚的时光,“明知道我并无好意,但没有为难过我。” 陵渊看了她一阵,刻意叹气道:“果然还有情意……啧。”他做掩面而泣状,“我心绪难宁,腹部又开始隐隐发疼了。” 银池笑起来,戳了一下他的腰腹,说道:“这么疼啊?让金钊来给你扎几针?我看他于针灸一道还算有几分本事。” 陵渊握住她的手,笑道:“不说他才疏学浅了?” 银池:“哼,还是不中用,细细研究了饮食也没想出个所以然,这都几天不敢来见我了?怕我赐死?” 陵渊笑出声:“他开的温补药剂还是于你有用的,现在这手脚也不是那么凉了。” 银池:“那是董承的功劳,他不过是承继罢了。” 陵渊笑意更甚:“你这样,金钊都不敢来给你请平安脉了。” 银池:“别来了,每次就是一堆废话。” 门口真的有个人缩矮了身子,引得陵渊一阵大笑。银池轻嗤了一声:“既然来了就滚进来,缩手缩脚的成什么样子。” 第130章 金钊麻利地滚进来,立即行礼向二位问安。银池不等他开口便说道:“要是又说些‘下官还未探查出到底是何物中和了毒性’这等废话,就不必说了。” 金钊还没进来之前就直冒冷汗,现下更是克制着自己不轻颤,十分恭谨地说道:“下官此次前来是向殿下及督公回禀——下官虽仍未从饮食中探查出能中和毒性之物,但从殿下与督公的毒中探查出了些许端倪。”他极快地瞟了一眼银池,一副英勇就死的模样,“但详细情况下官想与殿下单独说,还请督公大人移步。” 陵渊略略讶异地挑了挑眉,金钊根本不看他,只垂眼凝着地面。银池倒笑了:“哦?单独与孤说?看来是有趣得紧。”她立即瞥了一眼陵渊,“还不退下?” 陵渊笑着起身,当着金钊的面自然要对银池行礼,恭敬地退了出去。 银池知道陵渊不会走远,又知道他耳力惊人,便对金钊说道:“近前来。” 金钊膝行着靠近,压低声音道:“下官即将所说的会开罪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银池一笑:“好啊,恕你的罪。不过金钊啊,孤若反悔你又能如何呢?” 金钊不知如何作答,银池不耐烦地催促道:“再废话就割了你的舌头。” 金钊只好收了能赦免的心思,压低声音说道:“殿下之毒能减弱,是因为毒中的一味关键药材‘断缨’被一味极为珍稀的药材‘缚辛’所中和,而这‘缚辛’并非来自任何饮食,而是源于陵督公体内残留之毒……” 金钊没了声音,不敢再说下去,也不敢看银池一眼,很想把自己埋进地里。 银池也没有任何声音,像是定在了原处,一瞬不瞬地静住了。 第70章 “‘断缨’与‘缚辛’可以互相中和,彼此削弱毒性……”金钊见银池并没出声降罪,又补上了一句解释。 没想到陵渊那“以毒攻毒”的戏言,竟是真的。 金钊明白自己知道了极为了不得的秘密,以头抢地不停絮叨:“下官虽是无意得知也是冒犯了殿下,下官死不足惜,还请殿下高抬贵手放过下官家中亲眷,他们什么都不知道!除了前来禀报殿下,下官一个字都没有对任何吐露!下官……” “闭嘴。”银池轻轻吐出这两个字,金钊立即收声。她垂眸看向金钊,此人不仅知晓了她与陵渊亲近的关系,定然还知道了陵渊并非真太监的秘密,这样的人留着是个祸患! “该怎么做,你心里清楚。”银池慢条斯理地淡声说道,“若有一星半点露出去,孤会让你尝尝惨烈的滋味。” 金钊磕头如捣蒜,千恩万谢地表示死也不会告知他人。银池又问道:“这毒既然两相削弱,是可以彻底除尽的意思?” 金钊:“是,虽然削弱力度并不很快,但长此以往是可以除尽的。” 银池:“绝嗣汤之毒除尽后,就会有子嗣?” 金钊:“这……恕下官直言,子嗣之事已无指望。因绝嗣汤大寒大凉,早已伤了殿下金躯。” 银池挥手命他退下,金钊恭敬行礼离开。陵渊走了进来,笑问金钊到底说了些什么,银池却顾不上他,直接唤来琥珀吩咐道:“去看着金钊,盯紧他的嘴。等他回京时伪做个意外送他上路。” 琥珀应声而去,陵渊看着银池微微一笑:“惹你不快了?要不要我给他上些手段?” 银池并不想说的样子,只道:“你都不明所以,也不拦一拦我?” 陵渊:“你做的自然是对的,不必拦。” 银池:“若是做错了呢?” 陵渊:“错了便错了,只要你说是对的,谁敢说是错?” 银池忽地伸手抱住他,靠进他怀里,说道:“哪还有半点‘活阎王’的样子?” 她这一句含羞带嗔,难得娇柔无限,陵渊听在耳里舒服极了,低头就吻在银池额上,笑着说道:“在你面前,我不过是个喜欢拈酸吃醋的男人罢了。” “还知道自己喜欢拈酸吃醋。”银池轻轻掐了他一下。 陵渊轻轻咬她耳朵:“就喜欢吃你的醋,怎么样嘛?” 银池已经有些习惯他这种时不时喜欢撒娇似的举动,顺势摸了摸他的脸,说道:“以前倒是没看出来你这般黏人呢。” 陵渊一笑:“除了你,旁人哪里值得我多看一眼?” 银池想笑却又没笑出来,叹气道:“油嘴滑舌张口就来,怕是以前哄史那晴哄习惯了。” 银池吃醋可是难得一见,陵渊笑得开心,搂住银池就亲,银池推他推不过,也就顺着他亲了起来,在喘息间隙笑着骂他也是这般哄史那晴的,又被他更牢地束缚在怀里深深地吻,就是不让她再说话。 与银池用过饭之后,陵渊召来了断雪,让她去探查金钊到底说了些什么惹得银池如此不快。断雪自是调侃他一番,探查之间发现琥珀盯着金钊,从琥珀那里自然是打探不出任何讯息,便暗中对金钊使了些夜里惊吓的手段,不出两天金钊就吓得什么都招了。 断雪做这些都是刻意回避琥珀的,但琥珀亦是精明,蛛丝马迹也猜到了一些,便主动找到断雪说道:“金钊是不会活多久了,无论你查出什么,记得守口如瓶。” 断雪:“这是自然,我本也不是为了探听什么才来的,望嘉恪殿下明鉴。” 琥珀:“陵督公关心我家主人,我知道是好意。” 第131章 断雪眼睛一亮:“你不怪就是你家主人不怪,我就放心了。” 琥珀:“那我不知道主人会怎么样,不过不管怎么样,督公也甘之如饴。” 断雪哈哈一笑:“那岂止是甘之如饴,我看他梦里都要笑醒。”她感慨地叹息,“以前真的没想过尊座会如此在意一个人,我还以为他这辈子都会一个人。” 琥珀:“我也以为主人不会再与男子亲近了,可见世事难料。但总归有人对主人好,是好事。” 陵渊听完断雪的回报,边听边笑,笑得倒在躺椅里半天起不来。断雪简直要忍不住鄙夷的表情,却被陵渊一句话吓住:“眼下你也知道了。” 断雪连忙正色:“属下绝不可能泄露半个字,请尊座放心!” 陵渊轻哼了一声,说道:“金钊不能留。既然殿下不希望他死在跟前,就按照殿下的吩咐在他回京时了结掉。” 断雪称是,惊觉尊座虽然自己乐在其中,但并不喜欢旁人知晓他与殿下的私事,当即决定以后也要少言此事。 “你安抚金钊一番,以免他生了逃窜之意。”陵渊吩咐道,“让他详细写下‘断缨’与‘缚辛’互相削弱的大致过程及所需时间,是否有需要一同服用的药物或者其他禁忌之类。这些不必一日完成,以免令他起疑。” 断雪一一记下,打算谨慎行事以免走漏任何风声,又说道:“尊座近来连遭暗杀,属下已将暗线渗入熊辰彦宫中,只等尊座一声令下。” 陵渊笑了笑:“对付暗杀你是头功,自去本座的私库拿你喜欢的东西吧。” 断雪:“谢尊座赏!敢问尊座何时对熊辰彦动手?” 陵渊:“等他断了念想。” 断雪想问是断了什么念想,陵渊却已懒得再说地挥手让她退下。断雪退出去后就明白了,那意思大概是看熊辰彦何时对嘉恪殿下断了念想。断雪不明白熊辰彦什么时候会断了这心思,只觉得很想对尊座鄙夷一番——当然是不敢。 陵渊对着银池自是当做不知此事,不过在亲近黏腻方面更为卖力,想着能早一日解完银池的毒是最好。银池对他的痴缠既无奈又欢喜,也想为他解去所有的毒性,于是对此事便也极力配合甚至颇有主动,令陵渊喜不自胜。 银池假意返京,给南楚递了修好的文书,熊辰彦自是答允,双方又就边关互通贸易之事达成协议,银池趁机提出派人前往南楚学习机关兽建造之术,熊辰彦也并未拒绝,而是再次以求娶银池为条件,将两国结秦晋之好抬到明面上来。 陵渊闻讯就是两声冷笑,惹得正在吃点心的银池笑出声:“行啊,让他以南楚所有的凝花石为聘,孤就嫁了。” 报信的人垂头跪在那里动也不敢动,说道:“殿下,此事是否要传讯回京?” 整个大烨的人都知道澹台璟涛不愿让皇姐再嫁,谁敢造次? 银池笑道:“皇上之前不是要将孤嫁往北戎?此次与南楚联姻,他定然也是没有意见的。” 报信的人不敢称是,却也不敢违拗嘉恪殿下的意思,一时进退两难,就听陵渊说道:“熊辰彦身边如今是谁最得宠?” 报信的人想了想,说道:“听闻是一直跟着他的近臣米焕最得用,后宫中最得宠的是个卓姓妃子。” 陵渊嗤笑道:“都有宠妃了,还敢觊觎大烨长公主?” 报信人心想这世上有权位的男子谁不是三妻四妾?但并不敢多言。 银池笑道:“也是呢,孤可不愿再嫁给什么有宠妃之人,去回话,熊辰彦若是愿意废除后宫,孤才愿意与他商谈联姻之事。” 报信人惴惴不安地行礼告退,陵渊瞥向银池:“他若真的肃清后宫,你要如何?” 银池一笑:“卓姓在南楚是大姓,这个宠妃的背景定不简单。南楚如今内忧外患,熊辰彦还能有个宠妃,这定然是大局所驱。要他废了这卓妃就是动摇南楚如今的朝堂,他不会肯的。” 陵渊没好气:“我看他为了逼你嫁过去什么都肯答应,再说若是他假意答允,你又如何能得知真假?”他很是不耐烦地斥道,“这熊辰彦让我很是心烦,你若再不动手,我便要动手了。” 银池看着他笑:“你要如何动手?像对史那晴那样?” 陵渊轻哼,说道:“他既然这般紧抱着凝花石不放,就让他死在凝花石里好了。” 银池正待问详细意思,就有一心腹入内禀报道:“启禀殿下,南楚派人与庞进接触并送了厚礼,与庞进合谋攻打北戎一事。” 银池:“熊辰彦想得到北戎的驭兽之术?” 心腹:“目前不知具体合谋中谈及的条件,只知他们多次谈及北戎的‘霖城’,属下已派人查探过,霖城内戒备森严皆是士兵,城中百姓在秘密迁至临城。” 银池眸色一紧:“霖城是不是靠近南楚边境的枝莲山?” 心腹:“是,霖城往东不到二百里就是枝莲山。” 陵渊见银池神色不安,忙问道:“怎么了?何事惊惶?” 银池:“枝莲山中囤有十来只巨型机关兽,都是能喷射火油的,腹部还可装置伏火雷,射杀威力十分惊人!” 陵渊:“怎么没见熊辰彦和熊鸿锦用过?” 银池:“这十来只机关兽是费了很多功夫才制出来的,威力又如此巨大,所以属于南楚皇帝直辖,旁人是不能调用的。即使在熊辰彦被熊鸿锦谋害致残、熊鸿锦独揽大权期间,他也没有调用这些机关兽,一是怕落人口实说他觊觎皇位,二是因为这些机关兽需要更多的驱动之力也就是凝花石,不到必要是不会使用的。” 第132章 陵渊:“眼下熊辰彦已是南楚皇帝,自然能名正言顺地调用这些机关兽,而霖城眼下又戒备森严……”他看向银池,两人眼神交汇已彼此明了,一同说了出来——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心腹并不明白是何意,连忙求教。银池说道:“孤猜测,南楚是假意与庞进合盟瓜分北戎,庞进好大喜功多半会答允,实则南楚已与北戎合谋将庞进的三万大军瓮中捉鳖。将枝莲山内的机关兽调往霖城最为便利,从霖城攻入大烨,最快只需半日便可抵达。” 心腹惊觉此事不妙,说道:“南楚是惧怕大烨以此时为契机成为三国之首,而北戎也因此番受挫不振意图重振国风,真是一拍即合。” 陵渊:“看来殿下认的那个弟弟靠不住啊。” 他言语带笑,尾音调侃,银池瞥他一眼,给他一个“十岁孩子的醋也吃吗”的眼神,之后说道:“本以为给史那端照监国的将军还算听话,原来背着孤在打别的主意呢。”她吩咐心腹,“去告诉这个史那将军,他曾提过的让孤驾临北戎王城巡视,孤允了,五日内便会动身前去。” 心腹立即劝阻:“殿下三思!此时危机四伏,不可深入敌巢!” 银池笑道:“不趁着此时去,如何能作乱呢?” 第71章 南楚王宫。 熊辰彦看着卓妃为自己端上亲手炖制的参汤,微微一笑道:“何必亲自动手?仔细伤着。” 卓妃笑盈盈地给他盛了一碗汤放在他面前,又将调羹放在他手中:“陛下尝尝看?妾不怕伤着,只要陛下能用得高兴就好。” 温婉可亲,我见犹怜。 熊辰彦温和地笑着,舀起一勺汤尝了尝,点头:“很是不错,爱妃辛苦了。” 卓妃笑得柔情四溢:“陛下日理万机,须得好好补养呢。妾听说近来又有大战了,陛下千万小心。” 熊辰彦笑了笑:“听你父亲说的?” ———————————————————— 本文档只用作读者试读欣赏! 请二十四小时内删除,喜欢作者请支持正版!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更多资源请加入玛丽团队,详情请咨询上家! ——————————————————— 卓妃并不避讳地微笑着:“妾想为陛下分忧,自然关心此事。陛下打算派何人前往霖城处置一应事宜?妾举荐自家表兄为陛下一战!” 熊辰彦淡淡笑道:“你倒是举贤不避亲。我记下了,自会给他用武之地,至于是否能为南楚立功,就看他自己了。” 卓妃盈盈下拜谢恩,熊辰彦并未叫免礼,看着她行了叩拜大礼。她显露出满心欢喜与诚挚谢意,在熊辰彦叫起后满眼都是依赖夫君的浓情蜜意。 那眼神中的柔甜过于浓醇,令熊辰彦有瞬间的恍然。从前身边有过的女子与眼前的卓妃重合,仿佛带着相同的眉眼和笑意,毫无错处和瑕疵。只是这些重叠的影子之上渐渐显现出一个冷淡的倩影,勾引的神情中也能感受到并不抵达眼底的调笑,却不知怎地令他缩紧了心。 “陛下真的要娶大烨那长公主吗?”卓妃轻轻靠在熊辰彦肩头,“妾自是听陛下的,只是总觉得不安——那大烨长公主与陛下定然不是一条心。” 熊辰彦淡淡笑了。 阿池与他,从未一条心。 这世上与他一条心的人,有吗? 莫大的悲哀毫无预兆地席卷了他,令他心头一阵酸涩难言,很想抬手将眼前能看到的一切挥扫开去。但他知道不能,胸中郁结化为一串看似调笑的话语:“两国联姻不过是因时顺势,是不是一条心不必过多在意。她再如何能耐也是嫁过多回了,怎与你只有我一人相提并论?” 卓妃欢喜地笑着,自然地依偎在熊辰彦怀中,用她那柔腻的声音说道:“妾自然是身心都只有陛下一人……” 熊辰彦的调笑还未结束:“卓家惯出美人,你又如此贴心,不如将你二妹三妹都召入宫中,此后后宫中只有你们卓家姐妹,如何?” 卓妃的呼吸凝滞了瞬息。 召来其他姐妹与自己争宠自是不好,但后宫只有卓家姐妹这个诱惑太大,如果父亲知道自己阻拦此事定会大怒。 心里转过千百个年头,卓妃最终很快地含笑说道:“妾都听陛下的。” 熊辰彦笑道:“爱妃真是善解人意,此事就交由你去办吧。”说完看着卓妃那已经有些绷不住的脸庞,“退下吧。” 卓妃恭敬行礼告退。熊辰彦看着她走出去,将手边盘中的橘子捏得稀碎,汁水流落滴滴答答,浸润进地上的铺毯中,形成一个阴暗难消的印记。 熊辰彦处理政务到傍晚,听了探子的回报,对于银池即将巡视北戎王城感到疑惑,又疑心她是知道了枝莲山与霖城的计划,继而疑心庞进并非是真的贪功冒进,而是假意逢迎。他召来三个心腹大将商议此事,最终认为应当将计就计把银池弄死在北戎,并做成北戎所谋害,一石二鸟。 熊辰彦沉默良久,点了点头。三个大将离去后,他的近臣前来禀报暗杀陵渊再次失败一事,他听完笑了笑:“他若死了,她会愿意来吗?” 近臣不知这句话中到底在指向何人,打算询问却觉得陛下此时的神情并不想被人打扰,似是想到了什么,唇角含着淡淡的笑,却又透着几分悲苦。近臣静静等待了一阵,听得熊辰彦说道:“暗杀暂停,将精锐调往霖城,深入北戎王都。” 第133章 近臣等了半晌没有等来下一句吩咐,抬眼看向熊辰彦。他似是在想什么很重大的问题,语气却是轻描淡写:“大烨长公主,带回来。” 近臣微讶,虽然并不清楚陛下在战事的最新决断,但近来枝莲山暗中调动机关兽前往霖城他是知晓的,也知道大烨长公主就在附近,此时听陛下说了这句,小心地说道:“陛下,恕臣直言,此次战事非同小可,混战之间要保证将大烨长公主带回南楚,这实在是难上加难……” “无论死活。”熊辰彦那一贯温和的声音冷淡下去,“这样容易多了么?” 近臣不敢再多言半句,立即称是。 南楚枝莲山的巨型机关兽秘密运进了北戎霖城,庞进按照暗中谋划的那样向霖城进发,期盼着自己能力挫北戎赢下大功,好在官职上更进一步。银池明面上接受史那端照的邀请前往北戎王都,实则将兵力着重安排调往霖城外围,随时准备制敌。 史那端照不顾众臣劝说,执意要出城相迎,监国将军阻拦无果,派了重兵护卫并暗中下令若大烨一方意欲动手即可直杀嘉恪长公主,不必上报。银池于午后进入北戎王城附近,与史那端照在城外汇合,姐弟俩有说有笑地携手进入王城。 北戎王宫中的陈设布置与大烨和南楚都不同,冷硬锐利的布置之间点缀着各种温软皮毛,是因北戎常年寒冷所致。银池从靠近北戎开始就觉得不舒服,此时也穿得很厚实,手里还抱着手炉,史那端照体贴地命人将火盆都端得离她近些,惹得银池笑道:“小小年纪倒是会体贴人。” 史那端照腼腆一笑:“姐姐对我恩同再造,自然要多多上心。知道姐姐怕冷,这间屋子是最暖和的,姐姐住在这里应当好受些。” “已经很好,不必再劳烦。”银池笑着瞥一眼门口黑压压的侍卫,“弟弟很担心自己的安危?姐姐一介弱质女流能将你如何呢?” 史那端照为难地说道:“伯父监国,我也不好违拗他的回护之意,姐姐见谅。” 银池不介意地笑笑:“无妨,你还小呢。” 史那端照命人上北戎特色茶点,在银池面前的长桌上一水儿铺满。琥珀用银针一一验毒,银池随意尝了几种便笑着称赞一番,史那端照热情地介绍每道茶点的来龙去脉,一派宾主和乐之态。 但其实他们都在等。 枝莲山的巨型机关兽已在霖城蓄势待发,按照探子回报,今日就会进发王城活捉银池与史那端照,打个措手不及。庞进以为自己是来攻打不安分的北戎新王的,他还暗存了些若是能趁机打压南楚更好的心思,因此有明暗两个队伍一起进入了霖城;熊辰彦的将士大多藏于巨型机关兽腹中,从霖城的西侧密林中直进王城,意欲直取王都活捉史那端照。而银池安排将士们一部分随着自己进入了王都,一部分在明冉的带领下乔装打扮混入王都附近,以围困之势在外围等候指令。 三方势力等着各自的契机,将对方吞拆入腹。 银池只是不紧不慢地吃着点心,面上看不出来一点焦虑之色,反而带着淡淡的恬静之意,像是对茶点很满意,要多享受一阵。史那端照却心急如火燎,因为监国的伯父早对他言明今日若合适就要将嘉恪殿下当场擒拿,让他注意与她保持距离以免被她掳去做人质。史那端照不过是个孩子,面上难掩忧色,在一人进来禀报时更是显得异常紧张。 这禀报之人看穿着不过是王都内伺候的宫人,跪地后说道:“启禀王上,霖城急报!” 史那端照接过奏报打开看了看,眉头紧锁地看向银池:“姐姐,霖城有叛乱,奏报中说是大烨的人突然侵入……”他为难地看着银池,“姐姐,怎会如此?不是说两国修好吗?” 银池笑道:“谁知道那是不是大烨的人?又怎么知道是不是其他人作伪?弟弟呀,若真查实是大烨的人入侵北戎,你尽管命人打杀便是,姐姐绝无二话。” 史那端照略略尴尬,又笑道:“弟弟怎敢打杀大烨的人,有姐姐这些话,自然要好好查实再说。” 银池一笑:“弟弟年轻,莫被小人蒙了眼。”她凑近低声,“你那伯父暗中与大烨和南楚都联系过,你可知晓?”她看着史那端照的眼中微微一惊,安慰地笑了笑,“也要培养些自己的心腹才好呢。” 史那端照脸色郁郁:“不瞒姐姐,我没有那个能耐……” 银池当然知道他没有,毕竟他周围都是监国的人,要想培养自己的心腹难如登天。银池瞥了周遭站得虽远却明显竖着耳朵听他二人交谈的两个宫人,笑着拍了拍史那端照的手,装作无意地用茶水在两人之间的几案上写了两个字:后宫。 史那端照微微皱眉,他这个年纪根本就还没有开后宫。银池笑着看了他一眼,他又很快明白过来:虽说现在还不能开后宫,但按照北戎规矩他可以提前物色自己喜欢的人选,召见大臣或世家女子入宫相看,若有中意的就告知该家族留着此女不可嫁人。 如此,这个家族不管是否真心实意地忠于史那端照,在外人看来都是史那端照的人了,只要加以利用,久而久之史那端照孤立无援的局面必会改变。 史那端照感念地看了银池一眼,心里却也有些畏惧眼前这个姐姐——北戎王族内关于遴选后妃的规矩她都一清二楚,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吗? 第134章 再上了一轮点心换了一壶茶,又有人来报:“启禀王上,有数百大烨人浑水摸鱼逼近王都,与王都守卫展开激战!” 史那端照一惊,已有十个护卫冲了进来直接围住银池,喝道:“拿下大烨长公主,看大烨是不是还敢进犯!” 琥珀已拔刀再手,杀气腾腾地盯着面前众人:“谁敢!” 银池动也未动一下,依然淡淡笑着,对史那端照说道:“弟弟呀,你看他们这阵仗,到底是冲孤,还是冲你?” 第72章 从霖城到王都已经乱成一锅粥。三方势力在此汇聚,都想谋取各自最大的利益。然而因为明面上彼此修好而不能大动干戈,很多争夺都是在暗中进行,甚至因为都是乔装而出现自己人与自己人互相残杀的局面。庞进陷入乱局难以脱身时,陵渊率人解救了他,令庞进感恩戴德,在了解自己中计之后立即以陵渊马首是瞻,在陵渊的指挥下直奔枝莲山腹地,将还剩余的巨型机关兽悉数捣毁,并将其中的凝花石全部卸出带回。熊辰彦震怒,立即围困大烨边城意图以此逼退枝莲山的大烨军,然而明冉的军队也不是吃素的,与南楚军在大烨边城展开激战。枝莲山内的巨型机关兽已被捣毁殆尽,熊辰彦还如此在意令陵渊生出了几分疑惑,命人深入枝莲山探查,最终发现整个枝莲山就是一座巨大的凝花石宝矿。 南楚军已有部分开始围困枝莲山,陵渊当机立断命人炸山,巨大的爆炸声震荡枝莲山周围数十里!在南楚军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何事之前,陵渊已命人将大批炸碎的山体运出南楚境内,直奔大烨。霖城本有北戎军与枝莲山的南楚军里应外合,但都被这震荡的爆炸惊到而错失了立即发兵的时机,待他们紧急前往枝莲山支援时,已失去了全部先机,与晚到的南楚军面面相觑。 熊辰彦暗中布置的人手很快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大烨长公主殿下。他们很清楚这是能扼住大烨命脉之人,毕竟大烨国中如今最为精通机关兽修造之术的,还是这位长公主殿下。北戎的监国一心想除去庇护史那端照的嘉恪殿下,自然与南楚一拍即合,很快就以“大烨入侵北戎”这种假消息为由,意欲直接拿下银池,以她为质。 当下史那端照立即呵斥那领头的护卫:“放肆!还不退下?” 领头护卫对史那端照施了一礼,说道:“王上,监国大人命属下等拿下嘉恪长公主,一切都是为了北戎考量,还请王上息怒。” 史那端照顿了一瞬,仍然斥道:“立即退下,不得有违!” 领头护卫强硬道:“恕属下难以从命,即使王上怪罪要治属下的罪,属下也要为王上惩奸除恶!” 银池笑起来:“真是冠冕堂皇啊,孤都要感动了呢,不然让王上封你一个忠勇公吧?” 领头护卫冷笑道:“不劳嘉恪长公主费心,王上自会明白属下的苦心!”说着就招呼人上前直拿银池!琥珀的刀自是不慢,领头护卫等最前排的两人立即呼痛,手臂上鲜血淋漓! 银池笑道:“什么酒囊饭袋,还想动孤?”她笑吟吟地看着领头护卫,“有没有觉得气息不那么顺畅了?喉咙也有些发紧?” 前排两人均抚着自己的脖子惊恐地看着银池,领头护卫说道:“你、你对我们做、做了什么?!” 银池莞尔:“不过是一些无色无味的毒物罢了。一点警惕之心也没有,竟能做这些人的首领?监国大人看人的眼光真是堪忧啊。” 两人的脸很快涨得发紫,手抓着颈部一副难以喘息的样子,“砰”地陆续倒地不起,一动不动。周围的士兵立即后退两步,生怕那无色无味的毒物波及自身,一个个警惕戒备地看着银池,其中一个年长的士兵对银池怒道:“是不是还有救?快交出解药!” 银池并不理会他,只慢条斯理地对史那端照说道:“弟弟,这些人要杀姐姐,姐姐为了自保所做的一切,都是没有错的吧?” 史那端照脸色发紧,却也只得说道:“是,都是这些人不懂规矩冒犯了姐姐,姐姐随意处置便是。”他横了一眼其余士兵,“还不退下!” 那些士兵本就不敢再靠近银池,听了史那端照的命令立即后撤,直撤出门外,在那窃窃私语商量对策。史那端照命人将尸身拖走又收拾地面,带着歉意地对银池说道:“姐姐受惊了,莫与他们一般见识。” 银池笑道:“倒是无妨,姐姐这里还有不少毒物,再来几百人也能应付。倒是你呀弟弟,你的监国伯父看来完全没把你放在眼里呢,可有什么法子牵制他?” 虽然年岁尚小,却也是从小浸淫在皇权斗争中,史那端照立即低声说道:“姐姐说的法子需要时间,眼下只有一个忠于我母族的老臣站在我这边,只是他已垂垂老矣……” 银池:“老怕什么,既然是老臣又被你放在心上,定有他自己的人脉。传信给这个忠臣告知如今的险况,密旨给他直接拿下你的监国伯父——”银池见史那端照的眼睛越瞪越大,笑着问道,“敢是不敢?” 史那端照踌躇道:“伯父府邸有重兵把守,即使有密旨也无法成事……”他流露出一个“我并非没有这样想过”的眼神,“我这边无人能胜任此事。” 银池低声:“只要弟弟下个密旨,姐姐就帮你把此事办妥。” 史那端照一惊,各种犹疑涌上心头,却又无法当面反驳,只得说道:“姐姐有把握?” 第135章 “万全的把握,没有。”银池笑道,“不过能比你的人手多几分胜算,毕竟监国府邸的人认得你的人,但不认识孤的人。” 史那端照犹豫地沉默了,银池也并不催他,只恬淡地喝茶。其实她已派人暗中前往刺杀监国,若有个密旨更方便栽赃给史那端照罢了。不多时有人入内禀报道:“启禀王上,霖城守军遭到大烨军进犯,大烨军炸毁了霖城大部分民居,霖城损失惨重!”说完狠狠剜了银池一眼,“请王上处置此女,以平民愤!” 史那端照迟疑了一阵,为难地看向银池:“姐姐,这接连的奏报不可能有假,你看这……” “接连的奏报为何不能有假?”银池嗤笑,“你坐在这里听到的任何消息,都有可能是他们诓骗你呢。”她看着史那端照,给他一个堪称善解人意的眼神,压低声音说道,“弟弟不必为难,将姐姐作为人质便是,一时半会的也没人敢立时杀了姐姐,对么?” 史那端照连连摇头:“姐姐是来我北戎做客的,哪有置于人质之地的道理?” 银池笑笑:“无妨,此举可解你燃眉之困。只要你记得今日之事,日后姐姐需要你时不予推脱也便是了。” 史那端照忙说:“姐姐助我登大位,如今又为我解困,此等大恩大德弟弟怎敢忘怀?” 银池只是淡淡笑着,点了点头。 哪有什么互助帮扶,不过是彼此有利可图罢了。现在说下这些话,也不过是为了日后讨要时令他哑口无言,若他不允也好师出有名。 银池起身,史那端照连忙亲自扶住她的臂膀一同走了出去,在外对众人说道:“我将大烨长公主暂时扣押,待北戎与大烨解决眼前矛盾后再做定夺。此间须得仍以贵宾之礼待之,不可怠慢!” 众人低头称是。 银池对史那端照淡淡而笑,像是致谢又像是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史那端照看着她随着引路宫人向着软禁的宫殿走去,背影端庄明丽摇曳生姿,毫无惧怕担忧之态,大国公主的风华绝世无双,不禁有些心驰神往。然而他知道这位姐姐敌友难辨,只能盼着大烨与北戎关系和顺,也能与她再多两分亲近。 银池带着一众随扈在萱华殿安置下来,果然宫人仍是体贴恭谨的,并无怠慢。待一应宫人退至殿外,一直守护在银池身侧的琥珀说道:“主人,是否立即进行下一步?” “不急,”银池一笑,“倒是你,那匕首上染了毒,你要仔细些。” 琥珀:“挺久没有这样过了,主人一点没有生疏。” 银池笑起来:“你是担心我无法骗住对方?你那匕首上的毒难以察觉,我说是我动了手脚看把他们吓的,真是一群废物。”她略略叹气,“北戎最聪明的人已经不在了,其他人真是比不上她,连带出来的下属也都是蠢笨。” 琥珀知道她说的是史那晴,接话道:“再聪明也不如主人,还不是主人的手下败将么。” 银池看着她笑:“你呀,太看得起我了。”她轻轻一叹,“如今能有这番局面,多少有些运气在其中。” 琥珀:“主人每次都能逢凶化吉,是主人吉人天相。” “你啊,”银池笑着虚点了琥珀几下,“罢了,下一步也开始筹备吧,我总觉着史那端照应付不来这一切,会再次陷入监国的股掌之中。” 琥珀想了想,说道:“刺杀监国是断雪姑娘一手安排,应当万无一失。” 此番提前安排断雪带人前往刺杀北戎监国,是一招险棋。因为史那端照一直笼罩在监国的阴影下,对于银池的命令就无法完全听从,这是当初扶植史那端照登位没有想到的,毕竟那时候的史那伯父看起来唯唯诺诺,像是个好拿捏的人,且其他人更加不合适监国。暴露本性之后的监国为扩大自己的权势真正掌控北戎,意欲此次以银池为质与大烨谈条件,扩大北戎的战局实力,进而制衡南楚。银池看出监国的谋算,让陵渊安排刺杀之事,毕竟在北戎用兵多有不便,而擒贼须得先擒王。 至于被软禁也早有预料,银池暂时不会有危险,但夜长必然梦多。于是她提前让那假熊鸿锦给她做了两张人皮面具,一张是她自己的脸,另一张是随处可见的北戎女子面孔,用这两张脸应当可以顺利逃离北戎王宫。 琥珀得了银池的令,很快从外面的宫女之中找了个与银池身量相仿的,打晕后又喂了沉睡很久的药丸,将她安置在内殿的床榻上。琥珀给这宫女的脸庞贴好人皮面具,穿戴好银池的服饰,盖上锦被放下纱幔,从外看着与睡着的银池一模一样。 有宫人从外入内询问嘉恪长公主有何需要,实则是来监看她以免逃脱。银池先让琥珀对那宫人说了几次她正在小睡,那宫人第四次来询问时便有些急了,直接往里闯,后见到银池慵懒地躺在美人榻上,冷淡地斥道:“北戎宫人这么不懂规矩?自去掌嘴,孤听不见可不算。” 那宫人见她仍在殿中便立即下跪求饶,之后跪在殿外掌嘴。琥珀对外说道:“竟敢冒犯大烨长公主殿下,着实该死!没有殿下的允许你不准停,不然立即拖出去打死!” 外头的宫人自然称是,琥珀又道:“殿下小睡片刻,若再来打扰立即报至你们王上跟前,看会如何处置。” 之后外头除了掌嘴的声音便没了其他动静。琥珀对银池轻声说道:“奴婢看一时半刻不会如何了,主人趁现在?” 第136章 银池点头,立即起身更换之前那个打晕宫女的服饰,又贴好北戎女子人皮面具,独自由角门而出,趁着暮色向早已约好接应的宫墙边走去。琥珀会留下稳住那群宫人,待银池脱险后施展功夫速速离开。 宫墙边候着的是陵渊安排的人,名为裂风,是个身量颀长气韵冷峻的年轻男子,与银池不过是在陵渊的安排下见过两面。此时银池扮成了其他人的样子,本以为还要说些先前的切口才能互认身份,不料刚走近些许,扮做宫中守卫的裂风便迎了过来,微微点头致意低声道:“殿下见谅,此处不便行大礼。请快随属下离开此地。” 这句话很是平常,但银池却听出了些不寻常的意味,便问道:“出事了?” 裂风直截了当地答道:“史那端照遇刺生死不明,王宫很快就要戒严了。” 第73章 银池在裂风的安排下刚离开王宫不到百米,王宫便关闭各个宫门守卫倍增。到了安全的地方之后,银池向裂风询问此事,裂风答道:“史那端照被正刺中心口,当场就倒地没了动静,现在不知死活。刺客服毒自尽了,目前不知是何人所派。” 银池奇道:“监国未准备妥当之前断然不会取史那端照的性命,你推测是何方势力所为?” 裂风:“殿下恕罪,属下确实不知。目前只知监国府邸大乱,不知是因断雪姑娘得手还是因史那端照遇刺之故,还在等消息。” 银池点头,叹道:“史那端照还一心想着真正掌权,这若是死了……” “都不担忧他若死了对你有何影响,倒是替他惋惜夙愿未偿?”一人推门而入,笑看着银池,语调还在拈酸吃醋,“对你这弟弟还真是上心呢。” 银池双眼一亮:“你来了?” 裂风见陵渊入内连忙上前行礼:“尊座。”之后极有眼色地迅速退了出去。 陵渊还带着一身急于赶路的疲惫,双眸却因见着银池而灼灼生光,几步靠近银池就将她搂入怀中,紧紧抱了一会儿才喟叹道:“亲眼见到你平安无事,才觉得我这心放下了。” 银池在他怀里发笑:“没见到的时候心都放不下来?”她在他心口戳了戳,“那你还能吃饭睡觉吗?”她抬眼看着他笑,“也没见你清减呢。” 陵渊见她笑吟吟地望着自己,捧住她的脸就吻了上去。柔情四溢之间察觉到银池的双臂紧紧搂着自己的腰,笑意愈发弥漫在陵渊的脸庞上,将银池更紧地搂住,更深地吻下去。 裂风在屋外守候,知道尊座与殿下许久未见,须得多腻歪些时辰。裂风接连见了几个前来报信的下属,将消息在心头思索了一番,对屋内沉声说道:“尊座恕罪,属下有急事禀告。” 屋内似是什么声音顿了顿,接着听到陵渊轻轻清了清嗓子,说了声“进”。 裂风很快地跪地行礼,目不斜视地垂着眼,假装完全没有发现嘉恪殿下理了理略略散乱的云鬓,也没有发现尊座整了整有些松散的衣襟。裂风声音沉稳地说道:“禀殿下,禀尊座,据线报,属下认为史那端照已死,监国已死,目前掌权者未定,王族中的两方势力正在相争。属下认为此时是拿下北戎的好时机,但有一事属下认为极为紧急——”裂风抬眼看向陵渊,“史那端照遇刺一事背后的主谋,极大可能是皇上。王都之中已查到‘麒麟卫’的踪迹,他们似乎还有别的目的,属下已派人隐秘追踪。” 麒麟卫,是独属澹台璟涛的卫队,个个都是精锐死士,不达目的不死不休。他们原本应当潜藏在澹台璟涛附近护卫他的安全,竟然出现在北戎还刺杀了史那端照,这实属非比寻常。 陵渊当即微微变了脸色,问道:“可有看见铁隆?” 铁隆是麒麟卫中的一等高手,极少离开澹台璟涛身侧,一旦有他出现意味着此事必成,否则他绝不会离开。 裂风:“属下还未查实到铁隆的踪迹,会仔细查证后再报!” 银池脸上倒没什么变化,语气也并没什么所谓:“不关心国政的人一出手就是刺杀一国之主,他的图谋……”银池笑了笑,“那铁隆是冲着孤来的吧?” 陵渊显然也是因此担忧,对裂风下令道:“你与断雪最近护卫在殿下身边,不得有丝毫差池!” 裂风应下,又道:“敢问尊座,若追查到铁隆该如何处置?” 陵渊:“能杀便杀。” 裂风再次应下,退了出去。 银池看着陵渊发笑:“难得欣赏督公大人面露紧张之色呢。” 陵渊的神色并未疏解,颇有些忧虑地说道:“裂风的消息从未有错。皇上若是想拿下北戎大可对你我下令,但他直接弄死了史那端照,说明已不信任你我,甚至明冉也被牵连。史那端照死后的北戎定然生变,在此乱局之中取你性命再嫁祸北戎,对皇上来说一举多得。” 银池笑道:“何以见得不是来取你性命的?” “铁隆不是我的对手。”陵渊轻蔑地判定,“若要取我性命,麒麟卫当倾巢而出,或可一试。” “哇哦,”银池故作夸张地拍了拍手,“厉害啊督公大人。那你寸步不离地保护我不就行了?何必将裂风和断雪都拘在我身边?” “为求万无一失。”陵渊认真地看着银池,“我自然会与你寸步不离。” 银池笑吟吟地看着他,语调玩味儿:“不能有失啊?我在你心里这般重要?” 第137章 陵渊笑了笑,捏了捏银池的下巴,叹道:“你是故意气我吧?这还需要问么?” 银池笑道:“若我真的死了,你……” 陵渊一根手指轻摁在她的唇上不让她说下去,露出点含冷的笑意说道:“那这方圆百里的人就都别想喘气了。” 银池挑眉:“你这是不是冲冠一怒?” 陵渊:“你说是便是,总之你不能有事,一根头发丝都不能少。” 银池抬手就拔了自己的一根头发递到陵渊眼前,笑眯眯地说道:“这可怎么好,督公大人要怎么处置我呢?” 陵渊握住银池的手抬至嘴边就咬了上去,留下一个牙印,惹得银池叫了一声。他一边给她揉手一边故作恶狠狠地说道:“你伤自己,我也不会轻饶。” 银池“哼”了一声就要甩开陵渊的手,陵渊握得很牢并没能甩开,反被他握得更牢,顺势握住了她的臂膀将她带入怀中,狠狠锢在怀里不让她挣脱,在她耳畔咬牙切齿:“这世上也就是你,将我拿得死死的。” 银池在他怀里笑出声,奖赏似地亲了亲他的下巴。 北戎局势因史那端照和监国的死亡而陷入混乱,王都各处被四方势力盘踞,在其中通行需要各种手谕通牌,时不时会引发乱战。银池的人手很快发现南楚细作在其中翻搅风云,意图在北戎扶植一个傀儡王上助力南楚。银池与陵渊立即安排应对,与南楚人几次三番交锋,最终将暗中安排谋划的南楚大将活捉,用以与熊辰彦交涉。 北戎王族内争夺王位的各方势力的能力皆不如史那晴,也不如已故的监国,南楚大将很轻易地压制了其他不好控制的势力,将其中一个辈分高却年轻的皇叔推上风口浪尖,想以这位皇叔为日后的傀儡皇帝。如今这皇叔也被银池的人拿下了,唯唯诺诺地表示谁支持他登位他就与谁的国家达成修好协定。银池听到这话就笑了,只对前来听命的明冉说了一句话:“仰人鼻息还提要求的,留着也是祸患。”明冉明白这是自己可以全权处置的意思,便带人武力制服了另一势力并推举了其中的一个皇子与那皇叔相抗衡,惹得那皇叔很快派人前来求和,希望大烨还是支持他为好。 熊辰彦在此时以穿山甲型机关兽潜入北戎王宫深处,将正在宫中准备登基的皇子拿下,将王都中其他王族都软禁在宫中,以南楚军全面掌控北戎王都,对外宣布北戎归顺于南楚,甘愿成为南楚的附属国。北戎军群龙无首不知进退,熊辰彦命北戎王族对各自的军队发出命令归顺,然而银池命明冉提前一步掌控了距离王都最近的大军,与自己的军队将王宫合围,逼迫熊辰彦释放北戎王族并立即投降。 熊辰彦对此没有回音,但王宫地下渐渐传来隆隆的震动与轰鸣之声,像是有什么要从地下破土而出!银池判定这是穿山甲机关兽打算破土攻击,连忙吩咐众将士直奔王都边缘三处最为重要的场所——炼造兵器的刀兵所、炼造金银的御金阁、豢养和驯兽的百兽园。果然震动轰鸣追到这三处地界就逐渐停止,不再进前——陵渊大赞银池当机立断且判断准确,这三处场所牵系北戎命脉,熊辰彦不会轻易损毁,否则即使掌控了北戎也需要很长的时间来修缮,根本无法利用北戎的一切。 不过大烨军退至这三处场所,除了固守并无其他进攻之法,穿山甲机关兽在地下并未远离,一直虎视眈眈。银池对穿山甲机关兽知之甚少,只是听说过却从未亲见,更不知晓要用什么才能出奇克制,但万事万物万变不离其宗,既然穿山甲总在地下穿行,便命人朝着王宫方向隔十步向下开挖并用火油浇灌,在向王宫方向突进时听到地下轰鸣声就点燃火油,让机关兽无法向上突破火层。 大烨军如此这般虽然缓慢却也逐渐向着王宫进发,纵有穿山甲机关兽从地下翻腾而出,却也因被火油焚烧有所损伤而战力大减,被已能围攻机关兽的大烨军很快剿灭。待逼近王宫已是深夜,一向灯火通明的王宫却是黑漆漆的难以辨路。明冉令将士点燃带火箭矢向宫内射发,又以蛇形机关兽开道,先锋军率先进入王宫,遇北戎王族直接悄无声息地绞杀,不停歇地搜寻熊辰彦的下落。 银池并没有随军进入王宫,而是在陵渊的陪伴下站在能俯瞰王宫的角楼上,看着先锋军的火把一路亮入王宫各处,仿佛一路将北戎王宫点亮似的,她微微叹了口气,说道:“短时间内皇权几经更迭,原本能与大烨和南楚一搏的北戎,如今已再难有抗衡之力。” “大烨不会动荡至此,”陵渊含笑看着银池,“不必忧心。” 银池一笑:“看眼下的情势自是不会,只是不知南楚还有什么闻所未闻的机关兽,我心中总有些不安。” 陵渊正要安慰,银池忽地惊呼了一声。两人这才发现银池身后的立柱不知何时伸出宛如臂膀一样的木手,环抱住了银池!陵渊一惊之下立即上前徒手拽住那木手就掰,只听“咔嚓”一声还真让他给掰断了部分,正待再掰时却听银池低吟了一声:“先别动。” 陵渊抬眼,只见银池的脖颈边左右各横着三根尖利的银刺,刺尖泛黑显然是淬了毒。 银池身后的立柱发出阴恻恻的声音:“陵督公,退后。” 第74章 北戎王宫深处,熊辰彦慢慢饮下了一杯酒,浅淡地笑了笑,自语道:“这就是她最喜欢喝的酒?虽然甘冽但也有些许呛喉,并不是适合女子的酒。” 第138章 站在一旁的心腹没有接这个话头,说道:“主君,大烨军已与我方布置的机关兽展开激战,因灯火昏暗,目前还不知胜负。” 熊辰彦又喝了些酒,问道:“角楼那边如何?” 心腹:“刚有人回报已有厮杀之声,目下情况未明,主君稍安勿躁。” 熊辰彦一笑:“我看起来很焦躁么?” 心腹揣摩了一下,说道:“当前战况不明局势焦灼,主君焦躁也实属难免。若嘉恪殿下已被铁隆拿下,应当很快就有回报,主君安心。” 熊辰彦笑意更甚,却带着些自嘲:“你们都觉得我只想将嘉恪弄到手,在背地里嘲笑我色令智昏吧?” 心腹立即垂头:“臣不敢!” 熊辰彦依然在笑:“不敢说,不代表不敢这样想。罢了,”他看向门口通往外面的宽阔却幽深昏暗的道路,目光深晦,语调凝涩,“谁能知我心意,而知道的那个人又要被我……” 不可不做之事,为何如此之多? 他仰头饮尽杯中酒,只觉更为呛喉,几乎不能忍耐。 “传旨,”熊辰彦阴沉地命令道,“宫中埋伏的机关兽全部出动,应剿尽剿,一个不留。” 角楼。 陵渊伸出双手一边三根地握住那淬毒银刺,上了十足十的力气生生将那六根银刺掰弯!让银池的脖颈得以安全。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脚踹上银池身后的立柱,立柱应声开裂,陵渊一把将银池搂在怀中,同时奋力掰断木手,将银池解救出来,怒喝道:“人都死了吗!” 首先冲上来的是裂风,但他身上已经带了伤,神情严肃地对着那立柱后就砍了过去!其次断雪追了上来,旋风般对着周围的立柱一通乱砍,一副拼命的样子,对着陵渊和银池急冲冲地喊道:“周围墙壁立柱里都有机关兽!” 陵渊冷哼:“熊辰彦这厮找死!”说着便接住了裂风抛来的长刀,对着周围突然涌现的型制各异的机关兽一通砍杀!陵渊厉声命令道:“铁隆在此,找到他!” 裂风与断雪分别护在陵渊和银池的左右两侧,此时又有精锐狂奔而上分担了他俩的攻势,裂风立即腾跃游墙挥刀砍杀,大喊了一声:“尊座!” 陵渊听了抬刀就是狠劲一撩,顿时听到一声闷哼,刀上也见了血!陵渊搂紧怀中的银池,极快地对她说道:“抱紧我!”银池的手臂迅速环上陵渊的腰身,陵渊立即腾跃而起横空就是一斩! 原本什么都没有的半空,激出一道血线,紧接着听见重物落地的闷响,陵渊一刀劈下惹来一声惨叫——他的刀下渐渐显现出一个人,大腿处被陵渊的刀劈伤,鲜血淋漓晕染了地面,而他本人身上也有其他伤处,恶狠狠地盯着陵渊,却不发一言。 陵渊将银池护在自己身侧,斜挡在她前方,对地上那人冷冷道:“这一身移形匿影的功夫愈发精进了,铁大人?” 地上的人正是麒麟卫首领,铁隆。 周围的立柱和墙壁因有机关兽从中而出又被裂风断雪等人砍杀,此时已是一片狼藉。铁隆自知并非陵渊对手,自己的人也已被陵渊的人剿灭,此时一句话也不想吐口的样子,偏开了目光。 陵渊懒得跟他废话,直接瞥了一眼裂风。裂风上前一刀剁在铁隆脚踝,铁隆强忍着却也还是痛哼出声。裂风的刀还没有从铁隆的脚踝中拿出,随意在其中磨了磨,说道:“与熊辰彦有何勾连,说!” 陵渊搂着银池走到一旁稍微干净宽敞些的地方,给她理了理略有凌乱的发丝,柔声问道:“吓着了没有?可有伤处?” 银池的神色间俱是欣赏,含笑看着陵渊,双臂在他腰间一紧,说道:“再来一次。” 陵渊微微讶异她在此时不仅临危不乱还想着玩耍,很是想笑又急于满足她,但也知道此时并不合适,便想哄慰她几句,不料还未开口,银池又道:“俊得很呐,陵渊。” 她平日里甚少叫他名字,此时一叫令他心中一动,尤其她又就在他怀中,不免想与她亲近两分。但铁隆发出了一声痛哼,令陵渊很是不悦,瞥向那边斥道:“还没招?” 裂风连忙走过来垂头说道:“回尊座,铁隆确与熊辰彦勾连,此处埋伏的机关兽都是熊辰彦所供,目的是活捉嘉恪殿下,至于之后如何处置他还不肯说。” 陵渊轻哼了一声,裂风的头垂得更低:“属下无能,请尊座责罚!” 一旁警戒的断雪也垂下了头:“属下无能,请尊座责罚!” “还让本座唤你们出来,确实无能!”陵渊的语气很冷,听着像是立即要将这两人杖毙。 裂风与断雪都神情严肃紧张,等待着那很可能极为严厉的责罚,毕竟令督公与殿下身陷险境,就是他们护卫不力。以往失职的下属即使被立即处死,也是不能亦不敢有丝毫怨言的。 银池忽地轻笑出声。 虽未抬头,裂风与断雪明显感觉到浑身的威压顿时一轻。 陵渊也知道自己的威压已经破功,但也并不掩饰略微勾起的唇角,询问地看向银池,就听她笑道:“你与我在这角楼上卿卿我我,他二人哪敢靠得太近?不是你说嫌他们碍眼让他们站远些?” 陵渊自然知道这些,但一直以来,若要他亲自出手便已是下属失职,何况他刚才十分忧惧于银池受到伤害,怒气比平常更盛,断雪以为自己今日至少得自断一臂才能有资格将功折罪了。 第139章 不过既然银池开口,陵渊绝不会驳她的面子,便淡淡地瞥了那垂头的二人一眼,说道:“既然殿下为你二人开了尊口,那便将功折罪吧。” 裂风与断雪立即对银池行礼,异口同声道:“谢殿下开赦之恩!”之后裂风转身上前再次审问铁隆,断雪则去安排护卫及探查周围。 银池握起陵渊的手细细看了看,见他手掌中并没有被刚才的银刺刺伤才放心。陵渊含笑看着她关切自己,又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摩挲了几下。银池见他看着自己含情脉脉,笑了笑叹息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与我站在什么安闲的地方,哪里想到近处就有个正待审问的嫌犯呢?” 陵渊一笑:“他算得什么,岂能阻碍你我的安闲?” 银池看向仍歪在地上的铁隆,一旁的裂风显然对他上了刑,铁隆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看得出忍耐着极大的痛楚。银池对这种情形并不少见,想起刚才陵渊问“吓着没有”就有些想笑,但还是说了正事:“铁隆不知何时与熊辰彦勾结在一起,也不知这其中是否有澹台璟涛的授意,须得审问清楚。” 陵渊瞥了一眼铁隆,说道:“既然他能与熊辰彦勾结,此时明冉带兵入宫还不知遭遇了什么。”他上前两步靠近铁隆,俯视着他说道,“忠心是好的,但不合时宜的忠心只会害死无辜的人——你自是不惧死,不过麒麟卫其他人也是能随意牺牲掉的吗?” 铁隆发出冷笑:“你敢将麒麟卫所有人都处死?陵督公未免胆子太大了些,眼里还有皇上么?” 陵渊笑道:“还有那深宫里的田嫔,也舍得下?” 铁隆没说话,但整个躯体明显僵硬了,冲出口一句:“浑说什么!岂敢污蔑后妃清誉!” 银池笑出声:“田嫔?是那个只被宠幸过一回就被嫌弃的田嫔吗?听说无趣得紧,铁大人是这种口味呀?” 铁隆声音扯高,忿忿道:“闭嘴!宫妃岂是你一个小小公主可以随便言说的!” 陵渊一脚踹在铁隆嘴上,冷声道:“大烨最为尊贵的长公主殿下,岂是你能放肆的?!” 陵渊这一脚可不轻,铁隆的门牙活血一起吐了出来,还有鲜血从嘴边滚落。 银池笑意更浓:“铁大人如此维护田嫔,果然关系不一般呢?既如此,孤就助你一臂之力,立即修书一封禀明皇上,让他成全你和田嫔,如何?” 铁隆突然发狠:“要杀要剐挂悉听尊便!何必多言!” “忠心可嘉啊。”陵渊看了裂风一眼,裂风立即将刀尖刺向铁隆心口,却只刺入一半便停下了。 铁隆不可置信地看着心口的刀刃,他没想到陵渊竟真的敢杀死他这个麒麟卫之首、只听令于皇上的特殊之人。陵渊神色冷冷地俯视着他,没有再多言的意思,裂风在一旁阴冷地说道:“再刺入半寸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确定要忠心到底?” 铁隆疼惧交加,紧盯了陵渊一阵,咬牙说道:“我负责活捉嘉恪殿下,交给熊辰彦,至于之后如何还没有旨意!” 陵渊:“皇上的旨意?” 铁隆:“是。” 银池凉淡地笑道:“把孤交给熊辰彦,澹台璟涛想用孤换取大烨的安宁还是南楚的机关兽或是凝花石?” 铁隆:“我不知道,我只按照旨意行事!” 银池:“说点你知道的,孤没有耐心。” 铁隆略略顿了顿,说道:“皇上命我刺杀史那端照,是因为皇上不喜嘉恪殿下又多了个弟弟。” 第75章 “什么?”银池笑出声,“看来以后孤若看谁不顺眼就认谁做弟弟,自有麒麟卫替孤料理呢。” 铁隆没有说话,陵渊问道:“知道的已经说完了?” 铁隆:“其他的即将会知道的,只能等圣上的旨意。” 陵渊嗤笑道:“你是在说你还有用,必须留着你?” 铁隆:“圣上的旨意只传给我一人,陵督公自有明断。” 陵渊一笑:“胁迫本座?”他一个眼神瞟了过去,裂风立即将那原本就扎在铁隆心口的刀推了进去,狠狠一旋。 铁隆疼得发不出一点声音,只张了张口,难以置信地死盯着陵渊,终是眼睛一翻死去了。 裂风抽出刀,垂头立在一旁等待陵渊的命令,就听陵渊吩咐道:“铁隆已死的消息暂不可外传,麒麟卫中他之下排第一位的,有处置皇上旨意之权,去寻来,让他听命。” 裂风:“属下知晓此人,方才交过手,已押在楼下。” 陵渊:“此事办得倒是不错。” 裂风垂眸:“谢尊座夸赞!” 陵渊瞥他一眼:“将功折罪还差得远。” 裂风垂头:“是!愿为尊座肝脑涂地!” 银池笑道:“这些话都是这位尊座教你们说的?” 裂风的头很想垂到地上去,完全不想看陵渊的表情,答道:“回殿下的话,这都是属下心甘情愿想说的,与尊座无关!” 银池笑出声,好一阵没止住。陵渊抚了抚她的背怕她呛着,对裂风说道:“能令殿下笑得开怀也算在你将功折罪之中,退下吧。” 裂风忙不迭地退走,陵渊笑着捏了捏银池的脸,说道:“我哪有功夫教他们说那些劳什子?”他仔细看了看她,“倒是你,可有忧虑?” 银池:“我还以为澹台璟涛开始用心于政事了,没想到是还是因为私情。”她轻嗤,“如此想来,他要将我活捉送往熊辰彦处,不知是什么腌臜的心思。” 第140章 陵渊脸色泛冷:“怕不是想将你送去博熊辰彦欢心以得到什么?哼,找死。” 银池笑道:“怎么,你还想弑君?” 陵渊凝视着她:“谁人犯你,我必弑之——管他是何人?” 从未有人对银池说过这样的话,即使说过一些承诺,也并非所有的都能兑现。 银池认真又带些疑问地凝视着陵渊的双眸:“当真吗?” 陵渊:“当真。”他流露出些许叹惋的神情,“这么久了,你还不信我?” 银池莞尔,靠在他胸口抱住他的腰身,叹道:“信。” 怎能不信呢?只是面对这样的好,她有种恍然如梦的错觉。 是因为从前所受的欺瞒哄骗太多了吗? 不过看着眼前的人,在他的怀抱中,银池感到深深的安全与眷恋,以往的苦痛似乎都离自己很远了。 陵渊亦有同感,甚至很想就此带着银池远走高飞,再也不理这些糟心事。但他知道银池心中所想并非避开这一切之后的安逸,所以他愿意陪着她面对一切。 心意相通的两人静静搂抱了一会儿,陵渊远远望见王宫中冲起阵阵火光,沉眸看了一阵,说道:“熊辰彦这厮,你打算如何处置?” 银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微微笑道:“已有把握处置他了?” 陵渊:“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他。”他又戏谑了一句,“舍不得?” 银池掐他的腰:“什么时候都能醋!” 陵渊哈哈一笑,低头使劲亲了她一口。 北戎王宫内,大烨军与埋伏在其中的南楚机关兽激烈厮杀,双方均有胜负,战况焦灼。明冉命军队照常猛攻,自己带着一队精锐向着熊辰彦可能的藏身之所而去,终于在小半个时辰之后查明熊辰彦所在之处,并带人暗中围了起来。正在打算突袭之时,裂风派人前来报信,命明冉带兵封住熊辰彦的后路,嘉恪殿下与陵督公稍后便会入宫。 明冉不清楚嘉恪殿下有何安排,来传信的人塞给他一卷封了火漆的信笺。明冉走到无人处打开信笺,只见上面写着:“以身入瓮,伏火夹攻。” 明冉想了想就心领神会,烧了信笺看着化灰之后顺脚踢散,走向精锐们命令道:“封死那偏殿的后路,周围埋下伏火雷。” 熊辰彦听到心腹的禀报,一时有些愣怔,重复地问道:“抓住……她了?” 心腹:“麒麟卫仅次于铁隆的乙卫亲来报信,确实生擒了嘉恪殿下,已将她迷晕,正从暗道运送进来。” 熊辰彦默了一瞬,不悦道:“说的什么话?像是运了个物件儿似的。” 心腹连忙请罪,熊辰彦轻哼了一声,说道:“对她,须以国礼相待。” 心腹:“是,但臣不明白,既已与大烨皇帝有了那样的盟约,还有何必要对嘉恪殿下客气?” 熊辰彦斥道:“无论如何她是嘉恪长公主殿下!记住这一点!” 心腹跪地叩头请罪,熊辰彦懒得再理,起身整了整衣襟,命令道:“起来吧,随我前去迎接嘉恪殿下。” 心腹称是,起身又道:“禀主君,大烨军不敌机关兽,已有部分撤出王宫。” 熊辰彦似是毫不意外:“放眼三国,谁能抵挡我南楚各种型制的机关兽?” 心腹自是应和,随着熊辰彦走向殿内的偏门,顺着墙壁内夹着的暗道快步前行,很快来到了一个半在地下的夹层空屋,里面摆置着床榻与一些机关,床榻上躺着一个睡着的女子,正是澹台银池。 熊辰彦抬手挥了挥,心腹等人退了出去。熊辰彦走近床畔,俯身看了看银池,像是想多看她几眼似的,定定端详了一阵。 “阿池,”熊辰彦微微笑着,“现在恐怕只有睡着的时候,你才会这般平和地与我相对吧?”他轻轻握住银池的手攥在手里,“铁隆下手狠吗?你有没有受疼?放心,我不会饶过他的。” 熊辰彦起身,走到一旁拿起一件竹筒状的物件儿,坐到银池身边牵起她的臂膀比了比长短,轻柔地说道:“这都是我为你亲手打造的,用了最好的竹材和我私藏的大颗凝花石,上面的花纹也都是亲自画的,看,是你喜欢的纹样呢。” 银池缓缓睁开了双眼,淡淡看着熊辰彦:“你想做什么?” 熊辰彦对她的苏醒微微一惊,继而笑看着她:“竟能醒了?看来铁隆对你下的手并不算狠。” 银池坐起向后靠挨着墙壁,警惕地看着熊辰彦手中的东西。熊辰彦笑了笑,说道:“你在害怕?阿池,这可不像你,从前无论什么情状,你流露出来的都是无所谓的样子。” 银池看向屋内别处,有不少各种形状各异的像是竹节的东西,还有些枢节散落在地。她隐隐猜到了什么,看向熊辰彦,面带笑意语调寒凉:“你为澹台璟涛做这些,他许给你什么了?” 熊辰彦勾起温和的笑意:“阿池,你说我现在最缺的是什么呢?” 银池:“足以稳定南楚动荡之力,足以支撑所有机关兽之凝花石。” 熊辰彦认可地点头,却又摇了摇头,说道:“阿池,我什么都能拥有,却缺了一个你。”他伸手想抚摸银池的脸颊,被银池避开,他缩回手笑了笑,“从前在南楚我就对你说过,想与你共度余生——如今看来,你是一个字也没信啊。” 银池看着熊辰彦,略略叹了口气道:“无论你怎么想,你也将我囚至此处了,事到如今说这些有何意义?” 第141章 熊辰彦目光灼灼地盯视着她:“大烨与南楚交界的三城,你们大烨皇帝割让给我了。” 银池眼中闪过惊讶,熊辰彦笑道:“有了这三城,南楚对大烨随时都可长驱直入,对北戎也多了一道天堑。即使凝花石被你们抢去了不少,以南楚拥有的机关兽的力量,你当知道意味着什么。” 银池并不在意地笑了笑,说道:“那就恭喜了。” 熊辰彦自嘲一笑:“你就是不接话啊,阿池。南楚会重回三国之巅,我身边站着的会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我希望那是你。” 银池扫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笑道:“若我不应此事,你就要在我身上装置机关?” 熊辰彦笑道:“你会错意了,不是在你身上装置机关,而是要——”他的眼神染了些阴沉的笑意,“将你做成机关人。” 银池的眸子微微一缩,声音还是镇定的:“机关人是什么?如何做成机关人?” 熊辰彦抬手在她胳膊上横切着比划了一下,又在大腿根部比划着横切了一下,说道:“切掉四肢,装上机关手臂和腿脚,做成由主人控制才能行走移动的机关人。” 迎着银池震惊的目光,熊辰彦将那竹节一样的东西放在银池的腿上,微微笑道:“控制之法若交给了澹台璟涛,你以后都没办法离开他身边了——他对你的心思,竟是这般龌龊啊。” 第76章 银池压抑着心中翻涌的惊惧愤怒,噙着冷意淡淡笑道:“你对我的心思,就很美好么?” “又是这幅临危不惧、不服输的样子,”熊辰彦欣赏地看着她,“我很喜欢。”他略略自嘲地笑笑,“我对你的心思从不单纯,但也从未如此龌龊。阿池,我一心想许你南楚王后之位,没有什么能比这更纯粹的了。”他将竹节似的玩意儿比划着要套上银池的手臂,“只要你同我回南楚,以后你谁都不用怕,没有任何人能动你分毫。” 银池看着他言之凿凿,淡淡笑了笑:“后宫妃嫔都遣散?” 熊辰彦温和道:“如你所愿。” 银池并不信这句承诺,说道:“你若不把我做成机关人交给澹台璟涛,之前那些设想一个都得不到。” 熊辰彦:“你只需假装一下即可,待稳住澹台璟涛,我自会救你……” “无用的承诺不必多说。”银池打断他,“眼下我不想变成机关人,就应下你所说。” 熊辰彦没想到她这么快答应,讶异了一瞬就笑了:“我知你是缓兵之计,不过没关系,你总得先顺着我——那么现在就先将这关节套上,之后与大烨的人相见……” “轰”地一声对侧墙壁不知被什么撞破,一阵尘土之中冲出一个人直冲过来对着熊辰彦就是猛地一踹,将熊辰彦踹得翻到在地! 银池看见来人就笑了起来,被那人一阵风似地旋到面前,一把拥住她上下细细地看,声音里带着急切和抚慰:“我来迟了些!你没事吧?” 银池还没说话,那边熊辰彦凉笑出声:“传言竟是真的?阿池你千挑万选,看上了这个阉人?” “呵,阉人又如何?”银池嗤笑,下床站定俯视着熊辰彦,“总好过答允将孤做成机关人交给别人的你。” 熊辰彦知道银池在大烨是自称“孤”的,但在他面前从未这样自称过。现在她如此自称,明显与他划清了界限又拉开了距离,是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 他知道她,一旦下定决心,再无回转的可能。 从心头泛出的寒意逐渐侵袭他的四肢百骸,他感到有些冷。他想说些什么来转圜,但看着陵渊用一件披风裹住了银池,银池望向陵渊的眼神是从未见过的柔情,他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银池向外走去,径直离开了,似乎对如何处置熊辰彦毫不关心。熊辰彦却知以她的性子不可能放过自己,果然听见陵渊吩咐下属:“将这厮做成机关人,备用。” 熊辰彦有好一阵才反应过来陵渊口中的“这厮”说的是自己,立即变了脸色:“你敢?!” 陵渊轻笑:“有何不敢?” 熊辰彦:“阿池没说要将我如何,你一个阉人有何决断之权!” “嘉恪殿下已不想多看你一眼,将你交由本座全权处置。”陵渊看向熊辰彦的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你想对大烨长公主动手,就当知道会有痛悔万分的时候。” 熊辰彦一向温和的脸庞上展现了难得一见的大笑,说道:“你这是在为自己的女人出气?她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竟敢妄想?”熊辰彦阴恻恻地盯着陵渊,“贪图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你该死。”他忽地将什么东西砸向陵渊,手掌大的一个物件儿直冲陵渊面门!陵渊自是极快地避开,但那熊辰彦洒下一片烟雾,倏地逃得无影无踪。 陵渊并不着急,只吩咐属下:“这厮若是逃出去,你们就都埋骨此处,不必回大烨了。” “是!” 熊辰彦没有走远,而是仍然回到了刚才所在的宫殿之中,坐下喝一杯银池在北戎最喜欢的烈酒。心腹恳求他速速离开,他却笑着问道:“周围还有可以突围之处?只怕是上天入地的路都被堵死了吧?那位陵督公的能耐,倒是略有耳闻。” 心腹有些着急地说道:“无论如何臣等定能护主君逃出生天,即使全军覆没也要护主君周全!” 第142章 “你逃命去吧,”熊辰彦看着这个忠心的臣子,淡淡笑着,“不必为了我这个亡国之君白白死去。” 心腹急道:“主君!快随臣一同离开!”说着“臣僭越”就要上手拉拽,却见熊辰彦手中持着一把瞬时连发的机关弩,阴森森地对着自己,听得熊辰彦仍然温和的声音命令道:“走。不要让我再说一次。” 心腹强忍无奈跪下,对着熊辰彦行了叩拜大礼,匆匆向外走去。 熊辰彦面带温和笑意,手中的机关弩射出三支利箭,全钉在心腹后背。心腹扑地而死,熊辰彦淡淡笑道:“忠臣就该与我留在一处,不是吗?” 仰头灌下一杯酒,熊辰彦呛咳起来,脸上的表情不知是笑是因呛。他忽而有些怀念熊鸿锦,那般下手狠辣、与自己争锋多年的人物,在这种绝境应当还有办法吧? 可熊辰彦此刻却只觉心灰意懒,连站起来往外走的力气都消失殆尽了。自熊鸿锦死后,虽然南楚终于落入他手中,可也失了从前那份拼争到底的心境,尤其熊鸿锦并非是被他击败,他心里有个空荡荡的地方再也无法被填满。而这空荡荡之中还有诸多破败苦涩,来源于那个他永远没能真正触及的女子。 南楚内乱频发,外敌又强悍虎视,直到坐上那个梦中的位置,熊辰彦才知道其实他担不起这重任。他从父皇的打压开始承受到熊鸿锦的压制,雄心壮志泯化为自保,却被自己误以为那仍是宏图大志,以为自己仍是最初那个斗志昂扬的太子殿下。 “最终,只有我一人。”熊辰彦淡笑着松开手,酒杯应声落地,摔碎了。 银池没有问陵渊会如何处置熊辰彦,她知道熊辰彦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远远看着深宫内扬起的巨大火光,听着明冉派人来报“熊辰彦自焚”的消息,她还是有些许惊讶和叹息。陵渊见她叹息就挑了下眉,银池笑道:“故意的吧?这时候也能醋?” 陵渊笑笑,说道:“那厮若没有想利用你的心思也就罢了,起了这等心思就不值得你再为他费一丝一毫的神。” 银池:“他终究是不及熊鸿锦狠毒,不然我可能已经被卸去了四肢。” 陵渊听了这话就觉得一阵寒意自心底而起,连忙说道:“都过去了,别再想那些可怕的。”转而又恨声道,“皇上竟起了这般心思,真是不可理喻!” 银池嘲讽一笑:“他从小任性惯了,对于我这个一直没有得到的东西,执念过深。” 陵渊:“想怎样处置,都听你的。” 银池看向他:“我看你手下的人真是不少,若说掀翻大烨也并非不可能——这些年就没动过心思?” 陵渊自得一笑:“我对江山没兴趣。”他微微低头凑近银池耳畔,“不过若你喜欢,我愿掀翻这天地。” 熊辰彦的死引发南楚动荡,与北戎的内乱互为作力,使得两国内乱频起,但凡有点身份的都想在此乱局中分一杯羹。银池大刀阔斧指挥军队分头进攻,将两国的动乱之人逐渐夹围至早已设伏之地,以拥有的凝花石修造了两国无法抗衡的众多机关兽摧枯拉朽地席卷而去,十天内将本就是两国临时组建的乌合之众击败,大获全胜。 明冉将北戎南楚两国的玉玺献给银池,并毫无遮掩地朗声说道:“北戎南楚尽皆俯首,传国玉玺尽归殿下,此乃天意所归,此乃民心所向,昭示殿下乃是天命所属,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周围众将士异口同声:“殿下乃天命所属,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银池端坐在高位看着跪地的明冉及他身后诸位得力干将,面庞上无喜无怒,只是淡淡道:“尔等愿奉女主为尊?世人嗤讽牝鸡司晨,嘲笑尔等追随一介女流并非正统大道,该当如何?” 明冉:“世人愚钝则该当教化,臣等不惧流言!” 银池瞥了一眼那两块玉玺,勾起了唇:“既如此,这两个东西就碎了吧,让世人都看看,无用的东西就该不存于世。” “是!” 南楚与北戎的玉玺碎得大张旗鼓,不仅当着两国王族的面彻底碾碎,还将玉玺的粉末强迫王族们悉数吞下,再将王族们全部斩首。一时间嘉恪殿下的威名远播,惧怕之意也在两国荡漾开去,加上明冉以铁血手腕在两国加强兵力控制,两国臣民尽皆俯首。明冉此事做得行云流水,隔两三日便来向银池送捷报,引得陵渊命人给他送去百幅女子画像,敦促他从中选取合心意的尽快成亲,惹得银池一想起此事就发笑。 澹台璟涛很快派了四名大臣前来接管北戎与南楚的控制权,银池自是答允,让这四个大臣各自前往北戎与南楚的王廷接管一切。但两国的实权早已被银池安排的人把持,这四人进入王廷后虽被奉为上宾却无法触及实权,言行举止也有人监看,令他们传给澹台璟涛的书信中皆是捷报,偶有不顺也只是细枝末节。 将北戎与南楚交付给心腹看守之后,银池踏上了返回大烨之路。未进入大烨境内之前她都是骑马,纵马欢腾颇有些雀跃之意,但进入大烨之后她就在马车里待着不再出来,放出风声表示周身不适,许是因久战成疾。澹台璟涛立派董承八百里加急赶来迎她为她诊看,董承哪里骑过这般快的马,饶是有士兵带他共乘也是一见到银池还未行礼就昏过去了。 银池本装腔作势地倚在软塌上,见他这样“噗嗤”地笑出声,陵渊也笑着骂道:“不成器的东西,昏在殿下面前像什么样子?”他示意左右将董承带下去照看,笑着对银池说道,“从前还说自己惯会驰马,等他醒了好好笑笑他。” 第143章 银池笑道:“派董承前来迎我,我那好弟弟是还没发现这董承是你的人?” 陵渊:“董承的师父曾是先皇的嫡系心腹,这一脉从来都是保皇一派,料想皇上也如此认为。”他想了想,“我离京前,皇上时不时有些神志不清似的,也许这对他的判断也有影响。” 银池淡淡笑了笑,转而说道:“那庞进先回了大烨已然面圣,虽说他不足惧,但也难免他对皇上说些什么……” 陵渊:“不必忧心,他不敢乱说。何况他一次也没有完成皇上的意思,皇上对他定是已起疑心。” 银池点头:“用他先探探皇上的意思,也好。” 两人说了一会话,有人来报董承求见。董承步履虚浮地走了进来,银池笑着让他免礼,陵渊调侃了两句,董承干笑着受了,才说道:“下官得见殿下与督公一切安好,甚是喜悦,只是宫中有些变故不得不禀奏——” 他神情颇为严肃,银池也略略正色道:“讲。” 董承:“殿下离京已久,这些时日皇上流连后宫,宠爱一位姓南的妃子,如今已封赐为南贵妃,日日带在身边寸步不离……” 银池打断道:“这些宫闱之事,孤没兴致。” 董承:“殿下恕罪,是下官言辞过慢——这位南贵妃已然有孕,皇上大喜过望,宣布若生下皇子立即立为太子,若是皇女立即立为太女!” 第77章 返回大烨这一路,明冉向银池提过几次回京后鼓动大臣散播“帝位不稳”的消息,重要缘故之一就是皇上没有子嗣——这对于一国之君来说是稳固政权的重要手段之一,若无子嗣就会有人窥伺皇位。如今却得知皇上的妃子有孕,这实在不是个好消息。 董承虽从未直接参与政事,却对朝局了然于心,加之他是陵渊的人,既然陵渊以银池马首是瞻,那他自然跟随,于是也不兜圈子就直接说了重要消息。 陵渊看了银池一眼,见她并无忧色,只是微微挑了眉,问道:“后宫中有姓南的妃子?何时入宫?是何来路?” 董承:“回殿下,据下官所知,南贵妃本是在皇上身边侍奉的宫女,因被皇上宠爱而封妃。” “宫女?”银池微微皱眉想了想,“确实有孕了?” 董承:“下官亲去诊脉,南贵妃确实有孕,已三月余了。” 银池唇角泛出冷淡的笑意:“确实是皇上的种?” 董承垂头不敢看她,也不敢回答这样大不敬的问题,只说道:“下官只知道南贵妃自承宠到有孕,一切均有记档。” 有记档,证明一切有据可查,确系龙种无疑。 银池笑笑:“罢了。” 董承:“谢殿下。敢问殿下,下官应当如何向皇上禀报殿下的不适?据下官所知,皇上已命人将风华无双宫内外装置铁栅及增派守卫,且将机关署部分修造器具移至风华无双宫内。” 董承不敢说他对这些事情的想法,但他说的已经足够明显——皇上打算将银池囚禁在风华无双宫,再也不放出来。 陵渊面色泛冷,银池面上的笑意倒是浓郁了不少,说道:“此事你是如何知晓?” 董承:“宫中戒备森严自是连出入宫门都更为严苛,至于风华无双宫的消息,是从沈公公那处得知的。”他看向陵渊,“沈公公被皇上日日带在身边诸事不得离,借着下官为皇上请脉的空隙让下官为督公大人传信。” 沈放传信比从前间隔的时间要久,早已通过其他人对陵渊提过宫中情状。陵渊点头表示知晓,说道:“辛苦你了。” 董承垂头躬身不敢受谢,称这些都是应当的,之后垂手肃立等着银池的吩咐。银池并不如何在意此事似的,说道:“孤险些被熊辰彦做成机关人,四肢皆有损伤,估摸着抵京时体力难支,只好安置在外了。” 董承明白了银池的意思,立即应声道:“是,下官明白,定会向皇上禀明殿下的伤情。” 董承退了出去,陵渊看向银池,认真问道:“准备好了?” 银池浅笑:“准备什么?” 陵渊毫不避忌:“成为大烨真正的主人。” 银池笑着,带了些调侃的笑意,说道:“整日困在那深宫之中,有什么意趣。” 陵渊笑道:“这有何难?你要出宫还有人敢拦着?若是那些顽固老臣挡在前面,我替你料理了便是。” 银池忽地伸手握住了陵渊的手,说道:“你若是这般对旁人,我可不会念在旧日情分就饶过你。” 陵渊反握住她的手,饶有兴趣地问道:“那会如何对我呀?” 银池凉淡地笑道:“将你做成机关人,让你只能听我的,再也不能对旁人起什么心思。” 陵渊大笑,而后不悦道:“那厮还是吓到你了吧?就不该便宜了他。”继而又一乐,“将我做成机关人的意思,是不是即使烦我厌我也不想我离开你身边?” 银池抽回手,故作鄙夷地说道:“不过是睚眦必报罢了。” 饶是陵渊已经习惯她这般言语,仍是拉过她的手靠近唇边轻咬了一口,笑道:“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银池:“哦?怎么个睚眦必报呢?” 陵渊凑近在她耳畔柔声低诱:“将你锁在榻上,再也不能下来……” 银池掀了他一眼,想抽回手却紧紧被他攥着,又见他起身靠近紧挨着她坐下,搂住她说道:“你可以先试试,看看受不受得住。” 第144章 银池抬手就要掐他,被他笑着握住,直接吻了上去。 以“久战成疾”为由,银池一行的速度慢了下来,拖拖拉拉晚了大半个月才进京。董承磨磨蹭蹭在银池入京前三天才回宫,立即向皇上禀报了银池的病情,并阐述了她无法入宫的原因。澹台璟涛得知此事时正在与南贵妃一同用午点,喜怒难辨地对董承说道:“确实病重至此?那朕要亲去相迎才是。” 董承还未接话,南贵妃娇柔地说道:“皇上要出宫?带臣妾一同前往可好?” 澹台璟涛看向她,目光略微柔和了些,说道:“你安心养胎,其他事都不用操心。” 南贵妃乖巧地点头,有些忧虑地问道:“嘉恪长公主殿下带着病气,会不会冲撞了我们的孩儿?”说完立即慌忙解释,“臣妾是担忧孩儿,绝没有对嘉恪长公主殿下不敬之意!” 澹台璟涛没有理会这句话,眉目深沉地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阵对董承吩咐道:“皇姐的病就托付给你了,要什么稀罕药材都紧着你取用,朕的药库也为皇姐敞开。” 董承连忙应下,退了出去。但还未走远便被一个小太监叫住,说是皇上另有吩咐,让他等候。董承等了许久才等到宣召,入内后南贵妃已离去,澹台璟涛紧盯着董承说道:“皇姐确实四肢损伤不良于行?可有机关装置?” 董承:“回皇上的话,嘉恪殿下四肢没有机关,但确实有损伤,外表虽看不出什么但内里伤及静脉,左手持物都有困难,右腿也绵软无力。进京前一天突发高热难以动弹,也是内里损伤过度所致。” 澹台璟涛沉默了一阵,忿忿道:“陵渊这废物在做什么?不知道遍寻名医?” 董承:“据臣所知,陵督公确实寻过了,但收效甚微。” 澹台璟涛气闷地哼了一声,吩咐道:“既如此,还是将皇姐接进宫中调养,你立即去办。” 董承为难道:“皇上恕罪,嘉恪殿下如今若是挪动,恐伤她肺腑。” 澹台璟涛冷冷一笑:“那就看你的本事了。”他阴沉着脸,“这是圣旨。” 董承自然将这圣旨原封不动地传达给了银池与陵渊,银池明白这是澹台璟涛不管不顾要将她囚禁深宫了,便极快地与陵渊安排布置应对,于三日后在董承的“迎护”下浩浩荡荡地进入皇宫。澹台璟涛亲至宫门口迎接,见银池倚靠在抬辇上立即免礼,握住她的一只手温柔地说道:“皇姐回来就好,朕宣全国的名医来为你诊治,身子一定会好起来的。南楚害你称这样,”他的语调沉下去,“如今即使南楚归顺,朕也不会让南楚好过。” 银池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看了他一眼,澹台璟涛这才忽然意识到银池的手很是有些凉,连忙又命人给她盖了薄毯,吩咐快步行进。 银池勾起点笑意,带着些虚弱地说道:“还没恭贺皇上与南贵妃。” 澹台璟涛的脸上蒙上一层尴尬之色,解释道:“皇姐莫怪,此事属实是个意外……”他压低声音,“是朕醉酒,让她钻了空子……朕本想将她杖毙,但良久都想不起她到底是谁,等查到她时发现她已有孕……皇姐你也知道,朕有多盼望一个孩子。” 银池没有接话,面上的神情也未变,只是静静听着。澹台璟涛看了看她,说道:“皇姐若是不想看见她,待她产子后,朕就将她赐死。” 他的语气和神态,就像是在对久别重逢的正妻解释自己为何与其他女人有染,理所当然得令银池暗暗啧啧称奇。她对那南贵妃毫无兴趣,只淡淡道:“后宫之事不必说与孤听,若真如此厌烦,”她轻笑道,“连那孩子也不必留。” “毕竟是朕第一个孩子,”澹台璟涛叹息道,“这么多年朕也没有一个孩儿。” “是啊,这么多年也没有一个呢,”银池顺着他的话说道,“一次醉酒就有了,可真是祖宗保佑呢。” 澹台璟涛面上已有薄怒,克制着斥责道:“皇姐慎言,这是能胡说八道的事么?” 银池:“呵,孤说什么了?哪句话坏了规矩?” 澹台璟涛不耐烦地催促抬辇的宫人:“快着些!” 银池嘲笑地瞥了他一眼,澹台璟涛忽地来了一句:“陵渊这缉事司督公,该让贤了。” 银池神色未变:“与孤说这些做什么。” 澹台璟涛:“听闻皇姐与他走得很近,就告诉皇姐一声。皇姐远赴边陲,他连缉事司的职都不领了,找了个由头就直奔边境,莫要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 这字字句句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听在银池耳里却泛着丝丝甜意。眼见着距离风华无双宫越来越近,银池抬眼看向漆黑夜幕,忽而一道血色烟雾冲天而起,发出“咻”的声响,引得众人纷纷向上望去。 澹台璟涛一惊,直觉不好就立即向一旁撤去,果然周围突然涌现出大小各异的数架机关兽,几乎是转瞬之间就将跟随他的宫人悉数俘获!澹台璟涛的护卫立即护持着他后退,然而身后不知从何处冒出鬼影般的四人将他团团围住,丝毫不惧他身份地将他直接押住! 不过转瞬,大烨当朝皇帝已沦为板上鱼肉。 澹台璟涛怒视着仍然好整以暇坐在抬辇上的银池:“澹台银池!你要造反吗!” 银池看着他笑了笑:“是啊。” 第78章 澹台璟涛没有料到她会直接承认,顿时一噎,继而狠厉地说道:“你放肆!犯下如此大罪,朝中老臣定然饶不了你!朕在京城的防卫军也不会坐视不理!还不速速下辇求饶,朕看在姐弟情分上——” 第145章 “你是真的蠢呢,还是故意这样说想给自己壮声势?”银池毫不留情地打断他,“做什么都没用,如今的大烨已经在孤手中。”她随意挥挥手命人将澹台璟涛带下去,澹台璟涛惊怒地高声斥道:“朕的麒麟卫不会放过你,你逞一时之快,连这皇宫都走不出去!” 银池轻蔑地看着他:“脑子如此不清醒,你这皇帝不当也罢。”她已厌烦透了一般抬手,抬辇开始往前行进,不再理会澹台璟涛。就听他在后面叫嚷:“不准伤害南贵妃母子,不准伤害他们!你听见没有澹台银池?!皇姐!皇姐!” 抬辇渐行渐远,除了堵住他嘴的破布,没有任何人回应他。澹台璟涛不可置信地望着银池的背影,今晚明明是他将她囚禁的好日子,为何会变成他沦为阶下囚?他无法理解,更不能相信,只能“呜呜呜”地发出无用的哀嚎。 皇城戒严,宫门紧闭。 银池坐在昭华殿内的高位上,正在嫌弃宫人端来的吃食不好,陵渊笑着走进去,说道:“听闻殿下自进了昭华殿就哪儿哪儿都不爽利,微臣特来问安。” 陵渊与银池里应外合掌控皇宫之后,亲去布置皇城戒严事宜,刚得空便往银池这里赶,挥退宫人后坐在她身边,亲昵地握住她的手,凑近问道:“想我不想?” 银池笑着推他:“天天见,不想。”见陵渊就要欺身而来,捏了捏他的脸哄道,“骗你的。” 陵渊笑起来,说道:“朝中那些老头子都被你拒之门外了?惹你心烦的话,我就去处置了他们。” 银池:“倒也不至于烦成那样。回京的一路上我已预料到如今的局面,老臣们自然是要闹的,不然对不起他们那些所谓的家风和忠诚。” 陵渊:“那两个为你说话的臣子,是什么时候安插的?朝堂上辞辩交锋丝毫不落下风,铁骨铮铮的样子颇有名臣之风,”他玩味儿地看着银池,“人么,也是相貌堂堂的。” 银池一笑:“丑人多作怪,看着也碍眼,自然要找好看的。” 陵渊:“那我呢?也是因为好看才找的么?” 银池抬手在他那英挺的鼻梁上由上刮到下,笑道:“当然啦,先开始不就是看上你的美貌了么。” 陵渊呵呵凉笑,银池笑着揽过他的脖颈吻在他的侧脸,低语道:“也不知道你是真的吃醋了,还是故意逗我开心。” 陵渊:“怎么是故意呢,我可是很认真地吃醋了。” 银池笑起来,两人凑得极近地厮磨了一阵,有宫人在外禀报:“启禀殿下,以右丞为主领的老臣们聚在殿外,怒斥殿下囚禁皇上,要求殿下立即释放皇上,去祖宗面前请罪!” 银池咯咯地笑着,并没把这当一回事,陵渊倒是有些恼怒之意,忿忿道:“没都抓起来是给他们脸了?还敢闹到这里来?” 银池:“无妨,给他们一点事情做就好了。”她唤来伫立在不远处的琥珀,“他们口口声声说澹台璟涛并无大错又已有了子嗣的消息,这样的帝王不该被废,那你就带他们看看那子嗣是不是澹台璟涛的种吧。” 琥珀应声而去,陵渊问道:“你就这么肯定南贵妃怀的不是皇上的种?” 银池嘲讽一笑:“澹台璟涛早已不能生养——此事是我做的,我能不知道?” 陵渊:“哦?何时?” 银池:“我头一次出嫁之后不久。”她眼中带了些阴沉的恨意,“我知道此事我必会做成,所以出嫁时去叩拜父皇,就对父皇说了澹台璟涛无法生养之事,那之后父皇就不再将他作为储君备选,他还一直不明就里。” 陵渊明白若不是澹台璟涛欺负银池过甚,她不可能下重手,心里难免心疼,又对澹台璟涛多了几分恼意。 “太医院有种奇药,是否亲子一验便知。”银池说道,“对于有身孕的女子,让她服下少许再与澹台璟涛的血相溶验看,一望即知。”她嗤笑,“做了冤大头还以为自己有了后嗣,真是可笑至极。” 陵渊:“须得好好告诉他关于这后嗣之事呢。” 二人调侃了一番此事,用了些茶点,约莫两个时辰后琥珀回转,禀报道:“启禀主人,奴婢做完一应事宜,那帮老臣仍说不信,说是殿下故弄玄虚,他们要力保皇上和南贵妃腹中皇嗣,并要召兵勤王。” 陵渊冷笑道:“反了他们了!” 银池:“他们应当还有部分人聚集在南贵妃宫殿门口吧?” 琥珀:“确有三个老臣在那里。不过南贵妃宫殿已有侍卫把守,老臣进不去也见不到南贵妃。奴婢去找她取血时她十分平静,并且说想见殿下一面。” 陵渊:“不必见,恐怕会鱼死网破做出什么危及你性命之事。” 银池:“有你在我怕什么?不过我也并不想见她。” 外间有侍卫禀告:“启禀殿下,有老臣在殿前死谏,已触柱而亡!现有文臣在宫外坐地哭求控诉殿下,恳请殿下放过南贵妃母子!” 银池面上一恼,陵渊立即说道:“别气,我去。” 见他起身,银池也跟着起来,说道:“他未为大烨建立寸功,我要亲自前去与那帮酸儒辩他三百回合!” 陵渊见她气势颇盛就是一笑:“既如此,我去为你壮声势。” 银池坐着抬辇来到宫门口,陵渊迈步随行。却没料到一宫装丽人站在众文臣及学子面前,平静地说道:“感念诸位为我母子所做的一切,但众位请回吧,我们母子不值得诸位这般糟践自己的身子。” 第146章 众人自然不依,为首的儒生朗声说道:“我等谢南贵妃美意!但兹事体大,不容有失,为国本着想,还请南贵妃回避,由我等为国一搏!” “为国一搏!宁死不退!”众人振臂高呼。 众人已看见了银池,簇拥着就要上前,但丝毫越不过披甲执锐的侍卫们!南贵妃抬手让众人安静,说道:“诸位误会了,我并非为了诸位的安危才劝诸位退去,而是……”她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深吸一口气,“我并未有孕。” 众人惊呆,继而哗然,南贵妃接着说道:“皇上求子心切,又因嘉恪长公主殿下力挫北戎与南楚,立下不世之功,功业震古烁今,皇上为稳定朝局便让我假称有孕……”她缓缓跪在地上,对着文臣与儒生们深深叩头,“我万死难辞其咎,任凭诸位处置。” 众人哑然又交头接耳,一时纷乱不堪。银池也颇为讶异地看了陵渊一眼,陵渊皱眉低声:“这是唱的哪一出?” 银池勾唇:“管她唱的什么,继续看便是。”她眼神示意侍卫上前围住南贵妃以免令她被文臣等人忽然袭击,为首的儒生上前两步跪在银池面前,说道:“嘉恪殿下恕罪!我等乃是为大烨国本惶恐不安,绝没有半点不臣之心!如今南贵妃自陈罪责又牵累皇上,还请嘉恪殿下严惩!但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皇上回朝主持国事!” 众人附和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请皇上回朝主持国事!” 这些文臣和儒生代表着国中坚不可摧的习俗与意志,一直以来都能以此种聚合之力左右朝局,皇上必须考虑他们的诉求,否则便被视为不尊师重道,不配为人君。 银池笑了。 “怎么无君了呢?”她笑得雍容自得,仪态万方,“你们面前不就是吗?” 第79章 众人大惊失色,为首的儒生瞪着难以置信的双目,虽然跪着却一副铁骨铮铮的模样,昂首对银池说道:“殿下竟有这般大志,真是令我等刮目相看!但牝鸡司晨属实不妥,古往今来并无先例,殿下若冒天下之大不韪,定会遭受口诛笔伐,未免殿下担此罪责,还请殿下……” 银池笑起来打断了儒生,说道:“你说的这些,孤都不怕呢,不仅不怕,孤还想试试冒天下之大不韪是什么感受,一定很有意思。”她迎着儒生震惊惶怒的目光,笑意更浓,“你是不是要带头写个讨逆檄文?快些写出来给孤过目,若是写得不好可要摘了你的脑袋哦?” 儒生从未见过面对众儒的讨伐还能面不改色甚至要求“讨逆檄文”的掌权者,一时瞠目结舌,他身后的众人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反驳,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银池不屑地笑道:“若还是方才那些陈词滥调就不必说了,有别的新鲜论调可上奏疏,不过孤会不会看么,就看孤的心情了。”她抬手轻晃,侍卫们立即上前压制领头的几人,全都扭送离去,剩下的被铁桶般围住完全动弹不得! 儒生们喊道:“如此罔顾天道、逆乱尊卑,殿下就不怕祖宗怪罪,遭遇天罚吗?!” “哈哈哈哈!”银池大笑,继而睥睨地俯视着他们,“何为尊卑?男尊女卑是么?那如今孤便要女尊男卑,让祖宗们都见识一番!” “来人,”银池冷肃地命令,“将这些迂腐酸儒全都押入大牢!没有孤的手令不得放出!” 众人群情激昂喧闹起来,大声斥骂她妄想登天,被陵渊一个眼神令侍卫们直接堵住了那些人的嘴。 银池阴测测地一笑:“孤知道你们忠心大烨到了不畏死的地步,孤会为你们准备白绫、鸩酒、匕首,成全你们的一片丹心。” 众人霎时一静,还在愣神的功夫已被侍卫们捆住双手牵押而行。待众人离去,原地只剩下个南贵妃,她仍然跪在地上,只不过此时膝行着回转面对银池,颤声说道:“殿下金安!” 银池瞥了她一眼,陵渊说道:“一并带下去。” 银池:“且慢。”她对南贵妃说道,“近前来。” 南贵妃依然膝行,待靠近银池时才微微抬头,行礼道:“主人,奴婢终于等到您回来了。” 银池讶异道:“紫苑?!” 银池曾接到紫苑入了慎刑司的线报,又听闻她离开了慎刑司不知所踪,还以为她逃出宫去了。 紫苑:“奴婢从慎刑司出来后,督公大人告知奴婢身边有人监看,奴婢为了稳妥便断了与主人您的联系,但奴婢从未忘记主人的吩咐,一直在践行着主人的命令。” 银池心中感慨,忙道:“快平身,上前来。” 紫苑起身近前,说道:“奴婢并未有孕,不过奴婢略通医术,皇上找人来为奴婢诊脉时,奴婢用了点法子让那人误以为有孕。” 银池笑道:“你岂止是略通医术?大罗神仙也不及你。” 紫苑:“主人过誉了。” 主仆二人边说边进入宫内,陵渊依然走在银池抬辇的侧方,吩咐宫人去将刚才的事报给老臣们知晓,又叮嘱了布防的几项事宜。 此次老臣与儒生们的激进之举没有持续多久,在国中也并未引起太大风波,除却朝中有些重臣已听命于银池或陵渊,明冉所率大军也在外虎视眈眈,最为重要的原因是银池作为大烨长公主,降服北戎南楚两大宿敌,解了边境连年征战之困苦,又因她掌握机关兽建造之术,还拥有大量凝花石,已成为臣民心中的救世主,支持她成为新帝的人也不在少数。 第147章 择良日登基一事开始筹备,陵渊事无巨细亲力亲为,连缝制新龙袍的丝线都是亲手挑选,纹样也仔细交代。而新帝即将登基必然伴随着朝局动荡和乱党作祟,陵渊与明冉联合镇压一直十分忙碌,往往夜里银池已经入睡,陵渊才悄然入内上榻躺在她身侧,轻柔慢缓地搂抱住她。 澹台璟涛被关押在天牢深处,不止一次嘶吼要见银池,被告知嘉恪殿下即将登基之后,他陷入死寂般的沉默,一连多日一言不发,再开口时威胁说澹台银池再不来见他,他就自尽在此,让天下皆知! 天牢的消息自然传到了银池耳中,她对新龙袍很是满意,正在与陵渊闲聊,听到澹台璟涛的消息后笑着看向一旁侍立的紫苑,说道:“他这是胡言乱语吧?在天牢中自尽如何能天下皆知?看来你下的药颇为有效,他已经混乱不堪了。” 紫苑:“主人过奖,奴婢不过是遵从主人的吩咐行事,都是主人未雨绸缪。” 陵渊凑近银池低声含笑道:“果然是帝王之才。” 最近陵渊总是夸赞她能担大任,天生是帝王人选,银池猜想他是担心自己对于登基还有些忐忑,所以想方设法令自己安心。 银池奖赏似地捏了捏陵渊的手,陵渊笑着握住,问道:“打算去天牢么?我陪你。” 银池却摇了摇头:“不管他清醒与否,不见才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陵渊:“为何?” 银池:“给予一个结果,他心里就尘埃落定了,即使死了也没什么放不下,而不去见他,让他深陷于日复一日的猜疑之中,才是最大的折磨。”她冷冷一笑,“他的执念会成为吞噬他的恶鬼,令他不得解脱!” 半月后的大吉之日,银池正式登基称帝,将北戎与南楚收归为附属国,每年须得向大烨称臣纳贡,尽属国之责;广设“知行阁”,教授从前只有考学之人才能研习的知识及各类修造机关兽之法,且女子也可与男子一般入阁修习,出类拔萃者可以如男子一般入朝为官,为大烨尽忠;轻税赋徭役,缓征兵,多放粮;广开言路,不吝封赏有功有才之人。 一切都有条不紊。 不过银池登基的三个月后,朝中有臣子牵头上书,建言新帝应开后宫并充纳王夫,为大烨皇族开枝散叶,早有皇嗣以定臣民之心。银池看过这份奏疏便搁置一旁,而陵渊拿起来仔细看了良久,笑着问银池是否有开后宫之意? 银池看着他笑,说道:“帝王该有的,朕都要有,你说对吗陵督公?” 陵渊呵呵一笑,说道:“看来皇上的政务还不够忙乱,竟有心思想这些呢。” 银池:“身为皇帝,确实该为大烨留下皇嗣,否则会落得澹台璟涛一般的下场呢。” 陵渊靠近她,俯身凑近:“皇上之前还说没有后嗣就物色一可靠人选,开‘唯以德才选储君’之先河,怎地出尔反尔?” 银池眨眨眼:“朕说过?” 陵渊凑得更近,鼻尖都要抵到银池的鼻上,盯着她说道:“皇上忘了?是不是与我说过什么都忘了?” 银池故作想不起来的模样,陵渊咬牙切齿地在她耳畔说道:“你说要与我双宿双栖,再无旁的男子可入这皇宫!” 银池:“哎呀,朕改主意了不行吗?” “不行。”陵渊一口啃在银池的脖颈,“既然皇上食言,便带着这红痕去上朝罢。” 银池边捶他边笑得倒在榻上,陵渊欺身而上压住她,用力地吻住她那张令他生气的嘴。两人正在胡闹,就听外间有宫人禀报道:“启禀皇上,明将军求见!” 陵渊烦躁道:“不见!” 银池微瞪他一眼:“明冉前来怕有军务,别闹。”她对宫人说道,“宣他进来,可知何事?” 宫人答道:“回皇上的话,明将军听闻皇上即将大开后宫拣选王夫,前来自荐!” 银池:“?” 陵渊下榻快步走至外间,对那宫人说道:“去告诉明冉,他若再敢谈及此事,本座拔了他舌头,直接废了他做太监!” 宫人吓得立即应声而去,银池在内笑得倒扑下去,半晌还没笑完。 银池逗了陵渊十来天,终于在上朝时对臣子们直言她不欲开后宫的意思,但臣子们并未因此作罢,而是开始将自家儿郎的画像纷纷送至御书房的案头,更有甚至在银池出巡时将自家儿郎塞入伴驾队伍,无所不用其极。 银池对此不置可否甚至有些乐在其中,每次看着陵渊恼怒就欢悦无比,见他变着花样惩治那些靠近自己的男子,更是乐不可支。待到明冉越发频繁地出现,陵渊动了杀心之时,银池将一道圣旨塞进了陵渊手里。 陵渊正在心烦恼怒,打开圣旨看了看,那脸色变缓和了不少,略带疑惑地看向银池:“当真?” 银池一笑:“圣旨还能有假?”她敛了笑意严肃起来,“不要?那还回来。” 陵渊捏紧圣旨,笑道:“你早就准备好了?那这段时间是故意看我上蹿下跳?” 银池捏住他的下巴,点了点头,笑得眉眼弯弯:“督公大人时不时就暴怒,可太难得一见了,朕要多观赏一下。” 陵渊忿忿地咬住她的唇,报复性地吮她吻她,银池也便由着他,轻轻拍抚着他的脊背。 半年后,陵渊被立为王夫,银池下旨罢免后宫,并设立“太学司”,专门挑选未来继承大统之人才,男女皆有。